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单理解就是脚踏实地地干活,有自己的目标,有自己的行动,而不是站在旁边当评论家。
但是,读到这段材料之后,我突然意识到,原来躬身入局还有更深一层的意思:以当事人的视角来理解他的选择,我们会看到更深一层的真相。但是很可惜,做到这一点其实很难。
请注意,刚才我讲的这段二战历史,好像是需要更多的历史知识才能理解,其实不然,很多事实就在那里,我们只是缺乏“躬身入局”的视角而已。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很著名的故事:
想当年,刘邦和项羽大战的时候,有一次,项羽将刘邦的父亲五花大绑于一块大木板上,下置腾腾烧热的油锅,对着刘邦喊到:“速速投降,否则即刻烹食太公。”刘邦若无其事地回答:“你我曾是结拜兄弟,我的父亲也是你的父亲,若真要煮来吃,也请分我一杯羹。”项羽大怒 ,准备烹食。一旁的项伯出面劝阻说:“将军这样做是没有用的,刘邦志在天下,绝不会顾及自己的家人的。”
这个故事见于《史记·项羽本纪》,很有名。后世把这一条当成刘邦是个流氓的明证。
那是这样吗?我们也可以用“躬身入局”的视角再来看看。
1.可以投降吗?不可以,因为投降也不见得能活。以项羽的脾气。
2.可以痛哭流涕吗?显得很悲伤吗?不行。因为悲伤,证明这一招有用。如果你一边悲伤,一边不投降,那太公的命肯定就没了。原因很简单,因为这一招对你有用。那项羽即使只为了激励自己这边的士气,也会这么干。因为你在乎嘛。但是刘邦显得不在乎,项羽要杀太公就太没意思了。就这么个老头,人家都不要了,你这么大个英雄项羽,还非要杀他,这是干啥呢?事实上,后来刘太公这条命捡回来,就是因为后来项伯讲了一句话:“为天下者不顾家,虽杀之无益。”打天下的人,不会顾及家庭的,你杀他没用的。
3.再换一个角度,站在刘邦身边的人会怎么看这件事?你刘邦是我们大哥啊。你老爹被绑在这里,你要当孝子,我们能理解。但是,如果绑在这里要下油锅的,是我老爹呢?你也会投降吗?不会吧?哦,你的爹是爹,我的爹就是块肉?所以,哪怕刘邦流露一点点的犹豫,旁边的人都会想,这个老大靠不太住。而现在,刘邦哈哈一笑,说你给我也来一碗,大家彻底放心了。这个老大,为了组织利益,什么都不会管的,跟着他,没错。至少他不会为了自己的私人情感做出损害组织利益的事情。
所以,你看,只要你用“躬身入局”的角度,站在刘邦的立场想问题,你不仅不会觉得这个家伙私德有亏,而是会佩服他:这个家伙脑子反应真快。
你看,一旦“躬身入局”,我们就好像推开了一扇新的门,进入了另外一个逻辑世界。
那另外一个问题又来了?我们原来的视角就没有价值了吗?对刘邦私德有亏的判断错了吗?
我扪心自问,如果把我爹绑在那里,我是受不了的。不仅我,千秋万代,说下大天来,刘邦不管自己的爹,还要喝肉汤这个事,他也不可能成为道德典范。
你看,有趣了的事情发生了:两个视角得出的结论相反,但是又同时有合理性。我们想起了什么?对,就是我们经常讲的那句话:菲茨杰拉德说的,“如果一个人能同时保有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还能正常行事,这是第一等智慧的标志。”
过去,我们理解这句话,更多的是说,一个人下判断要谨慎,要兼听则明,要悬置判断,但是,最近我有了深一层的理解,不是模棱两可,而是说,我们要允许自己切换身份来判断事情。
两种截然相反的观念,不是两种观念,而是两种身份。一种局外人的冷静身份,一种躬身入局的当事人身份。
正好最近看到刘润老师的新作:《底层逻辑》。里面就有一个有趣的提法。
一位悍匪经过周密的计划,绑架了首富的儿子。最终,首富以数亿元赎回了儿子。整个过程惊心动魄、跌宕起伏,不输一部警匪大片。其中,一段首富和绑匪的对话却令人深思。
绑匪问首富:“你为什么这么冷静?”
首富回答:“因为这次是我错了。我们在当地知名度这么高,但是一点儿防备都没有,比如我去打球,早上5点多自己开车出门,在路上,几部车就可以把我围下来,而我竟然一点防备都没有,我要仔细检讨一下。”
什么?首富说自己错了!为什么?明明是绑匪违反了法律,绑架了他的儿子。
从法律上来说,肯定是绑匪错了,所以绑匪要为他的行为坐牢,接受法律的制裁。但我们站在首富的角度看,也许这种事情通过加强安保等措施是可以避免的,他却因为没有做,导致儿子被绑架,最终花了数亿元赎回儿子。还好最终破财消灾了,如果被撕票,那损失就更大了。到那时,即使用法律手段制裁了绑匪,又有什么用?损失已经发生,且无法挽回。所以,首富这时说他错了,是他真觉得自己错了,不是客气。
首富的这种处事方法,在心理学领域,可由一个重要概念来解释,叫课题分离。“课题分离”理论由奥地利心理学家阿尔弗雷德·阿德勒提出,原意指要解决人际关系的烦恼,就要区分什么是你的课题,什么是我的课题。绑架索要赎金,是绑匪的课题,而因绑架遭受损失,是首富的课题。
比如,有人在地铁里踩了我一脚,谁的错?我的错。
明明是他踩了我,为什么是我的错呢?难道我不应该要求他道歉吗?我可以要求他道歉,但是,道歉有什么用?而且,我要求他道歉,不需要花时间吗?他耍无赖和我吵起来,不是更需要花时间吗?我的时间难道没地方花了吗?对方还可能反咬一口:“你怎么把脚乱放啊?!”
那怎么办?我要说“我的错,我的错”,然后心平气和地走到旁边。这是因为,我的时间比他的值钱,浪费同样的时间,我的损失大——“谁的损失大,就是谁的错”。
一个人心中,应该有三种“对错观”:①法学家的对错观;②经济学家的对错观;③商人的对错观。
举个例子:坏人A诱骗好人B进入C的没有锁门的工地,B失足摔死了。请问,这是谁的错?
法学家的对错观:法学家可能会说:“这当然是A的错,这就是蓄意谋杀,还有什么好讨论的!”
是的,如果证据确凿,在法学家眼中,这就是A的错。清晰吧?
但是,你发现没有,法学家让社会有了正义。大快人心。但是,他没有办法让这种事情不再发生。
那谁可以?经济学家的对错观可以。
经济学家会这样想问题:是那个工地的主人的错。
也许有人会说:“啊?为什么啊?这个工地主人也太冤了吧?”
经济学家是这样考虑的:整个社会为避免B被A诱骗进入C的工地要付出的成本,比C把工地的门锁上的成本高得多,虽然惩罚C会让其觉得冤,但是以后所有工地的拥有者就都会把门锁上了,于是这样的事情会大量减少。
经济学家是从“社会总成本”的角度来判断一件事的对错在谁。虽然有时这样的判断看上去不合理,但会比从“纯粹的道义”的角度更有“效果”。
薛兆丰老师的《经济学课》里也举了一个例子:火车开过农民的农田。火车碰撞出来火星,点燃了农民的草堆,引发了大火,谁的错?答案是农民的错。道理很简单:从全社会的总成本的角度来看,农民挪一挪自己的草堆的成本远远低于火车改道。
但是,如果是一个商人来思考这个问题:
不管是A的错还是C的错,B都死了;不管让谁承担责任,B都无法起死回生——从个体利益最大化的角度看,B只能怪自己。
也许B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想:“这是我的错,我不该蠢到被A诱骗至此。”
再看一个例子。一个人走在人行横道上时,一辆卡车冲他疾驰而来,所有人都大声呼喊,叫他让开,他却淡定地说:“他不能撞我。他撞我是违反交通法规的,他负全责。我就不让。”最后,这个行人被卡车撞死了。
这是谁的错,卡车司机的错?当然。但是,这样的判断无法救回行人的命。
行人那时应该这样想:不让,就是我错,因为不让开我就会死。
对于第一个例子,法学家认为A错,经济学家认为C错,商人认为B错,这就是三种“对错观”。
如果你是评论家,可以选择法学家的立场;如果你是政策制定者,可以选择经济学家的立场;如果将要失足摔死的就是你自己,我建议你选择商人的立场——“我的错,都是我的错”,因为“我的损失最大”。
总之,谁的损失大,就是谁的错。
所以你看,菲茨杰拉德的那句话,是不是就可以有新的理解了。不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而是我们在不同的身份里,我们要有不同的对错观。因为我们作为一个人的处境的复杂性,我们时而要维护道德正义和规则,时而要掌控大局分配资源,时而要维护自己的利益,所以,我们必须让自己的头脑里同时奔跑着不同的对错。
我们佩服刘邦,同时不给他点赞。没毛病。
所以最近我读了这些乱七八糟的材料,脑子里突然就把一件事情想清楚了,什么叫躬身入局?躬身入局不是体谅他人,也不是面对自己的困难、不搭理别人的困难,其实这个话你往纵深去想,它有很多可以咀嚼的空间。
一个真正有人生智慧的人,是应该脑子里有好多小人、好多身份,非常之复杂。然后你能根据当下的处境去判断,调用哪一种身份去对这件事情做出答案,去表达此刻的立场和观点。有一些岁数大的人会经常跟你说,这个事你们年轻人不理解,它太复杂。请问他是在当搅屎棍吗?是在和稀泥吗?不,只是因为他脑子里的角色比较多,而他一时半会跟你说不清。
人类这个物种很有意思,其实十几岁的时候,只要你受过教育,世界上的道理都懂。你跟50多岁的人的区别在哪儿呢?我的经验是这样的,就是你看问题的,不是视角,是你看问题的身份没有他多,这是我最近得出来的一个很重要的启发。
好,那下一个问题又来了,我们可以挑选各种各样的角色,入各种各样的局,那入什么样的局是最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