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欢迎来到《得到精选》，我是李南南。
先跟各位同学汇报一个好消息，刘勃老师的新课《刘勃讲中国史》正式开始更新了。
关于这门课，刘勃老师有一个期待，希望它能够让加入的同学懂得三件事。哪三件呢？分别是“明得失，知进退，懂取舍”。没错，我们今天遇到的很多问题，其实在古人那儿都有现成的参考答案。
当然，除了这方面的考量之外，这门课还有另外一个很大的价值，就是它能够为你提供大量有趣的文化谈资。就比如咱们今天要听的这一讲，题目叫做《女娲的性别是男是女？》估计好多人一听会觉得，哎，女娲是男是女这还用说吗？别着急，关于这个问题，刘勃老师有一番很特别的见解。
来，咱们有请刘勃老师。
讲中国的造人神话，自然就说到了女娲和伏羲。
讲怎么造人之前，先说一个问题。盘古也好，女娲、伏羲也罢，这三个名字，都和葫芦有关。
盘古这个名字，可能来自盘瓠，瓠就是葫芦的意思。
女娲的娲，各种古书的注释，都说这个字是念瓜，而葫芦也被看作一种瓜，孔子说，我难道是一只匏瓜吗？只能挂在墙上看，不能吃。（“吾岂匏瓜也哉？焉能系而不食？”）这句里的匏瓜，就是指葫芦。
而匏瓜的匏，和伏羲的伏，又是相通的。闻一多先生写过《伏羲考》，详细考证过这个问题。
葫芦这个东西，真是老天爷给人类的赠礼。《诗经·豳风·七月》里说：“七月食瓜，八月断壶。”这个七月相当于今天的农历九月，八月则是农历十月。九月份摘嫩葫芦吃，十月就可以摘老葫芦做水壶。嫩葫芦可以吃，这也就罢了，毕竟吃啥选择还是蛮多的；老葫芦可以用来装东西，不管是完整的葫芦还是劈成两半当水瓢，都非常方便，这个就很难替代了，尤其是发明陶器之前，你想想在自然界里，哪里去找可以装东西的容器？原始人有收集头盖骨当容器的，咱们不说残忍的问题，这个获得成本，比葫芦高太多了，使用的效能，又比葫芦差太多了。
葫芦一方面是实用，另一方面古人在用葫芦的时候自然而然也就对它寄托了很多美好想象。
比如《礼记》里说，祭天的时候要用葫芦，因为葫芦象征着“天地之性”（《礼记·郊特牲》）。
这个有点抽象，但看着葫芦的样子，觉得像是一个怀孕的女性，是很自然的联想。葫芦里那么多葫芦籽，就是生育能力的象征。
天上有匏瓜星，是对应帝王的后宫的。匏瓜星亮，后宫的嫔妃们就能生；匏瓜星黯淡，宫里就要出事。
今天婚礼还流行喝交杯酒，溯本追源，这是古代婚礼上有个很重要的仪式，叫合卺，合卺就是新郎新娘各拿半个葫芦瓢喝酒。
这都是说葫芦的象征意义，葫芦可以象征天地，而尤其是和生育密切相关的，所以盘古、女娲、伏羲三位创世造人的大能，名字都带葫芦，也就是自然不过的了。
今天讲神话，盘古创世，女娲造人，分工很明确。
其实盘古也造人，昨天讲到，盘古死后，“身之诸虫，化为黎氓”，身上的虫子被风一吹，就变成了广大民众了。
说人是虫子变的，给人观感不好，所以这个说法后来不流行。但也不是一点影响没有。
唐朝有个传说，唐高祖李渊起兵造反之前，梦见自己从床上掉下来，身上爬满了蛆虫，把自己吃掉了。于是找一位高僧解释这个梦。高僧说，这是大大的吉兆。从床上摔下来，相当于摔到宫殿台阶下面，也就是“陛下”，这将是对您的新称呼了。蛆象征天下苍生，那么多老百姓吃你，这是大家都指着您生活。李渊认为老和尚说得很对，也就坚定了当皇帝的决心。
老和尚这个解释，要追源头，大概就只能追到盘古这里。
女娲本来可能也是创世神，文献当中，女娲出现得远远比盘古要早。东汉的《说文解字》说，女娲是古代的神圣女，能够化万物。“化万物”解释成万物都因女娲而生，也是通的。当然东汉的文献有点晚，但是也比和盘古有关的记载要早。
也就是说，女娲可能本来既创世，也造人，又补天。男权社会越来越根深蒂固枝繁叶茂之后，影响覆盖到社会生活的方方面面，不愿意让一个女神这么伟大，所以把女娲创世神的神格拿掉了。这种可能，恐怕是不能排除的。
而女神被剥夺了创世神地位，也是全世界很普遍的现象。希腊神话里，创世神可能也是女神，但是她完全被淡化了，引人瞩目的是男性的万神之王宙斯；《圣经·创世纪》，一开头不是“上帝的灵运行在水面上”嘛，也有研究者认为，这位灵本来是女性。
今天我们能够读到的最早的女娲造人的细节，是来自东汉末的一个学者的著作。这个人叫应劭，他真的是东汉“末”的人了，他做过泰山太守，曹操担心自己的爸爸会被徐州刺史陶谦杀害，派去接应自己的爸爸的人，就是这位应劭。
应劭的书里说：
女娲捏黄土造人，工作很辛苦，忙得没力气了，就用绳子在泥潭里搅和搅和，一甩，甩出去的泥点子，也都变成了人。世上享受荣华富贵的精英，就是女娲捏出来的，生活贫困，地位卑贱，平平凡凡，庸庸碌碌的人，都是女娲甩出来的。
相比世界上很多民族的造人神话，这条记录显得非常简单。上古时代民间的说法肯定丰富得多，只是没有被记下来。不过，现代人要重新讲述这个神话，从这个角度看，写得简单，未必不是好事。
这段话，显然是在论证人类生而不平等。但不管怎么说，比起印度的《原人歌》里，种姓划分那么明确，女娲版的造人故事，歧视程度还是轻一些。
基本上，不管哪个民族的造人神话，都会充满了让今天的人感到冒犯的细节。
两河流域的神话，“为了使众神无所事事，在这个地方享受幸福，马尔都克创造了人类。”神创造人类就是为了给自己创造仆人，两河流域的神话用来造神的原材料也很差劲，是泥土糅合了一个神的血，造了人类。乍一听好像两河流域的造人原料比我们多了点神血，但他们用的是个又邪恶又无能的神的血，真是加还不如不加。后来人口增长了，神又觉得人类太吵了，吵得他晚上睡不好，于是就来了场大洪水毁灭人类，人类就是这么卑微。
希腊神话其实是深受两河影响的，希腊的诗人赫西俄德作过《神谱》，介绍希腊神的谱系，赫西俄德最大的创造可能是加了一个特别仇视女性的设定：不是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到了火种吗？宙斯老爷子特别生气，为了报复人类，就创造了一个大美女，叫潘多拉。
赫西俄德说，潘多拉“是娇气女性的起源，这类女性和会死的凡人生活在一起，给他们带来不幸，只能同享富裕，不能共熬可恨的贫穷”，从此男人就不能不努力工作赚钱了。如果男人逃避女人拒绝结婚，就不会有下一代，会有可怕的晚年。总之是无路可逃了。就是说，潘多拉打开了魔盒，把各种灾难都放出来了，但是哪怕她不打开魔盒，她本身就是灾难。
《圣经·旧约》也一样对女人恶意满满，上帝先造了第一个男人亚当，因为亚当“没有遇见配偶帮助他”，趁亚当熟睡的时候，从他身体里取出一根肋骨，造了夏娃。照这意思，创造女人，就是为了给男人服务的。更糟糕的是，要不是夏娃受了蛇的诱惑，想吃智慧树上的果子，亚当何至于被赶出伊甸园？上帝对夏娃的警告是：“我必多多增加你怀胎的苦楚、你生产儿女必多受苦楚。你必恋慕你丈夫、你丈夫必管辖你。”怀孕时间那么长，是女人自作自受；生孩子那么痛苦，也是女人自作自受，而且女人注定应该受男人的管辖。这些话都是很冒犯女性的，所以现代基督徒，往往会对这些话作出创造性的解释。
相比较而言，女娲造人的故事虽然简单，却一张白纸好作画，尤其是女娲对女性不会有什么恶意，方便现代人进行改写。你要重新讲这个神话，先删后加，就显得很刻意；只加不删，却可以不着痕迹。著名神话学家袁珂，在他的名著《中国神话传说》里改写的女娲造人的神话，写得又优美又温馨，现在市面上的儿童读物上的女娲造人故事，十之八九是根据他的改写改写的，实际上已经被很多人当作这个神话本来的样子了。
女娲独自造人，这是一个版本。还有其它版本：按照一男一女才能生孩子的设定，需要给女娲找个配偶，于是就引入了伏羲。
伏羲和女娲是一对兄妹，两个人结为夫妇，繁育人类的神话，产生得非常早——我们知道它早，是因为大量汉代的石刻和画像砖，都在表现这个主题。可能也有出土的战国文献（长沙子弹库帛书乙篇）作支撑。
但是，这个神话重新成为“常识”，却是现代的事情。东汉以来的文献里，有的提到伏羲和女娲是兄妹，但不说他们是夫妻；有的说伏羲和女娲是夫妻，但不提兄妹的事。实际上还有另外一种说法特别流行，闻一多先生抗日战争时期发表了《伏羲考》，文章开头就说到伏羲和女娲的关系：“截至最近以前最为学者们乐于拥护的一说，便是兄弟说。”很多学者说，伏羲和女娲是兄弟，女娲是男的。
你可能会奇怪，女娲这个名字，女字都亮出来了，怎么还会被认为是男的呢？先秦文献中，女字不表示女性的意思，确实很多，也不乏男的名字里带个女字，当然一般说来这个女要念rǔ。比如商汤手下两位贤臣，一个叫女鸠，一个叫女房。
你可能还是会说，不对啊，《封神演义》里，女娲娘娘不是女的吗？对，民间一直认为女娲是女的，但闻一多先生说的是学者们。你想，假设你是一个明清时候的老百姓，你面对着一位中过进士、举人的老爷，你说女娲娘娘，他纠正你，女娲是男的，这个名字要念汝瓜，读过《封神演义》已经是你知识的极限了，那你怎么敢反驳他？大气也不敢出啊。
之所以会如此，大概是因为既是兄妹，又是夫妇这个设定，在原始社会很正常，很多民族的神话里都有类似设定；但在文明社会却属于乱伦，重视礼乐教化的儒家，尤其不能接受。礼教观念越深入人心，伏羲和女娲的关系，就越是能不提就不提。有人就干脆把女娲的女性身份也剥夺了。
文稿区引用了一段唐朝人写的传说，大意是世界上还没有别人的时候，女娲兄妹生活在昆仑山。要不要承担起繁衍人类的这个重大历史使命，兄妹俩很纠结，不结合，以后世界上就没人了，结合，又不好意思。于是各自点起一堆烟，赌咒说：“如果两股烟融合到一起，就是老天爷要我们做夫妻，如果老天爷没这个意思，让烟散掉。”结果两股烟真的合到一起，这就是天意了，于是妹妹就来找哥哥，还是不好意思，就用草编成扇子，挡住自己的脸。这还顺带解释了古代流行的便面扇的起源。
你可以感受到，这个作者对兄妹结婚这事，他是觉得别扭的，所以才需要为两个人结合找这么些理由。而且他说的是“女娲兄妹”，也不好断定女娲是兄还是妹，伏羲的名字，根本没提。
因为在古代读书人心目中，伏羲这个名字，是具有重大道德内涵的，乱伦的事，尽量别扯上他。
好，内容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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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得到精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