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期丨南明死局(二)

首播于2016年3月24日

《黑洞》李洁非
《野哭》李洁非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

我们这是一个讲南明历史的小系列,一共是三期,这是第二期。那本期节目我们试图从一个很小的切口进入,再来看这个时代,这个小切口是一个人,准确地讲是一个大坏蛋,所以本期节目其实应该有一个副标题,叫坏蛋是怎样炼成的。

那这个人是谁呢?他叫阮大铖。熟悉明史的朋友都知道,阮大铖是一个著名的奸臣,他奸到什么程度?你看清代人修明史,专门修了一卷叫《奸臣传》,一共写了十五个人,而阮大铖是最后一个。你想,一个王朝灭亡了,写在《奸臣传》的最后一个人,这隐隐然就在指责整个这个国家就是被你闹坏的。而且还有一点,这十五个人当中还有两位宝贝,一个叫马士英,一个叫周延儒,这两个人之所以写入《奸臣传》,跟阮大铖也有莫大关系。所以你看,王朝末世就是这样嘛,奸臣辈出,奸臣浓度很高。

那说到这儿你可能会反问,罗胖,你难道要给阮大铖翻案吗?绝无此意,这个案翻不了,因为阮大铖实在是铁证如山的一个奸臣。但是过去也有人替阮大铖说好话,这是到中国近现代的时候出现的一个现象,比如说陈寅恪先生的父亲陈三立,还有章太炎先生都说,不能因人废言,这个阮大铖还是很牛的,牛在哪儿?有才嘛,尤其是在各个艺术品类上留下来的作品,那是那个时代的最高水平。你包括《明史·奸臣传》,已经把他钉到历史的耻辱柱上了,不得不承认,对阮大铖一生评价一共是七个字,叫机敏猾贼有才藻,就是他又机灵,又敏捷,又狡猾,又鸡贼,但是非常有才气。

你看我手边这本书,李洁非先生写的《黑洞》,还有一本叫《野哭》,都是写南明这一段历史的。这套书里面就对阮大铖这个人做了一个评价,说他是中国那个时代的达芬奇式的人物,什么意思?通才嘛。达芬奇就是这样,什么机械制造、机械设计、艺术绘画、雕塑,包括物理学,什么都懂,在那个时代他通杀一切知识门类。

阮大铖几乎也是啊,诗写得好,有人评价,有明一代几乎没有诗人,如果说有一个,就是这位阮大铖。什么园艺艺术等等,各方面就不说了,最重要的成就是戏曲,因为戏曲是一个综合艺术品类。你比如说明代我们都知道戏曲家汤显祖,但是汤显祖只能写本子,而这个阮大铖不仅本子写得好,而且还会导演,而且还自己去谱曲,而且自己家还养戏班子,自己去当艺术监督,可以说是一个通才,逼急了自己还能上去唱。

你看,明朝末年有一个大鉴赏家叫张岱,也是大文豪,他评价阮大铖的戏班子,说看完之后,那真是叫拍案叫绝,叫什么?本本出色,出出出色,句句出色,字字出色。你也可以想见,那个时候的戏班子主要是一些不识字的江湖艺人,跑江湖,大戏班子;如果一个士大夫,而且特别有才,在家里养了一个戏班子,那在所有的剧目、关窍、各种唱腔,他肯定是极尽讲究。所有的东西到了文人手里,它往往就变得极端的精致,那阮大铖他在这方面就留下了可以说那个时代的艺术丰碑。

但是这些我们都不去说它,跟我们讲的一点关系都没有,它仍然是一个大坏蛋,但是我们今天的节目,就是要推源论始,看看这个大坏蛋是怎么养成的。阮大铖的家世说得不好意思一点,跟罗胖是老乡,安徽人,安徽安庆府。那么在明史上,说他是安庆府怀宁县人,对不起,这个是错的,他是怀宁籍,但他本人是桐城人。

在这儿我要说一个小知识,我们今天说,比如说罗胖,北京户口,我叫北京人。你真要填籍贯,我得填安徽,对吧?所以籍在我们现在人来说,它是老家的意思;可是在明代的时候它不是这个,正好反过来,籍是什么意思?是户口所在地,阮大铖是在怀宁。那老家是哪儿呢?老家是安徽的桐城。

我为什么要讲这一点?非常重要,因为你不理解阮大铖实际上是桐城县人,后来很多他一生的故事你都会觉得缺了那么一点点味道。安徽的桐城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在中国文学史上不是有所谓的桐城派吗?对,这个县是遍地的读书种子。

罗胖小时候你别看也是安徽人,很崇拜桐城人的,人家是立过派的地方。我小时候在安徽就听说桐城人有一句土话,叫“富不丢猪,穷不丢书”,富人家才把猪看得很宝贵,穷人家没有猪,所以只能看重书,再穷都不能把书扔了,因为这是家里孩子最终的上进管道,所以这一个县到处都是读书人。

明清两代,桐城人创造了一个奇迹,一共产生了240位进士,这还得了啊?你想,中国从唐代有科举以来,一直到清末废除科举,总共产生了10万个进士,而桐城人一个县,仅仅在明清两代,就贡献了其中的240位。

安徽的安庆府一共是六个县,除了桐城之外,还有什么宿松、怀宁,五个县在明清两代产生进士的总和乘以二,才是桐城一个县的成绩,所以你说这个地方的文化氛围有多浓厚?对,阮大铖就出生在这片土地上。而且他们家在桐城县又是世家大族,他们家的远祖可以一直追溯到魏晋时期的那个大名人阮籍阮步兵。

到明朝中期,他们家已经开始当部级大官了,所以你想,这是一个多么好的土壤,多么好的种子,而且自己还争气,16岁中了举人,29岁中了进士。在此之前,你不能说这个人就是坏蛋吧?他没有什么劣迹啊。那他怎么变坏的呢?因为从过去的历史来看,这是一个典型的中国传统社会的精英人物,他应该加入东林党才对啊。对,他曾经有过机会,这第一步变坏就在天启四年。

天启是明熹宗的年号,就是我们以前节目介绍过的魏忠贤之乱出现的那个朝代,但是天启四年的时候,魏忠贤还没有得势,还在深宫当中一个很普通的太监。那这个时候朝中谁得势呢?东林党,是一帮正色立朝的儒家士大夫,这其中有一个人很关键,叫左光斗。

左光斗这个人现在在历史上给我们留下的背影很伟岸,大君子、大英雄、大忠臣,因为后来魏忠贤及其阉党对他进行迫害,死得非常惨,而且死的时候是高风亮节。但这都是后话,在天启四年的时候,人家左光斗可是国家重要领导干部,开会的时候主席台前排就坐的,一方面东林党骨干,另外一方面,掌管御史台的主要官员之一。

那天启四年的时候,突然御史台出了一个缺,一个职位空缺了下来,这个职位的名字我们得稍微解释两句,叫吏科都给事中,什么意思呢?我们都知道那个时代有所谓六部,吏部是其中之一,负责管理天下官员的任免、升迁这些职位,相当于今天的人事部门,国家人事部,或者说中央组织部,是这么个角色。

但是御史台是国家的监察部门,有点像今天的中纪委和监察部,所以它也设立了一个对应的部门,专门看着吏部,你是不是徇私舞弊,是不是讲究程序,这个在御史台内部的部门,叫吏科给事中,那它的头就叫吏科都给事中,这个职位空缺下来了。

那就赶紧查册子,谁应该递补这个职位。查到的第一个人,这个时候正好出事,什么?丁忧,就是官员的父母去世,他必须回家奔三年之丧,这个时候可不要想着当官了,所以这个人选就排除了。那第二顺位的继承人选是谁呢?就是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阮大铖,所以按照正常的程序,请注意,正常的程序,阮大铖应该得到这个职位。

那左光斗和阮大铖什么关系?老乡,左光斗也是安徽桐城人,所以如果不知道阮大铖的老家是桐城,这种关系,这个味道就差了很多。他俩是老乡,而阮大铖作为第二位的继承人,这个时候在哪儿呢?就在桐城老家,请假回家。那左光斗赶紧给他写了一封信,说你赶紧过来,于公你也应该当这个位置;于私,你看,我们俩老乡,我给你通风报信,赶紧来,这个位子给你了。

那阮大铖当然就屁滚尿流地来到北京,那在阮大铖往北京赶的路上,东林党的几个大佬一商量,说不对,这个职位不应该给阮大铖,为什么?因为这个家伙性格比较轻躁,经常在外面吹牛。吏科都给事中,这是什么职位?人事部门、组织部门的干部,那个嘴一定要严的,对吧?要谁不要谁,我们东林党互相商量商量,怎么给国家这些职位安排一下,哪能让这样的人干这个事呢?说左光斗你这次有点大意。

左光斗一想,对,大意了,不应该让他。所以这个时候阮大铖跑到北京来见他的时候,左光斗就说,怎么说呢?后来想了一个辙,说你看,你前面这个人虽然丁忧了,他家里的这个死信,就是父母的死信已经报到北京了,但是地方上的督抚还没有把这个信报上来,就是他父母死了这个事还没有走官方程序报到北京,所以现在你不能说人家就没资格,对吧?

那你看这样行不行?还有一个职位也出了缺,叫工科都给事中,六部嘛,还有一个工部,那有一个职位,你先干那个去。你干那个呢,等那边那个信一确实,我再给你改回来,你看这样行不行?你看这大忠臣,大英雄,也干这种事,说话其实有点糊弄他。

阮大铖什么人?那多聪明,早就知道这个背景,阮大铖当时就说了一个字——可,行,然后你去办吧。左光斗就把这个报上去了,工科都给事中阮大铖报上去了,这左等也不来,右等也不来,皇上那边的批复就是下不来。然后民间就开始出现各种声音,说这个吏科都给事中这么重要的位置,为什么长期空缺呢?阮大铖就应该递补嘛,各种四方的压力就开始过来了。

左光斗知道坏事了,所以没办法,只好又把阮大铖写上,吏科都给事中报上去了,早上报上去,晚上就批下来了。东林党知道出事了,什么事?就是一定有另外一种力量在背后跟我们捣鬼,这个力量是谁?就是魏忠贤的阉党。所以在官场上的人,那不用确实证据,马上就明白怎么回事,阮大铖一定走了魏忠贤的路子,拿到了这个职位。

你看,我们东林党大佬,老乡之间的关系我已经控制不住你了给你的安排你已经不服从了,走别人的路子了,所以东林党心里就不舒服了。而阮大铖这个时候干了一件让所有人目瞪口呆的事情,好不容易争取下来这个职位,走马上任之后干的第一件事,是辞职不干了,你们东林党原来安排谁接我的位子,现在来接啊。但是请注意,这个位子是我给你的,不是东林党总部安排的,我就是要争这口气。

那阮大铖临走的时候扔下的两句话,第一句话叫我便善归,我算是好好地撤出来了,看左某将来如何归耳。这句话就有点狠了,我看你左光斗这帮东林党人将来的归宿和下场是什么样的。当然了,这个过程当中我们感受到了那种负气的成分,如果有人非要批评阮大铖,说你应该君子一点嘛,坦荡一点嘛,宽容一点嘛。他是个小人嘛,他是个奸臣嘛,他的行为方式就一定是这样的。

但是我们现在不评论阮大铖是好是坏,至少有一点我们可以看得出来,阮大铖的那个政治眼光和政治手段是不得了的。你看这一套组合拳,首先你在背后对我嘀嘀咕咕这些事,我能有渠道知道,这本身就是一个混官场的能力。第二,这条路不通,我能迅速接上另外一条路,来达成我的目的,你看执行力又极强。第三,我马上能够判断出来,你东林党人将来会被魏忠贤给整死,所以这又是对未来的判断力。

但是更加了不起的是什么?就是你们狗咬狗一嘴毛,我不参与。你看,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年轻人,这一派欺负我,我毫不容易搭上了另一派的战车,这个时候他会撤吗?他不会撤,他会为虎作伥,跟后来魏忠贤的那些党羽、阉党们行为就会一样。但是阮大铖在阉党当中,他不是这样的人,他不是跟魏忠贤沆瀣一气,说明他把这个棋又看深了好几步,他既看出来东林党将来会被搞得很惨,他还看出来魏忠贤其实也搞不长。

我这儿不是胡说,也有一个证据。阮大铖回乡之后,在天启六年,就是又隔了两年之后,这个时候魏忠贤的阉党已经得势了,说这哥们儿我原来帮过他,来来来,到朝中为官。阮大铖这个时候一个,可能是不甘于寂寞吧,一个没稳住,居然又跑到北京当官,当的叫太常寺少卿,是一个级别其实不是很高的官员。

但是仅仅几个月之后,阮大铖立即就辞职,又回老家,说明什么?别看你魏忠贤现在烈火烹油一般的热闹,我看出你下场会很惨的,赶紧抽身。而且在这个阶段,阮大铖有一个,就是真的是匪夷所思的动作,因为你在北京混嘛,你总是有一些官场的来往,对吧?比如说你到人家府上拜望,那个时候总要递个名片嘛,那个时候叫拜匣,对吧,把自己的名次放在一个匣子里递进去,我请求接见。

像这种拜匣但凡是跟阉党官员来往,投进去之后,阮大铖要干一件事,买通这家主人的家人,把这个名片给买回来。所以后来崇祯皇帝在定阉党逆案的时候,满朝文武都知道,你阮大铖跟魏忠贤混过,但是居然找不到片纸只字的证据,所以你看阮大铖的政治手腕有多高?

当然了,这个时候东林党和阮大铖之间还没有结下死仇,真正的死仇是在崇祯朝结下的。你想,崇祯皇帝刚开始上位的时候,他只是一个普通的王爷,仅仅因为哥哥死了,他才碰巧当了这个皇帝,而且哥哥没儿子嘛。

但是崇祯皇帝没有自己的班底,也没有相应的行政经验,你这个时候一看满朝文武都是魏忠贤的人,全是阉党,所以刚开始的时候崇祯皇帝是万分小心的,不敢流露对于魏忠贤的意思。那这个时候朝局肯定就非常混乱,只有那些聪明人能看得出下一步的演化。而阮大铖就是这么个聪明人,他虽然远在安徽老家,但是对北京城的局势了若指掌。

当然了,小人嘛,他就爱逞能,所以他给他北京的一个朋友就写了两份奏折,说我替你写两份奏折,保你取富贵。这两份奏折其实是揣摩崇祯皇帝的两种心思,第一种心思呢,崇祯皇帝上台,这儿是魏忠贤,那是被魏忠贤迫害的东林党,所以第一个策略是扶持东林党,打击魏忠贤。那阮大铖写的第一份奏折就针对这个策略,就是专门攻击魏忠贤。

第二个策略呢,崇祯皇帝其实也可能采取,就是我是雄才大略之主,我哥哥明熹宗搞的那一套,那七年,所有的东西我都想推翻。请注意,天启朝一共七年,魏忠贤虽然名气那么大,其实作乱只有三年,前四年那可是东林党把持政权,而且东林党也是跟太监搞来搞去,只不过那个太监不是魏忠贤而已嘛,是一个叫王安的太监。所以阮大铖针对崇祯皇帝可能采取的这个策略写了第二份奏折,这叫七年合算之书,什么意思呢?就是前四年是王安联络东林党作乱,而三年才是魏忠贤联络他的那些阉党,什么崔呈秀,这帮人作乱,所以天启朝没有一个好东西。

现在我们隔了这么多年,你想想看,一个伟大的政治家上台,是不是极有可能也采取第二个策略?当然了,阮大铖遇到了一个猪队友,就是他北京城的这个朋友,想来想去递了哪份奏折呢?第二份,叫七年合算之书。那结果崇祯皇帝执行的是我刚才讲的第一套策略,那这份奏折可就把东林党得罪了,那他这个猪队友又说不怪我,不怪我,是阮大铖写的。你看,这就是不仅智力差,而且人品差,把阮大铖就给卖出来了。

那你说东林党不恨死他?这个时候东林党才痛下决心,一定要追杀这个阮大铖。但是没有证据,东林党人说,要什么证据?我们说谁是坏蛋,谁就是坏蛋,于是把阮大铖就写进了阉党逆案的名单。

当然了,在此过程当中,阮大铖又没怎么当过官,他也没有什么机会作恶,你总不能把他杀了吧?所以最后阮大铖得到的处分,是开除回家,叫永不续用。请注意,阮大铖这一年大概是41岁,而崇祯朝持续了十七年,你算算看,在阮大铖生命60岁之前,他的政治生命就完了,一个人可能就从此老死乡里,你爱干吗干吗去,这个人从历史舞台上就消失掉了。

因为你想,崇祯皇帝自己亲手定的逆案,只要这个逆案不是整体翻过来,这张名单当中的一个具体的个人,有可能被翻案吗?你永无出头之日。当然历史就是这么残酷了,两大政治集团之间如此恶斗,一个微末的生命,即使你没犯过什么错,就是你倒霉催的,你被碾为齑粉,这在政治斗争当中非常常见。

当然了,我们还是得说一点公道话,如果历史仅止于此,我们在崇祯初年再看这个阮大铖,他跟东林党之间的那个是非曲直对错,到底该归谁呢?我们至少可以得出这么三个结论:第一,是你东林党先招惹的人家,这个东西给你,我又不给了,对吧?阮大铖的反应当然是小人和奸式的,但是我们前面讲,你不能用那个圣贤的道德境界来要求阮大铖这样的人嘛,始作俑者是东林党。

第二,东林党你最后恨上阮大铖,为什么?是以言入罪,就是因为他说了话,他骂了你们东林党,所以说阮大铖心眼小,你东林党心眼也不大。第三,按照我们今天的法理来讲,你叫程序不正义嘛,你把他列为阉党名单,请问证据呢?片言只字都没有。所以说如果历史停在这一刻,阮大铖还不能说他是一个奸臣。当然今天我反复强调,我们这期节目不是替阮大铖翻案,我们是想追问一个问题,一个好好的青年才俊,后来怎么就变成了一个坏蛋呢?

好,还是回到我们刚才的话题,青年才俊阮大铖是怎样一步一步变成一个大奸贼的呢?还是得回到崇祯二年。这一年阮大铖因为他的名字身在魏忠贤阉党逆案,所以被革除了一切官职,遣送回乡,永不续用,而且他身上的功名也被革除了。

在明清两代,一个人身上有没有功名,那社会地位差距大了,哪怕你只有一个入门级的功名,就是秀才,你马上就具备了两项特权。第一,很多皇粮国税不用交了;第二,社会尊严有了,比如说你犯了法,到了县大老爷那儿,县大老爷是不能直接把你按翻打屁股的,必须先要(22:40)朝廷,革除了你的功名,然后才能打你屁股。那你想阮大铖多惨啊,混到40多岁,快到罗胖这个岁数了,回到老家还不如一个穷秀才,说白了,这个时候理论上县大老爷可以直接不由分说,打他屁股。

当然了,毕竟是世家大族嘛,又有的是钱,而且这阮大铖不缺艺术细胞,十七年崇祯朝这段时间,他在老家吟诗作赋、写文章,搞他的出版事业,搞他的园林艺术,当然最钟情的还是他的戏曲艺术,写个剧本、谱个曲、养个戏班子。

但是阮大铖这个人好热闹,他在老家就拼了一个文社,就是文人的社群,叫中江社,因为安徽正好在长江的中部,叫中江社,周边的很多会写文章、写诗的人,到我这儿来,我们一起来写,中午的自助餐我包了,搞得热热闹闹。还经常出版一些诗集,阮大铖是一个出版大家,他出版的那些书籍的版本非常之精良。

要知道在明朝末年,文人之间结成这种社群是当时的一个风气,比如说在下江一带,就是南京、江苏、浙江那一带,也有一个巨大的文社,叫复社,是很多小社结合起来的,所以叫复社。复社和东林党是什么关系呢?其实是声气相通,在政治意识形态上是差不多的,但是东林党主要是以在朝官员组织起来的这么一个官僚的集群,而复社更像一个学生组织,里面很多举人、秀才这些人。

那复社的年龄结构当然就更年轻了,那越年轻,他就压不住火,这帮年轻人说什么?阮大铖这个阉党,他后半辈子在老家就应该老老实实,因为我们已经给他踏上了一只脚,他一辈子不能翻身的。他还吟诗作赋,还热热闹闹搞了个什么中江社,那个出产诗文和书本的质量好像比我们这儿还好,那哪儿成啊?

所以你看啊,复社当中有一个很著名的人,跟阮大铖也是老乡,是我们安徽人的骄傲,方以智。方以智这个人也是一个奇才,但是今天我们不讲他的故事了。方以智有一次回老家,说你们这帮文人,你们怎么能跟阮大铖搞到一起呢?你知道他原来干过什么吗?你知道他在外面混的时候名声是什么吗?就一通讲。那时候老家的老乡本来也不太在意这件事,但是既然方以智回来都这么讲,大家也都不陪阮大铖玩了,所以你看,追杀一直追杀到阮大铖老家。

但是后来呢,因为晚明大家都知道,天下已经乱了,各种农民起义军,这老家安庆就呆不住了,所以阮大铖又跑到了南京居住。南京那叫六朝金粉之地,是明朝的另外一个首都,那当然繁华得多了,那你想,阮大铖到了南京之后,就更加是如鱼得水,又有才,又有钱,天天在家里又养着一个整个全国可能最好的一个戏班子,所以那通热闹。

复社的人就气得要死,你本来在安庆还好一点,现在跑到我们眼皮子底下,还搞得这么热闹,那怎么能够容忍呢?阉党要不就是被杀了,要不就流芳,要不现在夹着尾巴,只有你阮大铖一个人尾巴是高高举起,在我们眼皮子底下晃悠。所以1638年,复社的这帮青年学生,青年学生容易冲动嘛,就搞了一件事,叫留都防乱街贴。

这又是一个很生僻的名词,逐步解释一下。留都就是指南京,防乱就是这个地方有乱臣贼子,我们一定要防他;什么叫街贴呢?就是那个时代的大字报。学生嘛,他又不是当官,当时也没有很顺畅的渠道向朝廷反映情况,那我有意见怎么办呢?满街刷大字报,所以这就叫留都防乱街贴,干什么的呢?就是骂这个阮大铖,那执笔的、联名的都是复社的这帮青年学生。

一时间,南京的满街满谷贴的得是这个,那也是当时的印刷机印的。那你说这个街贴讲了什么阮大铖实实在在的证据呢?没有,那个时代的文人互相攻击,我们前面多次讲过,往往都是捕风捉影,甚至是根本就没影的事,就敢在上面写。说阮大铖,你看他写戏曲吧,犯上作乱,经常讥刺朝廷,甚至骂皇上,这明显也是个文字狱嘛。总而言之,这南京城突然出现这么多大字报,那阮大铖当然就灰溜溜的了,一度之间还不敢在南京城住了,跑到郊外的一个山上去住,躲起来了,这是1638年的事情。

后来又发生一件事,1643年,这可距离明朝灭亡只剩一年了,南京夫子庙搞了一次祭孔大典,所以很多青年知识分子在哪儿聚集。阮大铖也叫不识相,我也青年知识分子,我也去祭个孔,结果被人认出来了,这不是阮大铖吗?这不是阉党吗?他被革了功名,怎么还好意思跑来祭孔呢?上,打。据说阮大铖有一瀑非常漂亮的胡须,经此一战几乎被拔得精光,你想阮大铖快六十的人了,在公共场合遭此羞辱。

但这十几年日子他就是这么过的,关起门来,有酒有肉有戏班子,打开门去主流知识分子是不认他的。那你说阮大铖有没有做过努力呢?做了,只要花钱能解决的问题,他是尽量地花,平时在家里结交各种人,看戏、吃饭、喝酒、做诗,那就无计其数。最重要的大手笔,比如说我们都知道那部戏叫做《桃花扇》,这是中国戏曲当中的就是最好最好的作品,在我看来。

《桃花扇》说的就是这个事,阮大铖听说复社的学生领袖侯方域青年才俊,说我知道秦淮八艳当中有个姑娘漂亮,叫李香君,我出三百两银子把她给买了,那个时候叫梳拢,给你做小老婆好不好啊?后来这钱当然被退回来了,热脸贴了个冷屁股。但说明人家阮大铖是努力想花钱,跟复社这帮人修复关系的。

那后来这个努力有效无效呢?你看,铁杵磨成针,只要功夫深,后来终于找到了一个管道,什么?东林党,周延儒。怎么又转回到东林党,你看这个故事有多狗血。周延儒这个名字你听着耳熟吧?对,就是我们刚才讲的《明史·奸臣传》倒数第三名的这一位,他可是个如假包换的东林党人,崇祯皇帝上台的候就很喜欢他,周延儒,居然把他提拔当的首辅大学士,后来又落职回家,回到了南方,他老家就是江苏的,那在南京就见了阮大铖。

阮大铖说你东林党这好啊,我要跟你们修复关系啊,我出一万两银子帮你官复原职,帮你各种打点运动,好不好?很多东林党的学生看着,有钱,有钱挺好。周延儒是什么人呢?后来他入《奸臣传》,那也叫名副其实,这个时候看,白的是银子,黑的是眼珠,掉进去拔不出来,一万两银子就要了。然后就跟这个阮大铖讲,说你这叫定成反革命集团罪,对吧?在阉党逆案当中直接恢复你是非常困难的,将来我给你想办法,但是钱我先收了。

后来这周延儒果然官复原职,又当了首辅大学士。周延儒和东林党人一商量,说这不行,阮大铖这钱虽然收是收了,但是官复原职这事相当于要平反一个反革命集团案,这事动静太大,算了。周延儒说,那我也不能白收钱,就跟阮大铖讲,说这样,给你翻案我是做不到,但是我能干一件事,你有没有关系好的人,资格差不多的人,你推荐,我把他运动成为督抚,就是地方的督抚大员,然后再让这个人来举荐你。你看国家正在打仗嘛,以边才举荐,就是这是一个边防人才,把你举荐上来,国家打仗,什么人都用,这个时候我就有借口了,你看好不好啊?

阮大铖也没有办法,那只能好。那他举荐谁呢?你看,《明史·奸臣传》倒数第二的马士英。马士英和阮大铖在科考的时候是同年的进士,马士英是贵州人,这个时候马士英因为犯了罪,在路上还流放呢,突然怎么提拔我当督抚了?所以喜出望外,就去上任,哪儿啊?安徽凤阳,凤阳总督。

这后来的故事我们上一集已经讲了,怎么迎接朱由崧到南京即位当皇帝,福王这一团故事,而所有这些故事背后的操盘手就是这位阮大铖。说到这儿,我们今天这期节目才算进入后半场,因为至此为止才出现一线可能,就是阮大铖握有巨大权力,呲出獠牙,成为奸贼。

你看一眼这个时候南明南京的弘光政权,首辅马士英是人家阮大铖推荐上去的,皇帝朱由崧是马士英带着一帮军人扶立上去的,而扶立的计划背后的总设计师也很可能是这个阮大铖,那你那些东林党还能像过去十几年那样,再欺负阮大铖吗?所以阮大铖就回家收拾行李,随时准备官复原职,入朝为官了。

那马士英当然还是比较讲义气的,毕竟拿人家的手短,吃人家的嘴短,上任之后第一件事就替阮大铖办这个。当然了,东林党是不同意了,东林党这个时候在朝中的大佬高弘图,他也不明摆着反对,他讲了这么一番话,就是为了阮大铖着想,咱们是不是光明正大地回来啊?所以你马士英提议让他回来可以,交给满朝文武大家讨论嘛,九卿科道大家都说说意见,如果主流意见欢迎他回来,你看多光荣啊。

马士英说你少跟我来这套,我还不知道你们东林党人怎么想的?这事交给东林党人讨论,没个回来,而且阮大铖进一步身败名裂。然后转过头去就跟福王讲,说这事您老人家就定了得了,阮大铖有功劳。福王我们在上一期节目当中讲过,不怎么识字,没怎么文化,连章奏都看不懂,就信这个马士英,你说咋整就咋整呗,于是皇帝直接下旨,把这个阮大铖恢复冠带,入朝为官,官复原职。

但这个时候马士英就觉得可以了,我顶着这么大的压力给你恢复了名誉,等于就平反了嘛,你也入朝为官了,这事就这么打住了好不好啊?阮大铖也不跟他说什么,过了两天,突然皇帝那儿又开始下旨,说这阮大铖大材小用了,这样,直接当兵部侍郎。兵部啊,南明朝廷到这个时候就剩兵部还有点能量了,直接当兵部侍郎,你看史可法就是兵部尚书嘛。后来这个阮大铖又进一步当了兵部尚书,可以说是南明朝廷最大的官了。

马士英就有点傻了,我不是首辅吗?现在我说什么都不算,他动不动就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些管道,就直接通到福王那儿去了,动不动就给我下旨意。你想,阮大铖是什么人?在南明历史上,这马士英号称叫小人中的君子,至少他后来没投降,壮烈牺牲。阮大铖号称是小人中的小人,他在南京呆了那么多年,天天唱戏、写诗、请人吃饭,那不知道交结了多少人,什么宫中的太监、什么在南京驻扎的一些侯爵、公爵,那些勋贵的子孙们,这些管道都能通到深宫当中。

所以马士英就像那个渔夫一样,从瓶子里放出这个魔鬼,发现再也收不回去了。其中最典型的一个例子,就是吏部尚书的人选,这马士英因为首辅嘛,这种人选你要提,想来想去,要提拔一个叫张国维的人,但是过两天旨意下来了,最后谁当了?一个叫张杰的人,这人是谁的人呢?阮大铖的人。这史书上写得好,马士英听到这个消息,正坐在床上呢,当时就呆住了,摸着这个床傻了,从此就有点害怕这个阮大铖了。虽然你是在首辅的位置上坐着,但是旁边这个家伙又对自己有恩,但是他的权术是深不可测的。

那掌握了巨大权力的阮大铖,他总该干点什么吧?他的本职工作先是兵部侍郎,后来当了兵部尚书,按说你应该筹集粮草、征募士兵,北伐中原嘛,但是阮大铖太忙,没空干这个,他主要是忙两件事。第一件是迫害东林党,打击报复复社的这帮人,这是一口积压了多少年的恶气,现在终于有机会了。

当然阮大铖聪明在哪儿呢?他不是按照这个朝廷固有的政治格局去玩,不是说我替魏忠贤翻案,继续打击东林党。不,他知道那个太困难,因为阉党逆案是先帝崇祯定下来的,阮大铖聪明在于,他发明了另外一个名目,你不是管我叫阉党逆案吗?好,我送你一个反义词,是顺案,逆和顺。

什么意思呢?你看北京城刚刚破了,被李自成打破,很多朝廷的文官都投降了李自成,这叫归顺,而且你归顺的那个对象,那个政权叫大顺,所以案这顺案。你想,首先民心所向,我们南京在这儿坚守,北方的那些文官都认贼作父了,当然大家切齿痛恨,阮大铖就以这个名目就办。

比如说有一个周家兄弟,其实还是堂兄弟,哥哥在北京投降了,哥哥他没办法,我弄你弟弟,为什么?弟弟是复社的领袖,弟弟说我跟他关系从来都不好,这事关我屁事?阮大铖就给他捏造各种证据,找各种证人,就是你指使的,然后把这个人给杀了。所以阮大铖迫害东林党人,刚开始用的那个政治机巧和手段也是非常高超的。

当然了,后来时间实在太短,他有一个庞大的迫害计划,但是最后没有实施得了而已,这也是阮大铖为什么列入《奸臣传》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什么正事都不干,就搞迫害。

那还有第二件大事,那就是贪污,现在史料当中我们看到大量阮大铖贪污的证据,这就有点奇怪,你不是有钱吗?这前半辈子,60岁之前到处撒钱,来满足于自己的那种权力欲望。你好不容易当了官,这不像一个富家子弟的做派。

我对这一段史料琢磨半天,我终于琢磨出来为什么。你想,我们设身处地地想,假如你我是阮大铖,现在你当了官了,兵部尚书你也当了,吏部尚书也是你的人,满朝文武你可以随便安排。好,那你怎么识别谁是你的人?只有他给你送钱,你才能识别,如果他仍然是正色立朝的一个大臣,凭自己的本事上位,那都是东林党那帮,哪有你阮大铖的阉党势力呢?只有这个人说我给你点钱,你能不能让我当官,这样的人他才能收为己用。所以有的时候这个银钱交易,不是我们想象出来它就是权钱交换,不对,它是一种识别技术。

听到这儿你可能还不太明白,我给你举个例子,我也曾经在一些那样的机构工作过,这个拍马屁这事情,我们粗浅地理解都觉得,你不就是讨好领导吗?然后领导一糊涂,以为你这种人有本事,所以就用你。错了,没有这么简单。

我就见过这样的一个领导,大领导在那儿开会的时候,正在喝水,一看杯子已经见底了,众目睽睽之下,几百个人开会,他居然就能从后排一溜小跑绕到主席台,给大领导倒满杯子,然后又坐回去。这就是拍马屁,后来果然提升了。

那你说他不是拍马屁,领导觉得你很不错吗?不对,这是一种自我残害的效忠。什么意思?就是我告诉领导,也告诉所有人,我知道众目睽睽之下,我做出这个行为你们会看不起我。然后你看,给领导就递了一个信号,我对你的忠心可以忠心到,我以所有人看不起我为代价,向你拍马屁,我就算投顺你了。

阮大铖当年是一样,满朝的东林党,满朝的人都看不起他这个阉党,敢于公开给他送钱,这就意味着我跟东林党决裂,我向你投靠。所以这可不仅是送钱,是我用自己公开的道德污点向阮大铖势力进奉一张投名状,我想拜倒在你的门下。

所以读到这儿,我们才真正是一生长叹,阮大铖是一个奸臣没错,但是这个时候的政治格局已经导致一种情况,就是阮大铖如果在乎输赢的话,他除了当奸臣,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了,这才是这段历史最深最深的悲哀。

我们这几期节目谈到的南明这一段历史,给大家推荐两本好书,第一本就是我手边的这本《黑洞》,还有一本叫《野哭》,作者都是李洁非先生。那在我们罗辑思维开发的APP“得到”里面,你可以下载到电子版,“得到”就是得到一个好东西的“得到”。

广告做完,我们还是回到阮大铖最后的下场。简单给大家介绍一下,1645年的5月份,南明弘光政权就完蛋了,南京城破。那阮大铖呢,他的逃跑路线先是回到安徽老家的太平县,然后转到浙江的金华,金华待不住又跑到绍兴。绍兴呢,马士英在那儿,这俩宝贝又开始会合。

待了一年,请注意,可不是坚守了一年,是清兵没有打过来。后来清兵打到浙江,要渡过钱塘江的时候,马士英那帮人接着跑,后来马士英是壮烈殉国,所以为什么说他是小人中的君子,而阮大铖是小人中的小人呢?阮大铖就跑到钱塘江头,就投降了清朝。其实现在很多史料都发现,阮大铖在这等待的一年中,已经跟北边通书信了,我投降,我投降,后来果然就投降了。

那他投降的时候,这是1666年的6月份,阮大铖活到什么时候呢?活到1666年的8月份,投降之后只活了两个月,所以你说这个汉奸当的有多冤,这一辈子你好歹给自己一个好的收场嘛,没有。奸贼嘛,没办法。

当然了,根据李洁非先生的观察,这阮大铖在最后两个月其实这儿出了点问题,精神好像有点不正常。比如说清兵嘛,当时那个生活条件也不行,阮大铖有钱,经常给他身边的那些人动不动就来一桌好酒席。别人就说,你这奇了怪了,哪儿来这么多好吃的?阮大铖就开始夸耀,我什么兵法世家,我略施运筹怎么怎么着,就开始吹牛。

他已经到了那种失心疯的状态,动不动就给大家演戏,我会唱戏,这个听不懂,我给你换个调,听得懂了吧?他已经烦人到什么程度?大半夜的,人家都要睡觉,他就钻人家帐篷,我给你聊个事啊,然后就坐下开始海聊,一直把这人聊到实在拿不起个儿了,已经睡着了,酣声大作,然后他又换一个帐篷,你还没睡呢?来,接着聊。就能彻夜这么聊下去,然后好不容易到了天蒙蒙亮的时候,他靠个地方打个盹,然后接着一看谁醒了,接着聊。所以很多人都烦死他了,说你这么大岁数了,六十岁,你稍微睡一会儿行不行?我精神好。

那阮大铖是怎么死的呢?你看,清并从浙江打到福建,浙闽边界,我们都知道那个著名的关仙霞关,那是山势非常陡峭的地方,很多清朝的那些将领们都说,过这个险关咱们可一定得骑马,到了最险的地方,咱们下马再牵着马走。阮大铖说,你们这些人都是怂蛋,看我,我先登。六十岁的老头,就拽着这个马,也不上马,就一路噌噌噌往上走。

那底下人说,那你走吧,我们慢慢走,因为山道太险。等走到岭头的时候,发现阮大铖把马放在旁边,自己坐在一块石头上,然后那个清兵就拿那个马鞭子捅他,说起来,走啊。阮大铖已经坐那儿,已经死了。而且在此之前已经发现,他头已经有点肿,清兵已经跟他说,要不你别跟我们南下了,你就在这个地方,叫衢州,浙江衢州,你就在这儿等,将来打胜仗我们再来接你好不好?不行,我体力好得很,我还能挽硬弓等等。

所以你看他最终临死前的这一点表现,果然就有一点点精神不正常。阮大铖这个人一生就为一件事活着,证明我聪明,我能干,我有办法,哪怕是我破除人间一切道德底线,我都能够赢,在智力上碾压你们所有人,我是一个运筹帷幄的大家,我是诸葛亮。所以我们揣摩阮大铖的精神世界,可能他还为自己奸贼的这一点特性自鸣得意。

其实我们在生活中也经常见到这样的人,那这样的人的思路发展到最后,可不就是阮大铖的现场吗?疯狂而滑稽。那我们这期节目到底想说什么呢?还是回到那个话题,坏蛋是怎样炼成的。过去我们都以为坏蛋是因为道德差,而今天这期节目我们提出另外一个维度的原因,就是格局小。

那格局小赖一个人吗?有的时候也不能赖,环境使然嘛。我给大家举一个例子,我上高三的时候,我估计到现在还是这样,我上高三的时候,班上就有那些同学,其实非常勤奋,晚上做作业、复习功课到深夜。但是第二天早上到班上,第一件事就是告诉大家,我昨晚真是没有毅力,我看了一晚上电视,我玩来着。

其实不就是想跟同班同学使一点障眼法吗?其实谁不明白,高考这件事情是在全省的高三学生当中展开竞争,你根本不是和身边这帮人竞争。但是人就是有这个本能,我们是要赢过身边的人,即使我们明知战场不在身边,也得这样做。所以有那么一句话嘛,看一个人的趣味,看他的配偶,她的先生,他的太太;看一个人的品格,看他的朋友;但是看一个人的能力呢,看他的对手。人其实是被整个环境驯化的,你找到什么样的对手,进入什么样的格局,你自己的境界才有多高。

所以我们解读南明为什么破败,不是因为它能力差,不是因为它资源少,这个国家其实它还拥有很多很多的战略回旋余地。但是为什么南明的弘光政权崩溃得那么快呢?就是因为常年的皇权制度的打造,到了明末的时候,实际上它已经变成了一个所有的要素都锁合在一起的小系统。

这个系统小到什么程度?就是它所有的构成要件,甭管是阉党还是东林党,它都以对方为唯一对手。那你东林党如果以阉党为唯一对手的话,你的能力也就被锁死在阉党这个水平上,其实没有人真正为了家国天下而奋斗,那个大目标所有人都忘了。就算你东林党道德水准比较高,将来在历史上的名声比较好,那又怎样?从整个系统演化的角度来看,你起到的作用其实和阉党差不多,都是以对方为对手,以干赢对方为首要,甚至是唯一目标,整个组织的大目标大家都忘了,所以南明的崩溃其实双方都有责任。

就像我们今天观察到很多大公司,内部矛盾比外部矛盾还要大,而且管理越严密,组织机构越发达的公司,这个现象就越明显。大公司两个部门之间协作比登天都难,有的部门要干一件事,明摆着组织内部也有这样的资源,但是犯不上去用,因为太难了,宁愿在外面找一个供应商,花公司的钱,都比在内部协作要容易得多。所以大公司往往要达成一个又紧急又重要的目标,就不得不从各个部门去抽人,成立一个临时的组织,再来干成这个目标,所以组织又进一步的庞大,这真是大组织的宿命。

但是我们今天不是想批判大组织,而是一个人想要不变成坏人,他应该做什么?两件事,过去我们都以为只应该提高自己的道德水准,对吧?这个很重要;但是还有一件事情更重要,叫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有的机构已经出现这种管理僵化,或者走下坡路的时候,你就千万不能在里面待着,不仅你的发展会受到限制,你的道德水准也会下降。

这话怎么讲?比如说我有一些朋友在一个产业,这个产业我就不说是哪个了,总而言之下坡路。我就跟他们说,赶紧走啊,不是因为这个公司给你发不出工资了,而是因为处在下坡路,很多明白人、聪明人、优秀的人早就跑了,你再在里面待下去,你就没有人可以学习,你的环境本身就在恶化。

但是最重要的是什么?当整个系统在走下坡路的时候,生存空间被压缩,资源进一步稀缺,那我们会怎么办呢?我们会团结起来共度难关吗?可能会有这种情况,但是更普遍的是什么?是我们每一个人受自己的人性驱使,我们鼠目寸光,我们只看得到这个系统内部的结构,所以和身边的人争抢资源,和其他部门恶斗,而且越斗越往下探道德底线。

所以我经常劝朋友,我们生活在一个自由时代,如果发现你身处在这样的小系统当中,赶紧走,不仅为自己要生路,也为自己的灵魂得到一个向上的空间。所以调整自己的生存处境,是这个时代,这个开放时代我们的生存智慧的体现。

那这期节目最后,我特别想讲连岳先生讲过的一句话,我觉得这句话真是值得写在桌上,成为我们的座右铭——

一个人如果你不及时按照自己所想的活,那你就总有一天会按自己所活的方式去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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