熊逸:司马相如与卓文君,真的是爱情佳话吗?

你好,欢迎来到《得到精选》,我是李南南。

今天的内容来自于熊逸老师的《熊逸讲透资治通鉴4》,我们要说一段历史上的浪漫传奇,这就是司马相如和卓文君的爱情故事。你可能早就听过他们的佳话,司马相如是以一曲《凤求凰》打动了卓文君,然后两个人从见面到私奔,再到“文君当垆”,这个故事一直被很多中国人当成爱情的模板,传颂至今。

但是今天,我们要看一个非常特别的视角,熊逸老师说司马相如追求卓文君的过程算得上是“杀猪盘”的祖师爷。为什么这么说呢?在这段故事背后,到底蕴藏着怎样的心机与算计呢?

来,咱们一起听听熊逸老师怎么说。

你好,欢迎来到《熊逸讲透资治通鉴4》。

临邛令王吉热捧司马相如,于是在临邛本地的一场盛宴当中,经典场面出现了。设宴的是当地两大富豪卓王孙和程郑,之所以设宴,是因为听说县令有一位贵客,他们为了巴结县令,所以才会专程设宴,名义上是款待县令的这位贵客。

宴会开始了,等县令王吉赴宴的时候,卓家请来的客人已经到了几百人,但现在还不能开席,要派人去请司马相如。也不知道王吉和司马相如是不是事先商量好了,司马相如推说生病,不肯出门。但只要司马相如不来,王吉就不肯吃饭,终于以县令之尊,亲自登门邀请。如此盛情之下,司马相如“不得已”,只有到场了。在他到场的那一刻,《史记》的描述是“一座尽倾”,这是原文,意思是说,在场的所有人都被他的风采所倾倒。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算是迎来了一个小高潮,接下来,王吉请司马相如炫一手琴技。重点来了:司马迁在这里插入了一句交代,说当时卓王孙有一个女儿,名叫卓文君,刚刚守寡,喜好音乐,所以司马相如假装和县令王吉交情深厚,真实目的就是为了用琴声撩拨卓文君的芳心。而且,司马相如来到临邛县的时候,有侍从,有车马,一派雍容闲雅的姿态,看上去是个特别有高级感的美男子。(《史记,·司马相如列传》)

这些信息交代出来,司马相如简直就是杀猪盘的祖师爷。当然,他确实一表人才,也确实才高八斗,县令王吉也确实是他的朋友,但这一对朋友精心设计了一个局,为的就是引卓文君上钩。至于司马相如败落的家道,失了业且毫无生存技能的窘境,都被小心翼翼地遮掩了起来。卓文君从门缝里偷看着司马相如那翩翩浊世佳公子的仪态,感觉到他那双撩拨琴弦的手渐渐撩拨着自己的心弦。糟糕,这一定就是爱情。

这一段才子佳人的戏码,后来不断被人添油加醋,津津乐道,成为所谓“琴挑文君”的名场面。《史记》的原文是“以琴心挑之”,从此“琴心”成为了司马相如为后人贡献出来的第1个文化语码,意思是从琴声当中表达的情思。当在,在杀猪盘的技术层面而言,司马相如只要多弹琴,少说话,口吃的毛病就不那么显眼了。

今天只要听过古琴演奏的人,一定会很疑惑,不理解弹琴怎么才能做到撩动美少妇的芳心,古琴毕竟不是吉他,弹不出热烈而躁动的弗拉门戈舞曲。大概古人也有过这种疑惑,所以《史记索隐》说司马相如当时弹奏的曲目是有歌词的,一首是:“凤兮凤兮归故乡,游遨四海求其皇,有一艳女在此堂,室迩人遐毒我肠,何由交接为鸳鸯”,另一首是“凤兮凤兮从皇栖,得托子尾永为妃。交情通体必和谐,中夜相从别有谁”。意思很简单,说自己找遍全世界,终于在这里找到天造地设的另一半了,悄悄和她打个商量,今天半夜咱们私奔吧,说定了哦!

假如这段记载属实的话,那么这两段歌词,或者说两首诗,开创了文学史上七言诗的先河。这种句句押韵的七言诗,一直被称为柏梁体,创始于汉武帝,然而在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时候,汉武帝的七言诗还没有出现呢。

无论真伪,总之这两首诗主题就是赤裸裸的求爱。后人给它们拟了题目,叫作《凤求凰》,这是司马相如为后人贡献的第2个文化语码。

卓文君爱上司马相如,爱情来得既汹涌澎湃,又合情合理,毕竟巴蜀地区虽然富饶,但远离政治中心和文化中心,卓家再富有,也只是边远县城里的首富,而司马相如就算家道败落,本人失业,好歹也曾经在皇帝身边做过郎官,又做过梁园宾客,和天下第一流的文人名士度过了多少个风雅的日子,在临邛这个偏远县城里的女性看来,司马相如简直就是天外飞仙了。

让我们注意一个细节:宴会从头到尾,卓文君都没有出场,只是在隐秘的后台透过门缝偷看司马相如。也就是说,假如司马相如是个正人君子,正常赴宴的话,根本就不会知道主人家刚刚守寡的女儿偷看过自己。但是,作为杀猪盘的祖师爷,司马相如是有备而来的,宴会结束后,他就趁热打铁,派人买通了卓文君的侍女,转达了自己对卓文君的倾慕之情。

干柴就这样遇上了烈火,卓文君甚至等不到第二天,当晚就投奔司马相如去了,这就是后来的民间戏曲特别津津乐道的文君夜奔。接下来,两个人在私奔的路上快马兼程,奔向司马相如的成都老家。到家之后,《史记》只有6个字:“家居徒四壁立。”意思是说,家里空空荡荡,除了四面墙,一无所有。成语“家徒四壁”就是这么来的,这是司马相如贡献的第3个文化语码。当时的卓文君到底是什么心情,史料虽然并没有任何交代,但我们已经不难想见了。

临邛那边,卓王孙得知女儿私奔,当即就要和女儿断绝关系,说女儿做出这种事,自己虽然不忍心杀她,但家产不会分给她一分一毫。

成都这边,爱情显然不能当饭吃,富家女做惯了的卓文君哪里过得来这种家徒四壁的日子,但是,看看身边这个花美男,显然也不是那种能够发奋上进,在逆境中撑起一个家的男子汉,怎么办呢?

现在我们看到,司马相如只骗到了人,还没能骗到钱。并且,卓王孙已经撂下狠话了,于是这一对灵魂伴侣马上就产生了共同语言:钱从哪里来?

司马相如似乎很有骨气,像是要把这种箪食陋巷的日子继续过下去似的,反正君子忧道不忧贫,这不丢人,但卓文君受不了了,劝男人说:“咱们如果一起回到临邛,就算找亲戚借钱都能把日子过下去,哪至于把自己苦成这样呢?”

司马相如很听劝,果然带着卓文君回到了临邛,然后拿出破釜沉舟的气势,把车马卖了,买下来一间酒馆。在酒馆里边,卓文君亲自招待客人,司马相如也不再“雍容闲雅”了,而是穿上一种叫犊鼻裈(kūn)的东西——今天已经很难说清犊鼻裈到底是什么样子,但这显然是底层劳动人民干活儿时候的穿着,大概是一种短裤。(廖江波、李强《汉代裤装考》,《东华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20/02,pp.114~115:山东省沂南阳都故城出土有东汉穿着短裈劳作的农夫形象画像石,一为穿三角合裆短裈另一穿四角合裆裈。三角短裈无袴管,上宽下狭,两边开孔,形似犊(牛)鼻。四角短裈齐膝,裤管位于膝盖的犊鼻穴附近。……“犊鼻裈”一词出现在汉代,其为底层百姓的下装,是无裤管或是裤管长度仅及膝盖左右的短裤。)司马相如就这样穿着犊鼻裈,和酒保、杂役一道干粗活儿。“文君当垆”,这是司马相如给后人贡献的第4个文化语码。

当地有一口井,传说文君当垆的时候就是从这口井里汲水酿酒的,所以井被称为文君井。陆游到过这里,留下一首绝句:“落魄西州泥酒杯,酒酣几度上琴台。青鞋自笑无羁束,又向文君井畔来。”(《文君井》)现在这里叫做文君井公园,是邛崃市文君街上的小小名胜。

临邛毕竟只是偏远地区的一座县城,体量不大。依照《华阳国志·蜀志》的记载,战国年间秦国吞并巴蜀,在周赧王四年(前309年)修筑临邛城,“周回六里,高五丈”。当时的“里”并不是一个很精确的计量单位,大体上“周制三百步为里”(《孔子家语·王言》),那么临邛城的周长大约就是1800步。退一步说,当时即便不在临邛,而在长安,也不像今天的大城市这样形成陌生人社会。小县城讲人情,重面子,司马相如和卓文君这样高调做事,并不是觉得劳动最光荣,否则以司马相如的才华还有他和邛崃县令王吉的交情,在县里谋个文职工作总是举手之劳。他们这样做,存心就是让卓王孙难堪。

这里还需要交代一下时代观念:今天我们推崇“自食其力”的价值观,贬低各种啃老,吃软饭,吃遗产,贬低全职主妇的生活方式,但这种价值观,无论中外,都是进入现代社会之后才成为主旋律的。今天我们看司马相如小两口自食其力,就算不钦佩,至少不会觉得丢人,但还原到当时的社会,不但丢自己的脸,更丢卓王孙的脸。

卓王孙气不打一处来,县城只有这么大,以后还怎么出门,怎么见人!

亲朋好友都来劝:“你有一子两女,家里又不差钱,如今卓文君已经失身于司马相如,而司马相如这个人虽然穷,但人材了得,又是咱们县令的贵宾,你何必非要苦着这小两口呢?”

卓王孙不得已,分给卓文君奴婢百人,钱百万,还有她当初出嫁时候的衣服被褥等等财物。这个细节可以模糊地让我们知道,嫁妆在当时当地不是归婆家的,当然更不是归小夫妻共有的,而是归女人自己支配的。不过在女人寡居之后,这些财产还会回到娘家的掌握,不然的话,卓王孙这样安排,卓文君前夫家里就应该大有意见了。

小两口拿到了巨款,高高兴兴地回到成都,买田置地,过上了富人的生活。司马相如终于可以不愁吃穿地抚琴作乐了。所以多年之后,司马相如的成都故宅被称为琴台,这是他留给后人的第5个文化语码。杜甫晚年流寓成都,寻访司马相如的生活遗迹,写下过“酒肆人间世,琴台日暮云”(《琴台》)的诗句。还有两句更有名的诗:“长路关心悲剑阁,片云何意傍琴台”(《野老》),杜甫这是在感叹自己如同孤云漂泊,不知道怎么就流落到成都来了。而在临邛那边,司马相如琴挑卓文君的那个地方也被称为琴台,但遗址已经无法确指了。

话说回来,司马相如把杀猪盘做到了行为艺术的高度,终于财色兼收,登上了人生巅峰。接下来还要不要在仕途上找机会,似乎也没那么重要了。

好,内容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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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得到精选》,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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