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海贤。上节课,我们根据罗洛·梅的《祈望神话》,讲解了神话对现代人的意义。
从这节课开始,我们将根据书中三个具体的神话,讲讲每个神话所揭露的基本心理冲突,以及神话对我们解决冲突的启发。今天,我们讲第一个神话,叫做《俄狄浦斯王》。
我们先来看一下这个故事。俄狄浦斯是国王的儿子,在他出生时,神预言他将会杀死自己的父亲。国王很害怕,于是命令士兵将他扔到野外去,但士兵不忍心杀死他,所以把他放到野外自生自灭。结果,俄狄浦斯被一个牧羊人救了,后来几经辗转,被牧羊人抚养长大的俄狄浦斯回到了这个城市,并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杀死了国王,也就是他的父亲。然后,他解开了狮身人面像斯芬克斯的谜题,拯救了城邦,继承了王位,成为城邦的国王,并迎娶了王后,也就是他的母亲。
这显然是一个悲剧故事,我们越躲避,厄运越是降临在我们身上。这个故事在心理学里很有名,因为精神分析的创始人弗洛伊德用它发明了一个心理学概念,叫做“俄狄浦斯情结”。
它借用了弑父娶母的故事,表达人的心理冲突。具体来说,男孩子在长大的过程中,有一种基本的情结叫恋母情结。他们很爱自己的妈妈,对父亲则会产生竞争和妒忌。可是,男孩子在小的时候很弱小,同时又很害怕父亲知道自己的恋母情结,所以产生了被阉割的焦虑。
这种解释在我们今天听来有点奇怪。在弗洛伊德的时代,是一个性压抑的时代,所以他把潜意识里的很多东西都用性的欲望和冲动来解释。在今天,我们不会这样解释俄狄浦斯情结。我们认为,当父亲和母亲出现矛盾的时候,孩子常常和母亲更亲密,而与父亲关系紧张,这也是一种基本的心理冲突。
但是,罗洛·梅完全不是这样解读的。他认为《俄狄浦斯王》讲述了一个基本的主题:人有多大勇气去追寻自我、面对真相?
我们刚刚讲到,俄狄浦斯已经成为国王。此后,城邦不断地遭受瘟疫。神谕告诉他,只有找到杀死先王的凶手,瘟疫才能停止。俄狄浦斯唤来了盲人先知,先知却告诉他不要再去寻找真相了,知晓可怕的真相对任何人都没有好处,最好让人慢慢地把它遗忘。可是俄狄浦斯不答应,他一定要知道真相,结束瘟疫。他的王后,也就是他的母亲,也在不停地劝说,如果你还关心自己的性命,就不要再追问了,他的苦闷已经足够多了。可是,俄狄浦斯还是坚持要找到凶手。直到幼年抚养他的牧羊人来了,告诉俄狄浦斯,凶手就是他自己,是他杀了先王。这一刻,知道真相的他大叫一声刺瞎了自己的双眼。在神话里,眼睛是一个观看的器官,它同时也是一个隐喻,象征着发现真相。
这是故事的第一段,它告诉我们命运是残酷的。在希腊神话中,人摆脱不了神所安排的命运,以及人如何面对不可更改的命运是一个永恒的主题。
大家也可以想想,你有多大的勇气去知道真相、承担自己的命运?如果真相很可怕,你会在多大程度上欺骗自己,或者在多大程度上面对真相?
我们都知道,自我欺骗其实是很容易的,当痛苦产生的时候,关系中是一种充满伤害的状态;可当伤害我们的人又给我们温暖的时候,我们有时候会欺骗自己,不愿意去面对这个真相。我以后会和大家分享《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这本书里的女儿,之所以逃离痛苦的原生家庭那么难,就是因为父母除了有一些非常错误的理念,也是养育她长大的人。
我不知道对于一个凡人来说,面对可怕的命运,和生活在自我欺骗中,哪一个更可怕?而俄狄浦斯选择了面对真相,所以最终刺瞎了自己的双眼。
刺瞎双眼后,就到了第二个情节。我觉得第二个情节也很特别,它讲述了俄狄浦斯的自我放逐。这同时也是一个转变的过程。
我在《自我转变50讲》中专门讲到,在重大的命运转折面前,人该如何接受,并把它作为发现自我的契机。其中有一个阶段和这个神话的第二段情节一样,也就是自我放逐,远离人群去寻找自己。
那么,为什么俄狄浦斯要自我放逐呢?虽然他是在不知道自己身世的情况下犯错,但在现在的规则下,他就是一个有罪的人、有错的人、不够好的人。所以他选择远离人群,重新寻找自己。大家可以想象,他作为一个盲眼的老人,一定经历了很多痛苦。他的女儿不断陪伴他,直到垂垂老矣。这时,俄狄浦斯又回到了城邦,于是就有了第三个主题。
这时,俄狄浦斯对自己的罪责有了一定的认识,并清楚自己需要在多大程度上承担过错。他自己说到,他认为自己做的事并不是罪过,可是他要为之负责。
你可能会想:老师,“不是罪过”和“负责”是不是有些矛盾?他都认为自己没什么罪过了,那承担的是什么呢?我来详细解释一下。
首先,为什么俄狄浦斯认为他的作为不是罪过?因为这并非俄狄浦斯有意而为之。这样他就能把自己从内疚中慢慢解脱出来。其实,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并非有意而为之”这种说辞,也是他在承认自己的无知。这个过程也是我们在和命运和解的过程。
可是他选择为此负责,是因为他愿意接受命运的无常,愿意承担后果。这个时候,他反而表现出了某种豁达。这本书也讲到:原来神站在你的对立面,现在神却站在你这一边了。甚至我觉得,如果神真的存在,神不仅会支持他,也会像我们凡人一样敬佩他。为什么这样讲呢?因为他虽然遭遇了可怕的命运,但他承担罪责,勇于探索真相,并从中获得了某种心智上的智慧和成熟。
俄狄浦斯经历了这么多悲剧之后,最终平和地离开了人世。那是什么给了他力量呢?是爱,是他对两个女儿的爱,是两个女儿对他的爱。你可能还记得,我刚刚提到这两个女儿在他的悲惨的经历中,在他放逐自己的过程中,一直陪伴着他。
故事说完了,那俄狄浦斯的神话对我们有什么启示?我认为,它告诉我们,不管命运多可怕,人都不会停止寻求自我。而无论这段旅程有多艰辛,你最终都会变得豁达,因为你能接受命运,也理解自己。这是我们勇于面对真相、勇于追求自我所得到的补偿。
今天,我们探讨了《俄狄浦斯王》。下节课,我们将要讲述另一个神话《俄瑞斯忒斯》。通过这个神话,我们学习另一个重要主题:当对父母的忠诚与自我发展产生冲突时,该如何解决?我们下节课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