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们说了太多数字化的好处、数字化的革命性,那它有没有什么问题?
有。
数字化有一个承诺:对个人赋能。这确实是我们每个人的体感。前面已经举过很多例子了。比如,我们在使用地图导航的时候。
确实,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另外一个问题?就是其实个人也在反过来赋能数字化?
我讲过一个关于外卖小哥的例子:如果一个外卖小哥在某次送货的过程中发现一条近道,那么数字化系统会把他的这个发现上传到云端,成为系统指导下一个外卖小哥走这条路的标准。也就是说,在数字化系统下,个人也不断把自己的能力赋能给了数字化系统,从而让个人的优势丧失掉。
好了,一个有趣的问题就出现了:何种情况下,数字化赋能给了个人?何种情况下,我们又在被数字化剥削呢?
这是同一个过程的两个效应。
有一些办公数字化做得非常好的公司,已经到了这样的地步,尽量不让大家在会议室碰头,要开会尽量在工位上,通过数字化系统来开。为什么?为了把每个人的想法数字化,上传到系统,成为系统智慧的一部分嘛。
你看,当面沟通的效率,没有那么重要;把沟通过程中的点滴想法汇集到系统中,才重要。
有一笔账是清楚的。虽然个人被数字化系统赋能了,整体效率大大提升了,但是个人得到的好处并没有显著提升。道理很简单,你会用这个系统,别人也会用。
一个餐馆使用了扫码订餐系统,省下了一个点菜的服务员,但问题是每家都用了这个系统,每家都省了。至于你是不是因为有了用户的数据,所以就能更好地服务用户,这个就未必了,但是平台因此掌握了大量的数据,获得了空前的能力,这倒是确定的。
你看,到底谁赋能了谁,这是一笔糊涂账。
这牵涉到一个很大的问题:就是谁是数字化转型最终的赢家?
有人说,肯定是大平台。道理很简单,他们手里有数据啊,数据会带来巨大的利益啊。真的吗?
至少我有两点理由不太相信这个结论:
1.数据平台肯定是赢家,但不会是唯一的赢家,甚至不会是最后的赢家。因为如果数据的价值那么大,对社会的影响那么深刻,这个价值迟早是要重新分配的。实际上,我们也看到了:国家的反垄断,社会要求数据共享的客观需求,这都在路上。
2.从历史上看,技术变革刚开始的时候好像都应该有利于过去的既得利益者,但是演化到最后往往都不是。就像工业革命刚开始的时候,谁有钱谁就应该能造最多的机器,那应该是贵族和地主的天下啊?后来的事实证明,没有多少贵族和地主成了工业革命最终的赢家。
进化论告诉我们一个朴素的道理:环境突变,不会是原来大家伙的福音,它恰恰是新物种诞生的先兆。
数字化这一轮环境突变,也不会例外。
所以问题来了:数字化转型下,诞生的新物种什么样?换句话说,什么样的人在数字化转型的大背景下会受益?
好,我们先放下那些大公司之间的算盘,来看人的处境。
人的处境,往往体现在人和组织之间的相对关系。所以,我们要来看数字化转型潮流下组织的变化。
组织最可见的变化是:它要求内部的人变得越来越透明。
比如,奈飞要求员工的360度评价必须是面对面给反馈,而且,如果你说的都是好听的呢,等会就可以去财务那里领遣散费了。
我强烈建议大家去听听陶景文先生那个《华为数字化转型必修课》,其中有一节课专门讲到数字化转型对企业文化提出了巨大的挑战,一个组织想要实现数字化转型,必须能把内部文化转过来,转成什么样?要形成爱分享的文化。
再结合前面讲的,有的组织甚至鼓励身在同一间办公室的人也一定要用数字化的办公系统,那就很明显了,组织为了汲取内部数据,会拼命地走向透明化。
这是内部的情况。外部呢?组织的行为逻辑是一样的,一定会走向开放化。
为什么开放,还是为了数据。数字化时代的组织,会变成一头贪婪的数据动物。道理很简单,内部数据挖掘得再狠,价值远不如多一个外部的数据源。所有的调优什么的,不如多一个参数,新参数。
举个例子,一个机场,要想转型成为数字化的智能机场,只靠自己的数据是远远不够的,它必须把航空公司、空管中心的数据接进来。比如深圳机场,就因为做到了全量全要素的数据连接,廊桥的利用率提高了10%,10%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每年有260万人省去了坐摆渡车的麻烦。
有了内部透明化、外部开放化,就有了海量的数据。但有数据不是目的啊,重点是要能用啊,要能把分散的经验集中起来投放到一个点上啊。所以,功能平台化又来了。
还是拿华为来说,数字化改造之前,华为有13大客服条线,会议、IT、差旅、HR、采购、信息安全、行政等等。看起来服务很全,但是很不好用,不能把所有的经验都投放到一个点上。所以后来就集中成了一个服务平台上了。20万华为员工不管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拨打统一的电话12345就行了。
请注意,这是组织演化的必然趋势。只要大了,靠职能分工就不行了,就要有专门的功能平台。
举个历史上的例子:普鲁士军队在1806年耶拿战役崩溃后迅速重新崛起,一直是世界军事历史研究的重点。一支被完全打垮的军队,7年之后以崭新的面貌上战场,而且成为反拿破仑的主力之一。怎么做到的?这其中很重要的一条,就是一套新的参谋制度。
参谋或者说幕僚实际上古今中外都有。但是普鲁士是把这些人系统化、固定化:在柏林设立总参谋部,然后在大部队配设参谋部,而且这些参谋军官要专门培训,是一支专业化队伍。那他们干什么呢?就是给指挥官提供各种专业建议,像情报分析、作战计划,等等。这可是军事史上特别重要的一步。
很多人可能会觉得不大好理解,没有这套制度之前不一样打仗吗?像拿破仑这种军事天才不还横扫欧洲吗?这里有一个因素我要说一下,就是在拿破仑战争期间,欧洲战场出现了特别大的变化。什么变化?作战部队规模急剧扩大,从开始一场战役几万人很快扩大到十几万,甚至是几十万。这么多人的指挥和控制就成问题了。
我们以拿破仑为例,1805年奥斯特里茨会战他指挥85000人,非常得心应手,1806年耶拿会战的时候法军增加到15万人,结果有三分之一的部队他就没指挥到。1813年莱比锡大会战法军有18万人,结果关键时刻一半以上的部队都没指挥到。所以再天才的统帅,在这种情况下也需要一套专业化制度来支撑。普鲁士建立专业化的参谋制度,正好是适应了这种趋势。
今天的数字化是一样的,数据量、业务量的急剧膨胀,靠权力和命令是指挥不了的,必须有智能化、模块化的服务中台。
内部透明化、外部开放化、功能平台化。
我们盯着这三个词再仔细看看,你觉得下一步会发生什么?
组织内部的权力被溶解了。尤其是职能部门的权力被溶解了。
你想想看,在数字化之前,一个公司要想控制庞大的资源,怎么办?只能是设立一个又一个职能部门。职能部门一旦要工作,就必须有权力,有了权力就必然要捍卫权力。于是一个词就出现了:内卷。
顺便解释一句,什么是内卷?资源投入不断增加,但是总体效率不增加的状况就叫内卷。机器轰鸣,但是不输出功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