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期-1 | 以史为鉴,可能还是不可能?

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我是罗胖罗振宇。

最近疫情稍微又有点反复,所以为了不给防疫添麻烦,我们今天北京学习中心的现场请了很少很少的一点观众。在此,还是要向所有来到现场的同学们感谢,致敬;向所有在全国各地得到学习中心收看直播的同学致敬;向此刻正在看直播的得到同学致敬,向所有此刻正在抖音、西瓜视频和今日头条看直播的同学致敬。感谢你们,选择了终身学习,谢谢!

启发俱乐部办到了今天,其实我们也摸出了一些套路,最好约请到这个舞台上的嘉宾,就是出了一本好书的嘉宾。当然你可能会说,中国一年出十几万本书,好像这样的嘉宾很多。其实不多。

你想,市场上有这样几类书:第一类书是什么题材热他就写什么——这样的书大概率也不是什么好书,所以这就舍掉了一大批;还有的人,他确实有本事,但是他不想专门写书,他隔个几年把自己零零散散写的文章出一本文集,取一个好名字——这样的书,这样的作者,我们也不大愿意请到这个舞台上;其实只剩下了一种人,就是他愿意写书,就一个题目进行系统的思考,这样的人本身已经不多了,再把其中写得不好的人排除掉,所以能够请到我们启发俱乐部现场的嘉宾就少之又少。

好,我这么盘马弯弓讲了半天,无非就是要给大家介绍这么一本书,也是我们摆在舞台上的这本书,《商贸与文明》。

它的作者张笑宇老师,是这两年在国内声名鹊起的一位年轻的作者。我自己是先从他的上一本书《技术与文明》开始看起,那本书得了今年的亚洲图书大奖。

《商贸与文明》是第二本书。我看完之后,跟他的出版人范新老师汇报我的学习心得,我说,这是今年我看到的最有野心的一书本。我用这个词是斟酌过的。什么叫最有野心的一本书?

我记得我上大学的时候,有一个同宿舍的同学非常有才,有一天我们俩就聊天,我说这辈子最牛你能牛成什么样?十几岁的孩子嘛,很容易对未来有畅想。他说,我感觉我要是牛到什么份儿上就够牛了呢?就是将来我写一篇文章可以起这样的名字,叫“关于时局我的一点意见”。什么时候我能写这样的文章,起这样的题目名字,我就够牛了。

大家想一想是不是这样?你关于时局的一点意见,带这个标题就能发表。我看到张笑宇老师的这本书的书名,就有类似的感觉。一个人写书,书名敢起“关于人类商贸和文明,我的一点意见”,对,这就是这本书的霸气之处,敢于回答这么大的题,而且真是写得好。

好,这是我非常简短的一个开场白。在请出张笑宇老师之前,我稍微有一件拜托大家的事。无论是现场的还是看直播的,如果你真觉得张笑宇老师讲得好,愿意支持他,支持一个作者最好的方式是什么呢?就是看他的书,可以买一本他的书。如果你实在舍不得这98块钱的话,你就稍微再多加一点钱,买得到的电子书的年度会员,在得到电子书里看。当然你真要支持他,就拜托大家到当当网上去买,为什么?因为当当网的排名对于这本书的市场业绩是非常重要的。即使在得到书库里看完,但是又觉得张笑宇老师这本书写得特别好,可以花上四五十块钱买一本,让他的排名往前升一格,让你看过的这本书成为更多人的共识。在此重重的拜托大家。当然,一切的前提都是接下来的一个多小时,张笑宇老师给你提供的知识服务,让你觉得这段时间花得值。

好,下面我们有请张笑宇老师。

首先大家从这个标题上一看呢,就知道,我是一个俗人,我很看重钱。但是我很为自己这个俗人的身份感到自豪,因为我有一个偏见,就是改变这个世界的,往往是一个比较俗的道理。

很多人讲道理,追求我一定要高深,一定要复杂,但是大家听不懂,因为这个世界绝大多数人是俗人。你只有讲俗道理,让大家听得懂,你才能改变世界。

今天我要分享的是一个俗道理改变世界的故事。这个俗道理有一个名字,叫作“正增长秩序”。我认为它是我们人类进入现代社会最重要的动力。一句话,正增长秩序让现代社会得以诞生。

人类为什么能进入现代社会,这是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意识。它有多重要呢?我用一张图就可以说明。

这张图是经济史学家估算的,自从人类文明诞生以来,人均GDP的变化。这张图的内容很简单,自从人类文明诞生以来,从公元前1000年到现在,绝大多数的时间里,人均GDP只是一条水平线,直到1750年开始陡然上涨,然后我们现在在右上角。

所以很多人讲历史,那么多内容,帝王将相才子佳人,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但是我从一个俗人的角度来看历史,我会问一下咱们的老百姓能不能吃饱饭,咱们会不会觉得明天会比今天好。从这个角度看,一千年以来真正值得解释的历史事件只有一个,就是为什么1750年之后,咱们突然变成那个样子。

这个历史事件在今天被我们统称为现代化或者现代社会的诞生。由于这个问题过分重要,所以讨论现代社会为什么诞生,可以说是社会科学皇冠上的明珠。这就引发了很多解释。

比如,很多朋友可能比较愿意接受制度主义的解释,尤其是英美特殊论的制度主义。以我非常尊重的麦克法兰教授作品为例,他写了一本《现代世界的诞生》。

他就讲,现代世界是我英国人搞出来的,我给你详细解释一下。我们从13世纪开始就有了个人主义,然后有大宪章,有共和民主,然后有自由市场,然后有对私有财产权的保护,这些都是我们英国人搞出来的。我这本书呢,就完完整整地把这个历史展示给你们看,你们学吧。

我非常尊重麦克法兰教授,他这本书也非常好,但是他的问题在哪儿呢?他把时间的先后关系展示出来了,但这不是因果关系。斯宾格勒讲得好,秒针这一秒指向59,下一秒指向60,59就是60的原因吗?同样的道理,英国人干了啥啥啥,现代世界在他那儿诞生了,他干的所有事就都是现代世界诞生的原因吗?

我把这种思路打一个比方:麦克法兰先生给我们完整地展示了一个鸡蛋是怎么变成鸡的,但是我们不是鸡呀,我们是鸭。一个鸡蛋变成鸡的学问,怎么才能对鸭有帮助?

这是一个大问题,因为这个问题历史上德国人问过,俄国人问过,日本人也问过,到今天我们中国人还在问。一个非英语民族如何从英语民族的现代化的历程中得到帮助,是不是他们做的这一系列的历史顺序就完全是对的,就完全得照抄?这是一个百年尺度的大问题。

要解决这个问题,我认为首先应该明确历史的因果联系。不能用简单的时间先后来判断因果。我在这里采取了一个图灵奖得主Judea Pearl的理论。他有一本书,中文翻译成《为什么》。他说,确定历史因果联系的真正方法是counterfactual,反事实。

有A,不一定有B,这不是因果联系。但没有A,就一定没有B,这才构成因果联系。

我们拿这个标准来衡量一下,有民主,一定有现代社会吗?不一定。有科技,一定有现代社会吗?不一定。有宪政,一定有现代社会吗?不一定。但是,我们发现,没有正增长,或者说得直白一点,没有让人不断赚钱的秩序,就不会有现代社会。这就是我要讲的一个俗道理。

我之所以开始思考这个俗道理呢,是受一个个人经验的刺激。这张图是法国的一个小镇叫科尔玛。

2018年的时候,我跟我爱人在这个地方度蜜月,非常漂亮,也非常古老的一个小城。说科尔马,很多朋友可能不知道这是哪里,但是我告诉你,它是法国阿尔萨斯大区过去的首府,那很多朋友可能就知道了。因为我们小学的时候都学过一篇课文叫《最后一课》,这篇课文讲的就是阿尔萨斯。这个地方本来是法国的,后来被德军占据了之后,不能在这里继续教法语课了。老师很悲愤写下法兰西万岁,这是最后一课的内容。

从这个课文的内容,你可以知道阿尔萨斯这个地方在历史上是一个兵家必争之地。当然事实上也的确如此,在近代几次战争中,从普法战争到一战二战,这个地方的归属权是反复变化。但是我去了之后就发现,哎,这个小城极其古老,保存很完整,六七百年的老房子,五六百年的老房子随处可见。它那个市政厅1400年左右,商人行会1300年左右,都很完好。我们用airbnb住在那个法国老太太家里面,她对于这个小城,这一家传了几百年,那个房子以前是谁谁谁的,如数家珍。我很奇怪,我就问她,你这个地方不是历史上打过很很多次仗吗?她说是啊,我说那为什么保存的这么完好呢?老房子保存得这么好,几代人也传承得这么好。

老太太说:“啊,你问了一个好问题。”朋友们,如果跟欧美人打交道多了就知道,当他说你问了一个好问题,他的意思不是说你问了一个好问题,他的意思是你问了一个蠢问题啊,我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是好。

然后她想了一会,她就说,大概是因为我们也不笨,他们也不笨。她这里说的他们指的是军队。她说只要军队一过来,我们就给他交钱,交完了钱之后他拿这笔钱去买装备、买枪炮,然后招人,他继续打他的仗,然后就继续挣钱,他为啥非得杀人?为啥非得把房子烧掉呢?

我当时听到这种话的时候是很震撼的,因为这完全不符合我们中国人的历史经验。但是我们中国人的历史经验肯定是没有错的。我随便引用了一段古诗词。这记载的是满清入关,扬州十日的故事。它是这么写的:城中山白死人骨,城中水赤死人血。杀人一百四十万,新城旧城内有几人活?妻方对镜,夫已堕首。腥刀入鞘,红颜随走。这样的记载在史书中随处可见。所以咱们中国人高度憎恶战争,高度偏好稳定和统一,这个历史经验肯定没有错,因为战争太惨痛了。

但是问题在于人家的历史经验也是没错。如果你熟悉欧洲的话,你去得多就知道,科尔马不是一个个例。那边很多这样的小城镇,几百上千,保存都非常完好。这就让我很感慨。

咱们看到有些地方历史比较残酷,不光中国,西方历史上也有很多这样残酷的故事,军队占领了之后,要把这个地方的老百姓屠杀殆尽,为什么呢?因为这个地方的制度演化会把人当士兵来使用。所以军队一看老百姓将来会变成我的敌人,我肯定要屠城,我要最大程度降低反抗。

还有一种模型,它的军队就可以把人当作税源。那这个底层算法就不一样。在这种模型之下,法国老太太说的拿钱买命的逻辑就可能成立。

当然,客观中立地看,不能说这两个模型谁好谁坏。因为咱们这个模型能够把大量的人动员起来,我们就确实有可能在亡国灭种的危机面前扛下去,这是这个文明经久不衰的重大原因之一,而那边有可能就是哎呀紧要关头该投降投降,但是投降完了我被统治者同化了,可能最后也就消亡了。

所以横向对比不好说谁优谁劣。但是如果我们给它加上一个时间变量,拉长到一个长阶段里,我们会发现什么呢?就是把人看作税源的那个文明,它可以让文明的财富积累下来。到最后关头,他把我的钱抢了,但是他不杀我,那么我这个人的知识经验积累基础就可以留下来,钱没了我再去赚,但是我的这种本事替代不了。

那么,经过长期的演化,这个文明就可以把慢慢发展出来的各种知识经验技术保留下来。长此以往,几百年演化之后,就会有巨大的区别。

你可能会说一个科尔玛老太太的故事怎么就能推出这个逻辑?我说这不是我推导出来的,这是有数据的。

我给你看一张图。这张图是这十几年来经济史学家对于几个不同国家的人均GDP的历史估算。这条线是中国。大家可以看到,到980年中国的这个数据到了巅峰,然后之后一路下滑。到1840年,只有巅峰时代的1/3。而同时我们看其他的一些国家,比如说英国从1270年开始,人均GDP就一直开始增长了。荷兰从1300年开始,一直增长。所以说两种不同文明的演化逻辑在历史中是真实存在的。而我把他们进一步的总结为两种秩序,一种叫作零增长秩序,一种叫作正增长秩序。

这两个秩序有什么不同呢?你仔细想一下,在一个人均财富增长率为0的社会里面,最重要的财富是什么?是土地。因为在这个社会里钱是不一定有用的,你要吃啥穿啥,用啥都要从土地中来。所以金银财宝,都不如积攒土地。

那你积蓄土地最重要的资源是什么呢?是暴力。你想,假如你是个古代农民,你有10亩地,你靠你种地所得的收入再买10亩地,你干到猴年马月。但是你要是敢于冒险,你去加入朱元璋大哥,你去加入宋江大哥,你就可能很快再抢到10亩地。当然我要澄清,这个不是只适用于中国古代社会。全世界绝大多数古代社会都是这个样子,普遍暴力,普遍贫穷,普遍互相伤害。

但是如果我们把这个模型中的一个数字哪怕只转变一点,哪怕从0变成0.1,这个逻辑就会发生根本的转变,为什么呢?因为只要人均增长率变正,明年你就大概率会比今年过得更好。所以首先,你的命值钱了,暴力对你的吸引力就会马上下来。其次,如果长时间的社会经济增长是可能的,那么就一定意味着有东西比土地更值钱。因为土地的产出是受到技术水平限制的。你没有袁隆平,不可能种那么多粮食,粮食产量天花板很低的。这个时候土地就可能没有现金值钱。这个时候,你就有动力去投资其他产业。你觉得那个年轻人虽然没有钱,但是他有技术,或者他懂得怎么做生意,或者他懂得航海,我可以跟他投资、跟他合伙,让他把他的创新才能发挥出来,这样这个社会就取得了一点一滴的进步,这就是我们说的“正增长秩序”。而现代社会中的很多制度,很多经验,其实是在正增长秩序中一点一点这么积累出来的。

有朋友可能要问了,这个从0到0.1的改变是怎么发生的呢?古代技术水平不是支持不了普遍正增长吗?的确如此。那么这就跟我这本书的主题,也就是商贸有关了。就是因为古代长途贸易有可能在小范围内创造正增长。

为什么呢?因为在古代,商人挣的钱是买命钱。我把西班牙的银子运到开罗,我一路风霜雨雪、海盗、水土不服、疾病,我卖的钱必须让我值得再冒风险搞一次长途贸易,否则这个活我就不干了。这样,长途贸易其实就可以创造额外利润。而如果我挣到额外的钱,我把这个在某个港口花出去,它就能创造正增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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