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期丨阿根廷为什么哭泣

首播于2014年5月16日

现代化转型的路上,为害最烈的祸根只有一个——民粹。不管它伪装成左派还是右派。

菁城子

《百年孤独》加西亚-马尔克斯
《自由选择》[美] 米尔顿-弗里曼德
《埃薇塔·贝隆夫人传》阿丽西娅-敖迪兹    

欢迎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今年有一个词注定会成为国际舆论关注的热词,那就是拉丁美洲。前几个月是他们的著名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百年孤独》的作者逝世,引发全世界一个悼念的热潮;紧接着是巴西世界杯马上就要开演,拉丁美洲人民会用他们独特的那种火辣辣的热情和精湛的球技,再次引发全世界的关注。所以今天我们的罗辑思维,就和大伙儿聊一聊拉丁美洲。

拉丁美洲现象在未来的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都是国际政治经济学者研究的一个热门,为啥?不信你自己摊开地图,整个美洲大陆你看它一眼,你马上心中就会生出一种叫冰火两重天的感觉。你看北美那俩宝贝儿,加拿大、美国,你联想到的全是好词,繁荣、富庶、文明。可是一旦越过美国的南部边境进入墨西哥,也就是进入拉丁美洲之后,你联想到的词是啥?贫穷、贫民窟、经济危机、金融危机、政变、毒品,全是这些负面的词。

好奇怪啊,山水相连的兄弟,住在同一片大陆上的邻居,如果要从自然禀赋上讲,恐怕拉丁美洲还要好一点,至少它纬度偏南,气侯相对温暖湿润一些;如果从矿产资源上讲,南美洲根本不亚于北美,而且北美你看地图上,中部大片的冰川的荒芜,对吧?自然禀赋又不差,那为什么在发展的结果上,呈现出如此刺目的反差呢,冰火两重天呢,为啥呢?

国际政治学界其实给这个现象起了一个名词叫“拉美陷阱”,还有一个词跟这个词基本是等量齐观的,叫“中等收入陷阱”,其实这就是国际上的经济学家分析拉美陷阱的一个思路,说这个地方很可能在经济发展当中有一块地带,就像百慕大三角一样,船开到这儿,飞机到这儿就容易失事,这就是2000美金人均GDP到4000美金的人均GDP。

拉美正好是在上个世纪70年代发展到这个区域,结果就出事了,不断地折腾、不断地政变、不断地打摆子,金融危机,似乎就掉到一个陷阱里出不来。经济学家们就开始考虑,说会不会这是一个普世的规律呢?确实,你放眼全世界的发展中国家,好像很多国家都是这样,比如亚洲的马来西亚、菲律宾,他们也陷入了这样的状态,所以起了这样一个专有名词,拉美陷阱,或者说中等收入陷阱。

大家想一想我们中国人为什么关注拉美,在很多关于拉美的中文材料当中,基本上都是这个语境,我们担心,因为前几年中国正好在这个区域,现在也算是超越过去了,我们现在人均GDP已经达到6000美金左右了。但是拉美陷阱呈现的很多症状中国并没有超越过去,比如说经济学家们就分析了,这可能是因为城市化速度太快,农民伯伯,随便带几块木板在城里搭一个房子自己就住下了,整个城市基础建设没法弄,所以导致城市化过程当中出现剧烈的社会矛盾。

还有的经济学家分析,说这就是放纵自由市场资本主义的后果,贫富剧烈分化,富人们心又黑,不愿意把钱分给穷人,不愿意建立那种完善的福利制度,所以导致社会矛盾激化。还有人说这就是工业化初期过度开发自然资源,导致资源匮乏,城市环境污染,带来经济发展后劲缺乏,各种各样的分析都有。

但是我们要说的是,不管哪个分析,它都没有办法彻底解释什么是拉美陷阱。因为你琢磨这个词,它有点像医学上,就是对一个病,发现这个症状,但是又不知道原因,没有确切的解法,往往就会给它起一个名字叫某某某综合症,什么美尼尔综合症等等,也就是我们搞不清楚。

确实拉美陷阱这个症状是在这儿,但是到底原因是什么呢?不管你讲哪个原因,我们都可以提出一些反例来反驳你。比如说,你非说到了这个地带,就像走进坟地一样,容易鬼打墙走不出来,对吧?可是有走出来的,比如说在亚洲,菲律宾、马来西亚,好像陷入了中等收入陷阱,可是他们的两个邻居呢?菲律宾的邻居中国的台湾地区,马来西亚的邻居新加坡,他们就走出来了,那你说为啥?

就算拉美内部,比如说智利,在上个世纪70年代,智利的人均GDP,是整个拉美最穷的国家之一,可是现在人家发展得蒸蒸日上,把旁边的阿根廷甩出去几条街。智利现在的人均GDP水平已经超过两万美金,而进入了发达国家的行列,所以你说这是为什么?所以今天我们就试图为大家破解一下这个闷。

当然面对这么大一个问题,罗胖子一个人的能力肯定是不够,所以我们专门为这个话题聘请了一个策划人,就是陈新杰先生。我们在开会的时候提出了一个大胆的设想,然后陈新杰显示回家之后读了大量的书,进行了小心地求证,然后今天我们给大家呈现的所有逻辑和材料,都要感谢我们本期节目的策划人陈新杰先生。大家如果听了觉得有道理,也欢迎大家关注陈新杰先生自己的个人微信公众账号,叫精诚子,像是一个得道的道长,他的名字精诚子,里面很多文章很有意思。

好,那我们把话题拉回来,我们跟大伙儿聊聊拉美。在过去一百年里,整个拉美历史上最让人感到刺目的一个名词就是军人政府,不知道你有没有读过《百年孤独》,那本小说劈头第一句话,这是我当年背下来了,就是“多年之后,当奥雷良诺上校面临行刑队的时候,总会想起当年他的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你看这个意境,整个这本小说写的就是奥雷良诺上校全家七代人的命运故事,而所有故事当中就和这第一句一模一样的那个氛围,充满了行刑队、枪决、长枪、上校、政变、抑郁、潮湿、郁闷、脏兮兮、湿乎乎、黏唧唧,充斥着这种氛围。什么是好小说?好小说就是作家用他诡奇的想象力,给你假象一个世界,而这个世界给你传递的感受和真实世界又是那么的契合,这就是好小说的特点。

确实啊,就是这样的一种氛围,覆盖了拉美一百年的时光,军人政府,轮替上台,比如说在阿根廷四届军人政府,当然有的比较短,两三年;有的就比较长,最长的一次是七年。再比如说智利,从1973年到1990年,皮诺切特政府,这也执政时间非常长。最长的是巴西的军人政府,从1964年到1985年,一共是21年。秘鲁是从1968年到1980年的军人政府,但实际上秘鲁后面又接了一段,从1990年到2000年的藤森政府,藤森本身就比较强势,而且政权的基础是军队,所以这也算半个军人政府。

其实把所有拉美国家小朋友排排座,挨个分,无一例外全部在过去的一百年里都出现过军人政府。当然“军人政府”这个词中国人现在理解起来比较困难,尤其隔着太平洋,那么一个遥远陌生的文化的军人政府。想理解军人政府其实很简单,我们旁边就有,几十年前的台湾就是那样,国民党败退大陆,到台湾之后,他就觉得全怪共产党,全怪匪谍,就是余则成那些人,所以要把他们抓干净。怎么抓干净呢?就只能实施戒严,取消老百姓的一系列基本人权,比如说集会、出版、言论这些自由全都没有,军管、戒严,戒严状态的取消是在蒋经国先生执政的后期才取消掉,整个那几十年,台湾全部处于戒严时期。

要想了解这个,你读一位朋友的作品就可以了,现在台湾当局所谓的文化部长龙应台先生他的作品。其中我就记得一个细节,那是1962年的时候,龙应台先生当时是上小学五年级,有一次上数学课,老师正在讲课,突然看楼梯上冲来几个手里拿枪的,穿黄色卡其布的军人。这个老师马上知道发生什么,把粉笔一扔,冲出教室,冲到教室走廊的尽头,纵身就跳出去。学生们先是四散奔逃,然后缓过神来之后趴着栏杆往下一看,他们的老师,那个帅帅的男青年,年轻的面庞,面朝苍天,已经死在操场的黄土地上。所以这一幕印象,对五年级的龙应台留下了印象是非常深刻的。

他后来讲,他说这个学校发生什么我们都不奇怪,开学的时候某个老师不在了,某一天身边的哪个朋友不在了,我们都觉得特别正常,也许是他本人出事,也许是他家里出事,而且我们大家都心照不宣,没有人会去谈论这个事情。这就是军人政府执政的实际的民间情绪,叫道路以目,什么意思?就是老百姓在路上碰见只能对对眼神,话都不敢说,就是那样的一种沉闷的,甚至是恐怖的氛围,我想拉丁美洲的军政府时期也就这样。

说到这儿,没准你心里已经得出结论了,这个谜解了,这个案破了,就怪这帮军人政府王八蛋,他们导致的拉美陷阱。你想,一帮军人,拿着枪逼着老百姓就范,民间没有任何自由,这经济还怎么发展?

你这个答案还真就不对,比方说我们身边的台湾,虽然军政府戒严时期百无是处,但是有一条,蒋经国先生交出来的经济答卷是不错的,直到现在国民党还得拿蒋老先生出来说话,我们国民党是善于搞建设的,台湾人民接着选我们。

隔着大洋彼岸的拉美情况是一样的,前一阵高晓松先生在小说里面还讲过,有阿根廷当地老百姓告诉他,现在你看到的公路、桥梁这些基础设施,都是军政府时期修的,现在的民选政府反倒是没干什么。

所以你看,这个现象很奇怪,反倒是军政府时期经济上交出来的答卷不错。而且要知道,军政府虽然用的不是选票上台,但你不能说它毫无民意基础,也是有一点的。比方说阿根廷在1978年举办世界杯的时候,那民意基础高涨得不得了,老百姓拥护得很;再比如说阿根廷跟英国打马岛战争的前期,老百姓对政府也是拥护不得了的,是有民意基础的。

再比如说智利的著名的大独裁者,军人政府的头子皮诺切特,2006年死的时候已经91岁了,而且死的时候无权无势,而且官司缠身,丑闻缠身,但又怎么样?很多人很怀念他。他的尸体摆在那儿参观的时候,每天1.3万人来参观,导致军方不得不把参观时间每天延长九个小时。出殡的那一天,送葬的人几万人,而且他的身上是覆盖了智利的国旗,当然没有给他国葬,因为政府认为你不是民选政府上台的,最后是让他用军队总司令的身份举办的葬礼。但即使这样,我们看得出来民间对于这样的人,不完全是仇恨的,这又是为什么呢?

而且再说一个比较怪的现象,英美这两个国家对全世界的什么独裁者,军人政府,那都是没好气的。可是唯独对于拉美的这些军人政府,英美往往是支持的。比如说我就看到一个材料,1976年的时候,其实也就中美关系正在缓和的时候,那个著名的人叫基辛格你还记得吧,中国人民的老朋友,混上这个职称不容易在全世界范围内。

中国人民的老朋友基辛格就曾经对来访的阿根廷军政府的代表说,说我们美国人不大懂事,老是从人权上想问题,但是他们不了解你们国家这些事的成因,你们为什么打内战,美国人不了解,你们赶紧打,我们支持你打,你越快打赢越好,这就是基辛格说的。

那你有没有觉得奇怪,基辛格所说的你们美国老百姓不了解的内情到底是什么呢?

那么拉美陷阱的成因到底是什么呢?今天我们就解剖一只麻雀,解剖那一只在拉美陷阱当中挣扎时间最长、情况最典型的麻雀——阿根廷。

要说阿根廷,我们就必须回答两个问题,第一,为什么当年他那么牛;第二,为什么今天他这么惨。

要知道在一百年前,阿根廷那是牛的不行,真叫是有钱,据说当时欧洲流行一句话,看见一个人有钱,就会跟他说你怎么这么有钱呢?你怎么跟阿根廷人一样有钱呢?对,就像我们今天看见中东石油大亨是一样的,很多人对这个现象的解释,就是说阿根廷的自然禀赋实在是太好了,因为阿根廷有广袤的国土、优质的草场,养育着一望无际的牛羊。这些牛羊肉根据当时已经成熟的食品加工和储藏技术,倾泄到欧洲人的餐桌上,可劲的挣欧洲人的钱,所以这个国家能没钱吗?

但是如果作为一个经济现象的观察者,你要得出这么简单的结论,说明你还没入门,为什么?因为一个国家的资源禀赋对这个国家的作用很可能是两种,第一种是腾飞的助力,第二种可能是成长的诅咒。就像今天有石油的国家很多,但是靠石油发了财的国家并不多,很多国家比如说利比亚、伊朗、委内瑞拉,石油对他们的现代化进程不见得是好事,至今还是一个悲催的第三世界;往往很多国家像新加坡、日本,没有什么资源,反而发展得很好。所以资源禀赋是无法解释一个国家的崛起的。

所以在这里我们给大家推荐一篇文章,就是本期节目的策划人陈新杰先生,在他的微信公共账号,“精诚子”里面写了一篇文章叫《阿根廷自由往事》。这篇文章告诉我们,在1880年到1930年这50年当中,阿根廷拥有了一个黄金时代,这个黄金时代的最大特征就是,连续几任总统全部是用那种自由市场经济的思想来治理这个国家。

当时政治家有一句阿根廷式的名言,啥叫治理阿根廷?就是移民。说白了我把这个国家关税搞得低低的,贸易壁垒搞得低低的,全部跟世界自由交换协作系统对接,让更多人愿意到阿根廷来创业,到这儿来发财,拥有最大的自由,这个国家就会有前景。果不其然,50年之后,阿根廷就用他们独特的资源禀赋,加上这种自由市场的精神,崛起了、富有了。

那么接着这故事就到了下半场,就是它怎么就从那个高点滑落到今天,这就说到1945年二战结束,阿根廷的政局里面突然出现了一对宝贝,就是著名的贝隆将军和贝隆夫人。阿根廷人可能最出名的,除了马拉多纳,也就是这俩宝贝了,麦当娜唱的那首歌,阿根廷不要为我哭泣,我是唱不出来,这就是贝隆夫人。

贝隆夫人留给阿根廷人民和全世界的背影,那真是优美的一塌糊涂。因为她33岁就病故了,你想一个演员,一个美丽的女人,33岁就病故了,然后把那么青春美貌留在世人的心目当中,这本身就是良好的基础。

而且贝隆夫人一生做的事情,特别符合这个时代的很多道德标准。比如说她一生因为她出生在底层贫民窟,她自己甚至是一个私生子,然后她嫁给贝隆将军之前,就是发表了大量的,极具煽动性的同情底层、同情穷人的演说,帮助贝隆将军上台当了总统。而且贝隆当总统之后,她自己当劳工部部长,天天在贫民窟里抱孩子,到福利院里去访问穷人,然后为穷人大声疾呼。你想,这样的一个政治家,加上美丽的外表,她能不是一个好形象吗?

可是今天我们必须,不是说批判贝隆夫人,我们必须客观地讲一句,正是1946年到1952年这短短几年,贝隆这两口子的统治期间,阿根廷的经济一个倒栽葱就下来了,什么原因呢?

其实说到这儿我们已经陷入了关于经济的一个非常重要的,可能还要讨论很多年的一个大争论当中,就是左派的福利国家政策到底对经济是有好处还是有坏处。至少从目前我们看到的所有案例来看,如果一个国家像贝隆将军和贝隆夫人当年那样,推行那样一套政策,比如说没收国外资产,抬高关税壁垒,让阿根廷经济独立于世界经济之外,成为一个经济孤岛,然后大规模地给穷人发福利,把大量的私有资产变成国有资产。这一套在过去一百年里,经过了大量的试验,几乎没有一个成功的,都是带来经济的下滑,阿根廷也不例外。几年的贝隆政府执政之后,阿根廷大规模的通货膨胀和失业,民生经济一片困顿,这种现象就出现了。

出现之后怎么办呢?总得有人出来收拾残局,请问是谁?对,我们上一part讲的,那个恶魔的声音就开始出现了,军人出来了。说不是乱吗?我们军人没有党派,我们不关心政治,但是这个祖国变成这样我们是不能容忍的,对不起,军人要出来管一管。贝隆你闪开,这就叫政变,军人就上台了。

军人一上台,你听这逻辑,下面一根链条就开始启动,军人上台就是说,乱、罢工、捣乱的,抓起来,抓起来之后甚至就迫害,因为没有法制,枪决、杀头。

好,过两年之后军人政府说,老我们执政也不行啊,咱在民选吧,好,民选政府再上台,民选政府上台要的就是民众的支持,前两年谁杀我们这人来着?那军人,来法庭上受审,枪决你,再迫害。

好,等过几年再一乱,军人说那也不行,我们再出来,军人上台,前几年谁判我们死刑来着,那哥们来来来,接着镇压。

你听着,我们刚才上一节讲过,阿根廷四次军人执政,军人政府上台,全部是因为类似的原因。

当然最长的一次,就是上个世纪70年代那一次阿根廷七年的军政府,最后闹得不可开交,江湖上冤冤相报何时了。那最后是什么情况呢?军人政府上台就一通乱杀,杀完之后就导致民众的那种激烈的反抗,反抗到最后就变成星散到各地的那种游击队。在60年代到70年代的时候,整个阿根廷实际上已经陷入了一种叫内战状态。

所以现在我们事后再来谈论这个是非,就很难讲。你比如说阿根廷的军政府,可以说是臭名昭著的军政府的独裁者魏地拉将军,魏地拉后来就是,他也是去年刚死,2013年应该是5、6月份刚死。他到晚年受审的时候他就不认罪,他说我当年是为了把这个国家拖入正途,那些天天胡闹,让这个国家变成地狱的人,他们现在回来了上台了,来判决我,他们成了维护人权的人,哪是那么回事?我才是人权的捍卫者。

可是你作为一个军政府的独裁者,你上台又是一通乱杀,你叫什么人权的捍卫者呢?但是这场官司在当时的历史情景当中,实际上就没法打了。大家想一想,如果一个国家要么就是民粹的民选政府上台,没收资产,给民众大规模发福利,导致通货膨胀,然后经济下滑,国内一片混乱,这是一派。

等这派上来,军人上来,秩序虽然恢复了,也有人拥护,但是没有了自由、没有了法制、没有了讲理的地方。如果一个国家死活在这两个墙壁之间撞来撞去,走来走去,请问这个国家哪里还有是非?这就是阿根廷面对的情况。

但是你心里可能会生出一个疑问,为啥仅仅一山之隔,旁边的邻居国家智利,你罗胖子刚才讲经济发展就蒸蒸日上?请问这两个国家有什么区别呢?

我告诉你,他们两个国家故事的前半节没有区别,几乎是一模一样,是同一个故事在两个国家的翻版。简单地说,就是国家稍微好一点,稳定一点,经济繁荣一点,民选政府上台之后,马上就要实行民粹主义的政策。啥叫民粹主义?就是民选政府嘛,你想,他要的就是选票,他愿意不计代价、不计成本地搞到选票,所以他就会不计成本地讨好底层民众,这种政策我们就称之为,简单的说叫民粹主义。在经济政策上就是呈现为极具的左转,说白了就是把苏联那一套半吊子主义拿到拉美各个国家去试验。

比如说智利当年的阿连德政府就是这样,它是一个比共产主义国家还要搞共产主义的共产主义政府,虽然他是民选上台的,不是靠革命上台的。你仔细看他那些政策,其实就是那一套了,把英美大资本、外国资本赶出去,你看,迎合民族主义的情绪吧?然后把很多资本家的东西收归国有,大办国营企业,给老百姓普发各种超过财政负担能力的福利,包括授予工会各种各样跟资本家们闹的特权等等,就是玩这一套,包括提高关税,保护民族产业等等。

这一套闹着确实很热闹,老百姓看着都鼓掌,谁不愿意看有钱人倒霉?谁不愿意政府免费给自己发钱?但是折腾几年之后,这是必然嘛,经济规律导致的。大量人失业、通货膨胀,当时智利的通货膨胀已经达到800%多,怎么办?国家一片混乱,谁来收拾残局?你看,那个幽灵又出现了,军人政府。

所以1973年,就是我罗胖子生的那一年,9月份军人政府开始上台,9月11日,皮诺切特这个幽灵就是被这样召唤出来了。但是问题是为啥后半节智利就状态比较好呢?这是我跟我们本期节目的策划陈新杰先生,我们商量了半天,最后我们俩达成共识得出一结论,就是因为什么?运气。

你可能说你得出这个结论太不严肃了吧?真的,我们想不出别的结论,因为你看,同样是军政府,阿根廷的军政府和智利的军政府有一些细微的区别。比如说阿根廷的军政府是一帮军人,当中没有当然的绝对的权威,没有带头大哥,七年的军政府换了九个总统,所以你看,没有一家独大的势力。所以在这个时候各派还在互相之间扯皮的时候,每一个军政府的力量的领导人其实他也要出去借助民粹的力量。

所以你看阿根廷虽然是军政府上台,但玩的政策当中,在自由市场经济上反而不坚决,但是在讨好民粹主义上面反而有所表现。比如说1978年办世界杯,为了让全国人民高兴,支持我们干这个。甚至据说有传闻,为办世界杯,为了拿到那个冠军,还贿赂了一些其他国家,这做不得数,没有确实的证据。

更要命的是,他还有虚荣心,为啥?因为获得民粹的支持,打马岛战争,掳英国人的虎皮,最后英国人反身一口把它给咬掉了,所以军人政府也下台。但是你可以看得出,这是一个带有强烈民粹主义色彩的军政府。所以阿根廷在这个逻辑当中,仍然没有摆脱出来。

可是智利就不一样,智利它有带头大哥,就是我们前面讲的这位皮诺切特,皮诺切特牛啊,他上台之后讲了一句话,除了我,这个国家谁个树叶都不许给我动,这国家就得听我的。就这么牛,带头大哥出来了。

所以一个独裁者,你说是不是对国家就一定是坏事,有的时候真不一定,因为一帮寡头和一个独裁者,没准儿这个独裁者他的理念更先进,他的意志更坚定,没准儿反而能把这个国家推上正确的轨道。而一个寡头统治集团,没准互相之间扯皮,倒是耽误事,所以政治上的不是说一定哪个模式就一定是最好的。

皮诺切特就是这样,他就是一个寡头,是一个独裁者,他1973年上台,然后马上就实施那一套自由市场经济的搞法。他当时引入了一整套顾问系统,就是在美国芝加哥经济学派,说白了就是我个人非常欣赏的自由市场经济那一套。他把这批顾问称之为芝加哥小子,芝加哥Boy,这帮年轻的经济学家。当然标志性的事件发生在1975年,就是自由市场经济的著名的理论大家,美国经济学家弗里德曼访问智利,他跟皮诺切特交流了一段,基本上也就告诉他,一定要走自由市场经济道路。皮诺切特听进去了,因为他是一个独裁者,所以他能把听进去的话变成坚决执行的政策。

所以皮诺切特政府从1975年开始执行的政策其实也非常简单,今天看来跟我们中国人现在改革开放搞的政策其实也差不多,首先坚决遏制住通货膨胀,把多印的钞票烧掉;坚决不增加货币的发行量,然后降低关税,降低贸易壁垒,让智利经济对接到全球的大系统当中;把国营企业拍卖掉,然后保护各种各样的民间的私有产权,就是这一套,自由市场经济的改革。

结果呢,从这之后,智利经济从上世纪70年代就一路飞奔,从百分之五点几,百分之七点几,成为拉美经济的明星,直到现在智利经济人均GDP已经超过了两万美金。如果从人均GDP排行来讲,已经进入前四十位,成为发达国家的中流水平。但是智利最大的特色是经济自由度极高,我看到的数据是排名第七,这就是一个远高于美国、法国这些国家的排名了。而且它的政府透明度什么都非常好,智利算是彻底地爬出了拉美陷阱。

1990年的时候皮诺切特卸任,他当时以为会有一个体面地退场,他当时就很自豪,说我当年接手这个国家是满目疮痍的国家,而现在我交出的是一个有着坚实的基础和美妙未来的国家。他到最后写回忆录,包括接受采访的时候还讲过一句话,说1973年那会儿,我干那件事,接管这个国家,我其实不愿意的。但是回头一想,如果再给我一个机会,我还是会干,只不过我会干得相对智慧一点。所以你看一个独裁者,为自己在自己的祖国搞出来的腥风血雨从来不忏悔,反而得意洋洋,这就是拉美陷阱当中一个非常独特的现象。

所以对比完阿根廷和智利,你说出现了一个皮诺切特和阿根廷那种种军政府,你能不说这是智利人民的运气吗?

说到这儿,我估计有朋友已经在那边喊了,罗胖子,我们知道你想说什么了,你不就是想说独裁好吗?军人政府带来稳定和繁荣吗?

我严正声明一下,绝无此意,孙子才有这意思,我真没这意思。因为不管军人政府带来多少稳定和繁荣,它都是在专制、残暴、没有人权、没有法制,暗无天日的前提下得到的。那难道我们要这样的稳定和繁荣吗?我们又不是一窝猪,我们只要吃得好就行了,我们是活生生的人。

就在1976年到1983年这七年的阿根廷军政府统治期间,死了多少人?那种非正常地逮捕杀害,现在有据可靠的将近一万人,九千多人。后来我看到一个阿根廷左派讲的话,他说这是整个西半球最糟糕的军政府统治,甚至比德国纳粹还要糟糕,因为德国纳粹好歹它是在用日耳曼人式的那种严谨的精神,是在光天化日之下,用有记录的方式来危害人间。可是我们的军政府呢,他又明知道这是坏事,所以他偷偷摸摸,在黑夜里偷窃人民的生命,这就是军政府干的事,往往逮捕那也是偷偷摸摸的,处决也是偷偷摸摸的。

包括现在我们看到,在阿根廷还有所谓的叫盗窃婴儿事件,这也是军政府当年的一个劣迹,因为他迫害的很多左派都是年轻人,年轻人自己有孩子,或者是婴儿,或者是正在怀孕,在监牢里生下来之后,军政府把这些孩子全部偷走,委托给别人抚养。然后这些孩子等长大再去找他们的父母,连尸体在哪里都不知道,因为他们偷偷摸摸干的。

比如说有一个恐怖航班,阿根廷军政府把那些他们逮捕的左派人士,用铁链子一拴,上了飞机,直接飞到公海上,给扔海里去了,毁尸灭迹,连拖到菜市口明正典刑,这样的胆量军政府都没有。

智利那个皮诺切特宝贝儿是一样,他刚上台那几年,后来好一点,刚上台那两年,那个镇压也是死了好几千人,现在有据可查的,死亡,就是被他处决的是两千多人,失踪的还有一千多人。

包括最近我们看到的一个史料,在大海当中发现一些铁轨,后来有报道是这样的,当时是把智利的共产党的一些高层领导人,用飞机把他们装到海上,然后用铁丝挂上钢轨,然后把它们整体扔到海里去,这种处决方式,这是懦夫的行为,完全是不合法的政府才干出来的事情。

对,刚才我们描述的这些罄竹难书的罪恶就是军政府干出来的。当然,如果我们回到当时历史情景,这些军政府他还觉得冤,我们在材料当中看到他们为自己喊冤,包括振振有辞,证明自己这么干的合理性,他们有这样的一些话。比如说他说这些左派,他们就是靠暴力,靠花言巧语上的台,我们就要用这种方式来干掉他们。

阿根廷军政府的一位将军说得好,说阿根廷有些人就得死,他们不死,这个国家就不得安宁。你看他们完全是为国为民,作出巨大的牺牲,承担历史,背了历史的黑锅,来救国救民,你看他是这个想法。

皮诺切特讲的一些话,那就更加入木三分。他说自由本身不能保卫自由,那什么东西可以呢?就是我的铁鞭和刑具,我这玩意儿可以保卫自由。等到什么时候呢?就是我的铁鞭和刑具帮你们保卫自由到你们自己拥有了土地和财产,那么自由也就为时不晚了,那么民主也就走的很近了,这就是皮诺切特的想法。

我们不知道他是不是真这么想,但是确实智利的经济、政治、确实走出了这样一条轨迹,皮诺切特直到临死的时候,都是一番洋洋自得。但是我还是那句话,我们这种在铁鞭和刑具下的自由和民主,甚至繁荣,我们真的要吗?

而且我们去回顾军政府的发生的逻辑,你还会发现这样的一个链条,就是确实在第三世界国家往往军人确实是这个国家最先进的一个集团,因为他往往是年纪轻轻,是作为国家的青年才俊就送到西方世界进行培训,然后满脑子民族主义和爱国理想回到这个国家。然后因为在军队当中,所以他有很好的组织性和纪律性,所以力量又很强,他们一旦发现这个国家被左派的很多民粹主义的政策闹的一塌糊涂的时候,他们本着,也许救国救民的思想出来维护秩序,这个初心也许都对。

但问题是后来呢?我们其实可以看军政府它就是一条恶龙。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一个关于恶龙的故事,说有一个村庄,旁边的山洞里住着一条恶龙,这条恶龙不断的几代人都为祸这个村庄,这个村庄所有的年轻人都想杀掉这个恶龙,但历朝历代都没有办成这件事。

终于有一年,这个村子出了一个英雄少年,这个英雄少年手挺长剑,就向恶龙居住的山洞进发,村民们都跟着后面看。果然这个少年名不虚传,终于一番恶斗之后干掉了恶龙。但是又怎么样?干掉恶龙之后,这个英雄少年坐在恶龙的尸体上,脚下踩着恶龙这么多年抢来的财宝,渐渐地他也长出了尾巴,他也生出了鳞片,他也红掉了双眼,他变成了一条新的恶龙。

军政府的逻辑也许就是这个逻辑,满怀着民族主义、爱国主义的理想出发,最后变成了一个血腥的刽子手,这种故事在拉美过去一百年的历史上,我们见到了很多很多。

说到这儿,我们就可以回头再看一眼今天我们要论述的这个主题了,拉美陷阱,它到底是啥呢?它是一个民族在崛起过程当中要走过的一个神秘地带吗,一旦走到这儿就鬼打墙,就过不去,一不小心就掉坑里,是这么个东西吗?不是,它不过是民粹主义阶段性、间歇性、发作的一个症状,甭管是民选的民粹政府还是暴力上台的军人政府,其实就是民粹主义发作的两种症状而已。就像打摆子,冷也是它,热也是它,其实都是一种病。无论是用民主还是用暴力,其实都治不了这个病,如果这个病治不了,这个国家就在陷阱之中,就是万劫不复。

民粹主义的敌人其实非常简单,就是自由市场经济,因为自由市场经济,经济学家讨论得再好没有用。经济学家有一句话,说我们赢了理论输掉了现实,因为你说让富人就那么发财,穷人不干的,穷人希望国家多给一点福利,希望国家多给一点保护,老觉得国外的资本进来这是抢夺我们这个国人的饭。所以无论是民粹还是民主主义,很多时候在自由市场经济面前,都容易愤怒地抱团,成为一种反抗进步的力量。这就是一个民族在现代化过程中,面临的最大的敌人。

所以这个时候就牵扯到一个话题,就反观我们中国人,我们现在在谈论很多意识形态问题的时候,老愿意把这个世界分成两派,民主国家、非民主国家,民主是好的,非民主是不好的,或者是反过来的结论。不管怎么样,这个语境是错的,因为民主不解决问题,拉美陷阱给我们最大的教训就是民主是好东西,但是民主不解决民族崛起过程当中这个最大的病灶,就是民粹主义,拉美的民选政府就是这样的。

就像我们现在说美国经济很发达,那是因为民主,他有民主,但这是因为,因为这个定义可不好轻易下,因为同样拥有民主的印度,现在是什么状况,经济又不好,腐败问题其实比中国还严重。所以民主不解决这个问题,虽然它是个好东西。

那解决这个问题的药是什么呢?现在看来过去一百年的历史教训告诉我们,大概也就是两样东西了,第一宪政,说白了,规矩。第二自由市场经济,说白了这是一个坚定的信念,谁也不要跟这个玩意开玩笑,因为一旦抛弃自由市场经济,繁荣就会立即抛弃这个国家。

所以再回头来说我们中国人,我们其实挺幸运的。你发现过去三十年,我们走得还挺好,我们既没有放任民粹,也没有走向暴力独裁,反而是在历史航道的中间行进。这就应了历史学家唐德刚讲的那句话了,说中国要用二百年时间,完成这次现代化文明转型。但这二百年我也不知道他怎么算出来的。在这个期间我们就像走在历史三峡,什么叫三峡?三峡就是左边是怪石,右边是险滩,两边都不能去,就是要走坚定的中间路线。

确实,过往的三十多年,我们这艘航船确实就是这么走过来的。所以为什么我们冲过了人均4000美金的GDP,已经达到了6000美金呢,也许冲过拉美陷阱既不是什么城市化的问题,也不是什么贫富分化的问题,也不是什么环境的问题,只要我们坚定地按照过去一百年间,人类经济给我们的最大的交易,坚定的走宪政政治下的自由市场经济,中国人就终于有一天会达到繁荣、富庶、文明、现代化的彼岸。

让我们共同为我们的民族祈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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