第42期丨离开达尔文的日子

首播于2013年9月27日

什么是科学的态度?拿进化论说说事。

李源

《进化思维:达尔文对我们世界观的影响》[荷]布斯克斯
《自私的基因》[英] 理查德-道金斯
《进化是什么?》[美]恩斯特-迈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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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回到咱们今天的正题,今天我们要说的是阿尔文。你说以前不是说过达尔文吗?没错,出门左转还能看到那一期视频,但那一期说的是活着时候的达尔文,而今天我们要说的是死掉之后的达尔文。

话说1882年的4月15日吃晚饭的时候,达尔文突然觉得身体不适,于是站起身来想走到沙发那儿,结果就扑到在地上。弥留了四天之后,4月19日的凌晨4点,达尔文与世长辞。他的夫人本来就想办葬礼,就安葬在家乡好了。但是这个时候国家出来了,国家说那可不成,你以为达尔文是你们家死去的老头呢?达尔文是国家的宝贝,得和英国历代名人一样,葬在威斯敏斯特大教堂,也就是中国人讲的西敏寺,那儿有哈代、有牛顿,都在那儿等着达尔文去作伴呢,得在那儿办葬礼,得葬在那儿。后来达尔文夫人就赌气不去参加这个葬礼,但是你不去没关系,国家来了。当时英国皇家学会倾巢出动,所有著名科学家都参加了,当时所有世界上文明国家,只要有国家科学院的都派代表参加了,那个葬礼非常之盛大,所以达尔文死后是极尽哀荣。

我在看《达尔文传》的时候,他弥留之际给他老婆讲了三句话,那真的让人羡慕嫉妒恨。第一,他说我其实一点儿都不怕死。第二句,我很爱你,谢谢你照顾了我一生。第三句,孩子们都很孝顺。好让人羡慕嫉妒恨哪。你想,一个人生前创造了那么大的成就,取得了那么广泛的认同,死后极尽哀荣,死的时候家庭还很美满,而且他面对死亡还说我一点儿都不怕死。你说人生活成这样,也就是太完美了吧。所以达尔文给我们留下了一个非常完美的人生,但是他给我们留下的却是一个残破不堪的理论,也就是我们今天讲的进化论。

但是进化论这个词其实不准确了,在上一期节目我讲过,更准确的其实是中国人严复翻译的叫天演论;但是没办法,约定俗成,所以在节目里今天我们还是沿用进化论这个说法。进化论再不好,它也总比说上帝花七天时间把这个世界创造出来了吧,最后一天还休息,花六天时间把世界创造出来,总比神创论要更符合科学吧。所以当时所有的新派人物,比如说在欧洲大陆,马克思就是率先在德国,先歌颂和承认了进化论的价值的。所以达尔文的进化论一出来之后,他就面对着一个使命,和在欧洲已经统治了上千年的神学思想做搏斗,这种搏斗非常之漫长、缓慢而艰难。

举个例子说吧,1925年美国发生了法律史上著名的猴子审判,要知道1925年什么时候啊?达尔文已经死了43年了,飞机、大炮、电报都发明出来了,科学已经昌明到那个地步了。但是在美国,居然就有大量的宗教人士推动立法,比如说1925年田纳西州就立了这么一个巴特勒法案,这个法案规定,不许在课堂上讲授一个字的进化论,否则就是犯法。对于宗教人士来说,当然,人是猴子变的?人是上帝创造的,你们家祖宗才是猴子变的呢,侮辱谁啊,对吧?这是一个非常尖锐的社会对立。

好了,立法之后怎么办?要知道达尔文在美国也有拥趸,当时美国的“方舟子”们、拥护科学的人,他们一看,居然对我们迫害到这个地步,那哪儿成啊?跟他干。怎么干啊?美国有一个传统,其实跟中国一样,都有上访,只不过人家在中央法院上访,不是到中央信访办。他们上访的方式就是,我们觉得这个法律规定不合理,那就是就主动去当被告,我们去犯法,然后我站到被告席上,这个时候吸引大量的媒体的关注,然后全民来讨论这个话题,我当被告我光荣。这件事情在美国历史上各个阶段都有,最著名的就是100多年前的解放黑奴运动当中,不断有人去站到法庭上当被告,来获取社会进步。

所以这帮达尔文的美国粉丝们也在这么干,说那好吧,那就法庭上见真章吧。于是有一个叫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就出了一个告示,谁愿意当这个被告,当志愿者啊?田纳西州有一个中学教师叫斯科普斯,这个人还不是教生物的,他是教体育的。他说,有一次我们校长,他是教生物的,有一次请假,我就替他代了一次课,我就在课堂上讲了进化论,怎么着吧?你咬我?你把我当被告,你罚我款?他就站到了被告席上。当然美国公民自由协会就在后面给他资助,各种支持,然后新闻媒体就来了,非常关注这个案子。

当然这个案子本身是没有悬念的,因为白纸黑字的法案就在这儿,而且这个案子的主审法官又是一个虔诚的基督教教徒。更倒霉的是,这个案子随即选择的十二人陪审团当中,有十一个人都是基督教徒,所以这个案子本身是没有悬念的。当然,被告方并不是想胜诉,他们就是希望把事闹大。其中有一个细节,就是在初审的时候,最后的总结陈词,被告方说我们不参加总结陈词,你原告方也别说了,我们上诉,你们最好就判我们败诉就完了,把事闹大是他们的目的。

这个案子后来他们败了,所以这件事情被作为美帝国主义丑陋文化的一个标尺,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现在据说到那个县去,还有一个石碑上刻着,某年某月某日,此地居然还判这么一个案子,真丢人。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但是我们今天要讲的是,这个案子当中的一个人,他叫布莱恩,这个人是原告方的律师,是推动这次审判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人物,他也是美国政治史上一个知名人物。他曾经三次代表民主党竞选美国总统,后来实在是选不上,怎么办呢?就给威尔逊总统当了国务卿。这位布莱恩国务卿走上法庭,控告这个斯科普斯,你们这些讲进化论的人,他有两点理由,我们今天在近一百年后我们回头看这个案子,你还真别觉得他愚昧,他讲出了两点理由。

第一点理由,说进化论是什么?进化论这套观念一旦在现代社会被所有人接受,就将是一场道德灾难。不信你们去看看欧洲,什么德国那些国家,现在正在崛起的纳粹,他们用的就是进化论。所谓社会达尔文主义,不就是优胜劣汰、适者生存吗?OK啊,那就打啊,就杀啊,就血流成河啊,只要是能活下来就是天理啊,讲什么道德?说这套理论你能在社会上传播开来吗?把达尔文这套关于生物演化的理论变成社会生存理论,人类的道德还有什么生存空间?这是他的第一个理由。

第二个理由,说你们都说达尔文进化论是科学的,它符合科学的定义吗?什么是科学?到现在为止,直到今天,关于科学的定义就是可证伪,说最简单的就这三个字,这是欧洲的哲学家波普尔最后把它论证成熟的一套体系,什么是科学?可证伪。

那你会问,啥叫可证伪呢?就是一套说法拿出来往桌面上一搁,我们虽然不知道它是真是假,但是可以从字面意思判断出来,我有可能证明它是假的。举个例子讲,比如说什么是地震?西方人最开始提出一套假说,就是大地像一个大盘子一样平大,四个角站四个大象,有一只大象觉得站累了,抬起一只脚来,于是地就震了。你别看这是胡说八道,它属于科学。为什么?可证伪。只要环形世界,因为地球是圆的嘛,底下没有大象,OK,就推翻了,所以这反而是科学理论。

你再看我们中国人的说法,地震,阴阳不调。这事儿,你说它说到什么时候,哪朝哪代它都是对的,所以这套理论就不是科学,为什么?不可证伪。再比如说战场上,连长跟小战士说,记住啊,一会儿上战场的时候,只要跑得够快就不会受伤。你看,这就是典型的伪科学。好像是一个理论,但是那什么叫跑得快呢?每秒5米还是每秒100米?那小战士只要是受伤了,连长就会说,哎呀,你看你跑得还是不够快嘛。

宗教从来都是这样的,它用一套不可证伪的理论来统摄你的思想。比如说求观音菩萨送子吧,你说我怎么还没怀上孕呢?哎呀,你心还是不够诚。你一想,好像确实有点私心杂念,还是心不够诚,那我继续心诚。反正你生儿子都是观音菩萨的功劳,你没生,你就是心不够诚。这种理论就叫不可证伪,所以它就不是科学。

所以这布莱恩说,进化论算什么科学?你怎么证伪?你的进化论指的是几亿年甚至更长时段的一种演化的构想,这种构想能够实验吗?在我们人类现代科学,我不可能有这么长时间去证明它是假的,那不可证伪就不是科学,不是科学就是观念,是观念你又是一个有害的观念,我们怎么可能让你去毒害我们的孩子呢?

所以在美国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因为美国宪法是规定,不可以强迫公民信任何宗教,那你既然不是科学,你就可能是宗教。我怎么可能让你在课堂上去讲授,用纳税人的钱建立的学校里面去讲授一个宗教呢?

听听布莱恩这一套理论,在一百多年后,虽然他是胡说八道,但你不得不承认,在没有发现DNA、脱氧核糖核酸之前,你不得不承认他有道理。这是达尔文在死了之后给世人留下的一个巨大的破绽,当然达尔文的破绽远远不止这么多。

我们可以想象一个场景,一个原始人走到自己的洞穴外面仰望星空,心中蹦出来的第一个问题是什么?我是从哪儿来的?对,这是人类的第一个问题,也是科学即使进步到今天,距离答案最远最远的一个问题。达尔文只是做了一个阶段性工作,提出了一个假说。但是你仔细研究这个假说,你会发现漏洞太多了,破绽太多了,最主要的就是集中在三个方面,过程、时间和动机。我们一个一个说,先说这个过程。

你说进化论,那这个动物就是慢慢慢慢自然选择,适者生存,慢慢沉淀下来的,成为我们进化出人这样高级的动物,对吧?好,证据呢?达尔文说有啊,你看在南美洲,我们就发现一些动物的化石,跟今天的动物很像,但是要大一号,这不就证明这是变化过来的吗?反对派说,别胡扯了,好,你说变化过来的,那请问从大变小,中间过程的那些动物化石在哪里?没有。到目前为止,生物考古学界从来没有找到两个物种之间的状态的化石,从来没有找到过,你总不能说被城管队员给弄走了吧?没有证据,那你怎么能说它是慢慢过来的呢?

所以很多达尔文的信徒们就在全世界拼命地找,找到那些变异的怪兽,什么眼睛长在嘴巴里的青蛙这种,到处去找。有时候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好一个怪兽,你看这就是变异。可是发现,所有这些变异找到的这些动物都没法生殖,丧失生殖能力了。所以达尔文的反对派说,别扯了,那不就是残疾动物吗?你拿这个出来说什么事儿?这都没法有后代的,它不可能把这种变异特征往下传的。

而且还有一个更不利于达尔文的证据,就是在生物考古学界发现,大量的物种的出现,其实都是在六亿年前的寒武纪,寒武纪还集中在其中的2000万年。就在这2000万年的地层当中发现了大量的生物物种,此前没有那么多,此后发生的变化也不大,就说明就在这2000万年当中一定发生了一些什么。所以达尔文的对立派就说,我们说是上帝创造的吧?就那2000万年耶和华醒了一次。达尔文这边说,你们那《圣经》上写的是4000年,人类到现在4000年,创世到现在。反对派就说,那这个上帝那儿的时间,不是听说中国有一句话吗,天上方一日,人间已千年吗?上帝一亿年算一天,正好创造六天,你看六亿年前嘛。所以双方就吵得一塌糊涂,但是毕竟寒武纪物种大爆发这件事情非常不利于进化论,这是过程问题。

第二个是时间问题,有一派达尔文的反对者说,你不是说生物是慢慢进化出来的吗?我给你算,有生物到现在不过是几千万代,因为地球上有生物才几亿年嘛,你算吧,才几千万代。每一代稍微发生那么一点点的突变和变化,能够积累出这么大的进化的跨度吗?你比方说眼睛,那海蜇皮,海蜇是水母,也是一种,没眼睛,一直到达成人眼这么高度复杂的器官结构,有可能是一点点变化出来的吗?达尔文派说,对呀对呀,就是这么变出来的。那好,我们做实验,弄只猴子,一百多个键盘,你让它敲,就随便乱敲,霹雳啪啦、霹雳啪啦。要知道这个演化速度是很快的,每敲几个字就演化一代,说直到它敲出monkey,才六个字母,敲出一个monkey要多少年?几万年。就这么拼命敲,不休息,这猴子不睡觉。如果要敲出十个字母,比如说Bill Clinton,那需要多少时间?从概率上推算,需要地球寿命的700倍,需要38000多亿年。

好了,如果大自然真的是这样漫无目的的这样的演化,稍微有一个突变,然后积累;请问,怎么可能从没有眼睛到眼睛仅仅这一个复杂的器官能够积累得出来?十个字母要敲38000多亿年,进化出一个眼睛需要多少年?这怎么可能?而且是一代一代的进化。这件事情也没法解释。

那第三个呢,就太多了,就是我们说的动机。因为动物有很多你观察到的现象用进化论是没法解释的,比如说互惠行为,吸血蝙蝠吸一口血,然后一看旁边的小伙伴没吃着,我喂你一口,发生这样的事。有的鸟看见有天敌来了,它率先报警;要知道它报警会危害它自己的生命,但是它就愿意干这个事。在蜜蜂里面有一种叫工蜂,工蜂是没有后代的,但是它就是辛勤地哺育,所有的活都是它干,它没有任何进化上的利益。那请问,所有这些现象用达尔文的适者生存这么残酷的逻辑,怎么能证明?所以你看,过程、时间、动机都没法说。

这也就是达尔文,达尔文在他死后出现了一系列的小伙伴,这些小伙伴们可以说要套用中国那句歌词,上演着接力赛,承前启后的领导人带领进化论走进新时代。这其中林林总总的学说我们在这个节目里不可能讲那么多,我们就给大家提三个人。第一个是英国人古尔德,我们此前那一期讲进化论的节目推荐过一本他的书,叫《壮阔的生命》,这个人是新达尔文主义的代表。他就提出一种叫“断续平衡说”,什么意思?就是你别费劲找那个什么阶段过渡的那些化石了,不可能,我告诉你,就是突变。生物的平滑地、缓慢地演变,和因为某个事件造成的突然的这个进化,是阶段性的间歇存在的,也许是一个冰川期,也许是一个天外的彗星撞了地球,也许是某次火山大喷发造成环境的巨大变化,总而言之人类短短的几千年的文明时代根本还不可能见到那样的巨大的环境突变。但是就因为发生那样的环境突变,导致生物突然发生了一次进化的大飞跃,所有的都可以解释了,不要再问了。下面我们只有一个任务,找出这个突变的原因了,达尔文的道理是对的。所以你看,他就在达尔文的整个理论框架当中补充了一个新的理论,把这个理论框架进行了完善。

那时间问题又怎么解释呢?其实有的时候我们直观看,这时间问题也不像那个猴子实验那么复杂。比方说吧,我不知道您知不知道一个常识,金鱼这个东西只有中国人有,而且什么时候呢?是宋高宗赵构,他老人家不是后来当太上皇吗,退居后宫,也没事干,喜欢养鲫鱼,金鲫鱼。后来就进行人工去养这个金鱼,慢慢地进行配种,你现在到花鸟鱼虫市场上去看,那个金鱼的种类繁复到了什么程度,我也不知道,估计到现在也没有完整的统计,金鱼一共有多少种,从大的到小的,眼睛像灯泡似的,双尾的、单尾的、三尾的,这种金鱼都有。这种变化不就是短短的几百年间吗?宋代到现在,满打满算不到一千年,就这几百年的时间它就能出现这么大的物种的变异,那又有什么奇怪的呢?

你看,这个时候就有一个德国人叫麦尔,麦尔又提出了一个补充达尔文的学说,叫隔离进化论。什么意思?就是你不要单从一个物种去看它的进化,这个往往你觉得很难积累出那么大的差异。他说实际上你还要叠加进一个因素,就是环境因素。同样一个物种,因为分头生活在两个不一样的环境,它很可能就变成两个物种。

举两个例子,第一个例子就是马和驴,它们本来就是一个物种,后来因为生活在不同的环境里面,一个变成马,一个变成驴,对吗?但是马和驴之间,同物种之间还能繁殖吗?能,那生下来叫什么?叫骡子。可是对不起,骡子就没有繁殖能力了,所以它就变成了两个物种。

后来又做了一个实验,把果蝇,就是一种苍蝇,搁在两个环境里,一个冷一点,一个热一点。后来发现过一段时间之后,这两种冷热不同的果蝇再在一起就不能生育了,或者它们生下来的孩子就不能再生育第三代了,所以这就变成了两个物种。所以一旦叠加进环境这个因素,因为环境大家知道,大自然那个造化是变化千端,所以叠加进这个因素之后,物种演化的复杂性就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解释。

最奇妙的是关于动机,这就又提到一个美国人,叫道金斯。这位道金斯真是一个大神,他提出一套理论真的让人眼睛掉到地下。他说你不是没法解释什么利他行为、互惠动机这些东西,他说我提一套理论,就是基因学说。所以他写了一本著名的书,叫《自私的基因》,那本书写得非常精彩,也非常好看,建议大家看一看。他说,其实进化的单位不是物种,不是单个的生命,是一种叫基因的东西。基因是潜藏在每个生物体内部的,整个生物演化过程是基因的一个阴谋,它就一个目的,把我这玩意儿传下去,所谓的生物体不过是它搭的一辆公共汽车而已,只是它达到目的的手段。这个确实有点毁三观,就是我们人所有的行为实际上是由我们体内的另外一个东西控制着,我们所有的行为都是为了完成他的目的,实现他的利益。这听起来,那自由意志不就崩溃了吗?

我还记得当年我在北京广播学院,现在叫中国传媒大学读电视系研究生的时候,看过一部纪录片,叫《汽车联想》,当年获上海电视界白玉兰大奖。《汽车联想》的开头就挺逗的,主持人说我现在是个外星人,我观察地球很久了,我发现地球上只有一种生物,叫汽车。但汽车这个生物呢,它需要一种燃料,这个燃料叫人。每当这个燃料进入了这个叫汽车的生物之后,这个生物就可以开始跑。你看,这观察角度是如此的奇妙,对吧?外星人完全可以造就这个误解。对呀,我们人何尝就不是这部汽车呢?而那个基因才是我们身体里的人,有可能的,从道理至少它是摆得通过的。

所以如果从这个角度你就完全可以解释了,比如说有一种叫旅鼠,一种老鼠,也经常长途奔跑,跑马拉松。一旦它繁殖得过多的时候,突然不知道谁下一个令,所有这些旅鼠开始自杀。为什么?给生存下来的旅鼠留下生态上的空间,因为繁殖太多,大量自杀。所以道金斯说,如果不是基因在外面作祟,可能吗?你按照个体的繁衍的意志,它怎么可能自杀呢?自杀只是人类的一个现象,而旅鼠可以自杀,就证明一定有一个生物个体之外的一个意志在存在。

好了,达尔文的这些小伙伴用一百多年的时间,不断地对他这个理论进行修修补补,而所有的这些修补可以说至今还没有完。你看每一本关于生物学发展、进化论发展的书,你都会发现最后一章叫“新的综合”,不断有新的时代,有人会提出全新的理论。对呀,这就是一种科学精神。就像美国著名的科学史专家库恩提出来所谓的科学革命,什么是科学?科学从来不是真理,科学家从事的是世界上最悲催的一个职业,因为他提出来的任何东西本质上就是为了要让人否定,否则什么叫可证伪?所以库恩就提出了一种所谓叫科学范式的学说,就是一个科学的理论提出来,就建立了一个范式,然后达到科学共同体的认同,大家觉得这个有道理。

比如说达尔文的进化论,所有的人在这个框架当中进行各种各样的修修补补,进行各种各样精密的构建。但是随着构建得越来越精密,但是就会发现例外好像越来越多,那怎么办呢?就又会有大神级的人物出来提出全新的范式,那么这种新范式的提出,就叫科学的革命。在物理学上,从牛顿物理学到量子物理学之间,就发生了这样一次范式革命。所以生物学就是这样按照这个科学的悲催的逻辑在往前走,他们在不断地填补达尔文的逻辑,在等待着下一次范式革命。

打个比方说,达尔文死后,进化论就是个村子,这个村子里有两户人家,刚才我们讲的只是其中一户人家,也就是达尔文的小伙伴们那一家,那一家人你看日子过得红红火火,什么道金斯、麦尔、古尔德,坐在门口缝缝补补,把达尔文这件破衬衫现在缝得像个样子了。可这村里还有一家人,拉马克那一家人,现在我还有一些朋友声称是自己是新拉马克主义者,也是进化论的一派。那拉马克这一派的基本主张是什么呢?他们就是讲生物的渐变有后天习得性。

什么意思?以前节目我们也介绍过,我们再重复一下。就是比如说长颈鹿,它看见高头有树叶就够,一够脖子就长,然后它生下一代就更长一点,然后越长越长、越长越长,最后就长成长颈鹿了。换句话讲,拉马克主义认为,生物在后天的一些习得的形状是可以遗传下去的,而且优势是可以积累的;而且这种积累的方向,是由生物和它的环境搏斗的主观意志能够决定的。这就是所谓的拉马克主义。

其实要依我说,拉马克主义其实还是一个好东西,虽然到目前为止所有的实验证据都不利于他们。可是我前面讲了,科学有范式革命的,随着达尔文主义渐渐地完美了,就会出现很多反例,没准儿将来的科学家就能从拉马克主义当中得到灵感,然后死蛇翻身,然后掀起进化论的范式革命,这有可能的,所以这一派科学理论让它留在这儿没有坏处。

但是问题是拉马克这一家遭了灾了,先是被一个十九世纪末期的德国人魏斯曼抄了一回家,这魏斯曼就做实验,你不是说可以遗传吗?好,来做实验。发现什么东西迭代比较快?耗子,老鼠。每一代耗子生下来之后,魏斯曼就手起刀落把它尾巴切下来,然后接着让它生小耗子。结果二十三代之后,耗子还是长尾巴。魏斯曼说,你看,拉马克有什么对?肯定不对,后天习得性无法遗传。

这也就罢了,关键是今天我们要说的重点,是拉马克这一家出了两个不肖子孙,一个叫卡姆梅勒,在1923年的时候,这是一个奥地利人,他突然跑到英国说,我现在发现拉马克是对的,我做了一个实验。他亮出一只青蛙,叫产婆蛙,产婆蛙这个青蛙分两个种,一种是水生的,一种是陆生的。水生的和陆生的有什么其他呢?就是它脚趾上有一个黑垫,这个黑垫干什么用呢?在水里不是滑吗?它可以扒住任何东西,它需要这个垫。另外更大的用处是它谈恋爱用的,公青蛙趴在母青蛙身上,因为滑嘛,所以它要扒住,就需要这个垫。中国民歌不是唱到吗,高高的树上结槟榔,谁先爬上谁先尝嘛,对吧?所以扒住母青蛙是公青蛙很重要的一个功能,必须长出这个黑垫。

然后这卡姆梅勒说,我就强迫那个陆生的,没有黑垫的产婆蛙扔在水牢里,跟刘文采似的,扔在水牢里关。一直等它在水里,多少代之后,你看,它长出了这个黑垫。这就证明拉马克,然后在英国到处讲,也被称之为当代达尔文,名声大噪,这么一个人。当时很多科学家说,你能不能把那实验样本给我看看,我们来检验一下。卡姆梅勒那不成,死活不给人看。突然遇到了这么一个牛人,当时的苏联在斯大林的治下,说遇到这种人,弄到苏联科学院来吧,当院士吧。这哥们儿正好收拾行李就准备去苏联,但是不好意思,在1926年的时候,鬼使神差,这卡姆梅勒突然同意一帮英国科学家去检查他这个产婆蛙的样本。别人一看说,这哪儿叫什么黑垫啊?这不是黑墨水涂上去的吗?所以就彻底地把卡姆梅勒这一次所谓的伟大的科学发现,变成了一出闹剧。当然了,卡姆梅勒这个人还比较要脸,虽然已经准备行装,准备去苏联科学院当他的院士了;当然闻听这个消息,他做了一个决定,举枪自杀,这个科学家还至少是要脸面的。

下面我们要讲的这个败家子,那就是连脸都不要了,这就是著名的李森科。这个人可以说是苏联整个科学史上的一个魔头,给整个苏联的生物学界造成了一次长达四十多年的浩劫,整个苏联的遗传学界因为李森科的存在,几乎是绝了种。李森科这个人是乌克兰人,他小时候,他爸爸突然告诉他,他说我发现小麦的种子如果在土里冻一会儿,然后再拿出来种的话,产量会变高。李森科后来长大了就说,这个东西好啊,因为大家知道,在苏联的土地,因为冬天的霜冻特别厉害,所以冬小麦经常会被霜冻冻死。那怎么办呢?李森科会想,说如果我们提前把这个种子冻一下,然后再在土里栽种,我们就可以在春天种,骗这个种子,说你已经过过冬天了,你已经在冬天了,你可以发芽了,然后这个春小麦就长大,把它生长的时间往后错一点,这样不就可以避开霜冻吗?

我的个老天,这个东西一旦推开来还得了?整个苏联的农业产量不说暴增多少,至少会稳定住,对于苏联这个大国来说,民以食为天,这个科学发现是不得了的。所以李森科给他这一套理论称之为叫春化处理,就是骗种子,以为春天到了,大概是这么一个意思。

要知道,这就是典型的拉马克主义嘛,就是说后天的很多生物的主观意志,可以成为他们的遗传的禀赋,但是这件事情早就被魏斯曼抄了家。但是不管,作为一个科学家来说,允许他提出所谓的错误的假说。但是随后闹剧就开场了,这个李森科在他执政苏联科学界,至少是农学界这几十年的时间里,一直是借用公权力,对所有的反对派进行打压。其中最著名的一个人物叫瓦维诺夫,瓦维诺夫在1941年被认定为是英国间谍了、反革命分子、搞破坏的人,刚开始是被判处死刑;然后过了一两个月,又改判了二十年,最后因为营养不良而死在流放地。什么叫营养不良?就是饿死的。

当然,随着斯大林垮台,赫鲁晓夫上台,清算斯大林,李森科的神话就彻底破产了。其实他的破产难道不是天理吗?因为他几十年坚持着所谓的春化处理,这个给全苏联的农业带来巨大希望的科学原形,从来在实验室就没有做成过。我还记得有一个场景,在书上看到的,科学家们就起来问他,按你这个说法后天可以习得,那如果每一代我们都把牛角砍掉,那是不是过了很多代之后,这个牛就不长角了?李森科想了想,翻了翻白眼说,对,就是这样的。底下的科学家说,好,你给我解释一下处女膜怎么还存在?每一代女人生下来的时候都有处女膜,但是她们后来之所以能生孩子,一定处女膜都不在了。处女膜不在了这个性状,怎么就遗传不下来?你告诉我。李森科直翻白眼,然后就说你是阶级敌人,打倒你,就玩这一招。

李森科的灾难导致苏联直到解体的时候,它的生物科学,尤其是农学的发展水平还停留在60年代之前的水平,这是一个巨大的国家的悲剧。今天我们为什么要提拉马克主义的这两个败家子?实际上我们是想说,我们对于科学应该秉持一种什么样的态度。

举个例子说吧,中国现在的舆论场中就有这么一个话题,就是关于转基因食品。对理的双方都以为真理在握,双方争吵的时候不仅很亢奋,而且很悲愤,都觉得自己掌握的是真理。其实转基因这个事到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有害,也没有任何证据证明它在日后仍然是无害,就这么一个现状。

可是你看,双方在辩论的时候,用的都是什么手段?反转基因的人他甚至会造谣,找出各种假证据证明转基因就是有害。然后更重要的是,他会诉诸于公权力,就是应该禁止转基因食品。而这边呢,也会诉诸于公权力,我吃,我孙子也吃,我儿子也吃,所以它就是好的,所以公权力就应该开放转基因。

扯什么扯?公权力在这件事情里只需要做这件事情,就是对转基因的有害和无害默不作声,然后让市场清楚地标示出每一个食品到底是转基因的还是非转基因的就可以,让民众自由选择。可是你看,双方都在诉求于公权力的时候,这还是科学,这还是真理吗?

在进化论这一场世纪大论证当中,我们看到的也是这样的例子。什么是科学的精神?就是对于一个假说,用孜孜不倦的精神去完善它,去填补它,用人类智慧的光芒去不断照亮这个传统结构的各个角落,然后伺机推翻它,完全科学范式的革命。而另外一种态度呢,虽然他们名义上打的是科学的旗号,但是第一,他们不惜造假去证明这是对的;第二,他不惜诉求于公权力,去证明所有反对我的都是阶级敌人。请问,这还是科学吗?

怎样对待未知的事物,我们的态度才可以称之为是科学的态度呢?这就让我想起了我生命中曾经经历过的一个情境。二十年前,我在北京广播学院读研究生的时候,那个时候校园里突然流行一种锻炼方式,就是倒着走,据说这样非常有益于身心健康。我还记得那个时候,每当夕阳西下的时候,我和我的同学们总要到操场上倒着走几圈。现在回想起来,倒着走是对未知事物最佳的姿态。

你看,当你在倒着走的时候,你有两个姿势。第一,你每往后退一步,你都是基于此前走过的道路的善意的、良性的积累。第二,你每往后倒一步,你都是基于对未知世界的谦卑和谨慎。

我想,更多的科学道理让科学家们去争论,我们每一个人的人生当中都会遇到那些未知的东西,用倒着走的姿态也许就是最科学的姿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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