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期-3 | 北京天津郑州人,喝的都是长江水?

当然,在这片土地上,人能带来带来的创造远不止这些。我们历史上最大规模的地表塑造,在什么时候呢?就在当下。就在距今短短100年的时间尺度上,我们会发现,中国正在经历这颗蓝色星球上前所未有的地表塑造,没有之一。那么这100年来,中国究竟做了什么?又是如何一步步完成这场地表塑造的呢?

寻找这个答案地点或许比较特别,在哪儿呢?就在北京,北京的五棵松地铁站。如果你在五棵松地铁站坐过车,会发现它的站台上并没有什么特别。因为真正特别的在你的脚下。

就在列车站台下方,仅仅3.67米处,就是两条巨大的混凝土管道横穿而过,其中流淌着的,是来自千里之外的长江水。这就是“南水北调”。没错,3.67米,就是你和这项超级工程的距离。

所以我们的第三个故事,就来讲讲南水北调。我相信大家都听过南水北调,但可能除了知道它是从长江调水到北方的一项工程以外,其他也就不是那么了解了。比如一个最简单的问题,大家知道我们为什么一定要南水北调吗?难道只是为了保障首都的用水吗?

答案当然不是这样的。其实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如果以人均水资源量来看:中国最缺水的地方并不是我们印象中的西北荒漠,而是华北平原。特别是京津冀地区,这里的人均水资源量远远低于500立方米,也就是国际标准中的极度缺水红线。那仅仅又是缺水那么简单吗?也不是,由于过去粗放的城镇扩张、工业发展,让地表水污染也变得非常严重,流经华北平原的黄河、淮河和海河,一度是全国地表水质量最差的地区。所以华北平原面临的问题有多严峻呢,我们可以说是“有河皆枯、有水皆污”。所以过去长久以来,人们只能过量开采地下水,来满足用水需求。

但反观南方地区,却拥有中国80%的水资源。比如我们浩瀚的长江,平均径流量9600亿立方米,是黄河、淮河、海河三河总径流量的近7倍。

那么能否用南方的水资源补给北方地区呢?

早在1952年,我们国家就提出了这个设想。但毕竟这项工程的规模之大、涉及面积之广、覆盖人口之多都是史无前例的,所以大到线路布局、规模设置,小到渡槽结构、管道材质,每一项都需要经过详细的论证。

所以直到2013年和2014年,历经长达50年的论证规划,又经过十多年的建设,才终于建成了跨越1000多公里的南水北调东线和中线一期工程。未来,加上正在规划论证中的西线,我们看到,将会有三条南北走向的调水工程,与东西流向的海河、黄河、淮河、长江形成“四横三纵”的巨型水网。这就是南水北调的线路规划。

其中,东线工程,全长1700多公里,相当于北京到贵阳的直线距离。这条调水线路,起点在江苏扬州,必须依次穿越淮河和黄河,最终将长江之水送到山东半岛和天津城区。

规划东线工程的优势在于,沿途有众多现成的河道和天然湖泊可以利用,比如南北走向的京杭大运河,以及沿线的洪泽湖、骆马湖等等。但工程的最大的问题是,从调水起点到黄河南岸,地面高程升高近40米。这意味着我们必须让长江水一路往高处流,直到提高40米,越过最大高程点,才能继续顺流而下抵达天津或山东半岛。

怎么办呢?抽水。所以,仅仅在东线一期工程沿线,我们就建有160台水泵,共计13级泵站,形成世界最大的泵站群。

这些泵站,从江苏扬州起,通过13次提升,将长江水提升近40米,一路送到黄河南岸。每年可以为沿线的江苏、安徽、山东各省供给的水量,相当于600多个西湖。

相较之下,南水北调中线工程的干线上,仅仅建有一座泵站,却依然完成了1400多公里的调水,这是如何实现的呢?答案就在这里,位于湖北省十堰市的丹江口大坝。

实际上,在中线工程开工前,这座大坝已经服役了40年。但从2005年9月起,人们又用了近8年时间,让大坝再次加高14.6米。这意味着什么呢?意味着丹江口水库的水位高程可以升高到170米,比北京的海拔高程要高100余米。这样一来,丹江口水库的清水,就不再需要泵站逐级提升,而是能一路自流到达北京和天津。

但正所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虽然中线工程不需要大量建设泵站,但由于没有任何现成河道可以利用,所以1400多公里的水道必须全部新建。沿途还要穿越686条大小河流,同时要避免受到洪涝或污染影响。

所以在中线工程沿线,我们可以看到这样的场景。27座大型渡槽架起一座座水上立交,在地表上方凌空而过。

但还有的时候,输水水道是在地表之下穿越的,包括让长江水在黄河河床下穿越而过的“穿黄工程”。

在这里,长江水通过两条巨大的隧道,从黄河河床的下方,距离河床底部平均30米的位置横穿而过。可以想象,这也许是长江离黄河最近的一次了。

不过呢,先不要急着感叹这些庞大的泵站和水渠,不如先想一想,难道这些,就是南水北调工程的全部吗?

当然不是,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庞大的调水工程,只是南水北调的冰山一角。其实在它背后,还有太多我们看不见的超级工程。

比如,污染治理和水源保护工程。

因为按照相关规划和水质标准,南水北调通水时,水质必须达到地表水III类标准。但在工程东线,工程刚开工的那一年,黄河以南的36个水质断面中,仅有1个达标,完全无法作为饮用水源。这意味着,东线工程必须在10年内完成污染治理,达到全线III类水以上标准,才能满足通水要求。

所以在这10年间,山东、江苏两省内,数百家造纸厂和化工企业因排放不达标被关停,成千上万的水泥船被淘汰或拆改,从源头削减污染物的排放。

而为了治理已经排出的污染物,到2006年,仅江苏一省沿线就建成将近1万公里的污水收集管网。

再加上大面积的湖泊湿地等共计400多项治理工程,最终让进入河道的主要污染物总量减少了多少呢,减少了85%。

而在中线,同样如此。只不过因为中线是单独修建的水渠(渠首位于河南省南阳市),基本没有污染物从外界排入,所以重点是保护水源地,也就是丹江口水库的水质。所以在水库的上游流域,包括陕西、湖北、河南三省中的8个城市、600多个乡镇在内,大量的采矿冶炼、黄姜生产、汽车电镀等高污染工厂被关停,城市污水和垃圾处理场开始数十倍地增长,还有大面积的水土流失土地得到治理。最终历时8年,让中线工程80%的断面水质,达到了地表水Ⅰ类标准,而在过去这个数字只有30%。

但是,青山绿水的丹江口水库,为中线工程提供了清澈的水源,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什么代价呢?当水库水位成功抬高13米时,库区周边超过300平方公里的土地将被淹没,包括周边的40个乡镇、400多个村庄。这也意味着原本居住在这里的超过34万人,将告别祖祖辈辈生活的故土,前往陌生的土地,重新建设家园。所以说南水北调,也是一项浩大而艰巨的移民安置工程。

我们可以想象一下,34万人的移民安置,要求在2年内基本完成,移民工作的强度,可以说在全世界水利移民史上都是前所未有。但也就是在这短短2年内,在预计被淹没的迁出地,每一村、每一户、每一间房、每一块地、每一口水井、每一片果树,都要被调查、统计和公示。而在迁入地,又建起了一座座移民新村。

根据每家每户的不同情况,设计了十余套不同户型的住房,供移民选择。大多数人的居住条件,从人均20平方米的土木房、土坯房,上升为人均24~34平方米的砖混楼房。并且呢,为了让移民有田可耕、有地可种,还必须在迁入地有限的耕地中,挤出一部分分配给移民。

当然,对于这数十万移民来说,他们告别的也不只是房屋和田地,而是他们最熟悉的土地,是他们赖以为生的生活方式,也是他们世世代代的生活记忆。所以,若要他们真正融入新的家园,需要的不仅仅是政府的支持和补偿,还需要当地人的一视同仁、自己的汗水和勇气,以及一段漫长的时间。他们每一个,无疑都是这项世纪工程的贡献者。

另一方面,除了村庄城镇,受到淹没威胁,还有200处文物保护点,需要特殊保护甚至搬迁。

比如世界文化遗产武当山古建筑群中重要的组成部分——遇真宫。它建于明朝永乐年间,距今已有近600年历史,如果不做任何抢救,将永远淹没在丹江口水库的水底。该怎么办呢?

两种方法,拆除重建,或者整体抬升。拆除重建可能比较好理解,就是把建筑的结构构件一个一个拆下来,做标记,等到地面垫高以后,再根据标记进行复原。遇真宫的大部分主体建筑和宫墙就采用了这种方式。

但山门、东西宫宫门三座建筑,采用的是整体抬升的方法。但是这三座建筑,单个的重量就高达数千吨,要怎么才能整体让从地面升高15米呢?

就是这样,把建筑主体用钢架加固,基座用混凝土浇筑,基座下方则用数十根千斤顶,把建筑一点点向上顶升。

把如此庞大的建筑原地顶升15米,这同样是创造了古建筑顶升的记录。

而放眼整个南水北调一期工程沿线,总共涉及文物点超过700处,让这项庞大的调水工程也成为一项规模空前的文物保护工程。从工程规划到施工,为了保护沿途文物,历经过多次让路、改线以及紧急发掘,其中有多个考古项目被列入了“全国十大考古发现”。

除此之外呢,南水北调还配套建设了众多生态补偿工程。比如丹江口大坝下游,同样位于汉江上的兴隆水利枢纽,以及从长江引水到汉江中下游的引江济汉工程。

它们可以通过上游蓄水、下游补水的方式,避免中线工程调水导致汉江下游水位降低,进而影响两岸农田灌溉和流域生态。

所以,在座生活在北京的各位,你们平常用的水里70%也许就是长江水。这是因为经过南水北调,长江水直接供应北京城区七成以上供水,还有郑州中心城区的全部供水,天津14个区的全部供水,以及石家庄、邯郸、保定、衡水等城市主城区的75%以上的供水等等,总计300个县市会因此受益,超过500多万人会结束长期饮用高氟水和苦咸水的历史。不仅如此,南水北调甚至还有余力补充亏空的地下水和生态用水。比如截至2020年9月底,北京平原区地下水的埋深实现了连续5年回升。而北京的密云水库,蓄水量也达到了2003年的3倍,水库面积也明显增长了。

到这里,想必我们不难发现,南水北调已经不仅仅是一项调水工程了,而是一项涵盖污染治理、水源保护、移民安置、文物保护、生态补偿等诸多配套的大型系统性工程,同时呢,更是无数科技工作者、工程建设者、以及数十万移民群众共同创造的奇迹。

毫无疑问,这是中国大地上一次规模空前的资源重组,而当我们放眼全中国,会发现这样的工程,在中国其实并不罕见。

截至2019年,我国330千伏及以上的输电线路长度达到30万公里,构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的互联电网。是它们跨越千里,将西部地区的火电、水电、光电、风电向人口密集的中部和东部输送,实现全国范围内的电力资源重组;也是它们,再加上更多的高压、低压输电线路以及不计其数的配电网络,让全国14亿人实现全民通电。

同样是2019年,我国天然气主干管道网络长度接近9万公里,并且不止有西气东输,还有川气东送、中缅油气管道、中亚天然气管道、中俄东线天然气管道等等,每年可将数千亿立方米的天然气,从国内外送到全国各地。

但这些还不是我们运输天然气的唯一方法。我们可能很难想象,在我们从国外进口的天然气中,超过6成的比例其实是通过专门的液化天然气运输船,一船一船地从澳大利亚、马来西亚等国家,跨洋运来的。

运来以后又怎么办呢?那就是通过20多座分布在我国海岸线上的液化天然气接收站,再接入国内管网,和管道天然气一起,共同实现天然气资源的大重组。

除了这些资源重组以外,100多年来,我们还建设了500多万公里的公路网、14多万公里的铁路网、2万多个港口泊位,以及240多个民用航空机场。

这些越来越密集的现代化交通网络,最终跨越大江大河、高山峡谷、海湾海峡,将这个庞大的国家连为一体。而这个被全面连接的中国,每年又可以将176亿人次及462亿吨的货物送往天南海北各个角落,相当于全国14亿人,每人每年乘坐这些公共交通方式104次,每人每年分得33吨的货物。

最终呢,我们在今天的中国大地上,实现了前所未有的人口迁移、产业聚集,实现了北粮南运、北煤南运、南果北上、南水北调,以及西电东送、西气东输。那这意味着什么呢?这意味着,这个原本自然资源分布极不均衡的国家,将通过这样一番大规模的连接和重组,形成一个涵盖全球1/5人口的洲际规模市场。也只有这样庞大的市场,能给我们带来无与伦比的规模效应,让中国从一众超级工程中获得足够的回报,并最终成为中国独一无二的国家优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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