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钱炜:向母亲表达爱之前,请先跟自己和解

我是钱炜。上一讲,我们了解了《妈妈及生命的意义》这本书的结构以及它独特而深邃的主题:关于母亲,关于生命的意义。

今天,我们将进入第一个故事,这个故事与本书同名。由于这是亚隆先生晚年的作品,所以故事开篇便是他晚年的梦境。我们一起进入到他的梦境中去看看。

“幽暗。或许我快要死了。妖魔鬼怪纠缠着我,心脏监视器、氧气筒、点滴、七缠八绕的塑料管,这全都是死亡的征象。我闭上双眼,滑入黑暗。接着我听见旋转木马的音乐,闻到黏腻爆米花和苹果的甜香。我一直向前走,并没有在雪糕摊、云霄飞车或摩天轮前迟疑驻足,一直朝着鬼屋票亭前的人龙而去。”

这段描述太精彩了,亚隆通过感官的体验把我们瞬间带入了他的梦境。旋转木马的音乐、爆米花的甜香、雪糕摊、云霄飞车这些细节,会让你有什么联想呢?在我看来,心理师都是语言布景的大师。寥寥几笔勾勒出的细节,营造出了一种童年的氛围、一种梦幻的游乐场的氛围。我们心中也被唤起了童年的回忆与对母亲的依恋。由此,我们进入了梦剧场。

接着他写道,“付了票款,我等着下一列缆车由角落转来,轰隆轰隆在我面前停住。坐上去之后,我放下安全杆,把自己牢牢锁在里头,再朝周遭望一眼。那里,在一小群围观者中,我看到了她。”这段描写,是不是很像童年时,我们在游乐场坐缆车的经验?

我们继续往下看,“我挥舞双臂,拼命喊叫,声音大到人人都听得见: ‘妈妈!妈妈!’就在这一刻,缆车一个踉跄向前移动,撞上鬼屋的旋转门,门立即张开大口,露出黑暗的深渊。我尽量朝后靠,在被黑暗吞噬以前再度大喊:‘妈妈!我表现得怎么样?妈妈?我表现得怎么样?’”紧接着,亚隆从梦中惊醒了。你看,这段描写非常饱满,充满情感张力。

那么,亚隆的妈妈在哪呢?他说,“然而妈妈已经入土六尺,葬在华盛顿郊区安纳柯斯夏墓地的松木棺中已经十年了,尸骨已寒。是的,很久以前了。已经十年了,她已经驾鹤西归,肉身也都腐化了。然而她的音容依然埋藏在我的回忆和梦里。”

你看,上一刻还是童年游乐场里的挥手呼喊,这一刻就已经是六尺之下的生死相隔。这两个场景,生与死之间的迎面对撞,你听到的是什么呢?是不是也和我一样,一直有一句话萦绕在耳边——“妈妈,我表现得怎么样?”这句话非常令我动容。这是一份渴望,是超越了生死的、深切的渴望,是一个孩子对于母亲的渴望。即便在梦中,即便这个孩子自己也已经到了人生的暮年,他还在寻求着母亲的注意和肯定。

这句话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有着强烈的冲击力。那么,这种冲击力来自于何处呢?我觉得有两方面,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一,这句话的情感非常强烈。在弗洛伊德看来,梦是无意识欲望的忠实表达。而亚隆的梦境便是这段话的生动写照。在我的咨询室里,许多来访者在他们的亲子关系中经历过创伤,在父母离世之后体验到哀伤。还有那些没来得及说出的话、没来得及做完的事,都会带来复杂的心情。而这种情感体验的冲击是非常大的。

第二,亚隆与母亲的故事漫长。从童年到暮年,他们母子之间的爱恨纠葛贯穿了一生。甚至,这份纠葛并没有完全因为他母亲的离世而终结,因为亚隆一直在梦里重复,“离开我的梦,妈妈。”

那这个梦揭示了什么呢?我有两层感悟,向你分享。

第一层,母亲对于我们每个人的自我认同影响深远。让我们回到这个故事里。梦醒之后,作为心理治疗大师的亚隆,为自己做了什么呢?他进行了三次自我探寻,问自己为什么会招手。

当他第一次问自己时,得到的答案是:在童年某次令他非常尴尬和难堪的经历之后,他便不再需要和母亲进行情感的连接。但是,他对于这个答案并没有感到满足,所以他接着自我探寻。

当他第二次问自己时,伴随着情感体验的童年记忆开始浮现。他和母亲朝夕相处,但却互相憎恶,他内心充斥着想要打倒母亲的愤怒。亚隆说,“我从来不记得和她共度的温馨时刻,我也从来没有以她是我的母亲为傲。”这是非常锋利的回答,但似乎还不够。

所以,他进行了第三次自我探寻:为什么在自己生命的最后,还要问妈妈自己表现得怎么样?这次他得到的回答令人心惊肉跳:难道我终其一生,都在以我的妈妈为主要观众吗?

为什么我要细致地和你分享亚隆先生的自我探寻呢?因为这三次自问自答充满勇气,也是我们去学习如何进行自我觉察的极好典范。大家还记得,亚隆先生说这部作品是教学小说。那既然大师愿意教,我们就来好好学一学。

什么是自我探索呢?我觉得自我探索很像是层层递进,对内心进行考古。当你向内心挖掘时,通常你会像亚隆一样,首先接触到的是被埋葬的童年故事,接着是与往事相伴的情感体验、某人对我们的影响等。这种体验可能是深刻的、疼痛的。

当我们挖掘到这一层时,就已经很真切了。但如果你还有勇气继续向内探索,那你可能会发现第二层。这是一个觉察,一个让提问者和回答者都有些害怕的觉察。那么,亚隆先生究竟发现了什么?

当作为心理治疗师的亚隆先生开始为自己工作时,他发现自己嫉妒那些父母慈爱、慷慨、和蔼的朋友。同时他又很矛盾:他理智上了解这种心理,甚至还做过演讲向病人解释受虐儿童常常难以摆脱病态家庭的阴影;但是在情感上,他对此并不喜欢。甚至,亚隆先生恨自己在梦中,在生命的尽头,还不得不问:“我表现得怎么样,妈妈?”

心理学家温尼科特曾经说过:人只有在能感受到恨的时候,才是完整的,才能真正地成为成年人。你看,亚隆博士没有去呈现一个完美的咨询师、完美的治疗师的形象。相反,他呈现了极其完整的内心面向。他也许对死亡也充满恐惧和焦虑,但这并不影响他在人生中勇往直前,实现自己生命的意义。这一段充满了张力:童年和死亡对视,理智和情感较量。

我们能从这个故事中学到什么呢?我提取了三个关键词,可以帮助我们进行童年经历的自我察觉。

第一个关键词叫做“羡慕”。在回顾自己的成长经历时,你常常会羡慕别人吗?还是常常被别人羡慕呢?如果你常常羡慕他人,那你羡慕别人的是什么呢?如果你常常被人羡慕,那被羡慕的又是什么呢?

第二个关键词叫做“不得不”。这三个字会让你想到什么呢?它让我想到,我们需要有觉察的勇气去面对积累起来的习得性无助。也许,我们还需要有一寸寸的成长和深切的自我同情、自我关怀,才能让生命中的“不得不”变成“我可以”。

第三个关键词叫做“为什么”。你看,亚隆用三次探问,问了一个关于“为什么”的问题——为什么母亲的评价,对我们来说如此重要?当我们还是孩子的时候,父母的评价、父母对我们是否满意,就是他们爱不爱我们的指标。如果一个孩子得不到父母的爱,那他就会被遗弃,这是生死攸关的。对于很多人来讲,这个评价标准伴随着恐惧,并在我们成长的过程中被慢慢地内化了。换句话说,我们接受了父母早年评价我们的规则和戒尺,并把这些规则套用到我们成年的生活中,甚至成为我们评价自己的严苛准则。

你看,当年父母批评我们的声音,现在时时刻刻回荡在我们自己耳边,以我们自己的语音、语调、语法、语速来苛责我们自己,让我们内心时时刻刻感受到一份隐痛。

我的很多来访者内心充斥着自我评价,因此非常痛苦。这个时刻,我往往会建议他们慢一点。让我们慢一点去看看:这样的声音从哪里来?我们会发现,它是父母曾批判我们的声音。而现在你已经长大成人,你可以用成年人的视角去看看:这个评价是真的吗?

如果你也经历过这种痛苦,我也想把这组探索性问题送给你,帮助你进行自我觉察。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发现,也许是童年时母亲的批判与评价,内化为成年后我们内在的声音。而这种批判对于我们内在的价值感,甚至对于我们的人生意义,影响深远。

希望上面的问题可以帮助你获得一份新的觉察,因为觉察是改变的第一步。在今天这一讲,我们探索了亚隆博士在梦境中和母亲的互动,充满张力,情感浓烈。说到这儿,我们自然而然地想知道接下来故事的发展,也想知道亚隆先生是怎么处理的。你也许还想知道,如果我或者我身边的朋友有类似的经历,我们还可以做些什么,让自己的生命过得饱满、有意义、有价值呢?带着这些好奇,我们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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