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我是罗胖罗振宇。
非常感谢今天来到启发俱乐部第53场的所有线下的来宾,欢迎你们。与此同时我们也要感谢此刻在得到全国各个学习中心线下聚起来一起看直播的得到同学,感谢此刻在得到直播间看直播的得到同学,感谢此刻在今日头条、西瓜视频和抖音看直播的同学,谢谢你们选择了终身学习。
今天我请来一位嘉宾,贾行家老师。我们都知道,贾行家老师自己是作家,后来成了我们的同事,被我们用各种方法劝,劝上了一条船。去年以来,他开始日更一个专栏,叫《贾行家·文化参考》。上个月这一年的服务期到了,所以我们给他放两个月的假。放假的过程当中我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因为原来虽然他是我们同事,天天在一个办公室,但他是活在我们的课程里的,每天活在我的耳机里。但这一放假,他突然就活在我的办公室里了,突然我们就意识到一个问题,怎么心里空落落的,每天跟的一个东西突然就停了。与此同时有一个问题就出来了,他是怎么做到的呢?各位,每天日更一篇高质量的课程,对人的心力的耗竭是极其可怕的。
我也干过类似的活儿,但是我的方式就是到处抱怨、到处焦躁、到处拉着同事“我快不行了”“我怎么明天的节目还没有”……但是贾行家老师并不是这样的,他每天工作的方式是这样,早上大概十点前后,他溜溜达达地来了,打开电脑开始写作,那个过程就像把水龙头拧开一样,开始放水,一直写作到下午两三点钟,把电脑合上,一天的工作结束。然后他就云游四方去也,见各路的高人。反正在我眼里,他就是这样一种工作方式,实在太气人了你知道吗。什么人可以以一种水龙头般拧开然后再关上的方式去进行每天的创作,而且整整一年?
所以在他休息的两个月中,我说我不能饶了你,我要把你请来启发俱乐部,跟我讲一讲到底你是怎么工作的,你是怎么保持这种向外探索,也向内探索的热情和能力的。所以一会儿我会请贾行家老师跟大家汇报他是怎么做到的。
完事之后我作为自封的大家的课代表,会上来说说我自己的启发。当然今天重点不是说启发,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小事。
在贾行家老师上来之前,我要宣布一件事,这件事现在可以宣布——从现在开始,贾行家老师11月15号上线《文化参考》第二季,我们放出一个小福利:此刻在直播间预定第二季的同学,我们不成敬意,现在购买预定立减50,原价299元,优惠后249元。这个优惠一直持续到明天的午夜12点。
好,我们有请贾行家老师。
各位好,在下贾行家。
我不太敢站在来这个星光璀璨、被那么多我所景仰的老师加持过的场地,我和罗老师说:就在公司直播间得了,别去学习中心,辱没了你和那么好的地方,他说“你想多了,你至多辱没你自己,你哪里会辱没到我?”我今天来很可能要给带来点儿新的经验教训:凡事都要谨慎,不要低估别人的破坏力。我们这个会场是没有任何题词设备的,我现在就觉得好不容易背好的词儿已经忘了,真有点儿为现场来的嘉宾捏一把汗。
本来我今天的任务是做一次《文化参考》的封箱,和述职报告差不多。结果上周罗老师获得了一个新启发,给我改成了一个大的不得了的题目:“如何突破自我”?这可真是把我架在火上烤了,我最适合讲“如何困住自己”,你要想找自寻烦恼,那咱们私下聊,从让自己一天不自在到让自己一辈子不自在,都有办法。可是自我突破该怎么说呢?
我先来和你说说,他那个60秒的启发是什么?是这句话:“文化艺术的作用在于打破认知边界”,他发现,我们生活在一个充满日常挑战的世界,特别具体,特别棘手,这些挑战和解决方案也把人的认知固化了,越善于解决实际问题的人,越如此。而文化艺术给你打开了不一样的世界。
我想,这两个世界没有谁高谁低:诗歌和远方重要,粮食和蔬菜也重要;也没有美好和平庸之分,今天是八月十六,特别适合重温上一期启发俱乐部罗老师引用的一句话“海底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你看李白在水里捞月,是我们后世为诗人想象的美好结局;一个能一直守在原地,用一辈子去爱护对他来说最珍贵的人,也是让人羡慕的长情和幸福。
你也看出来罗老师为啥要把球踢给我了,我个人当然没有资格讲“自我突破”,但是我做了一年《文化参考》,确实观察到了:文化艺术是怎样成就人的自我突破的?那么,我就要开始和他抬杠了:文化艺术让我们自我突破的形式,不一定是去一个新的外部世界,给“自我”这棵种子换一盆土;也可以是让这颗种子扎得更深,在下面发现新的、更美好的那个自我。
突破“我”,不一定是见新世界,突破“我”,可以是见新自我。
接下来,我就借着我的工作来和各位聊聊这个“自我突破”。
这也正是我今天的首要任务:和大家报告我们《文化参考》的“封箱大吉”。因为德云社的普及,封箱成了个熟词,这是过去梨园界的行话。戏班里的封箱戏一般是过完了小年演,还有个规矩,各行角色要反串,也就是男女角色互换,老生唱旦角,旦角唱小生,让大家看个稀罕,过完年再来捧场。去年双十一,罗老师和脱不花反串了一次,让我们再来看一眼,权当过年了。论扮相帅,我比不了脱不花,论效果惊悚,我比不了罗老师,今天就不给大家反串了,我能正着“串”明白了都不容易。
我先来和大家报告这一年下来,我也有一个收获,也算是微小的个人突破,我总结了8个字,叫“一为约束,万事不入”。
这是我从徐浩峰老师的电影里看来的。他的小说和电影里,有中国传统的另一种样子。他有部电影叫《师父》,相当好看,讲的是上世纪初军阀混战年代,廖凡演的一个南方咏春拳师父,要在天津开宗立派,但是得按北方武行规矩来,教出当地的徒弟去挑战其他门派。他先得在这儿隐姓埋名,娶一个当地女人。这段戏我看得挺细,因为女主角是小宋佳演的。有这么一段对白,女人对男人说“你得给我句话,见你的心意”,男人对女人说“十五岁开始,每日挥刀五百下,这个数管住了我,不会胡思乱想,今日起,我以你为约束。”这段话不是情话,胜似情话。
有一种说法是,中国传统社会里缺少和契约这类精神,我觉得这话似是而非。如果说的是缺乏信用精神,那是不对的。我们知道,中国传统社会的结构号称“超稳定”,它一定要有坚固的精神支撑力,不可能只有单纯的力量压迫和利益驱动。如果这话说得是单纯指合同的形式,那中西方确实有很大区别:海洋民族总是要和外商、海盗这些陌生人打交道,当然要签合同;我们的古人生活在熟人社会里,不用到海上去漂泊,我们的契约形式也就不一样,我的总结是:我们传统契约形式里,人的见证是很重要的,最隆重的形式不是“约”,而是“誓”,也就是誓言的誓,通过立誓的形式。
我们中国人的伦理,中国人做事的方法,是一代代传下来的,最坚强的部分来自于道德直觉。我们讨论任何道德话题,都不会是从零开始,背后都有一个预设好的世界观,如同直觉,当它存在于民间社会传统,虽然不成文,但是人人心里有,是礼仪的核心;当它觉经过思辨归纳,变成文字的时候,常常就是古代思想家的理论基础。
电影里说的这个“约束”,就是来自传统江湖和民间社会的道德直觉的。“每日挥刀”这个基本功,成了徒弟向师父的誓言,比契约可重多了。合同是于双方法律地位平等的主体之间,而立誓的对象往往不平等,可能是信仰的对象,最尊重的对象,在伦理关系里更尊贵,那这个誓言就更神圣、更持久了。至少,也是和他关系亲密的熟人,破坏了这个契约,不只负担赔偿责任,而且会信用破产,人格破产。
比如过去的日常生活里,商家挂出一块“童叟无欺”,是要接受街坊监督的,你做生意有铺保,你的学徒都是老家的人介绍来的,你的口碑在这里一点点儿建立起来,经受不了这种信用损失。药铺挂“修合虽无人见、存心自有天知”,虽然说“神仙难识丸散”,肉眼判断不了,但是药到底有没有效力,时间长了,大家有口碑,这都不能是短期行为。而且,积累下来的结果也不限于自身,你看,过去在家族里面借钱倒是不用签合同,可是赖账不还,是进不了祖坟的,连子孙后代都抬不起头来。这个严重的后果,用我们老百姓的话说是:“以后还怎么做人?”而江湖规矩就是契约,意义相当于底线,你守规矩,我们就可以谈,你坏了规矩,那后面的斗争就没有底线了。所以坏规矩是最不聪明的事儿。
那我们再回头看廖凡和小宋佳的这几句胜似于情话的誓言,意义大了。古人的生活里有一些习俗是很美的:像敬惜字纸,虽然有巫术成分,但是很感人;他们对语言也很敬重,这句话说出来,举头三尺有神明,是要应验的。这是信用精神在我们日常道德直觉里的反应。
我们再看说主流思想里的道德直觉,可以观察儒家思想对“信”的解释。在孔子的道德序列里,“信”排在末尾,仁义礼智信,最高的仁很不容易讲,最低的信好像不太需要讲。因为信有时候会不合于义,也就是和正义原则不匹配,所以他说“言必信,行必果”只是小人的“信”,我们看到,最糟糕的情况会像黑帮片里的歹徒,“出来混要讲信用,说杀你全家,就杀你全家”。
所以,不是中国传统精神缺少诚信精神,而是老夫子认为它的道德价值没那么了不起,也不能单独出现。古人解决这个“信”和道德割裂的具体问题的方式,是像《论语》文本里常见的那样,是把“忠”和“信”连用,放在一起说。“忠”不等同于盲从。我们要对理解古人,需要对他们的世界观有一个完整的理解:在现代科学出现之前,他们认为整个外部世界也是按照伦理秩序组织起来的,在古人的关系秩序里,地位在上的人呢,比如国君、父亲、老师,就是代表天道和正义,在这个世界观里,恪守对在上位者立下的誓言这个行为,因为符合秩序,也就符合了道德。
我想,这种比契约更牢固、更完整的契约精神,是我们传统道德直觉的一种质感。
电影里演的是江湖奇情,廖凡面前有小宋佳,我这一年里面前只有两个屏幕、一把键盘,只有我的这个日更任务,然而道理是一样的:我以每天完成这个简单的工作为约束,和见证这件事的用户和同事立了个誓,以各位为我的约束,做不到就没法做人了。
有了约束,好处就会跟着来,我得跟你说说:生活里有约束是件多么美好的事。那就是可以“万事不入”。这也是传统武术里的话,“一为约束”是道德自律,那“万事不入”就是行为自律了。想修炼内功,身上能有真东西,就不能被外界干扰,不能沾染闲事和恶习。你说它是专注,它要大于专注,可以说是一种修为。我们看到,只要是能把一件事情做到极致的人,都通过各自的修为实现了透彻。武术家读书不多,但是说话都直指人心,就是由于内心透彻,他们说的是:“有多大的信念,就有多大的功夫”。
我的信念很简单:我这个人极懒散,没有约束的话,不是什么都能干出来,而是什么都不会去干,躺得比自流平还平。有了这个约束,为了有脸见人,就得把事情做了。去年的这个时候,我的心情哀哀欲绝,比我晚出狱一个月的蔡钰老师当时问我“心情怎么样”?我说我现在不怕去体检了,最坏的检查结果对我都是种解脱。
不过一年下来,占到最大便宜正是我自己。我这个岁数,常说的感官享乐减弱了很多,值得争取的是这种透彻,这种对自我的深入,争取“朝闻道”。至少,我通过这个工作,在眼界上开阔一些,这是多么值得感谢的事儿,这种幸运我有点儿配不上。
我和各位分享的第一个自我突破,是朝着自我真正热爱的那个方向,建立你的约束,自我管理不容易,那就和那些眼前的人、心上的人立约,这个丰盈的果实是属于自己的。我现在的心情就像农夫收完了一片庄稼,至于是不是“草盛豆苗稀”,我还不知道,但我觉得明年会比今年好些。我的时间宝贵,各位的时间也宝贵,从理智出发,没有道理不去努力做得更好些。
在暂时封上《文化参考》这口箱子前,我先感谢脱不花、罗老师给我这场修行机会,他们是一切的开始,“诗和远方,一天一趟”是脱不花贡献的口号,不知道骗上车了多少朋友,其实我们去的是哪儿,我不知道,反正我们今天回到了去年出发的地方,盼着你还给我第二圈的机会。
我更要感谢盲目信任我的三万位订户朋友。感谢你的宽容;感谢什么都没看到就已经预定了第二季的各位朋友!
我还要由衷感谢我的课程主编许晶老师、牛萌老师的扶持!
感谢我们到场的各位嘉宾,特别感谢我前几门课程的主编、得到总编室的李倩老师,感谢我们得到系老师、摄影家王太平老师,感谢央华戏剧的天蓝老师的到场加持!
我用这些感谢来压箱底,你们是我下一季的底仓。
祝愿每一位朋友都能找到属于他的那个约束,变成更好的自己。
下面,我要和各位分享的是:我们在文化艺术里能获得什么样的突破?以及,我再冒昧地猜测一下:那些在这个领域里有所贡献、有所成就的人士,是靠什么实现突破的?
既然我的第一个任务是封箱,那也从我箱子里的一件工具说起。我每天写稿子的情景是这样的:一个文化界的热点出来,一位作家、艺术家的作品出来,作为选题,我该怎么向各位报告?我总得有一个自己的切入点和观察视角,最好再能有自圆其说的解释,让你听了觉得“也是个说法”,这是最起码的参考价值。
说起来工具,咱们都知道罗老师有个经典比喻:世上的工具大致有两类,一类是碗,各种各样的细节和现象,都能往里装,好处是感觉很不错,提供了一套能兜着走的解释体系,但碗是总结性的,它不解决问题,你向碗里看,可能仍旧是混乱的。所以,罗老师认为更好的工具是棍子,这样东西拿在手上,无论对象是什么,都可以去捅一捅,这是真正意义上的办法。他这个比喻形象,让我一听就忘不掉,问题是太形象了,以至于我总联想:到底是什么人才会一手托着一只碗、一手提溜着一根棍子到处溜达?
我要和各位介绍的这个工具比较自力更生,是把剪刀。
我干活儿的方法是:在心里画这么两条辅助线,或者说交叉的坐标轴,用它们的剪力,介入观察对象。现实好像是只皮球,越是新鲜的东西越光滑、越鼓溜,手不够大、摩擦力不够,都抓不起来。那我只能暴力一点,用这把剪刀把它剪开,看看里面有什么?我可以知道什么,我可以做什么,我可以期待什么?
这把剪刀的两个柄,以及前面伸出去的那两个刀刃是两个词:一个是情绪,就是闹情绪那个的情绪;另一个是经验,也就是这件事蕴藏的历史过往。
先来说情绪,我认为,这是当下很多问题的核心词,是个基本的、没法回避的时代特征。我想你也有感觉:今天,不只文化现象,很多网络现象,都是被越来越单纯的情绪催动,越来越没什么道理可讲。我们好像生活在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绪里,它的来历和问题各异,现代的、传统的,中国的、西方的,我在物质世界里愁肉身住的房子,我在网络世界里想刷存在感……咱们不着急批判,那要交给思想家,我们先看看这个情绪的时代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什么是情绪?我这里的概括是:情绪是对追求单一目标的即时性反应。它是很底层、很原始的生理和心理现象,正面的像满足、愉悦、期待,负面的像嫉妒、愤怒、失落、恐惧,稍微复杂一些的有空虚、寂寞。总之,现实中出了一个结果,情绪上立刻就会起反应,但是也就到此为止了。
那么,流于表面的情绪为什么成了当下最主要的动力?
说个生活场景吧:我喜欢在地铁上看人,但是这些年没什么人可看了。十几二十年前,至少还有乞讨的,不是拿着碗和棍子,是挎着音箱话筒,边唱边要;还有卖报的,不知道为什么,无论什么时候,头条都是有关刘德华的坏消息。现在是人人都死盯着自己的手机,像要被吸进去了一样,神情木然,社会学家说这叫“昏睡性的呆看”,人在这种半休眠状态下,很难形成什么有意义的思想和情感。
这种状态下,大家心里涌动的只有情绪。这些情绪几乎是所有人共通的,没有善恶之分。比如说,一个人发张炫耀豪车或者新包的自拍,再配上段所谓“凡尔赛文学”的夸耀,传达的是什么情绪?都说是虚荣,但我想可能是孤独。细分析的话,这是由空虚和自恋共同在起作用,引起了刻板的自我复制,发这个的人,也没法从中感到真正的快乐,只能暂时压抑空虚感而已。
再来说那些在朋友圈或者微博上看到炫富的人,更难过了。他自己的目标本来就没达成,有很强的失落感,再看到别人夸张的自恋表演,当然要涌现出嫉妒和愤怒,翻译过来就是“我既恨你,又想成为你”;然后是绝望,“既然我不能成为你,那我要毁掉你,虽然我不认识你”,“我一个人不行,我找一群和我一样的人来”。这些情绪是简单的,很容易就把人集合了起来,立刻就开始化作网络上的攻击行动。想找一个遮蔽嫉妒的名正言顺的理由很容易,只是这些集合起来的人不知道:攻击他人也是自己攻击,是出于对自己不满意。我想,今天的很多事都属于这样一个只有表面情绪的过程。
每次我想到这些,再看地铁里的景象,就觉得惊心动魄、暗潮涌动。我不知道每个人面无表情下面,心里是多么焦躁;手指头上正在打出一段什么样的话来。
这是怎么来的?我在《文化参考》里访问过人民大学新闻学院的董晨宇老师,董老师对当代传播有个描述:上个时代,媒介往往只是我们获取信息的一种工具,我们在使用它。而在这个时代,媒介变成了我们生活在其中的世界,我们就活在里面,跟着它变化。情绪化的现实来源相当深刻。我们早就生活在一个被现代科学探索和定义的,几何化、数字化的空间里,这个空间本身不存在等级上的高低,好的一面是“平等”,坏的一面是虚无,如今,问题没有变化,一切却被科技进步加速了,越是处在时代的前沿,你越去想“什么是生活的意义”,这件事就越诡异:你不细想,那什么都有意义,但多问几个“然后呢”,可能会发现什么都不确定。
能肯定的是:我们回不去了,我们没法拒绝,就像谁也不能对朋友说“都不要给我发微信语音,都给我写信”。我们只能把这作为生存的权宜之计,去寻找更合理一些的办法,想想怎么和这些碎片化的情绪相处?
先说一个比较简单的转化。有部日本电视剧叫《孤独的美食家》,没什么主线情节,就是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每天结束工作以后在大街小巷找饭馆儿吃饭,他的嘴很刁,还是好饭量,每次能吃两人份,这部电视剧就是让咱们看他一顿顿吃什么。我常想,假如我是电视台老板,十年前有制作人跟我说要投拍这么部戏,我的反应肯定是“什么鬼?”你总得给我个女主角和感情戏吧?我小时候,偷看别人吃饭叫“看嘴”,是最没出息的表现,会挨大人的打,这怎么能拍电视剧?这就是因为我没有把握到后面那种群体情绪。
这部剧是由漫画改编的,已经拍到了第九季,起码在一二线中国城市的年轻人中间是无人不知的,国内翻拍过,但是不大成功。
《孤独的美食家》找到了一个很直接也很妙的方法,传达了都市职场人士,也就是今天自嘲为“社畜”群体的典型情绪。每集开头都有这么段独白:“不受时间与社会的约束,幸福地填饱肚子之后,在那一瞬间,他是随性而自由的,吃饭时不受任何人打扰,也不需要照顾他人的口味,这种孤高的行为,是每一个现代人都平等拥有的权利,可以称得上是最治愈人心的过程”。
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自己到外面吃饭说到这么认真的地步。这部戏告诉年轻人的就是:你加班出来,找一个吃夜宵的地方,别将就,吃点没吃过的,吃点儿自己喜欢的,这是一种尽可能的自主。你说读书没时间,吃饭总要吃吧?饭菜端上来的那一刻,你感受到的满足和快乐情绪是真实的吧?至少,看一看也是一种放松。我知道也有成功人士每天都吃一样的东西,或者吃代餐和胶囊,因为最省时间,他心里的那个目标太大了,我们一般人做不到对自己这么强硬。
《孤独美食家》的成功,就在于用最单纯的方式去抓最普遍的情绪,最基本的生理需求,把它迁移到孤高、幸福这些价值上去。
孤高和幸福是什么?已经不是情绪了,可以说是情感。情绪重要,但只有情绪的话,人永远没法成熟;情感是更高级的凝结,只有情感才能产生出道德价值和审美价值。
请注意,我们在这里就要看到“自我突破”的途径了,那就是:把情绪整理上升为情感。这也正是文化艺术能带着我们完成的东西,这个过程可以很朴素,朴素得就像“吃点儿好的”一样;可以很复杂,帮你解决生命里最重大的问题。
这种被文化艺术引导出来的情感,正是我这把剪刀的中心受力点。我们来仔细看看这个情感吧:它首先包含情绪表现,但是需要在人际关系里沉淀和修整,我们心智的发展,既是在大脑之中,也在关系之中的。关系发展得越深,一个人的用情也会越深,才会把一句誓言做为终生的信条,才会一直守护眼前人。
相比之下,情绪只基于浅的、暂时性的关系,所以它没有固定的对象和立场,也没有积累,现在多强烈都没有用。比如说,愤怒是情绪,和它相关的仇恨就是情感了。最简单的区别就是愤怒引起的恨是恨一会儿就忘了。仇恨后面有价值判断,所以有持续性;愤怒是即时。
还说吃吧,你在饭盒里留下鸡腿,等着最后吃,你弟弟嘴馋给你夹走了,你很愤怒,但是不至于恨他;但是有人说这是应该的,因为你是个女孩,将来是外姓人,好东西得留给传宗接代的孙子吃,那你应该会恨说话的这人。我也觉得你应该恨。
情感是环境和文化共同塑造的,情感关系比情绪共鸣更深入。你看朋友圈里的礼节性点赞,难听的叫商业互吹,好像一团和气,但其实是大家都不愿意拿出真性情,选择了在情绪上相互迎合,这等于把关系强行磨平了,其实还没有有质量的冲突好。
我的日更里经常收到用户不同意见的留言,有的措辞挺激烈,我的第一反应是恼羞成怒,然后,那个还想做个体面人的我发现,人家看问题不一样,是远远比随口夸你几句、草草地把关系磨平了更好的。只要他言之有物,这种冲突就能让我换一个角度,对自己的认识变得更稳定。你想突破,那你先把自己脚跟站稳。相比之下,我倒觉得说谁对谁错不那么重要。在这个情绪满天飞的时代,收获有价值的不同观点是非常值得感谢的。情绪可能会被刺痛,但是情感不会被伤害。如果对方说错了,那是他的问题;如果对方说得对,又怎么会是伤害?
不是我自吹自擂,在我用过的网络平台里,我们得到用户的建议和批评的质量是最高的。很简单,大家在一起的时间很长,用户们付出了很高的学习成本,这种绑定关系是真实、深入的。君子之交淡如水,但这是如水的情感,不是蜜里调油的情绪。
再重复一遍:一个人要想获得突破,一件事物想在当下产出更大的价值,就要完成从情绪到情感的转化。
那么,问题是:怎么实现这场转换?
我们来看我这把剪刀的另一条臂:历史经验。它的工作原理是:把新鲜的、涌动的情绪,和我们过往历史中那些有价值的、被充分挖掘过的东西建立连接。
什么是我说的历史经验?得到用户大多是资深历史爱好者,对历史有自己的理解。我换个说法,请容许我稍微抒情一下。我所敬慕的俄罗斯文学大师蒲宁有篇很短的散文叫《耶利哥的玫瑰》,那就是一团带刺的枯草,长在几乎寸草不生的沙漠和死亡谷里,但是你把它带到离开故土几千里外的地方,直到它彻底干枯,只要放进水里,就会立刻舒展起来,重新长出小小的叶片和粉红色的花朵。蒲宁写道,“古代东方人往往在棺内、墓中放一朵耶利哥的玫瑰,表示相信生命是永恒的,死者能够复活。”“世上没有死,存在过经历过的东西不会灭亡!只要我的心灵,我的爱,我的记忆活着,就不会有离别和失落。”
这就是我心目中的、属于情感的历史,也只有文学性的描述才能让你感受到它。我相信我们和我们的先人,和过去的生活,依旧存在着真实的,长有叶片、开出花朵的关系,这不是从书本到书本的关系,这是生命到生命的关系,这种关系也是我们继续存在下去的理由,否则的话,我就是一团乱麻一样的情绪,没什么意义。这不同于历史学的视角,但我相信它对于感受文化、艺术很有意义。
我也用这个标准来观察一件艺术作品、一个文化现象是怎么来的。
上个星期,王潮歌导演做客我们的《启发俱乐部》,你看,我说我配不上这个舞台真的一点儿都不是客套话。不过,既然来都来了,作为启发的延续,我们可以接着来聊那一场的感受:如果你去戏剧幻城,将会经历一场什么样的自我突破?
看王导的那期,不出我所料,她断然拒绝对她的天才进行模式化分析,回答了一个“呸”字,这其实是好心,否则别人会误入歧途。不过,罗老师也从他的认知习惯里,发现了他总结为“现实编程”的能力。
俩都是对的,因为这个世界就是有不同位面,不同视角。如果用游戏角色来说,罗老师是狂战士,管它什么,伤害值拉满,一棍子干倒,翻过来看个究竟;王导是魔法师,“我叫你一声你敢答应吗”,答应了你就会被定住。魔法当然拒绝分析,只有魔法能打败魔法。魔法师和狂战士是应该组队的,而且把哪个角色升级到顶,都是能通关的英雄。
上周的这个晚上,王导在这里用她大法师一样的语言给我们讲了,戏剧幻城是怎么样无中生有的?我们一说去幻城的体验,都是说震撼的沉浸式视觉效果,她告诉我们了,那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内心的丰富。
内心丰富是怎么触达的?我作为一个观众,和你一起猜测一下,首先,那是一场对情绪的管理。我听说,她在演出时常常在台口,观察前台观众的表情和反应,如果是她预计的那样,就像下棋时看到对方落入了自己的设计。也就是说,我们所感到的情绪是王导让我们感到的。在那两个来小时的演出里,她用声光效果和故事、表演,把你从一种基本的情绪带进另一种感受里,所以我们看完之后,感觉像是心灵洗了一个热水澡。
这还不够,她还要把你带进一段历史命运里去,把这些情绪梳理开,重新浸泡在历史的河流里,和河南这块土地,和这块土地上的先辈连接起来。这是什么?这就是最珍贵、最厚重的情感,是生命层面的体验。所以,一场演出不够,要几十个小时的连续戏剧表演,才能让你看全河南有过的和未来的故事。所以,一个剧场也不够,必须是一座城,一个大型、封闭式的文化场,让你把自己那些情绪像外衣一样脱掉,完整地接受更厚重的、悲剧性的历史氛围。
我觉得,这就是我们在戏剧幻城里的体验,这可能也是罗老师描述的那个“现实编程”的过程。我们今天常常是自己被困在一团情绪里,剪不断,理还乱,这时候文学、艺术的价值出现了,你进入它,或者说把自己交给它,那些柔软、细腻的情感在出口的那头等着你。你看,这就是文艺带给我们的自我突破。这就是你会在戏剧幻城得到的自我突破。
你一定要珍惜在戏剧幻城里的哭泣。人们喜欢问“文学的用处是什么”?我很喜欢一个回答:它会让你心灵柔软。
我相信,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不是谁心狠、谁心硬谁就最成熟;真正自我突破了的人,心灵是敏感的,柔软的,同时又是因为柔软而坚韧、强大的。
自我突破这件事,除了仰仗天才,我们也可以自己动手。我下面再和你聊下一件事:我们可以对自己的情绪怎么办?
咱们来看这两年非常热门的文艺现象:脱口秀,严格的说法是单口喜剧,都可以,公众接受了一个名词也就不用改了。谈论脱口秀这个行业,我有一点儿自信,因为近距离观察了很长时间。七月份,我专门跑到上海的笑果,和几位头部的编剧演员聊了好几天,想弄清楚他们各自的创作方法,他们对这个行业的判断是什么?这一季的《脱口秀大会》昨天刚结束决赛的录制,可以说是最近最火爆的综艺节目。上星期,我在北京单立人喜剧主办的全国喜剧大赛上当了五天评委,那也是中国单口喜剧界的年度盛事。有一场比赛请到了脱不花做嘉宾评委,她第二天就立下一个小目标:明年上半年要讲一次开放麦。
是什么吸引了脱不花?她说脱口秀这个舞台太残酷,演员必须拿出最真实的状态,或者说最大的一块心病,当众摆到舞台上,这个表演才会精彩。她的这个洞察太敏锐了,不要说观众,很多入行一段时间的演员也没意识到。玩笑九分真,心里的很多东西是藏不住,你无论怎么说,说多少,表面上是个简单的故事,但背后就是有你的观点和情绪。像脱不花那种眼毒的观众,一眼就会看穿你。她明知道这一点,还要这么干,很勇敢。我不会去开放麦,我可舍不得自己。我今天在这里给她曝光一下,以便形成全站对她的约束。
所以你也就知道了,脱口秀演员为什么那么强调段子必须原创?就是因为从本质上说,你不是在舞台上不是表演角色,你是在用喜剧手法表达自我,你的段子要来自自己的生活和价值观,所以才只有自己写、自己演。
在这个过程里,要先得把自己的情绪识别出来。你段子里的故事不一定完全真实,但是后面的情绪一定真实。一般都是负面情绪。为什么?是脱口秀这个东西消极吗?不是,咱们可以想一想,有没有哪种积极阳光的正面情绪是特别好笑的?有没有哪个大义凛然的英雄是好笑的?好像没有吧。它们是令人振奋和感动的,但它们不会好笑,因为违背了喜剧的本质特点:幽默来自于对荒谬、对事情变得不正常的发现和揭示,是一种无可奈何的挫败情绪。事实上,越幽默的人往往越悲观。
比如我在单立人的比赛里看到一位叫大老王的新人脱口秀演员,他说自己离职以后特别渴望上班,好像不上班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自己在家给自己搞了个工位,自己给自己申请了个钉钉,自己给自己写周报……故事不一定是真的,但情绪真得不能再真,是吧?高效率的职场生活,被数字化定义得死死的生活,是会把人异化到这种地步的。
接下来,我要操起我那把“情绪+经验”的剪刀来观察了:脱口秀为什么会火?它的核心竞争力就在于:用阻力最小的传播途径表达群体情绪。
一个好段子是以情绪为推动的。强调一下,没有真诚万万不能,但真诚并不万能。演员必须和观众有连接,说出来的是群体情绪,有共鸣的情绪。
每个脱口秀演员都有自己的固定听众,其实就是和他有情绪共鸣的群体。所以你看,那么多的脱口秀演员讲在北京、上海租房,挤地铁,职场和恋爱的尴尬,他是直接精准去地捕捉这些共同情绪的。还有一种好玩的情况是寻找差异性的讲述,我也很希望有更多的人讲县城,讲乡村,讲我们不熟悉的各行各业。
你可能喜欢一位很有风格的喜剧演员,觉得他很怪,但是他的怪是建立在和大众情绪的连接上。真正的奇怪脱口秀表演我也看过,看起来很正常,说得话有明显的起承转合结构,甚至也有逻辑,但是你根本不知道他在说什么,更不好笑,那个场面是很恐怖的。
要做到这些,脱口秀演员本人得要实现自我突破,先进行自我的观察审视,好的脱口秀创作绝不是发泄,否则你就会觉得很别扭;他得把自己的情绪先处理好,形成理解,或者说和解,才能找到真正好笑的方式,上台去说,和观众建立连接,产生共鸣。
比如我前几个月和脱口秀演员庞博聊的时候,他有一句话很精彩,他说“我不会把自己的问题带到台上去。”
他说自己为《大会》的比赛写了一段有关自己色弱的经历,咱们都看出来了,庞博长得又高又帅,按我的形容是“全行业少数有条件做偶像的选手”,而且还从小就是好学生,名牌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但是他也有自己的心病,从出生就是色弱,也给他带来了真实的烦恼,比较好笑的是真的从来不敢买帽子……这让他意识到:在这个问题上,自己是人群中的少数。然后,他就知道了为什么永远要去理解少数群体,因为任何人都可能在某方面成为少数。他说的那个段子,背后是有这样一个价值观的。而且他现在完全能面对这类问题,除了还是不戴帽子。
还比如今年《脱口秀大会》的一些新晋选手,比如一位叫鸟鸟的女孩子,讲年轻人常常提到的容貌焦虑和“社恐”问题,很精彩,你可以看看网上的回放,不难发现鸟鸟要表达的是什么负面情绪。这些事是不对劲的,人们是给很多人带来伤害、带来扭曲的。同时,就像刚才说的,鸟鸟能站在舞台上说好这个段子,正好说明她在内心突破了这些问题,能当众说,就说明能应对了。我觉得这是脱口秀负面情绪背后的积极作用——“原谅这个世界所有的不对”。
对这个世界上那些没有办法改变的事情,比如“外貌协会”可以说是自然规律,这个世界就是如此,我们也只能去原谅,只能先做好自己。
因为脱口秀实际上是这么一个从自我突破到沟通大众情绪的过程,它是不那么强调表面上的表演技巧的,一旦演员表现得舞台肢体语言训练有素,台词像播音员一样字正腔圆,反倒产生了沟通阻力,让对方觉得演员都是套路,情绪上会产生距离感,观众要在看的正是一个和自己很像的人。
厉害的演员的修为在于内功,他会用段子作为中介,先和你的情绪同步,再领着你的情绪走到一个新的情绪里去。李诞把这称为他理解的节奏:“先同步,再引领,无限循环”。
这也是所有魔法师一样的人物的本领,就像赵本山卖拐一样:你跟着我走吧,忽忽悠悠地你就瘸了。在这个节奏里,你会通过演员和这些情绪的和解,自己也获得某种和解。
但是,我用我的这把剪刀分析这个行业的时候,觉得它的未来里有很大的未知数,脱口秀的来势太猛了,太年轻了,整个行业处于一种狂喜和迷茫,只经历过春天夏天,是没法想象冬季的。不知道一个成熟行业要接受现实的蹂躏,要习惯在夹缝里生存。也就是说,它还需要仔细考虑有关历史的那一部分。
我们再来看一个历史悠久的艺术门类,一个稳扎稳打了十几年的团队:央华戏剧和他们今年的《如梦之梦》巡演,这也是今年一件现象级的文艺热点,我认识的好多特别端庄的人,可真是为了一张票什么都能干出来了;这个火爆程度和明星加盟当然有关系,但是《如梦之梦》可不是今年才成为爆款的,它早已经是21世纪华语戏剧圈运作最成功、最引人注目的一部戏了,明星踊跃加盟,是因为先有这种影响力。
央华是民营剧团,重要的决定得由创始人、艺术总监王可然自己来做,因为他是出资人,当年他是卖掉在北京的房产,孤注一掷地做戏剧。10年前,他决定排《如梦之梦》这样高成本、大制作的戏,弄好了扬名立万,出问题了,可能赔进身家。人在做这种决定时是很孤独的,谁也替不了你,但是无论成败,都有股英雄气。也是一种自我突破,以后一般的事儿都不叫事儿了。
那个时候,台湾剧作家赖声川自编自导的《如梦之梦》在港台上演过,行内人都说好,但是叫好不叫座,大家都觉得不适合大陆,这出戏足足有8个小时,形式和内容太前卫,没有先例可循。
这出戏在今天很经典了,大意是讲:一个医院里,有个身患怪病、奄奄一息的五号病人,是个命运凄凉的中年男子,年轻的医生很同情他,听说让临终病人讲出自己的人生故事,可以带来很大的安慰,就请他讲讲自己的经历。一讲之下,可不得了,随着五号的讲述,在一个四面搭起来的环形的舞台上,演出了一个非常复杂的嵌套结构的故事,这个病人的不幸来自于一段轮回的孽缘,前后历程达到了80年,涉及上海、巴黎、台北的很多地方。他的前世亏负于人,他的今生被人亏欠,我们看到,剧中人互相背叛,互相折磨,在轮回的爱恨纠葛里制造了数不尽的故事……
王可然当年选择把这个剧本拿过来自己制作,是看到了我们这个时代一个最广泛的、最凝重的情绪。看到了这出戏可以带着它的观众完成一场什么样的自我突破?
他跟我讲过这么件事:十几年前,北京流行着一个市井笑话,说如果在站在王府井百货大楼朝下扔一块板砖,至少能砸到六七个所谓的仁波切,这个笑话说得是一个江湖乱象,和真正的宗教和信仰没关系。他当时也挺好奇:这个“仁波切风口”是怎么回事儿,后面的情绪是什么?
首先是我们的经济社会发展到了这一步。战争消失了几十年,改革开放了三十多年,中国处于近代历史上罕见的平稳昌盛时期,有了一代完整地摆脱物质匮乏恐惧的中产人士了,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靠努力积累了物质财富,也就要开始为了个人的情感、生死问题而迷茫了,陷入我们前面说的那个最难处理的空虚情绪。当你一想“我是谁”、“我到哪里去”的时候,“我从哪里来”也是个问题了。
那为什么是假冒仁波切大行其道呢?因为人们对这些的感受是既亲密又神秘的,藏传佛教的神秘中有离人间很近的一面,这个我不展开说了,熟悉的人都知道。
王可然反复思考这个时代情绪。确信《如梦之梦》在中国大陆将会有一段精彩的行情。这出戏对深陷存在困境的当代大众来说,就是一次罕见的心灵抚慰和情感满足。
得再直白一点儿,央华为咱们提供了一根空虚情绪里的救命稻草。这个发现没法用调研数字支持,但是他决心下血本豪赌《如梦之梦》,多大的成本呢?租用场地就上百万,排练内容是正常戏剧的四倍;每个剧院还得重新搭建舞台,占了很大的一块观众席,票还卖不了正常那么多。
我们看,接下来就该发挥剪刀的另一头,把情绪和历史经验咬合到一起了。这是戏剧几千年的积累和剧作家、制作人的经验。
《如梦之梦》当年让人觉得从形式、结构到主题都很新鲜,但不会看不懂,情节起伏很强,观众并不觉得八个小时长。赖声川有本《创意学》,我们得到APP的电子书频道里有,讲了自己具体怎么写出了这个剧本,他是把自己一生中在世界各地遇到的动人故事全部罗列出来,互相延伸,彼此连结,最后组成了复杂清晰的架构。我很喜欢一句话:不要害怕复杂性,复杂的问题需要复杂的呈现和解决,复杂性也可以是一种优雅的简单。
我们再看制作人王可然。电影《霸王别姬》里,有个从科班里逃出来的孩子,看台上名角演出,边看边哭,说“这得挨多少打啊?”我看央华的戏就是这个感觉,把事情做到这样,整个剧团不知道要挨多少打?
大家今天讨论《如梦之梦》为什么火,喜欢谈论明星,喜欢谈论神秘成分和佛教元素,其实最终实现要靠一刀一枪的调度和控制。在这八个小时里,央华的舞台像一块精密运作的手表机芯,每个演员要扮演多个人物,最多的得一人演十几个,还有一幕是六七个演员同时演一个人,观众坐在环形舞台中间,可以看到演员下场要用最快的速度跑到另一面的舞台上接着表演,每个节奏都必须特别准确,效果才能像多声部合唱那样,把观众的情绪一浪接一浪地传递到那个终结的命题上去,只要错一点儿就是塌方式的事故。这没法靠灵感和冲动,就得是戏剧行业多少年的经验积累,要求剧团的人员对相关戏剧手段了然于胸,运用自如。
我前几天看央华的另一出戏《庞氏骗局》,也是如此,而且所有的台词就像开了1.5倍速,可以说代表了未来戏剧的一个方向。
我在观察央华戏剧时,也学罗老师的狂战士的风格,为王可然的方法提取了一个词,叫“项目大局观”,还好,他接受了这个说法,觉得我部分理解了他的理念。就是你心里必须对完成品有一个清晰的、边界完整的预期,在组织排练时,把舞台上8小时里的无数细节去和心里的这个大局比对,谁在里面,谁不在里面,这样才知道为什么有些东西单独看上去很好,但就是不能往这里面放。
我看《如梦之梦》之后最大的一个感受是:它让我有能力去重新面对我的抑郁情绪。说起来,抑郁为什么越来越多了?我听一位心理学家说是因为近年来扭转了医学观念,之前我们说的神经衰弱,其实就是抑郁症。我问那个时候你们都怎么治,他说就是给安眠药啊;我问那治得好吗,他说治不好啊,所以越来越多了。《如梦之梦》是从使我们抑郁的根源问题下手,我们看到,戏剧人动用了行业里形成的一切经验和技法,把那些原本空虚的的情绪变成具体的主题,变得视觉化。在央华的成功里,我们能清楚地看到这把“情绪加历史”的剪刀怎么大裁小剪的。我理解,《如梦之梦》能在今天的中国戏剧界具备“经典相”,是因为占据的情绪强烈,调用的经验丰富。
在央华的舞台上,我们看到了当戏剧上演到最后,五号病人和前世的情人互相认了出来,他们终于在生命尽头和解了,像是完成了一场仪式一样,走完了自己的生命旅程。这已经不能用悲剧或是喜剧来概括,它是用戏剧故事讲个体生命的终极问题,这是我们每个人都得自己面对的,不是社会能够解决的……我们沉浸在这出戏里,看到别人的三生三世,会觉得情绪被抚平,被编织,形成情感上的共鸣;我们会知道要珍惜此生此世,珍惜来易来、去难去的眼前人;我们还会知道,那些远方的人,或许也是三生三世之间,曾经出现在自己身边的人,就像鲁迅先生所说的,“无穷的远方,无数的人们,都和我有关”。我们这些互相有关的人,以文学艺术为马,以技术中良善的那一面,可以彼此探望,一天一趟。
我今天和大家报告的启发,从日剧《孤独的美食家》、王导的戏剧幻城,到《脱口秀大会》、央华版《如梦之梦》,无非是说:中和西,新和旧,也许不是那么要紧,要紧的是人和人的联系,人和历史的关系。要紧的是:能强有力地捕捉和传达情绪,决定了一件事有多热;能深刻地融入历史、调用经验,决定了一件事会走多远。
从我们个体来说,我们感谢这些天才,这些做事的人,他们扩大了我们的经验,照顾着我们的情绪,帮助我们完成了一场又一场的自我突破,变得更柔软,更坚定,更平整,更充盈。
也承蒙各位不嫌弃,我作为一个观察者,今天暂时封箱,回去“磨剪子戗菜刀”,很快回来,把这件服务各位的事情继续做下去,我们在《文化参考》的第二季再见!
罗振宇:谢谢贾行家老师。诗和远方,一天一趟,我是卖票的。我继续替贾老师呼喊,11月15号贾行家文化参考第二季将回归。
下面作为大家的课代表,该说说我自己的启发了。今天咱们不说什么启发,今天我要宣布一件事情。刚才我说贾行家老师来到办公室,就像自来水龙头一样打开自己,然后倾泻一般地开始写作。我当然知道不是这么回事,因为我是他的同行。我们每天都在受难,只不过这种受难说起来特别矫情,你自己选的,你得到了这个痛苦之后的所有奖赏,金钱的、荣耀的、社会地位的、方方面面,又何怨乎?贾老师,吾道不孤,我也是他的同路人。
今天是2021年的9月22号,明天是2021年的9月23号,大家知道9月23号这个日子对我来说意味着什么吗?对各位来说意味着2021年还剩100天,对我来说意味着跨年演讲倒计时100天,我的受难的日子又要开始了。
今年的跨年演讲我们此前有过宣布,是在成都举行。今年的主题是什么呢,今天借贾老师的场子,我来夹带一点私货,宣布一下今年跨年演讲的主题。这句话我估计在这个屏幕上放出来的时候你会小小地有点惊讶,这是今年的主题,叫“原来,还能这么干!”。
当然,我们在策划阶段想了无数个词,高大上的词、催人泪下的词等等。非常高大上的概念我们都想过,最后我们都否了,选了这么个词,叫“原来,还能这么干!”。道理很简单,之所以用了这么一个词,是因为2021年真的不需要太多的想法,听跨年演讲听什么,难道是听罗胖一个人的想法吗?真的不重要,因为这个世界想法已经呈现为一个乱流的状态,我们希望100天之后,能给大家献上一场跨年演讲,呈现大家都是怎么干的,呈现那些特别有趣的干法。
你不要看这句话特别俚俗,“原来还能这么干”,但是每个词都有用意。“干”是它的核心,我们不想谈怎么想,你的想法、我的想法、他的想法,甚至冲突的想法可能都有道理,我们尊重那些把事情干了的人,甭管他干的是大事,还是小事。“原来”这个词也很有意思,因为你会发现,精彩的干法其实并不是所谓的奇迹淫巧,但它呈现给你的时候,会让你觉得“本来就应该这么干”,这才叫“原来”。“还能”,这个词也有意思,它一定跟通常的干法不一样。所以从今年年初开始我们就开始到处搜集,有什么在别人看来已经“山重水复疑无路”,而在有的人那里居然就能够“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干法。最后还剩两个字,“这么”,还能“这么”干,今年的跨年演讲我希望能够呈现给大家一些特别具体的干法,教就教到位,看就看到细节。
今年的跨年演讲我们希望能呈现出跟往年不同的两个特点:第一个特点,它就是我们搜集来的各种各样的干法,它再也不是罗胖的八篇小议论文,它就是这个世界上最奇妙的干法,甚至它可以在跨年演讲结束之后能够被切割成很多条短视频来传播。所以今年我们会把跨年演讲的策划会开放到云端,所有得到的用户以及得到用户认识的人,你们都可以把自己正在做的事、你们知道你们的朋友做的事,放到我的跨年演讲里来,由我来替你们转述这个世界上激动你的、打动你的那些精彩的干法,这是今年我们想做的一个突破。
今年我们想做的第二个突破其实也渗透在这句话里,“原来还能这么干”,这不只是我的感慨。我希望它是什么,就是在2022年开工的第一天,在中国的很多公司、很多单位、很多会议室里,有人把跨年演讲的某一些段落放给自己的同事。在这些空间里,他们感慨,“哦,原来还能这么干。”所以我们是在呼应,在渴求,100天之后能够传来这样的用户的声音,“原来还能这么干”。
当然我必须坦白地说,这个时候我的神秘的文件夹里已经有很多有趣的素材了,过去的200多天我不是白活的,但是还远远不够,还远远不够,我还在期待,甚至我想直到最后一刻我还能期待你们能给我什么更刺激我的内容。你们给我的,就是100天之后我们将呈现的。
这是宣布一件事情,接下来我还要回应一下贾老师刚才讲的,我们这些人到底在干吗,有人问过我一个问题,罗胖你们都是做内容的,你们是做媒体的。我说不,我们不是做媒体的,那你干吗的呢?我说我们是做知识服务的?做教育的?好像很难找到一个词来描述我和贾行家我们在干吗,但是我们特别清楚我们和做媒体的区别,因为我自己干了很多年的媒体人,我太知道怎么获得媒体性的成功。很简单,撕裂共识就可以,比如我说一个特别奇怪的角度,关于最近大家都去关注的事情,我说一个特别与众不同的评论,我做出一个没有人能够理解或者认同的行为,我骂人,我哇哇乱喊,我表现出非常古怪的行为方式,我都能获取流量。但是我和贾行家都不会做这样的事情,甚至我们自我约束到了这种程度,就是我们连时髦都不干。所以我们做的事情和媒体正在做的事情可能区别就在于,他们在撕裂共识,我们想做的事情,是缝合,或者说融合共识。
说到这儿我要特别感谢今天所有买票来到现场的用户,你们花了钱、花了这么宝贵的时间坐在这里,任由这个晚上那么多话语,着调的、不着调的、记得住的、忘掉的,这些话语在你们的耳朵边在你们的心灵上就这样流淌。我们在做什么,我们在试图建立关于自己的共识。《文化参考》也好,跨年演讲也好,它是在做什么样的内容呢?坦率地说,我觉得它就是供你对自己进行探索的。
我们这个时代的人其实还生活在对于内容渴求的状态,我们像是农村里赶集去看大戏那样去看待内容。我至今记得我从小学到中学看一本课外书仍然是罪过的那个时代。在我的青少年时代对我来说能够看到一本书、能够买到一本书,都是非常艰难的事情。而今天我们突然进入一个内容爆炸的时代,内容再也不匮乏了,不稀缺了,但是我们心里对内容的那个瘾从来没有过过。
所以最近我在干一件事情,每天早上,有时候会拖到中午,我会把得到当天新上的电子书在知识城邦里刷一遍,然后告诉大家我今天早上刷了哪些书。很多人在里面喊,“哇,你怎么看书速度这么快。”我反复解释,“我没有看好吗,我就是看了一下目录。”这是我们这代人对于知识、对于信息、对于内容的一个内心的自我的渴求,我们需要更多的东西,追逐更多的东西。
刚才贾老师说《如梦之梦》,我估计现在很多人都会想凭什么你看了我没有机会看,凭什么你们那么牛,你们是王潮歌你们是谁,那么那么有创造力等等,我好像自惭形秽。其实不是的,所有这些文化也好、艺术也好,罗胖在未来100天为各位搜集的“原来可以这样干”的那些事件也好,它只起到一个作用,就是帮你探索你自己。至于是多是少,是高是低,是你认同还是不认同,没有那么重要。
什么是文化和艺术,那句话其实不是我说的,是马寅说的,我在阿那亚听他说的,“文化和艺术就是让自己能打破认知的边界”。对啊,只要我们生活在正常的世界里,我们有挑战、有解决方案,我们周边的人迁就我们或者跟我们激烈对抗,甭管是什么,都是我们世界的一个组成部分。我们都可以用自己的一套解释的逻辑去溶解它。所以有一个词我上次就讲过,叫“功能性文盲”,可能读特别多的书,但实际上每一句话你读到自己的眼睛里,都是为了诠释和固化自己原来的想法。
可是你会发现,文化和艺术从来不会迁就你,一首诗就那么在书页的某一篇里待着,特别倔强,你一个字也改不了。王潮歌的戏剧就那么排好了,你一个细节也改变不了,她有完全自足的自我的感受系统。贾行家上线的一篇文章你怎么改,它那么倔强地生存在你的世界里,虽然你只花了五毛钱买了这篇文章,像个蚕豆一样,像一个你咬不动的钢镚一样,倔强地在你的世界里支棱着自己,这就是文化和艺术。
从一首小诗到一幅画,到一幕《如梦之梦》那样8个小时的大剧,它那么坚硬。它为什么那么硬,它那么硬为什么我们还要它,就因为它能把你的认知边界给破掉。无论你原来多么自足,你在它面前会发现这就是两个世界,撞撞看,撞的大多数的结果,当我们遇到真正优秀的作品的时候我们都会被它撞碎了,撞碎之后我们就有机会来重组自我。
所以我们这代人内心对于内容、对于媒体、对于文化艺术有那种搜集癖,有那种越多越好的期待,书看不完就焦虑。像我年轻的时候第一年来到北京的时候,北京的任何一场演出、任何一个展览我没看到我就有强烈的损失感。人到中年就可以把自己放过了,你不需要看那么多东西,你只是拿一个自己生命当中绝对不会有的坚硬的东西把自己磕一下,让自己的边界发生一次哪怕只有你自己才听得见的破碎,然后让自己成长。
最近我看了一本日本老人家写的书,他105岁写的,叫《活法》。里面有一句话我印象特别深,他说,“人一辈子唯独能够对抗衰老带来的坏处的是什么?”。这句话我真的印象特别深。你想,当我们一过60或者70,身体、大脑、认知能力、社会参与不可逆转地在衰朽在崩溃。整个世界就是一件坏消息,每一天都比前一天似乎更坏一点,而我们这代人,感谢医疗技术我们会活得特别长,我们后半生就浸润在一个个坏消息的纷至沓来的过程中,不恐怖吗?
唯一对抗这个衰朽的曲线是什么呢?各位,不是学习,我们老了学习能力会下降的,不是什么认知提升,我们老了认知能力会下降的。什么都救不了那个曲线,只有一个东西能救,叫对自我的探索,对自我的了解。没有人能替得了我们对自己干这件事,我们多活一天,我们对自己的了解就有可能深入一步,那才叫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
所以我们不可能终极地了解自己,但是通过这个世界上一个一个孤峰耸立的共识,一部一部的文化艺术作品,一个一个对世界的不同看法、阐述,包括贾老师刚才讲的把情绪上升为情感,把经验上升为历史的过程,用这些坚硬的边界来磕自己,让自己对自己的了解更近一分。我觉得这是一个有意思的后半生的生活。
《活法》这本书上我印象特别深,“由此,由探索自我而带来的快乐可以抵抗,是唯一可以抵抗身体衰朽而带来痛苦的事物”,这可能是一个中年人的感慨。所以,这个世界上有一些人会做这样的努力,所有做文艺的人,所有在做自己的创作的人,包括贾老师,包括未来一百天我要去创作跨年演讲的人,包括在座的各位,你们只要在做一个创作,哪怕拿起一块木头做你的小木雕,拿起你的日记本写只有你自己看的日记,我们不是声嘶力竭撕裂这个时代的人,我们是在某一个基础上,某一块精神的空地上,试图缝合一个共识的人,我们就在干这个事。我们是在给所有需要探索自我的人提供破碎它的工具。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我也不知道我想表达的意思是不是表达清楚了。总而言之,我们这些人特别感谢买单的人。因为道理很简单,我们放弃了撕裂共识而带来的流量,带来的那些收益的可能,但是我们特别感谢你们买了单。贾老师在那儿吭哧吭哧写,但是当你们用299一年,每天5毛钱,将近一块钱。今天很便宜,今天便宜50,虽然只有3万人,但这3万人和贾老师的互相砥砺,能够彼此获得这样的成长,感谢大家。
好,这就是我向大家报告的一个启发。那今天直播的后半部分,我们请贾老师回答一些大家的问题,来一趟咱们聊个痛快,好,有请贾老师。
贾行家:刚才我的同事给了我几个来自我们分会场的问题,他选了四个问题。第一个问题是郑州分会场的马玲同学问的,他说特别想知道你名字的由来,其实这个特别好找,你搜一下就知道,它是一段传统相声,我从小是个相声迷,所以就取了这么一个贾行家的名字。我现在很后悔,当初取名不慎,这个名字就跟了我到现在,这个相声是个好相声,我最推荐的是你听刘宝瑞的版本。
接着第二个问题也和相声有关,是一位杭州分会场叫半人马的同学,他说出了表现形式的差别,如何看待脱口秀与相声在文化层面本质的价值与差别?还是二者只能称为一种语言的艺术?
我前两天去和德云社的阎鹤祥老师聊天,他说了一段话很惊人,他说我们这些靠着说话就把人逗乐的人,应该给国家再上一份税。他说因为这个是人类的艺术里面能量最强的,别让我看到观众,看到观众我就能把他逗乐了。所以你看它确实有一种共同的东西在里面,但是在今天,我觉得它的意义不一样了,比方说我喜欢的相声是传统相声,德云社之前那些老先生说的相声,它里面携带着过去的生活,这个生活没有经过某一种固定的方式整理,他们自己也没有完全思考过,我觉得它里面就像一个琥珀一样,把很多东西包装在里面。后面就不是我为了发笑,而是为了听那些东西。
而脱口秀呢,我喜欢一句话,这个单口喜剧让我们在一起,就是刚才我和各位聊的这件事情。我们那些情绪,共同的问题,被他说出来了,而且说得很好笑,而且他心里已经解决掉这个问题了,我们其实是以某种形式在一起的。
但是今天好像对相声有一些不同意见,甚至说冒犯,也是转述那天阎鹤祥老师一段话,他说你对相声不满意,是因为你把它看作一个静态的东西,这个世界上对各种各样艺术的不满意都是这样。就是你总是想我心里有一个目标,它没有达成我这个理想,但是就像我们刚才聊的,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个东西是朝着你那个理想直线去的,它是在夹缝中间前行。你要理解这一百年的发展,我们所经历的那些坎,而且不得不做出那些改变,你才知道这个东西今天为什么变成这样。我觉得这个视角可以提供给各位朋友。
第三个问题是杭州分会场一位潘智威同学的问题,他说高年级小学生喜欢看武侠和玄幻好吗?需要引导吗?如果让你推荐适合他们看的小说,你会怎么推荐?
这是李倩老师跟我聊到的一个话题,她说其实现在跟孩子讲传统的生活,那些文化细节,最好的一个进入途径就是看金庸小说。你想一想是不是这样,很多东西,我们说那种生硬的四书五经孩子是不可能有兴趣去看的。只有一种作用,就是你逼着他背,他从此以后恨这样东西。但是你让他看武侠小说里面金庸讲的渔樵耕读,讲的那些比较靠谱的历史描述的时候,这个东西就有意义了。其实这位朋友说的可能就是你的孩子,其实你家孩子喜欢武侠和玄幻,你以为你会给他推荐一些更有用的书,让他喜欢看书,其实不一定。他喜欢的是那个构筑起来的玄幻的世界,不一定是喜欢阅读这件事情。你给他找一些经典文学,他不一定爱看。
但是今天文字是一种很重要的方式,他如果能够同样获得这样的体验,看一看他对其他的文化、艺术的门类有没有爱好,比方说严肃音乐、戏剧,比方说有价值的那些影视作品,总而言之就是别让他陷入我们说的那种“昏睡性的呆看”,别一个一个地刷短视频。
第四个问题比较麻烦,因为它缺乏一点细节,是一个很诚恳的问题,是我们广州分会场的李可为同学提问的,他说前“段时间发了个大愿,把自己逼到了绝路”,但是他没有具体描述是什么样的大愿和什么样的绝路。“但是我自己的处境是,经常发出去很多愿,但最后是贪多嚼不烂,要达到一定阅历以后才可以学会对自己做减法吗?还是有什么心法?”其实罗老师刚才已经给你讲了一个心法,就是拿你自己心里那个东西和它磕,你不要什么都去磕,只要找到一个角去磕就行了。
但是我可以和你再聊一聊,并不是说有一定的阅历才学会做减法,我们小时候孩子都会打架,最会打架的那个人,我就发现他有他的那套心法,一群人围殴他,三四个人,他不会这个一拳那个一拳,他就瞄准眼前的这一个人,不管别人怎么打他,他就打这一个人,他就是有心法的人。其实我们能够完成目标,运气好的话就是那一个,所以这个做减法是一个理智的选择。
另外,我刚才在看这个问题的时候就想,我也经常处于这种人生的抉择里面,我就想究竟追求的是什么,表面上看是好几个大愿,咱们把它拉下来,观察一下后面是什么,后面的东西可能是一样的,一样的话,这几个问题就吸收了;如果不一样的话,你给它排一个序列,就像老夫子一样,仁义礼智信排一个序列,按照你能够完成的那个去完成。因为你的问题比较抽象,所以我也用一个比较抽象的方式来回应。
是不是我还可以和在场的一些用户朋友们聊一聊。
提问1:你好贾老师,我先说问题,假如给您一个机会,拍一部电影,或者电视剧,您想选一个什么题材?我记得相声大师侯宝林先生说过一句话,这个世界好人不多,坏人不多,不好不坏的人最多。这里借用罗老师的这个编程的说法,其实我们的情绪、技都能像一个一个的模块,会碰到一些事情,把这个模块调动出来,来表现出他好像是这么样一个人。对于您来说,您想通过这样一个影视作品来调动对方怎样的模块?
贾行家:说实话,这个想法太奢侈了。你看那么多搞影视的人,他们就是到处去找钱。连侯孝贤这样的大导演都是这样,你给他一个题材,他手里有一堆本子等着去拍,肯定不是拍那种弓马娴熟的商业片。所有的故事有时候就是一个故事,就是我们去怎么和这个时代相处,我们的生活。
我肯定会去选择一个普通人的故事,既然你给我一大笔钱,我肯定去拍一部很多人不会注意到的一个群体,比方说我可能会去请一位中年的女演员拍一个普通人的生活,拍那些母亲。你会发现她们在这个电影屏幕上消失了,就像好多女明星说过了一定年龄就没有戏拍了。但是这些人的内心是最丰富的,很多关系的交集。我有一个判断,这个判断可以和大家一起分享一下,中国人老说侠,有一种人是有侠气的,就是母亲,我特别想拍一些母亲出来。
您刚才说的那个模块,那是一个很硬核的描述方式,其实这个模块,我现在在想,我们心里的那些同感的问题,我们对那些问题的描述。您刚才说的这些话题,我想的也是这样的一个问题,我们其实对这个世界还是缺少一个真正从感知出发的描述。就像有一位同学和我聊,他的感觉和我是一模一样的,我来北京有三年,他来北京的时间更长。他说我天天在北京待着,但是我对这个城市没有感知,这个话如果是一个外地朋友,应该都有同感。我们虽然天天看这个地方,但是没有感知,我们感知到的东西是别人定义好告诉我们的,所以我其实更看重的是那种感知的力量。
提问2:贾老师您好,刚才您讲到的情绪,我特别有共鸣,因为这个时代确实是,我们每天都处在一个媒介包围的时代,同时我们每个人每天处在一个情绪包围的环境当中。对很多人来说,每天要控制坏情绪,保持一个相对来说好的情绪,其实都是在一个纠结当中的。从您的角度来讲,我们作为一个普通人,大家怎么能够让好情绪更多一些呢?能够保留的更长一点呢?
贾行家:情绪是无善无恶的,我们心里的情绪都是一样的。其实你仔细去看,肯定不能通过所谓压抑坏情绪来拔高那个好情绪,这一定是个不对的方法。有一些心理学家的方式值得我们借鉴,你先给每一个情绪命名,把这些情绪一个一个找出来,然后排列出来,做一次重新的编织,一点一点把它归纳起来,这个情绪是从哪里来,它应该到哪里去,当你把这个情绪排起来的时候,实际上它就发生了一场转化,就是我们刚才说的情感的转化。
有时候我们会被悲伤一下子击倒,但是究竟是什么引起的悲伤,我们就会做这样的拆解,就像我们刚才说的,那种呆板的自我复制,它后面的那个虚无究竟是什么,我们究竟是怎么应对真实意义上的那个“自恋”的危机,这样一点点把情绪向下推导。不能简单说我把这个压制,我今天就要高涨,那特别可怕。我们会看到,成年男人崩溃是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事情,一定不要出现那一幕。
提问3:贾老师你好,我问个问题,我觉得您可能平时学习思考的时间比较多,读的书应该也比较多,但您刚才又说,您是一个相对比较散漫,甚至懒散的人。我想问的是,如果没有《文化参考》这么一个很硬的约束,您平时是怎么在懒散和散漫中保持学习思考和读书的习惯?还有一个小的催更,我不知道您会不会在罗老师给您这两个月假期里,继续更新一下听书里的内容,我等着,谢谢。
贾行家:先说催更,我这段时间也有一些个人的计划,而且说实话,您看着好像是歇工了,歇工也要买化肥,也要买种子的。实际上下周开始,我就要备下一季的稿子了,我们每一期看的稿子,大概是三周之前确定的,所以也要马上忙碌起来了。
您刚才说的散漫,咱们想想真正能去想那些好像没有逼到眼前的问题的人,都是好像有一点懒散的。正的战士眼里看到的全是挑战的,只有像我这种比较散的人,才能有一些胡思乱想的问题。至于您说的读书什么的,我确实没有一种知识的焦虑,只是说这件事情我不知道,我一定要把它搞清楚,这件事情我要和大家聊,正好用我们电子书库搜索出来。
但我日常是一种审美需求,我看到那些美好的东西,可能正是因为知道自己的不美好,所以我特别希望和它发生连接,就算我是躺平的,但我希望看一部好电影,希望挣扎起来看一场好的展览,去看一本我真正喜欢的书,但是那些书又没法在我们工作场景做解读,因为会有更专业的人士来做这件事情。谢谢您的催更,我就是以您的催更为约束。
提问4:您好贾老师,非常好的一个演讲。我想问您的问题是,我们说现在在中国整个传统文化方面,包括我们的唐诗宋词非常精彩,我有时候在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那么辉煌的唐诗宋词,后续的,包括将来的,可能就不会再出现了呢?从您的角度是怎么看待这个事情的?
贾行家:这个问题是一个很大的问题,如果说以文学史研究者的描述,他就会说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核心文类。在汉代的时候,人们讲作赋。虽然我们今天看唐诗宋词非常辉煌,但当时的人并不认为这个东西是能够代表那个时代精神最伟大的文学作品。那个时代他们认为文坛的魁首、领袖,让他拿出自己的东西来,可能不是词,这个词是男人作闺语,就是学那些歌女发声的方法。但是后来我们才会发现里面那些真正意义上审美的东西。
唐诗宋词这个东西,包括之前每一个时代的诗歌,都代表了每一个时代的精神面貌。咱们说雄唐壮汉这样的词,其实里面的精神光芒,就算是唐诗里面表现的颓废,表现的失落,但也是那种昌盛的,开放型的。后面时代的精神发生变化了,后面时代的主题发生变化了,它那种光泽就失去了。
但同时核心文类也在转换,它可能转换进了小说里,甚至迁移到了绘画,迁移到了其他的艺术形态。所以我们每一个时代都是没法复制上一个时期,复制是能看得出来的。清代有好多诗人学唐代的诗人,宋朝的词人,学得也很像,但我们就不去读了。因为既然有真的,我们干嘛读假的。所以每一个时代真的是寻找自己的文类,寻找自己这个时代的光泽。我觉得这个时代每一位文学的创作者都有这样一个义务,就是怎么去为我们这个时代,赋予它在文学里面存在下去的理由。
提问5:贾老师好,谢谢您的陪伴,365天的诗和远方。我在听去年的《文化参考》时有一讲我印象非常深刻,讲的是庞麦郎,因为您对这个事件分析的角度非常与众不同。同时我也在拜读您之前的一些文章和书,发现您在选择那些片断,分析或者描述这些片断的时候,角度都是非常特别。我想问一下,您在选取这些角度的时候,有什么样的心法可以跟我们分享,这些能力是可以锻炼的吗?
贾行家:我不觉得我有能力,这是一个。我觉得我看庞麦郎这件事情,其实就是人之常情,要说心法的话,就是我姥姥。我姥姥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她也不识字,但是她就是有一种道德直觉,她就告诉我们“人不能对人那样”,就是这么简单的一句话。我们幸好能看到这位汉中的朋友已经出院了,但是有一位《人物》杂志的记者写了一篇非常好的报道,他那些问题还在。
你会看到,我们在某一个情况下都可能是这样的一个人,不能把它作为一个所谓的妄人去看。每个人心里都有一块病在,这个时代他遇不到一个好的机会的话就会发作出来,他有可能会走到一个非常让人难过的结局,但是那个结局还是那句话,任何人都可以是他。要说心法的话,就是说,当我看到每一个人的时候,我都会觉得我可以是他,就是这么简单的一件事。
提问6:您好贾行家老师,特别激动。我想问您的是,文艺青年是比较孤独的,随着年纪的增长,我身边深度交流的朋友越来越少了。好不容易遇到一些朋友——我连问他们有没有用得到,都有一大部分……,在我的认知里,我觉得都到中年了,你怎么可能手机里都没有得到App呢?
贾行家:说得好,我们鼓鼓掌。
提问6:是真心的,我居然得到了这样的一个回馈,10个有9个没有用过得到。
贾行家:我们工作还可以继续开展下去。
提问6:我后来看了得到App的用户数,才4800多万,我觉得远远少于我的期待,或者少于我的感知。很希望得到还能再加把劲。
接下来是我的问题,为什么会是这样,文艺青年还有喜欢学习的人和喜欢成长的人找不到彼此?在我们的生活中、工作中,由于种种原因我们很难找到这些正在寻找彼此的灵魂,所以我可不可以提一个小小的建议,在您的第二季“诗和远方”的时候,比如每个月有一次线下的活动,让我们在这种收获中能够彼此成长,彼此碰撞。因为我发现文艺青年首先是孤独的,其次是非常容易抑郁的,因此他们可能比常人更需要深度表达,我指的不是那种无聊聚会,而是像我们这样的,您一个月来一次,给我们组织一下好吗,谢谢!
贾行家:谢谢您,我已经想到这个方式了,咱们把椅子摆成一圈。您说的这个情况是特别现实的一个情况,就像去年张立宪老师分享,叫35岁必死——挺吓人的一个说法。很多人到了35岁是拒绝再面对这个世界的,这就是您说的那个孤独。所以您现在觉得孤独,有一种非常好,也非常真实的自我安慰,因为您活着。
提问7:谢谢贾老师,我还有一个最后的宝贵的提问机会,我也是对您课程中的一句话印象特别深刻。您引用了一个作家老师说,在这个时代不能拒绝短视频,如果在这个时代拒绝短视频,就相当于一百多年前拒绝了相机。您也说因为这门课程的推进,改变了自己写作以及课程的写作结构。我也看了您之前的一些散文,您觉得写作和课程中语音的表达方式有一些差别,想请您分享一下在这方面您是顺应大家,为了帮助大家更好理解,做了一些文字上的转变吗?
贾行家:感谢您对我全方位的观察,真的是这样的。我们会在不同的语境下选择不同的语言。您刚才说那句话我记得是蒋一凡老师讲的。还是这个道理,语言在不同的场域,就像水一样,是跟着形状变换的。我们在做音频节目的时候,我也一直在学习,其实我们有很多今天非常成功的内容输出者,就是找到了在视频音频环境下真正好的语言。包括我们今天讲脱口秀,你会发现脱口秀演员为什么是最好的主持人,就是因为他们找到了这个语言的表达方式,我还在摸索。
真是这样,虽然我是写字的人,会觉得文字的质感更亲切。但是我们今天有了各种各样的交流媒介,究竟需不需要拘泥于文字真的不重要。比如我发现年轻人可以不需要文字,可以通过表情包互相聊天,而且我才知道是不能用微笑这个表情的,微笑这个表情在现在的年轻人看来是呵呵的意思,根本不是善意的意思。
所以我们需要继续顺应下去,新的时候就会有新的语言,新的表达。我不记得是哪一期跨年演讲里说过,我们在这个世界上就是要一直游牧下去,我们在语言里也是一个游牧民族。但是我在写自己的东西时,可能就算稍微安营扎寨,恢复到自己的某个状态了。我现在也是趁这几天的时间想往回找一找,写一写,找到让我自己更觉得踏实的那些东西。但是下一季的《文化参考》,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摸索怎么在语音的场景下为大家做好服务这件事情。
我再把这个舞台交给罗老师吧。
刚才有一位杭州的用户在问,怎么发愿,我有一个办法,怎么发一个好的愿。其实我们这代人都生活在画面感中,这个愿如果能在你脑子当中调取出一个清晰的画面,然后你反复琢磨,能看到大量的细节,这就是好愿。
比如对我来说,我发个愿要学西班牙语,挺好的,我知道它很有用,但是我想象不出那个画面,那就肯定坚持不下去。比如现在对我来说有一个特别好的愿,就是跨年演讲,在我61岁结束那一年,我会卸任所有的职务,包括在公司里的职务,干什么呢?每周找一个得到的学习中心,或者武夷山下一个茶馆,一周我去跟大家聊一本书。可能直播,也可能不直播,但是肯定不卖票,因为那个时候我岁数大了,我觉得我讲的也不值钱了。就这样,一周换一个地方,一周去讲一本书,一直到自己头脑昏聩,身体不支,没有人愿意听我讲了,我就该上哪儿上哪儿。这就是我度过后半生的方式,我现在想得特别清楚,历历如画,十几年之后我过的那个日子历历如画。那个时候我的孩子应该也去上大学了,我带着我的老婆,全国、全世界这么一站一站走下去——这就是一个好的愿,因为你在脑子当中能把这个画勾出来。
刚才这位女孩讲的文艺青年的问题,其实在我的词典里,能来启发俱乐部的都不算文艺青年。文艺青年可能不大愿意为这事花钱。我觉得这个分水岭就在于,你有没有真实的生活。你愿意花钱,不是说我和贾老师挣着这钱了,核心你是真实地嵌入到生活中,不是在构想,不是在脑子里任由它是一种思绪的状态,这就是你的生活方式。对,打造一个有画面感的生活方式,甭管是现在,还是在十几年之后,还是你发的一个大愿,我们这样的人都会变得越来越好。
已经10点多了,明天早上天一亮,贾老师就开始准备他的第二季。对我来说,就是跨年演讲倒计时100天。我们各自分散,各自受自己的刑罚。
好,感谢你收看本期的启发俱乐部,再次提醒,贾老师11月15号上线的《贾行家·文化参考》第二季就要上线,现在下单便宜50块钱,不成敬意,大家支持一下贾老师。
下一场,下周三晚8点,仍然是在北京得到学习中心,启发俱乐部继续开讲。下一场厉害了,因为那一天的日子是9月29日,距离国庆节很近了。而又凑巧,那一天是“得到头条”上线100天的日子。所以下周的启发俱乐部,站在台上主持的将是“得到头条”的主理人,徐玲老师。
更重要的是,下一场的嘉宾,是《这里是中国》这本书的主创人员之一,魏桢老师。她会跟大家报告一个话题,就是我们这14亿人,我们这960万平方公里,我们每年创造100万亿GDP的这一伙人,我们在何种意义上是一个共同体。下周的内容我已经提前得知,非常精彩,欢迎你来看。
下周三启发俱乐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