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于2013年12月6日
李源
《罗马人的故事》[日] 盐野七生
欢迎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在半个月前的一期节目里,我们为各位介绍了日本人盐野七生写的这一套皇皇十五本的巨作《罗马人的故事》。但是那一期节目呢,我们只讲了这个故事的前半段,就是罗马帝国的兴起。根据无所不在的辩证法,凡事有兴必有衰嘛,所以这一期节目我们讲的是这个故事的后半段,罗马帝国的衰亡。
罗辑思维这个节目我们不管讲这个话题,古代的、现代的、中国的、外国的,我们的着眼点其实只有一个,那就是为当代中国人面对的形形色色的选择处境确立一个参照物。请注意,仅仅是参照物,不是什么答案。所以这一期我们虽然讲的是古罗马历史,但是我们是抱持着一颗中国心来讲这个故事,我们希望能给当代的中国人一点点启示。
当我们把古罗马帝国和中华帝国搁在历史的台盘上对比的时候,我们会发现这两个帝国有一些非常有意味的神似之处。比方说,公元前后的时候,这边上一集我们讲的,凯撒、屋大维在搞政治体制改革;中国人也没闲着,我们在家也搞政治体制改革,这就是王莽的新朝,这大宝贝儿搞了一个一塌糊涂、乌烟瘴气的政治体制改革,这也个有趣的故事,以后有机会跟大家讲。
但是不管政治体制改革的结果怎么样,他们随后的历史节奏完全一样,就是在随后的二百年间,东西双方在亚欧大陆的两端,崛起了两个繁荣、鼎盛、富足的、统一的大帝国,这边是古罗马帝国的全盛期,这边是东汉帝国,也不错。
可是时光荏苒,日月穿梭,二百年之后你再摊开地图,你趴在地下一听,你就会听到一种不祥之音,在历史深处发出。两个帝国的头顶都开始出现乌云,那其实你一对比你会发现,也几乎一样。第一,无非是内乱,是吧?大家知道,208年,中国这边赤壁大战,奠定了三国鼎立的前期政治格局,西晋的时候短暂的统一了一下,然后随后就是三百年的大分裂。古罗马这边也一样啊,200年开始由盛转衰,然后就是各种内乱、各种内战,所谓三世纪危机嘛,就开始了。这是内部的情况。
外部的情况,这俩倒霉蛋,那真是孪生姊妹,也一模一样,都面对着北方蛮族的压力。中国这边不用说了,五胡乱华嘛,长达三百年,对吧,北方民族的不断地南下。这边也一样,北方的蛮族大兵压境,所以这就触及到现代的政治地缘政治学当中的一个概念,叫地缘大锤,什么意思呢?
就是在亚欧大陆这一片广袤的领土上,它的文明的发祥地通常离海很近。可是你不要忘了,它内地还有纵深的腹地,在中亚的草原那一带,经常会节奏性的兴起一些草原民族,什么匈奴、柔然,后来的蒙古,大家很熟悉,就这些。他虽然文明不怎么发达,但是他武力很强盛,随着什么天灾水旱,什么小冰期的到来,他们就不停地像大锤一样,敲击这片大陆的边缘,就祸害这些边缘的文明国家。
所以在公元200年开始,东西双方这两个帝国也面对着北方人的压力,所以内部处境、外部处境都非常相似。可是这个时候,如果我们像一个游泳运动员一样,再一个猛子扎一下,过三百年再露头,在泳池的那边再露头的时候,你再两边一看,你会发现,呦,不认识,两边帝国的处境完全不一样。
你看一下古罗马帝国,568年的时候,东罗马帝国的查士丁尼皇帝,正式被伦巴第人赶出了意大利半岛。请注意,这是罗马帝国最后一次,就是东罗马帝国最后一次统一罗马的努力,最后失败。
西罗马帝国呢,早在一百年前,公元476年就已经灭亡了,这边从此陷入了中世纪,长达一千多年的大分裂,直到今天也没有统一。欧洲嘛,本来其实就是罗马帝国,到今天也没有统一。
可是中国这边就不一样,公元589年,也就是查士丁尼皇帝败走意大利的二十年后,589年,隋朝平灭了那边的陈朝,成为一个统一的大帝国,然后随后就迎来了盛唐。结果之后就是一千多年,就再也没有大的分裂了,中华文明基本上就以一个统一帝国的姿态立于世界民族之林。
问题就来了,为啥呢?这三百年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呀?这边就永远陷入了分裂,这边就永远建立起了一个大一统帝国,请问是什么因素导致的呢?这就是我们今天这个节目要破的这个案。
好,那让我们坐时光穿梭机,回到公元200年前后,准确地讲公元211年,古罗马帝国的皇帝卡拉卡拉上台。那你说,你不能一腿就给我们支二百年,从凯撒、屋大维到这儿二百年,发生了什么?发生了好多事,但是不重要,这里面有好皇帝,什么五贤君;也有坏皇帝,那个著名的、臭名昭著的尼禄,都在这二百年。其中要说著名还有一个人,就是奥勒留,他写的这本书叫《沉思录》,温家宝总理说看了好多遍,搁在床头,就是这本。
这二百多年就这么一两句话就给带过去了,你可能说不过瘾,不过瘾自己去看书嘛,因为中国人读历史不也是这样吗?你了解这边东汉王朝,你不也是这样吗?前期你知道一个刘秀,开国皇帝,然后中间发生了什么,二百年,你知道什么细节,很少,马上你就能知道二百年之后的董卓,对吧?你才知道。
好,让我们从公元211年说起。你可能会说,慢着,从奥古斯都死到公元211年,这一百多年呢,你怎么一句话就带过去了?这中间发生了什么呀?没有发生什么。你想,一个繁荣、富庶、统一、鼎盛的大帝国,能发生什么呢?无非就是皇帝换来换去呗,今年你做、明年他做,有的好点、有的差点,就这么简单。
你不信你想一想看,同时期的中华帝国那个东汉,对吧?一般学过历史的人也是只知道一个开国皇帝刘秀,然后就是后来的什么董卓、袁绍、曹操,中间也有一百多年是空白,至少是面目模糊的一百多年。所以罗马帝国这一百多年,面目也是模糊的,我们中国人知道这个阶段罗马帝国的著名人物,可能只有两个。
第一个,我把他的书带来了,《沉思录》的作者,著名的哲学家皇帝奥勒留,前任的温总理就是他的粉丝,就是这么一位,五贤君之一。
还有一位呢,就是那个大混蛋、大暴君尼禄,大概就这么两个人,大家清楚。也很简单,一个稳定的和平时期没有太多的戏剧化场景,可以供后来的历史学家描述,所以这个阶段我们就暂且略过,还是回到公元211年。
这一年,古罗马迎来了一个新皇帝,叫卡拉卡拉。你听这个名,这不是他的真名,这是他的外号。你想,一个人被取外号叫卡拉卡拉,就算我们不懂拉丁文,您琢磨琢磨,这是一个什么德性一人。
好,他老爹名叫赛维鲁,著名的赛维鲁大帝。赛维鲁这个人一生那叫南征北战、东讨西杀,在最后算是收拾金瓯一片,给他的儿子留下一片非常稳定、安全的国土。老赛维鲁在死的时候,点手把儿子叫到床边:
儿啊,为父这一生对自己的评价还是很高的,现在给你留下这个摊子也是不错的,但是为父有两句好言语要吩咐于你啊。就是说遗言了,两条:第一条,你要善待你的兄弟,兄弟和睦;第二条,你要善待你的士兵和百姓。儿啊,你听明白没有啊?
我听明白了。
那我可以死了吗?
死吧。
死了。
这个卡拉卡拉上台之后,就开始执行他父亲这两条遗言,第一条,一定要对兄弟好,于是把兄弟叫进房间,趁老娘不在,老爹让我对你好,我宰了你吧,把兄弟给杀了。就这么个货。
然后第二条呢,就是要对士兵和百姓好。卡拉卡拉想了半天,想了大概足足一年,翻过年去,公元212年,他终于想出一个好主意,颁发了安东尼努斯宪令,他真名就叫安东尼努斯。这个宪令什么意思呢?就是把原来由罗马人垄断的公民权在全帝国境内,给所有的自由民普遍发放,一人一份。
大概什么意思?有点像今天的中国,咱们把大家最想进的北、上、广、深这四个城市的户口,全中国人民一人一份,想到哪儿到哪儿。在北京买车吗?没问题;买房吗?可以;想用北京人考北大的分数考北大吗?完全没问题。举国欢腾,名君啊,圣主啊,长年的这个期望终于得偿所愿,一片颂圣之声。
他当年干这个事的时候,你想想看,他确实哪儿都站得住啊。第一,宫廷吧,他在安东尼努斯宪令里边也讲得明白,对吧?大家都为帝国做了贡献,那我现在就要让你们共同沐浴在罗马公民这样的一份荣誉之下,所以在道义上是没有问题的。
第二呢,从道理上讲也没有问题。你想,罗马帝国已经兴起了,经过奥古斯都,已经二百年了,很多外地的行省它已经罗马化了,无论从语言、民俗、习惯,各方面跟你罗马人没有什么区别。那既然如此,公民权就都发了吧。
更何况第三点,你原来的历朝历代的君主,从凯撒开始,甚至更早的君主,当然王政时期我们就不讲那么远了,到奥古斯都都在这么干啊,不断地想办法把公民权发给那些作战的士兵、有功的市民、新征服地区的那些士绅、酋长,都在这么干。所以干脆,那要干咱就干一回狠的,都发了吧。他就干了这么一件事。
但是他在干这件事情的时候,他忘了二百多年前凯撒的一句话,凯撒说,任何一个导致恶劣的、糟糕的结果的法令,它的初衷可能都是好的。那你可能会说,你罗胖子今天是不是把这个普发公民权就作为罗马帝国有盛转衰的一个转折点呢?没错。不像我们熟悉的中国历史,一个帝国由盛转衰,因为杨贵妃捣乱,因为安禄山太坏,然后一场轰轰烈烈的大血战,王侯将相之间的政治斗争,甚至一些后宫甄嬛传,导致一个帝国由盛转衰,我们通常这样理解历史。
但是通过盐野的这本书,我们再来透视古罗马史的时候,我们发现这个普发公民权,确实就可以视作是罗马由盛转衰的一个转折点。那为什么呢?这我们就得说说古罗马的公民权是怎么回事。我们知道,古希腊也有公民权,但是希腊的公民权和罗马的公民权不是一回事。希腊人在公民权上的观念非常保守,他是一个纯粹的血缘观念。什么人能在雅典拥有公民权呢?就是你父母双亲都是雅典公民,那你才有公民权。
所以有一个古希腊的一个著名的执政官,他自己因为娶了一个外邦的女子,最后他生的孩子都没有雅典的公民权。后来因为雅典公民觉得你是在干得太好了,这样吧,作为一个特别的奖励,才把公民权发给他儿子。所以希腊人在这方面是特别在乎的,特别排外。
举个简单的例子,比如我们都知道苏格拉底,苏格拉底不是被雅典的法庭判决死刑吗,要喝毒酒吗?老头就是坐在老里不走。他的弟子说,看守这么松就是放你走,你走好不好?不走,不走,就在这儿不走。后来这个记载,这个老头怎么说呢?说我跟这个雅典,你像我们都是公民,对吧?它定那个法律,那我是,不说签字画押,至少是我同意的吧,那我同意的法律,它判我死刑,那我怎么能不死呢?
所以你看,他们的公民权,当然他也不是只有这个原因了,但是他可以看得出,老苏格拉底对于雅典公民权这份荣誉的那种珍视。
你再看后来那个哲学家,就是著名的亚里士多德,亚里士多德几乎在雅典混了一辈子,为雅典干了很多很棒的事情,而且也是当时著名的公知,雅典人也是奉若神明。但是就因为他出生在马其顿,他不是雅典人,所以他在雅典当了一辈子的外国人。所以后来他遇到了跟老苏格拉底一样的事情,被抓起来了,判他死刑,亚里士多德说,跑吧,找个机会就溜了。你看,这就是雅典的公民权概念。
可是罗马人不是,从很早很早,也就是罗马共和国之前的王政时期,罗马人就会玩这一套,公民权这个问题不是我一家独有的,只要我征服你,那我们来一点,当地的士绅、酋长,请你们到元老院,这儿有一个位子,您坐这儿。所以他在一边征服、一边融合的过程当中,用发放公民权的方式,推动了这个大帝国的融合。
在上一集我们就讲过,凯撒征服高卢之后,就把当地的很多酋长弄到罗马来,来,元老院的位子你也得着一个。所以后来元老院开会,没有翻译都开不下去,到处说这外国语,又不会说拉丁文,对吧?所以罗马人是特别会玩这一项。我在看史料的时候,看见很多罗马皇帝都是这样,他们反复地跟元老院讲,我们一定要开放公民权,我们要吸取古希腊的教训,不能变成一个封闭的帝国,我们要让外面的人、新征服地区的人看到希望。
罗马皇帝到元老院去演讲,开头第一句是一句格式的话,叫元老院的开国父老和新晋绅士们。你看,这句话就说明什么?元老院随时随地都有新的血液补充进来,更不要谈罗马人的公民权了。
所以到奥古斯都,也就是屋大维时期,公民权的发放作为一项制度,已经被固定了下来。当时罗马的军队分成两种,一种是罗马人的正规军,对吧?那正规军之外,总还有一些城管吧,那叫辅助兵。辅助兵就是由行省,包括新投靠的野蛮人,这些人构成。奥古斯都就跟他们讲,好好干,弟兄们,有奔头,我们是待遇留人、事业留人、情感留人,怎么留呢?好好干,二十几年、三十年后,我就发你们罗马公民权。这些人一听,这么大的好事,搬北京城住,还发套房子,这事好。所以就好好干啊,就踏踏实实、忠心耿耿地干。所以发放公民权一直是罗马社会在上层和下层,罗马和外邦之间获得一种社会流动性的非常优秀的办法。
好了,到了卡拉卡拉,刚才我们说的211年上台的这个大宝贝儿一想,这个办法太好了,既然前人都这样干,那咱就来一个彻底的,咱就都发了吧。可是要知道,把公民权普发之后带来的恶果是什么?带来的恶果就是发放公民权带来的那个好处,就是罗马社会获得流动性这个好处,因为普发公民权又丧失掉了。
你想啊,任何一个制度,当它把锁扣打开之后,引发的那个逻辑链条会哗啦哗啦往前走,是不可逆的。就像一个小男孩,小时候把家里闹钟给拆了,你会发现拆一地零件,理论上还能拼得回去,你有那个本事拼回去吗?卡拉卡拉就干了这么一件事情,打开了这个锁链,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我们来描述一下这个连锁反应,首先税制问题。你不要以为公民权仅仅是权利,什么叫公民?公民是负有责任的,我们培养一个现代公民好难的,因为他自治的精神和公德心,每一个公民本质上本后都是有一套税制来配合的。当时的罗马公民交什么税?两样,第一样叫遗产税,5%;第二样叫奴隶解放税。
你仔细研究这两个税种,你会发现特别有意思,它本质上都是自愿交税。为啥这么说呢?你看,奴隶解放税啥意思?就是我有一个奴隶,干得太好了,忠心耿耿一辈子,这样的人我愿意给你自由身。那罗马政府就说,你给他自由身,给我们这个城市增加了负担,我们城市扩容费嘛,中国人熟悉这个词,城市扩容费,你交笔钱吧。我既然要做好事,放他自由身,我就交这笔钱。这个本质上,你不愿意交这个税,那我不解放奴隶,我就可以不交啊。
第二个税叫遗产税,这不是我们今天理解的那个遗产税。罗马人的遗产税,近亲继承遗产是不交税的,一定是比如说我罗胖子死了,我一看,哎呀,申音同志还是不错的,我愿意把我的遗产的一部分交给申音。政府一看,你俩又不是亲戚,你凭啥给他呢?我就是跟他关系好啊,我愿意给他。那不是近亲,你就交税,这是5%的遗产税。所以如果我不愿意交这个税,那就不交,我就不捐赠就是,遗产税的本质实际上是临死对自己喜欢的人和机构的一种捐赠。那你看,这两个税制本质上是由公德心来催发出来的税制。
而没有罗马公民权的人就不是交这种税,他们交10%,就是交你们当地行省10%GDP,交给罗马中央,就完了。所以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税制。可是你普发公民权,请问,你这两种税制怎么定位?你总不能说罗马公民也去交那个10%的行省税吧?那哪叫什么普发公民权呢?是剥夺原来公民的公民权,所以它只能倒着来。普发公民权,所有的人都按原来的罗马公民一样,交遗产税和奴隶解放税。
可是要知道,这种自愿交的税,由公德心作为它的底座的税种,有那么好普及的?外省人没有那种文化,甚至没有那么多奴隶。原来不用交10%的税了,交税这事自愿,那我还是省点吧,所有人都把口袋捂死。卡拉卡拉一想,那不成啊,对不对?我吃什么呀,我这中央得收税。那这么着吧,涨点税,从5%的遗产税涨到10%。那罗马原来公民也不干了,说凭什么?历朝历代都这规矩,叫5%,您交10%,那我不交了呗,对吧?我交了我也没有荣誉感,大家都是公民,凭什么我们罗马人,我们吃饱了撑的呀?所以我也不交了。
那不交,当时社会上你不交税,等于你就不捐赠,不捐赠你就当不了官。罗马人说,那就不当了好了,对不对?不就是不做贡献,我又没有什么特殊的身份,我为什么要做贡献?所以卡拉卡拉因为引发了罗马人这种荣誉感,罗马公民的荣誉感的崩溃,很快就被军队给弄死了。
那他为什么被军队给弄死呢?你想啊,外省人也不好好干了,没奔头了嘛。原来好好干一辈子,能拿一个罗马公民权,尤其是那些辅助兵种里的,对吧?现在无所谓了,干一天是一天,干好干坏一个样,看皇帝不顺眼,弄死就算了。因为他那个罗马皇帝跟我们中国人脑子当中那个皇帝也不是一个概念,他没有那种神权的,那个君权神授的那个合法性,没有那种东方式帝王的那种威势。那无非是大家拥戴你,你就当皇帝嘛;那不拥戴你,看你不顺眼,搞死你就算了。
那最后能够乱到什么样?简单说三句,就是罗马人没了荣耀,外省人没了奔头,军队没了底线,最后就是这个结果。那导致的是什么呢?导致公元212年,安东尼努斯宪令出来之后,一直到戴克里先上台,这中间七十三年,七十三年古罗马帝国换了二十二任皇帝,其中只有两任得以善终,其中一个还是病死的,剩下一个一会儿说。那剩下二十个皇帝怎么死的?都是被什么禁卫军给弄死的。所以那个皇位已经变成一台绞肉机了,谁坐到那上面,用不了几年或者几个月,就不得好死。因为用中国古代史的一句话,叫治军如弈棋,禁卫军想让你,就是棋子嘛,想把你吃掉就吃掉,想给你将军就将军。这七十三年暗无天日,对于一个皇帝的职位来说。
其中最有名的,就是那个奥勒良,奥勒良这个人不得了,武功鼎盛,他继位的时候国内已经是一片分崩离析了,埃及又出现一个埃及艳后,已经独立了,西班牙也独立了。奥勒良生就有本事,用四年时间把全国再归一统,那你说厉害吧?军事指挥才能,在军队的威信厉害吧?等他办完了到罗马的凯旋仪式之后没几天,他周边的将军突然闻听一个传言,说这个皇帝要弄死我们,对我们不放心。因为确实不放心,你说已经杀了二十个皇帝,谁能放心?要弄死我们,那这样吧,咱先下手吧,咱先弄死他吧。就在他军功鼎盛,四年之后,又再次统一了罗马之后,就生被这帮将军给弄死。
弄死之后怎么办?谁都不当皇帝,我有病啊,我当皇帝,我上去让人弄死。元老院生商量了五个月,没推选出一个皇帝来。最后大家说怎么办,都不当,最后看那个人不错,就是我们要说得善终的第二个,那个人不错,他叫塔西佗。熟悉世界史的人知道,有一个历史学家叫塔西佗,没错,这个塔西佗就是那个历史学家的后人。
这个塔西佗也老了,非常老,大家说,就你当皇帝合适。塔西佗说不,不干,不干,太危险,推辞了。后来大家就劝,你这么大岁数,你又活不了多长,你就当呗。塔西佗说也是,我这个当一任皇帝,而且我活不长了,你们也不必弄死我了。所以他当了一任皇帝,果然履行了自己用生命承诺的诺言,很快就死掉了。这是因为老,才保住了一条命,得以善终。
所以你说,一个帝国玩成了这样,还怎么往下玩啊?
刚才我们说的卡拉卡拉通过普发公民权的方式,断送了古罗马帝国上下阶层流动性。各位可千万不能小看这个上下阶层的流动性,对于一个大帝国政治的重要作用,他是让上层社会获得荣誉感、下层社会获得奔头的一个重要的粘结剂。在这方面,我们中国人就非常优秀,我们的老祖宗发明了一个最优秀的保持流动性的制度——科举制。
隋文帝杨坚创办这项制度,一直到1905年才废除,中间一千多年,真正考取科举的人并不多,一共才十万进士,对吧?但是这项制度绑定的人那可就多了去了,可以说这一千多年间,所有的士大夫,所有会舞文弄墨的人都被科举制绑定在书斋,皓首穷经,都是为了这个前方一点点微末的希望,用生命去攀爬。有点像今天的公务员考试了,一个职位几千人考,但只要你考,你就意味着你有可能,你有奔头,你就是社会的安定因素。怕的是没奔头,没奔头可不就成了不安定因素吗?
所以唐太宗有一次在举办科举的时候,站在城门楼子上一看,天下的举子都到长安来应试,唐太宗非常得意地说,哈哈,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什么意思?上了我的当了,对吧?即使是在唐代,当时科举制还不是特别发达,但是在上层社会,科举带来的那种荣耀也是成为一种文化风尚。当了进士之后,那叫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朝看尽长安花,那是何等的荣耀。
给大家举个例子吧,在武则天朝有一个宰相叫薛元超,这个人其实自己就是一个贵族,十几岁就袭爵了,然后又来当了宰相,一直到当宰相退休之后,他居然说了这么一段话。他说,我这一生有三大憾事:一大,不曾娶五姓之女为妻,五姓就是当时的五个高门大族了。第二,我不曾监修国史;第三是最遗憾的,我没有考一个进士。你看,在唐代的中期已经有这样的文化魅力。
那这套制度运行到后期的时候你发现,那简直是奇葩一朵,天下英雄真的尽入彀中啊。给大家举两个例子,乾隆皇帝登基六十周年的时候,也就是1795年,他就说,哎呀,我们来考察一下,调查一下,全国有多少老人家还在参加科举啊,咱们赏点什么呀,怎么愿意上我们家当。
一调查结果你知道是什么?七十岁以上还在考科举的,122人。这还不吓人,八十岁以上还在考科举的,而且把三场都坚持下来了,就是乡试、会试都干完了,跑到北京还恨不得参加殿试的那种进士,居然有92个人。我的个老天啊,八十老翁啊,豁出命去,到生命的风烛残年,还在被这套制度绑定。
在这一年之前的将近一百年,在1699年,也就是康熙年间了,有一个广东顺德人,叫黄章,就是现在跟魅族手机那个老板同一个名字,叫黄章。这老人家九十九岁还下考场,而且自己不能提灯笼了,让自己的增孙子提着一个灯笼,灯笼着写着四个大字,叫百岁官场,下场看一看了,就是为看一看。旁人就说,哎呀,老人家,你了不起啊,你这个人生真是辉煌。他说,这算什么呀?这不是才乡试吗,三年后我还参加会试,我人生的顶点是我一百零二岁才达到的。一时传为美谈。
可是这美谈之后,你想想看,这也够辛酸的,一个人的生命就被这套制度这么严格的绑定。所以唐朝就有人写一首诗,叫太宗皇帝真长策,赚得英雄尽白头。你看,它的好处,它也残忍,但是它的好处就是让这个社会每一个人都看到奔头,看到希望。
所以到了1905年的时候,朝野上下、中外都有一个共识,那就是一定要把这个万恶的科举制度给它废掉,我们全中华民族齐心合力奔向现代化教育制度。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和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卡拉卡拉一样,大家没有想到的是,当这项制度被从中华帝国的机体当中被抽离之后,带来了一个意外结果,就是上下阶层之间的流动性突然被崩断了。
原来中国的底层社会、乡村社会,是谁来治理啊?士绅、乡绅,乡绅的来源是什么人?就是奔忙在科举制度道路上的那些人,有的还没有考取进士,没有当成官,当举人老爷,在乡下因为他有奔头,他就不会胡来。有的是当完了官,老了,告老还乡,化作春泥更护花,回到乡里,老员外德高望重,他也不会胡来。虽然也有个别败类,但是主流是好的,因为他们被一个荣誉体系绑架,所以他在乡间主持公道,来维护乡间的伦理秩序,这个乡间它就是一个良性系统。
可是等科举制度废掉,乡间的读书人也没有上升之阶了,那怎么办?那就比谁有钱,比谁有力量,谁家儿子多,打架打得过邻居,那可不就变成了什么?土豪劣绅嘛。所以1927年毛泽东在写湖南农民运动考察报告的时候就会发现,当时已经土豪劣绅遍地了,因为那一帮老士绅已经死绝了,那剩下的可不就是那帮什么都不在乎,没有任何荣誉感,也没有奔头的那些有力之士,在农村讲“拳头大的是哥哥”这套逻辑。
所以我们看,一个社会,尤其是一个大帝国,上下阶层的流动性是多么的重要。不说中国了,我们回来说我们的古罗马史,七十三年杀了二十二个皇帝,再上任这皇帝叫戴克里先,也就是后期罗马帝国鼎鼎大名的戴克里先大帝。他上任之后,他说这可不行啊,这得收拾收拾。他其实也不是什么贵族,他老爹是一个农民,但是这个苦出身,他有一股子狠劲,所以他上台之后,基本上我们归纳一下,大概是三招之乱。
第一招,叫以乱治乱。你不是遍地烽火吗,到处叛乱吗?那这么着吧,咱们国家分了吧,所以东西罗马帝国就由打他这儿开始,把帝国一分为二,然后皇帝咱们也别一个人当,咱们弄四个人,两个正皇帝,两个副皇帝,我是老大,然后你们都得听我的,但是你们分头带领军队,各处弹压各种叛乱,基本上用的是这一招。
你听着这已经不是什么正常的政体,有点跟那个土匪窝子有点像了。对,没办法呀,因为各地的骚乱、各地的不安定因素都开始从底层泛起,他必须用皇帝带领军队,直接就地镇压叛乱这种方式来处理国政,这叫以乱治乱。
第二招呢,叫以躲治乱。皇帝不都是让禁卫军给弄死的吗?我才不要禁卫军呢,我才不跟你打交道呢,他躲起来了。那他怎么控制这个国家呢?他从东方帝国学了一招,他蓄养宦官,就是阉人。要知道宦官这个东西他有一个好处,首先他是一个家奴,我在你就跟权利在一起,你就有荣耀,你出去吆五喝六,对吧?我不在,谁会用别人的家奴呢?我死就是你死了,所以你必定忠心耿耿。
第二呢,就是宦官你不会把我弄死,你弄死没用啊,又没人拥戴你当皇帝,你把我弄死,别人会把你弄死,对吧?所以你一定对我忠心耿耿。所以戴克里先就用了这一招,躲起来,用宦官号令天下,这也是一大发明。
第三大发明,就叫以危治乱。什么意思呢?戴克里先说,过去罗马皇帝那个玩法不能玩,你看看人家东边,你看人家中国,你看看人家波斯,那东方的君主人家多好。那古罗马的皇帝叫是皇帝,实际上这是今天翻译的问题,我们没有更好的词来翻译,叫皇帝,其实他本质上是第一公民。
在上一集我们讲罗马史的时候讲过,对吧?头上戴一个皇冠,其实就是拿树枝编一个条,那叫公民冠,你只不过是第一公民而已,只是一个荣衔,他没有东方君主式的那种君权神授式的威权。戴克里先说这不行,我得来东方式的那样,所以把皇冠也换了,袍子也换了,你也不能称我为什么第一公民了,你得称我为主上等等,这都是戴克里先干的。
在这儿我们要插一段,古罗马皇帝这个词,其实是被我们这种两种文化的翻译系统搞乱了的一个概念。在戴克里先之前,古罗马皇帝他真的只是第一公民,要知道即使一直到罗马帝国灭亡,从法理上讲,在当事人的认知,这个国家的主权仍然是在民而不在君。
所以你看,古罗马的简称是罗马元老院和公民,这里面没有皇帝什么事。你皇帝只是一个我们大家拥戴出来,或者选出来,来承担特定责任的这么一个职务,你可不是说这个家产就是我的,不像刘邦似的,刘邦晚年不是跟他老爹吹牛逼吗?说我这个,你看我挣下这份家业,跟我哥哥比怎么样啊?这是中国式的皇权概念。
古罗马不是这样,主权是在民的,而且皇帝,那皇帝不好当的。那著名的有一个皇帝叫哈德良,也就是我们刚才提到的五贤君之一。这哥们儿有一次到澡堂洗澡,你听着啊,皇帝到公共澡堂洗澡,脱光了跟大家一起搓澡。他就发现有一个人在墙上蹭,一看这不是我打仗的时候,我那个卫队长吗,百人队的那个队长吗?说你怎么自己在那墙上蹭啊,你找个奴隶来帮你搓澡呗。那人说奴隶?我穷呗,我混得不好呗,你现在当皇上,对吧?哈德良说这样不好,我送你一个奴隶吧,送了一个奴隶给他。
第二天哈德良再跑到澡堂子洗澡,发现一百多人在墙上蹭,都是他原来的部属,说你也送我一个奴隶呗。你看,过去古罗马帝国的皇帝跟他的臣下是这种关系。
还有个例子,有一次哈德良在街上走,有一个女人喊住他,说哈德良我找你我事,我要跟你伸冤,要诉苦。哈德良说,过一阵再说,我要开会去,太忙,太忙。女人就在身后就喊,说我跟你伸冤,你都不搭理我,那你还有什么资格当我的皇帝啊?哈德良一听,也是啊,马上转身,真就耐心地听完了这个女人的诉苦。
你不要以为这是传说,就是这样。因为你如果没有一个好名声,老百姓为什么要拥戴你啊?主权在民嘛,哈德良皇帝这套作风,今天奥巴马也做不到啊,对吧?这是那个时候的皇帝。
可是到了戴克里先这个时候,整个皇权的性质为之一变,从此一种东方君主式的,以威权号令天下式的这种君主的面目撕出了獠牙。所以戴克里先大帝的时候,基本上是用这种狠,用更强的控制来笼络这个帝国。但是效果怎么样呢?效果很快就看到了,等戴克里先退休,然后死掉之后,整个,他不是弄了四个皇帝吗,打成一团,绞肉机又开始插上电运作了,这个帝国又开始濒临崩溃。
刚才说到戴克里先用三招治乱,以乱治乱、以躲治乱、以威治乱,那结果怎么样呢?结果一点效果都没有,人亡政息,他这儿前脚一退休、一死,仍然是打成一团,天下糜烂。那怎么办呀?这就说到罗马帝国后期另一位重要的皇帝君士坦丁。今天的土耳其的首都叫伊斯坦布尔,原名叫君士坦丁堡,用的就是此公的名字,君士坦丁大帝。当然“大帝”这个词是后来基督教徒封给他的,原来就是君士坦丁皇帝。
他306年一上台一看,我的个老天啊,什么招都使完了,没有用啊,用刀、用剑,只能维持短暂的一个安定局面,那怎么才能重归古罗马帝国的辉煌呢?他老人家和历朝历代所有古今中外的统治者一样,就奔着一条道去了,文化统一嘛,思想控制嘛,只有这一招才是釜底抽薪。于是君士坦丁就从兜里掏出了一个东西,这就叫基督教。
其实君士坦丁看中基督教,也是历史的一个偶然。因为当时基督教并不像后来那么壮大,它只是在帝国东部,还不是主流文化区的一个小教派而已。而且当时它的地位也非常尴尬,你想啊,对于犹太教来说,这是分裂出去的小教派,异端,拼命打击;然后罗马皇帝觉着你练啥啥功,也拼命打击。就是处于那样一个非常尴尬,而且内部还分裂,人数也不是很多。
而且你想,它的几个创始人在当时看来,并不算精英阶层,耶稣自己是个木匠,然后混得比较好的是那个马太,就是后来马太效应那个人,马太,马太是个税吏,就算是当官了,底层公务员。剩下什么彼得、雅各、约翰,这几个人都是渔夫,文化水平比较高一点的,就是那个会记账,还会算算术的那个人,叫犹大,后来还叛变了。就这么一个队伍,耶稣和他的十二使徒。
所以当时为什么君士坦丁看中了基督教,要扶持他们呢?原因很简单,因为基督教特别抱团,他用耶稣的那种伟大的人格感召,形成了一个特别有精神凝聚力的一个集体,君士坦丁看中的就是这个。
给大家举两个例子,你比如说尼禄,就是迫害基督教徒,看不惯,迫害,罗马一场大火之后,他就说肯定是基督教徒干的,后来基督教徒说就是你干的,双方就干起来了。那你跟皇帝干哪有好下场呢?尼禄说,全部钉死在十字架上。所以你看,彼得,还有保罗,都是被一场,被尼禄钉死在十字架上。
彼得是什么人呢?彼得其实后来是基督教会承认的第一任教皇,也就是基督教组织的第一任首领。彼得说钉死可以,但是我不能按照耶稣那个姿势钉死,对吧?我不够那个资格。这样吧,你把我翻过来,我倒着被钉死。你看,他在死的时候那种信仰都是如此的伟大和决绝。
而且当时基督教会有一个规定,说凡是被罗马皇帝迫害致死的教徒,咱们都封圣,不仅你们死后灵魂上天堂,封圣人。所以导致很多基督教徒那真叫前赴后继,封圣人,原来被迫害死就可以封圣人,那就主动去找迫害吧,就相当于自杀,飞蛾扑火。所以逼得后来基督教会不得不取消了这个规定,说以后不作就不会死,以后再主动这么自杀的,咱们不封圣人。所以你看,这是一个非常有战斗力,有组织向心性的这样的一个组织。
君士坦丁就看中了,就通过几招,先是米兰饬令,说宗教宽容,对吧?基督教徒也是人,人家信仰自由,咱们应该允许嘛,米兰饬令。后来又搞了一个尼西亚会议,帮助基督教派,他们因为内部也有分裂,帮助一派打压另一派,然后资助这一派,让他的势力壮大。
君士坦丁后来还干了一个事,他建了那个君士坦丁堡,也就是现在伊斯坦布尔,那号称这就是基督教之城,所有不是基督教徒的根本就不让你进,他几乎是用所有国家和公权力的力量来扶持基督教。
那请问这招有用没用?当然有用,思想控制嘛。可是君士坦丁万万没有想到,所谓中国人说叫请神容易送神难。我们还听过好像阿拉伯的一个故事,说有一个人看骆驼在外面,怕它冷,说你进来点吧,进来点,把屁股挪进帐篷来点,最后结果呢?最后结果就是骆驼把主人踢出了帐篷。整个罗马帝国的后期史基本上我们都可以按照这个寓言来理解,是君士坦丁请神容易,把基督教请进了罗马帝国的权力体系。但是结果是什么呢?结果就是罗马皇帝的威权被基督教一点一点的挤出了这个权力体系。
因为确实啊,不需要你这个皇帝啊,尤其是后来蛮族人入侵的时候,有一次蛮族人把罗马城已经打下来了,围攻,马上就要屠城了。皇帝,皇帝一点儿用都没有,甚至都阵亡了,跑掉了,对吧?罗马教皇出来了,罗马教皇跟野蛮人说,说这么着吧,你看你们也挺可怜的,灵魂也不能得救,你们皈依基督教吧。然后呢,你们这个来一趟也不容易,我们罗马人给你们点儿银子,咱们这趟就这么解决,你看好不好?
这个活应该谁干?应该皇帝干嘛,对吧?你是皇帝,你应该给帝国带来安全啊,你应该解人民于水火,解民于倒悬啊。但是皇帝失职,最后是由教皇以精神的力量,以上帝的感召来说服这帮野蛮人。那你说,你皇帝的存在还有什么合法性呢?而且皇帝因为请出了这尊神,渐渐地,所有人都把目光,崇拜的目光投向了这尊神,那结果是什么呢?结果就没人搭理你皇帝了嘛。
给你举个例子吧,公元392年的时候,当时罗马帝国的皇帝叫狄奥多西,狄奥多西住在米兰,其实后来罗马帝国的皇帝多数都住在米兰,不去罗马,罗马有元老院,太讨厌了,对吧?而且那个时候皇帝自己威权化、神秘化,他也不会跟老百姓一起在澡堂子里洗澡,所以就住在米兰。这个狄奥多西跟米兰的基督教的大主教,叫安布罗西,关系非常好,封他为国师,替他树立神权。
那他最后什么结果呢?举个例子,392年这一年,发生了一件事,在米兰。当时有个赛车手,就相当于当时的著名运动员,很多粉丝。这个赛车手就出了个事,出了事之后官府就把他抓起来了,粉丝就不干啊,说抓我们的偶像,那不行,就闹事。然后官府派人去弹压,这帮粉丝就把这个官员给打死了。这狄奥多西一看那还了得,开什么玩笑,造反啊?弄死他,然后就派兵上去镇压,结果杀了好多人。
大国师一看这不行啊,我们基督教是讲究仁爱为本啊,你怎么能乱杀人呢?你得道歉。狄奥多西说不能道歉,不能道歉,这个皇权,开玩笑,杀了就杀了嘛,又不是对方没有错。主教说你得道歉,不道歉;道不道歉?不道歉。好,不道歉,那咱们就这么办,开除你的教籍,你永远不许进教堂,永远不许接近神坛,不好玩就不要一起玩,这总可以吧?
双方就这样坚持了、对峙了八个月,你猜结果是什么?结果是皇帝投降,这位狄奥多西皇帝脱下自己的皇袍,穿上一袭白衫,跑到教堂门口向大主教道歉。道歉了半天,大主教出来递给他一片面包,相当于叫圣体,就是一个象征物,就是我原谅你了,这个时候才原谅。
虽然狄奥多西皇帝又可以重新进教堂了,但你想,这一出戏演完之后什么结果?就是世俗的皇权再没有任何权威,已经颜面扫地,跟新树立起来那个权威,神权已经不得一提。但是这一幕在后来的欧洲历史上一再地重演,比如说后来,这已经是中世纪了,中世纪后期了,1077年,当时的教皇格里高利七世就是说看那个德国比较乱,说以后你们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你们也别管了,以后这权利都归我了,我以后也可以废除你们这皇帝。
当时那个神圣罗马帝国的皇帝叫亨利四世,说那怎么行,就跟教皇来劲。教皇说来劲是吧?来劲是吧?这样吧,绝罚。什么叫绝罚?就是教皇能够用的最狠的惩罚,教皇不杀人,教皇就是说绝罚,绝罚意思就是死后灵魂不得上天堂。结果是什么?双方又是对峙,对峙了很长时间之后,这位亨利四世不得不翻阅阿尔卑斯山,在大雪天光着两脚,在教皇的门口站了几天几夜,直到教皇说,行了吧,起来吧,跪安吧。然后亨利四世还说,哎呀,臣妾真的做不到呀,然后才原谅了他。
你看,这一幕在欧洲历史上一再地重演,皇权在神权面前已经不值一提。所以你看前面我们讲的那个比方,那个骆驼进了帐篷,而原来的主人已经滚出了帐外。
所以在上一集的时候,我们讲罗马史的时候,我们讲过一个概念。就是公元476年,虽然我们学历史的时候都背这一年,说西罗马帝国灭亡。实际上这一年什么都不意味着,它就是蛮族雇佣兵把西罗马帝国最后一个皇帝,一个小孩,才十几岁,给他废掉,然后也没有杀,给了一笔年金,说你养着去吧,当寓公去吧。这个小皇帝据说后来过得还不错。
那按照过去的几百年的规矩,就是说杀掉一个皇帝和废掉一个皇帝,那蛮族雇佣兵的首领,那个国王我来当皇帝啊。蛮族雇佣兵说我才不当皇帝,皇帝有什么意思嘛,对吧?就不当。所以西罗马帝国的灭亡并不像中国的王朝灭亡那样,又是上吊啊,又是阖门投海啊,又是背着皇帝跳海。
这时候没有这么惨烈,最后它的感觉,就是白茫茫大地一片真干净,是整个这片地吹走了最后一片树叶,就散了,就没有人要当这个皇帝,因为他没有任何权利,也没有任何安全的保障,对这个国家、对这片土地,也没有任何用处。于是古罗马帝国是像一阵风,被一阵风吹开的一片灰一样,就这样散失在古罗马大陆上,是这么结束的,罗马帝国是这么衰亡掉的。
那好,我们不妨来复一下盘,看看古罗马帝国是怎么衰亡的。他们不是不想像中华帝国那样,塑造一个大一统帝国,他们想的呀,而且历朝历代的皇帝付出了艰苦卓绝的努力,只不过最后失败了。我们不是说大一统一定好,它有千般坏处,但毕竟有一样好处,就是给老百姓塑造一个相对长期的安定的生活局面。中国人不是有一句话吗,宁做太平犬,不做乱世人。可是古罗马帝国的皇帝没有做到这一点,为什么?
今天我们的分析大概是两点原因。第一,上下阶层之间的流动性丧失了,在这么大的帝国之内,丧失流动性很可怕。第二,过于强烈的精神控制,丧失了多样性。你看,原来罗马帝国之内,是多神教,而基督教新引进的,由君士坦丁引进的基督教是一神教。这两个宗教虽然都是宗教,本质可不一样。多神教的神是一种什么角色呢?是你人做出各自的努力的时候,神给你提供帮助。你生不出孩子,送子观音求一求,这是多神教的本质。
所以你看古罗马有一个特别有趣的神,叫夫妻调解神,大概是这个意思。就是你夫妻双方吵架,实在过不下去了,那就叫夫妻调解神的神庙里去拜一拜,去告解。但是这个神庙有一个规矩,就是你们俩只能一个一个地说,你们俩不能同时说。所以丈夫先到那儿说,我这个老婆怎么不像话,挨千刀的,怎么怎么着。说完之后,老婆才能说,然后我这个丈夫怎么怎么不像话,挨千刀的,怎么怎么着。
你看,这就塑造了一个机制,原来夫妻在家吵架的时候是你一句我一句,越吵火气越大。但是到神庙,按规矩你不能那么干,只能一个一个说,所以夫妻双方就有机会静下心来听对方对自己的意见。老婆听着丈夫这告解,好像他说得也有点道理,他在外面忙钱好像也不是那么很容易,丈夫也是这个心态,这样夫妻关系就容易和解。所以你看,多神教的神是这个作用。
可是基督教就不一样,那个一神教,那个上帝,那是超越于一切的超然存在。你想崇拜他吗?对不起,把你所有的身心,所有的生命全部匍匐在他面前,全部交出去,没有任何多样性可言。所以到后来中世纪时期,那种基督教徒,你不能说他在精神上不圣洁、不伟大,有的,但是他丧失了多样性这个东西,就很可怕。就是你只要不按我这套想,弄死你,你就是女巫,烧死你,火刑柱伺候,是这套玩法,那多样性就完蛋了。
所以在罗马帝国崩溃之后,欧洲为什么陷入了沉沉的黑暗?就是因为虽然有圣洁的信仰,但是因为丧失了多样性,导致愚昧遍地都是。每一个人从出生到死,可能都没离开过自己家十公里之外,大多数即使是诸侯,都大字不识一个,甚至没有一张周边地区的地图可以走,是那样的一个愚昧的局面。所以为什么说中世纪是沉沉的黑暗,和这种过于强烈的精神控制是有关的。
你不能说中国的皇权没有精神控制和文化控制,有的,但是它有一个分寸感,因为他要求的是你对我这个皇帝,对这个国家,对这个政权的认同就可以了。你只要交粮,皇粮国税你交了,正常的当差,然后不造反,然后接受我们儒家这一套说法,可以,剩下的你爱干吗干吗,你愿意信佛教,吃斋念佛随你;你愿意当道士,烧香炼丹也可以,也随你;你愿意信个基督教,中国历史上很多那种小教派的传播,很多的,思想相对自由。
所以啊,今天我们在数千年后,再来回观古罗马史,尤其它衰亡的这一段,我们能得出什么样的启示呢?也就是一个国家想要维持这种安定团结的大一统局面,那有两件事情非做不可。第一件事情,保持流动性,让下层的人看得到盼头,让上层的人感觉到荣誉,这是一条。第二条,虽然也可以做文化和思想上的控制,但是这件事千万千万不要做得太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