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6期 | 从“灯塔”到“船长”之一

策划人:李子旸

和你一起终身学习,这里是罗辑思维。

我们都知道,中国正处在一个大国崛起的过程中。但是崛起这个事,它可不止是力量的增长,更重要的还有角色变化。很多正在长大的力量,都是因为沉浸在力量增长的狂喜中,没能及时调整自己的角色,最后付出代价。

所以,这一周,我们用四期节目的篇幅,来回顾上一次大国崛起,就是美国崛起过程中的自我角色的调适过程。看看这个过程对我们中国人有什么启发。

1789年,美国联邦政府成立的时候,人口只有400多万,是个弱小的农业国。但是100年后,到了1890年,美国完成了工业化, GDP远超英国,工业实力和科技实力也都是世界最强,成为名副其实的世界第一大经济体。你看,咱们中国也差不多也在这个档口。

但是,大家都知道,美国成为真正意义上的世界的领导国家,那是二战以后的事情。请注意,这中间花了半个世纪的时间。

哎,为什么这个转变花了这么长时间?核心原因是,美国人这个阶段的心态有问题,核心就是两个字,犹豫。

他们既知道,美国这么大了,利益已经遍布全球,就算不是为了承担什么责任,就算是为了保护美国自己的利益,也应该深度介入到全球事务里去了。但是与此同时,美国人又不愿意牵扯进欧洲的那摊子烂事里头。

欧洲当时确实很烂。当时的欧洲国际政治有两大原则:强权政治和均势原则,也就是,胳膊粗的大国说了算,在外交和国际关系领域没有道德可言,都是利益算计。外交官的工作方式就是密室策划,说是搞阴谋也可以,用各种复杂的利益同盟和条约体系来避免战争。

这套外交原则确实在欧洲维持了长期和平。从1815年拿破仑战败以后的维也纳会议开始,一直到1914年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只发生了一些局部战争,整体上维持了长达99年的和平,这在欧洲历史上是前所未有的。

但是,这种想法最终被证明是个幻想和错觉。在多种因素的作用下,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了,而且打得空前惨烈。这种情况,看在美国人眼里,当然是一个大泥潭,隔着一个大西洋,为什么要掺和进这么不靠谱,没道德的体系呢?

很多人认为美欧同属西方世界,没什么大区别,实际上,美国和欧洲非常不一样。大家要意识到一件事:美国人是那些不愿意当欧洲人的欧洲人及其后代。

帆船时代横渡大西洋,那可不是说着玩儿的,千难万险,跟玩命也是差不多。

当时的北美也并不富裕,是一片蛮荒大陆。那些人之所以甘愿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漂洋过海去北美,就是因为他们对欧洲社会的方方面面:宗教、政治、战乱、身份等级制等等,感到深深的厌恶乃至无可容忍。

你就想象一个场景,如果现在人类可以去火星了。那除了科学家,谁还愿意永久地移民火星,大概率是那些对地球文明深深失望的,那些想躲我们远远的人。

社会学家费孝通先生对美国人性格有过专门的描述。他称之为“逆子”心理,下面我念一段费孝通先生写的原文,他说:

“他们对压迫他们到不能自求自由之邦的老家,心里充满着愤恨。他们有一点儿像是严父手下受尽了委屈,发誓不再回家,出门自立的孩子。在父亲眼里是个逆子,在孩子心头有着一肚子总得找机会出一出的怨气。好马不吃回头草,就是冻死、饿死,被天雷打死,也不再进你这扇门了,这是一个有志气的孩子。美国这个负气的孩子唯一希望是,关了门做出个样子出来给人看看。他们即使不幸灾乐祸,但也不会发生姑奶奶对娘家的关切。他们不是姑奶奶,而是私逃出门的逆子。”

你看,这才是美国和欧洲的真实关系。

所以,美国国父华盛顿在著名的告别演说中留下一句话,告诫美国人说:“欧洲有一套基本利益,这些利益与我们无关或关系甚远”“美国不应把我们的和平与繁荣陷入欧洲的野心、争斗、利益、情绪和反复无常的网络里去”。

华盛顿说这番话的时候美国还很弱小,那美国强大了之后怎么办呢?

美国人刚开始的设想是,我们不卷入你们欧洲的具体事务,但是,我们专心致志地在北美搞我们伟大的共和实验,成为自由的榜样,让世人去仰望和效仿。

打个比方说,美国人这个时候是想成为世界的“灯塔”。就是我高高地矗立在这里,给你们走过路过的指引个方向,至于船,那还是你们自己开。触礁了,也是你们自己的责任,我灯塔是不负责的。

所以,第一次世界大战爆发以后,美国刚开始实行的是中立原则,根本无意干预。但是你想,美国经济的体量这么大了,事实上是不可能保持中立的。后来美国参战,表面上是因为德国潜艇击沉了美国的船,但是实际上是因为当时的地缘和贸易结构,它必然导致这个事儿。

你想,英国海军当时控制着大西洋,而德国贸易被英国海军掐断了。这样,美国的贸易伙伴就只剩下英国法国这些协约国国家。一方面,德国要想伤害英国,就必须攻击美国的船。另一方面,美国银行家借了很多钱给英国法国,那当然要帮协约国。

所以,战争打得越狠,美国的中立地位就越保持不住。所以你看,你越强大,有些事你想不管,想置身事外也不可能。总之,美国后来参战了。

等第一次世界大战打完了,美国的主流心态又回来了。

打完仗了,咱们的孩子就该回家了。让欧洲人自己去处理他们的烂摊子吧。这里面,当时的美国总统威尔逊的表现就比较典型。

1913年,威尔逊开始担任美国总统,第一次世界大战还没爆发。刚上台的时候,他并没有打算在外交上有什么大作动。他曾经说过:如果其政府把主要精力用于处理外交事务,那将是极大的嘲讽。

当然,这句话后来才成了极大的嘲讽,威尔逊的总统生涯恰恰是把主要精力都放在了外交上。

一战之后,威尔逊说,你看,我们是灯塔,我也没打算真的出手管你们欧洲的事。但是我们新大陆的自由、民主、共和的精神你们得领会啊。你看,没有我们介入,你们那老一套玩不下去了吧?

过去那种大国说了算,外交官密室阴谋策划、牺牲小国做交易的旧外交必须终止。那替代的是啥呢?就是威尔逊提出来的“十四点计划”。

威尔逊的“十四点计划”简单说就是,在国际关系中注入了强烈的道德因素。在处理国际关系的时候要讲道理,不能以大欺小,不能搞阴谋,外交要公开进行,各民族要有民族自决权等等。

但是,这一套高道德标准的东西,在英法那些老派政治家看来,幼稚得很。甚至很讨厌,他们觉得威尔逊太天真了。法国总理“老虎”克雷孟梭就曾经颇不耐烦地对美国官员抱怨说:和威尔逊谈话,就像在与耶稣谈话。

所以后来,威尔逊的这一套,不仅欧洲列强不采纳,美国人民也不买账。威尔逊主张的国际联盟,最先被美国人否决。最后威尔逊成为美国历史上的一个孤独的理想主义者。

这就是美国和世界的第一轮互动。它强大,但是它不想真的担负起老大的责任,它只想当灯塔,它只想输出价值观。看来此路是不通啊。

那接下来美国会怎样调整自己的角色呢?我们明天接着聊。

参考书目:

王立新:《踌躇的霸权:美国崛起后的身份困惑与秩序追求(1913-1945)》,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15年。

王立新:《意识形态与美国外交政策:以20世纪美国对华政策为个案的研究》,北京大学出版社,2007年。

爱德华·卡尔:《20年危机(1919-1939)国际关系研究导论》,世界知识出版社,200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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