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振宇:谢谢郭老师。我在后台也是掏着小本不停地记,不停地写,我有一个强烈在后台的感觉,今天的直播拜登要是能听见就好了。因为你看,郭老师讲了将近两个小时,我觉得其实就是讲了两句话。第一,我们中国人真的不想扩张,这事不是今天想明白的,一千年前在唐朝我们就想明白了。第二,我们中国人的方式就是玩命地生产,有大量的好货,然后卖出去,你如果也想要,既符合你的利益,也符合我的利益,这就是中华文明长得这么大的原因。这两句话美国人要能听明白,要少很多烦恼。
听郭老师这场演讲之后,我觉得顺带也回答了我们自己心里对中国的一些疑问。我简单说两个疑问。第一个问题,郭老师在刚才的一个多小时里跟我们讲丝绸之路,讲中国的对外交往,可是你不觉得吗?我们的观念里面中华文明不是这样的,我们的王朝从秦始皇,甚至从春秋战国开始,他们搞的都是重农抑商。别做买卖,在家种地,这好像是中华文明一直提倡的东西。这和郭老师今天讲的之间矛盾吗?我觉得过去的这一个多小时,恰好给我们完成了一张完整的拼图。
我印象非常深,温铁军老师对中华文明有一个判断,说我们中国这个文明、这个国家,最最根本的特点是什么?叫“原住民大陆国家”。两个词,原住民、大陆。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拥有我们这样的特征,我们祖祖辈辈就在这儿生活,从来没有变过。一根文明的线索和河流就这么几千年奔淌到今天,请问哪个国家有?你可能说日本也是这样,不好意思,它不符合第二个条件,叫大陆国家。
这两个条件对中国人就有一个要求,你是大陆国家,不能动,你身边的邻居,你要打交道的其他文明是相对来说固定的。海洋国家没有这个要求,日本明明在东亚,但是他说我脱亚入欧,跟美国人是一体的,他利用海洋的通道优势,可以自由切换自己的归属感、自己文明的认同度。
但是大陆国家不行,我们祖祖辈辈在此,祖宗坟茔在此,子孙血脉在此,这是我们中国人的命。所以,中华文明发展的方式只有一个,它有一个根本性的诉求,就是要缓慢地,但是又无比坚定地来优化这个文明的生存环境。
所以你看,为什么中华古代的帝王,总有一个几千年的政策说要重农抑商,你总不至于说中国古代的皇帝都是笨蛋吧?就算出那几个笨蛋,也不可能笨蛋到几千年都认同这个策略吧。
站在今天的角度,我们怎么来理解这件事?其实从今天郭建龙老师给的视角,我们可以得出一张拼图。中华文明当然是胸怀广大,面向四方,但是我们对自己有一个严苛的要求,就是我特别能生产。在古代我们可能生产粮食、丝绸、瓷器,然后把它卖出去。在今天,我们生产的是大量的电子产品、机械产品、高科技产品,当然也有塑料盆、衬衫和打火机,把它卖出去。
我们作为一个原住民大陆国家,通过庞大的人口优势,在这片土地上不断地生产不断地生产,通过货物这个最有说服力的交流工具和全世界文明一起交流,形成我们生存的独特性,以及在世界人类网络组织当中的确定性的节点。
所以重农抑商也好,或者有人说中华帝国“闭关锁国”也好,其实都不是真相的全部。真相的全部是,这是我们这个民族的生存方式,我们特别能生产,我们特别能够通过货物为媒介的交流方式和全世界各个文明来往。这两个片段拼到一起,才是我们文明的方式,所以可能我们过去对中国的理解还偏狭了一点。
我们还需要回答第二个问题,就是:中国为什么这么大?
因为我就曾经这么被人问过,一个美国人问过我。当时他问的方式有一点点挑刺的意味,因为我跟他聊嘛,我说中国人爱好和平,刚才郭老师也讲这个观点,我们是一个非战的民族。他说你别扯这个,你中国是自古以来就这么大吗?你们原来不也很小一块吗?漫天星斗,后来怎么搞这么大的?肯定是通过征服,那怎么可能是一个爱好和平的民族呢?我还记得当时那个美国人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问得我是哑口无言。对呀,我们这么大,难道不是打下来的江山吗?
但是读了郭建龙老师的这本书《丝绸之路大历史》,我再给大家补充一本书,也挺有意思的,我最近读的,正好跟郭老师这本书几乎同时读,这是哲学家赵汀阳老师写的,叫《惠此中国》。
这本书里有一句诘屈聱牙的话,但我还是想读出来跟大家分享一下,他说“中国的扩展不是来自向外扩张行为的红利,而是来自外围竞争势力不断向心卷入旋涡核心的礼物。”
句子太长了,语法分析要搞半天,大概意思来说,中国变这么大,不是武力扩张的产物。它是什么?它像一个旋涡一样,刚开始很小,但是它就这么坚定地在那儿旋,周边的东西不断地被这个旋涡卷入,然后变得越来越大。
请问一个旋涡,中华文明作为一个旋涡,它的根本特征是什么?什么叫旋涡,就是有一个坚定、缓慢但是没有太多恶性扩张势能的向心力。就这么一点一点来,一点一点来,不着急,有的是时间,这是中国的方式。
好,我们还是回到刚才这个词,为什么中国人特别能生产?尤其是这两年,我们听到了很多关于经济的政策对吧。第一,我们中国人要保证什么?实体经济。实体经济就是玩命地生产,我们现在生产工业品和一千年前的古代王朝号召人民玩命地生产粮食、瓷器和茶叶是一样的。玩命地生产,然后卖到全世界各地。
还有,要防止制造业在GDP当中比例的下滑,这是今年中央的经济会议提出来的。还有,双循环,以内循环为主,外循环为辅,这不就是郭老师刚才讲的丝绸之路的逻辑吗?这就是我们中国的那个旋涡,那个向心力打造的一个独特的方式。
所以我们生活在这个时代的人经常说一句话,说世界日新月异,但是当你真的去眺望历史深处的时候,你会发现一个文明就是作为一种方式存在的。这种方式在一千年前摸索出来的基本经验,其实完全可以解释今天我们中国人是怎么在做,怎么在想。
好,我们还是回到这个话题,为什么我们中国人要注重实体经济,注重制造业,注重生产大量又便宜又好的东西,然后把它卖出去?至少有这么几个红利。
第一个红利,你想,制造业好的国家一定说明什么问题?一定说明社会治理水平不错。道理很简单,你如果是一个银行或者一个五星级酒店,这是服务业,服务业跟周边社会可以不打交道的。你到非洲那些国家去看,它的首都一定会有漂亮的五星级酒店,那是一百多年前的殖民者留下来的。出了酒店之后就是贫民窟,所以服务业和周边社会可以完全断开联系。
但是制造业发达是不可能的。如果说一个国家或者一个地区的制造业发达,一定说明什么?它的港口、道路、电力供给、基础教育、医疗保障、社会治理、税收、官员廉洁度要达到60分以上,否则制造业无法开展。那么大规模的工人,那么复杂的社会组织,那么精巧的供应链体系落在这个国家,它是会倒逼你的社会治理水平的。
所以中国人特别能生产意味着什么?我们社会的治理水平在玩命生产的过程当中不断在优化。这是过去,至少从2020年一直到今天,我们看到的在全世界的社会治理水平的锦标赛当中,中国能够拿到一个不错成绩的根本原因。
拼命能生产还带来另外一个好处是什么呢?就是社会的认同度,彼此的共同体感特别好。一位经济学家跟我讲过,说中国有一个巨大的红利,我们身在其中不大感觉得到,什么?就是我们保持这么一大家子不散摊子,不得了啊。我们拥有全世界最大的共同市场,云南的货卖到浙江是不用交税的。我们在这么广阔的国土上可以造出那么多的高铁,这在其他的文明地带是很难想象的一个成就。为什么这么一大家子可以不散摊子?跟制造业也有关。
因为你想,如果是一个商业民族,或者说虚拟经济的民族,我服务不了你,我就不服务你了。你就想象一个互联网公司,花100块钱广告进来的人,可能最后进来10个人只能留下1个人,那9个人对它是不存在的,服务好这1个人就行了。社会在商业当中不断发生切割,只要我们不产生商业交易,我们就不是一伙的。我们此刻是一伙的,当下一波交易我们不是交易对手,或者不是价值链上的伙伴,我们就不是一伙的。
所以商业是社会的绞肉机,社会很容易碎片化。但是制造业不一样。我说的制造业当然包括中国古代的农耕,就是生产实物产品。你会发现,人和人必须以一种相对确定的方式在一块工作,彼此之间必须像中国人吃火锅那样,拿着筷子在一个锅里搅。
有一个制造业工厂的工头,他跟我讲过,他说我们也没办法,平时在工厂里面对工人吆五喝六,你要守纪律,你这个干的不对,吹胡子瞪眼,但是每个月我们厂里都会给我们发一笔钱,让我们请工人喝一顿大酒。在喝酒的过程当中,我就和他们抱头痛哭,“兄弟,不是我对你不好,咱都是出来打拼,不容易,这不是没办法吗”一顿大酒,大家抱头痛哭。第二天到生产线上该怎么严格还怎么严格,这就是制造带来的社会融合。
因为我们要出产产品,你能瞧不起谁?你敢欺负谁呀?我们是在一条价值链里,像一口火锅里吃饭那样,我们是共同体。社会的中层、高层和底层,我们不得不互相牵就、互相帮忙、互相关照,有了矛盾我们就得想办法解决,因为我们不能散摊子,散了摊子就没有制造业,这是制造业特别大的价值。
所以社会上多了一个工厂,就多了一个紧密团结的社会。工厂串成了片,这个地区就有旺盛的社会认同感。当中国变成了世界工厂,我们这一代中国人互相之间觉得我跟你还是挺亲的,这种情感的种子就在我们特别能生产的过程当中,不断地萌发。这是制造业的第二个好处。
制造业还有一个好处,你想我们是原住民大陆国家,我们的作家一写东西都是几千年前往这儿写,我们一旦谈认同动不动扯点孔子的事,你让一个老外认同这玩意儿确实挺困难的。怎么办呢?就像我前面讲的,制造业是最好的中华文明的传播媒介。你不认得汉字,没问题;读不懂《论语》,没问题;知道货好吧?这玩意是人类共通的语言,你不用懂得方块字,古罗马的贵族当然知道与其穿羊皮袄不如穿丝绸,那玩意真轻快,穿在身上丝般爽滑。这个带来的美好生活体验,人同此心,心同此理。用从中国去的瓷器,在家里请客多有面子。不需要用文明、用原则、用辩论来说服你。
所以,中华古代跟我们今天是一样的。西欧的那些人,从中世纪的那些大字不识的贵族,一直到启蒙时代像伏尔泰这样的法国知识分子,对中国的向往和崇拜何尝是通过《论语》而来的,不就是通过货吗?而今天我们这一代人,拥有了那么五彩斑斓的货物的列表,从打火机到电脑、手机,看,中国人生产的。
这两年作为中国人,可能感觉到我们生活在一个特别不友好的国际环境当中。各位,不要着急。这四个字“中国旋涡”,它一直在转。
我就看到Tik Tok(海外版抖音)上,大量的美国小孩觉得中国人太棒了。他们的爸爸妈妈可能不接受,觉得中国怎么比美国还好?小孩不一样的,今天十几岁的孩子看到中国那么多漂亮小姐姐,那么多好吃的,中国人那么会玩儿,光云南就那么多吃的……对文明、对繁华、对富庶的仰慕人同此心,心同此理,而背后的媒介就是我们中国这代人生产的货呀。
再过二三十年,中国GDP确定性地超过美国,再过二三十年,今天在玩Tik Tok和抖音的小孩长大,他们知道这个旋涡真的一直在转,那个缓慢而坚定的向心力一直都在。这件事情不是我们对于未来的预测,这是我们回望我们这个文明,从黄河中原那一带几个小城起,这个旋涡就开始,一点一点地转,五千年、三千年、两千五百年,一直到今天,一刻不停地让周边的人进到这个系统里。
云南有很多少数民族,但是我们当中还是有很多汉族。什么是汉族呢?我听过北京大学苏力老师的一个非常精彩的判断,他说什么叫汉族?汉族就是不在乎自己是哪个民族的族。我一想对呀,我们汉族在乎自己是谁吗?身边都是一样的。我是长江流域的人,三千年前也是南蛮,不重要,我们现在觉得不在乎这事。这个大旋涡旋转了几千年就这个结果。所谓的天下秩序,所谓的中国方式,它何止是为中国人所用,它是人类形成共同体的一个方式,一个良性的缓慢的不着急的方式。
我们这代人可能会特别有幸,亲眼见到这个旋涡,这个从几千年前就开始转动的旋涡会变得更大,会有极其精彩的突破。
我们之所以把《丝绸之路大历史》这本书放到昆明场,其实还有一个原因。大家可能知道,12月2日,昆明到版纳高铁就要通了。这条高铁可不是中国边陲的一条高铁,它将穿越缅甸,它将连通泰国。在这个过程当中你不觉得吗?这个中国旋涡就在那儿缓慢、坚定地转动。云南可不是中国的边陲,云南就是这个旋涡最前沿,最有魅力,对周边文明、周边的人,释放魅力和吸引力的前哨,恭喜所有的云南人。
这是一种方式,就是别着急。在座的有很多创业者,创业者老觉得我这儿有个产品,我这儿有个创意,挺好,我把它做出来,然后我融资,然后我扩张,我扩张到全中国,我扩张到全世界,我在厕所里堵住一个孙正义,然后我就是世界首富。
过去一二十年创业大潮当中,多少人做的是这样的梦,有点着急。其实还有一种方式,就是我们今天在过去的两个多小时里向大家呈现的中国方式——守好自己的货,尤其是守好自己的人。就像我们得到用户。我们不可能把一个不爱学习的人领到这个场合,他父母都做不到的事情我们当然也做不到。我们珍惜眼前人,用更大的诚意、更好的产品为你们服务,然后像旋涡一样制造那个坚定的向心力。不着急,这就是中国的方式。这种方式不是鸡汤,它是我们中国人几千年来证明行之有效的。
今年,大家知道我这个阶段最糟心的事是什么吧?对,跨年演讲,稿子还没有,愁死了。所以今年我们也用了这样的方式,简单跟大家得瑟一下。今年跨年演讲的主题是“原来,还能这么干!”
其实我并不知道原来还能怎么干,之所以扔出这个话题,我们就想得到用户当中有那么多形形色色各行各业的人,你们了解这个世界上各种各样精彩的破局方法,艰难挑战的解决方案。那有没有可能把得到用户以及你们的朋友卷入这件事里来?
所以,今年我们和飞书合作做了这么一件事情,我们要开云端策划会。一个一个的题目,希望我们的用户在飞书这个非常先进的,大家融合办公的一个协作软件当中,我们把策划会围绕文档开起来。
这件事本来我们只是想试试,但是过去一周,就在过去一周,这件事情的进展超乎我们的预料,给大家亮一组数字吧。
时间的朋友和飞书的云端策划团,最开始只有我,还有我的两个助手,3个人。但现在我们仔细甄别——这些人都是亮明自己的身份的,现在这个文档群里已经有了1298个人。最开始我们只是扔出了15个尝试性的问题,然后大家不断地抛问题,这个时代大家应该解决的问题,现在问题已经滚动到了180个。最开始我们在这个文档里只写了300多个字,而现在这个文档已经积累到了80000多个字,如果我把这80000字讲一遍,大概需要8个小时。
今天借着启发俱乐部,借着昆明朋友在场见证的场合,我继续邀请大家,邀请此刻在线上看直播的朋友,加入我们这个计划,提出各种各样精彩的问题,邀约这个社会当中实干家、了解信息的人、一线的人、正在解决问题的人,来回答它。
陆续我们会抛出一个又一个的文档,这些文档问的问题可能千奇百怪,包括且不限于:今年你觉得最应该推荐的一本书是什么?今年你见过最开脑洞的一句话是什么?今年你觉得跨年演讲一定要讲到的一个大家还不知道的人是谁?今年你看过的商业最精彩的一个创新是什么?我们中国人关于芯片,关于卡脖子工程,各种各样的关键突破是什么?等等。
这些文档,我们都会以一个云端策划会的方式扔出来,邀请大家一起来共创。在这儿我放出一个二维码,如果你也想参加这个策划会,来,这是我们同事的微信,你可以去咨询。
其实这也就是所谓的中国方式,我们不着急,我们也不想把这件事推销给谁谁谁,但是,如果你觉得共创这件事情有魅力,那它会形成一个小旋涡,把越来越多的能干的人、实干家卷入到这个共创的工程当中。
好,非常感谢今天所有到场的用户,你们辛苦了!云南人了不起,除了刚才说的你们将来要怎样怎样,我还想今天特别要向一位云南人致敬。这人是谁呀?对,聂耳。
我其实并不想讲聂耳,我是想讲黎锦晖对他的一段评价,黎锦晖也是民国时候的一个著名音乐人,他对聂耳的评价,我那天偶然看到,也偶然知道聂耳是云南人,而正好我要来云南,但是我太喜欢这几句评价了:“你是多么倜傥!胸怀多么洒脱!品性多么温良!心思多么敏活!行为多么豪爽!”
把这几句100年前对一个云南人的评价,送给今天所有在场的云南用户,也送给所有的终身学习者,感谢你们选择了终身学习。
下一场启发俱乐部将在武汉进行。在武汉,我将会向大家报告在未来的7天里,我脑子里发生的事件,我因为外部知识的撞击而产生的启发。
下周三晚8点,启发俱乐部,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