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期 | 你是“模型收集爱好者”吗?(音频版)

您好,欢迎来到「启发俱乐部」。

没办法,疫情期间,现在北京线下剧场还是不能聚集,所以我们只好在办公室找了一个角落,然后布置成一个剧场的样子。现场你们看到的这些俊男靓女其实都是我们的同事,我们同事特别不容易,我也特别心疼他们,你看又得干活又得加班还得来给我假装当观众。

好,「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下面就把过去一段时间发生在我脑子里面的那些变化,也就是说我受到的启发向大家做一个汇报。

大概4月初的时候发生了一件事,大家知道那个时候全国的餐饮业刚刚复工,然后有人就去下馆子,就发现海底捞涨价了。哎哟,涨的幅度还不小,你看,血旺8小片从16块涨到23块,土豆片半份居然卖13块钱,你数一下一片大概1.5元,小酥肉一盘要卖到50元,米饭是7块钱一盘。

消费者就不干了,就吐槽、吐槽,然后海底捞就出来解释,没办法,疫情期间原材料涨价了,企业也要生存,所以涨价。消费者不管,吐槽、吐槽,我印象中大概也就挺了两天,海底捞就认输了,然后就道歉,大概就发了一个声明,意思是我们确实涨价了,这是我们的一个错误决策,现在我们决定恢复到原价。事儿就这么个事儿。

当时我听到这个消息,正好在跟几个同事一起吃饭,饭桌上马上就发生了一些讨论,讨论的角度你都能想得到,大概就这么几个角度:

第一个角度,这事做得对还是不对,就是是非问题嘛。有人说,消费者不容易,你怎么能乱涨价呢?当然也有争论,说老板也不容易,企业倒了,大家都没饭吃,这是第一个层次。

第二个层次就是有没有的问题,就是企业有没有自主涨价的权力,嫌贵你可以不来吃啊,这是第二个讨论。

第三个讨论,我记得当时我挺佩服这个观点的,有人就特别可惜,说这海底捞错失今天涨价的机会,你现在道歉然后恢复原价,这后果是什么?后果是你再也没有涨价的机会。也就是说此后海底捞只要涨价,消费者一吐槽你就得出来道歉。那请问你还怎么涨价呢?所以,我记得当时在饭桌上就有人说了一句话“哎,海底捞太笨了,这次再涨不上去,以后你就没机会了,再扛两天这事就过去了。”

好吧,我刚才复现了一个我们针对一个事实讨论的一个场景。我请问大家一个问题,就关于这事儿还有别的角度吗?反正当时我们说了半天也没有什么别的角度了。哎,正当我吃完饭往办公室走的时候,我突然在我的朋友圈里面看到了一个人,就是他,叫杨彬彬,这也是一个老媒体人,他发了一段朋友圈,我念给大家听听。

他是这么说的:“海底捞为什么道歉?因为海底捞是有人设的(这个词很熟),有人设的餐饮品牌,人们去海底捞不光为吃火锅,还因为它亲切,对它有感情。问题来了,请问海底捞的人设是什么?(大家脑子当中想这个问题)答案是恋人。虽然没有性别,但是你知道它会尽其所能地宠你,这是人们去海底捞的心理预期,被宠会形成依赖,会上瘾的。你做了恋人不喜欢的事,那下意识本能的动作是什么呢?是讲道理还是认错呢?聪明的恋人都知道答案,认个错呗,对吧。我们当然原材料贵,知道人工贵,知道疫情期间损失大,但是恋人就是不喜欢你涨价,恋爱是没有道理可讲的,讲道理那是做生意,做生意谁不会呢?能把生意做的像谈恋爱才是高人。(结论来了)海底捞,你学不会。”

我当时觉得真是高,你看我们一帮自以为很聪明的人在中午的饭局上已经唠叨一中午了,我们居然没有想到这么一个角度。原来同一个事实你只要继续开掘、继续开掘,后面总会给你惊喜,你还有这样一个角度可以发掘。我就问你,脑洞大不大。

所以,原来我们觉得这是一个是非题或者是一个有没有的问题,或者是一个利弊问题,我们以为世界上讨论就这个维度,没想到原来还有一个关系题。原来海底捞是一个怎么说呢?叫承担了不能涨价的利润上的损失,但是巩固了恋人这样的一个身份,巩固了它和客户之间的关系,堤内损失,堤外居然补回来了。这就是两个恋人之间的关系,叫“好好好,不生气了,来抱抱”。是这么一段关系,很开脑洞。

这个时候我就开始反思,我脑袋里出现了很多英雄形象。第一个英雄形象就是苹果嘛,我们原来不太理解苹果品牌果粉之间的关系,不管出什么手机,果粉就吐槽、吐槽,一边吐槽一边去人家店外面去排队等着买。就过去我们从企业和顾客之间的关系来说,我们是很难理解的,你到底是爱还是不爱?你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搞了半天,人家是小两口吵架,原来有这种恋人关系。

我脑子当中蹦出来的第二个英雄形象实际上是优衣库的老板,柳井正。柳井正就讲过一句话,“广告是企业写给顾客的情书。”

你看,确实,企业和顾客之间是有这样一个关系的。我还记得当时我是中午吃完饭一直往办公室路上走,走着我看到这条朋友圈之后大受启发,然后我就跑去跟我们公司的客服讲,咱也得学学人家,怎么和我们的用户之间也存在一种“不生气、不生气,过来抱抱”,不讲道理,咱们就说说感情,我们当一个没有性别的恋人的这种关系,真的受启发。

但是我今天开场跟大家说这个脑洞,其实我不是想说企业和用户之间的关系,我想说另外一件事。大家发现没有?刚才这件事情里面居然没有真相。

我们来想象一下,我们来看一下海底捞的老板张勇,我不认识张勇,但是如果我特别想认识他的话我估计我有机会认识他。假设有一天我们想,我跟张勇面对面我问他这个问题,当年2020年4月初的时候你们涨价然后又恢复到原价又道歉,是不是像杨彬彬讲的那样?因为你们和用户之间是恋人关系,所以你们选取了“过来抱抱”这个策略?

我现在假设,假设张勇跟我说,没想那么多,就是觉得涨错了或者各方面社会压力我们没扛住然后恢复了原价。你猜那个时候我会怎么说?“闭嘴,闭嘴,你就是这么想的,你不要耽误我在2020年7月初受到的那个启发。”对啊,其实我并不关心张勇是怎么想的,重要的是这件事有人做了一个猜测,给出了一个解释,这个解释未必是真相,但它反映到我这儿,帮我想通了一件事,这很重要。

奇怪的事情来了,我们这辈子做任何学习老觉得它的基础应该是真善美,但是你发现没有?刚才我受到的这个启发居然我不去追究它是不是事实,我已经获得了收获。

好,我们再看一个例子,也是我最近看到的一个材料,特别有意思。

这位老人家叫欧阳自远,他是中国探月工程的首席科学家。

他有一段演说,我觉得特别有意思。你知道人类第一次登上月球,1969年,美国的阿波罗计划,对吧,阿姆斯特朗踏上月球之后说:“这是我个人的一小步,但却是全人类的一大步。”就那个场景,大家都知道。可是你知道吗?美国自从阿波罗计划结束之后,50多年再也没有重返月球,但是在美国社会出现了一件事,就是很多人在讨论阿波罗计划到底是真是假。很多民间的讨论都认为,那是美苏在冷战过程当中,美国政府用的仪器,根本没有登月,完全是在地球上做的一些假象,是欺骗了全世界。要知道持这种观点的人很多,然后他们给出了大量的论据,然后成天就在讨论这个事。

欧阳自远老先生就说,这些质疑可笑之极,我作为一个研究天体物理和天体化学的人,很多他们的振振有辞的那些质疑,我一分钟就能给你解释清楚。

举个例子说,比如这幅图,你看到这个旗子吧,美国国旗插在月球的土壤上,当时的录像都能展现出来,旗子是飘的,这不扯吗?月球上没有空气,旗子怎么会飘呢?很多人就说,这肯定是假的嘛,肯定是在地球上拍的,只有在地球上旗子是会飘的啊,请问怎么解释?

欧阳自远老先生说,很好解释啊,月球上没有空气,旗子当然不会飘,但是当宇航员把它杵到土壤里之后,因为月球上没有空气,所以那个旗杆会不住地颤抖,旗子是这么飘摆起来的,很好解释啊,一句话,对吧。

再来,还有就是说,这个宇航员,要知道月球上因为没有空气,所以白天也能看见星星,黑夜也能看见星星。但是阿波罗计划的宇航员在月球上拍了20万张照片,居然就看不到星星,很多人质疑,假的假的,一定是假的。

但问题是欧阳自远老先生说,这个问题很简单,那个时候的拍摄工具是什么?是胶卷,你有没有起码的摄影常识?白天因为曝光量比较大,所以光圈要收小,光圈收小,所以星星当然就拍不进来,就这么简单,也是一句话的事。

再来,有一个镜头,后来我没找到那个镜头,就是阿姆斯特朗面对摄像机侃侃而谈的时候,大家突然发现,不对,你看他身后,俩影子。那肯定是地球上,就像在咱们这个空间里一样,打了光拍的嘛,要不然怎么可能俩影子呢?假的。欧阳自远老先生说,很简单啊,太阳照出一个影子,别忘了,宇航员上了月球之后,还有那个着陆的着陆舱,着陆舱外面全部是光洁的金属,再打出一个影子,这不很正常吗?你看是不是又是一句话能解释的?

再比如我们看一下著名的那个脚印,这是阿姆斯特朗的脚印,怎么可能踩出这么清楚的脚印?月球上没有水的吧,你在地球上如果有水的话,加上水,然后一个脚印踩下去才可能这么清楚。你在一个干干的没有水的灰尘上,怎么可能踩得出这么清晰的脚印?一定是假的,这个土壤里面一定掺了水,铁证如山吧。

欧阳自远老先生说,这个事特别简单,地球上的土壤和月球上的土壤本质不同,地球上有什么?有空气,所以有风。地球上有水,所以地球上的土壤是常年被风和水磨来磨去的,所以地球上所有的土壤的微粒全部是圆的。而月球土壤呢?没有风也没有水,它唯一的变形的可能就是热胀冷缩然后摊开,所以月球上的土壤它的微粒是有棱有角的,一加压力成型能力特别好,就这么简单。你看,是不是又是一句话能说清楚的。

咱们不陷入这些跟美国的民科的争论,欧阳自远老先生说,他说奇怪,就美国这些人天天指着NASA骂,骂了几十年,说你们假的、假的,这NASA就为什么不出来说一声?就辟个谣的事,欧阳自远去过美国,跟NASA的官员见过面,说你们出来说一声,这不是很简单的事,就结束了这个讨论、质疑嘛。NASA的官员说,不说,他们爱咋说咋说,我们就不解释。

过了好多年,欧阳自远说,我终于明白美国人为什么这么干。你看,阿波罗登月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就结束了,这件事本身就结束了,如果面对民间的这些质疑和争议,NASA派出一个专业人员在权威场合作了权威解释,那这事儿是不是也就结束了?那只有不解释才会发生一件事,就是大家不断地讨论,以至于五十多年间,虽然美国人没有派人上月球,但是美国人上月球这件事情持续地在发酵、在讨论。所以欧阳自远得出结论说,美国人一分钱不花,仅仅靠闭上嘴就做了五十多年漫长的、全民的一场科普大讨论。

哇,我觉得这个解释角度简直是绝了,他让你继续可以往下想。对啊,我们经常说一个词叫有限游戏和无限游戏。有限游戏就应该现在把它结束掉,有限游戏虽然结束了,但是我们是有办法让它变成无限游戏,一直在讨论,一直在延续。

所以你看,游戏的种类我们是可以塑造的,而塑造的方式有时候居然是如此简单,闭上嘴、不吱声就可以。启发巨大。问题来了,请问欧阳自远猜的是真的吗?不知道啊,因为NASA的官员只给他一句话“我们不讨论,我们不解释”,这全是欧阳自远一个人猜的。你看,仍然给了我们巨大的启发。

所以我现在想说什么?今天是「启发俱乐部」的第二场,其实我们决定做这个线下剧场的知识分享脱口秀的时候,我们突然发现,嗯,我们有可能找到了一种非常特殊的知识品类。

过去的知识产品它无非这么几类嘛 ——

我要跟你说个故事,请听好;

我要跟你说个结论,请记住;

我要跟你说个主张哦,请按照我的主张来改变。

你看过去的知识产品是不是都这几个类型?你会发现这几个类型它可能很温和,有的很亲切,有的很讨喜,但是它有一个共同特征:是排他的,它跟这个世界的关系变得很紧张。

你看我到了这把岁数,我就不想跟世界的关系搞得那么紧张,我们能不能温和一点看待知识这件事?那怎么办?其实很简单,就是把自己放进去,让知识撞击自己,让自己面对难题,因为这个撞击,这个外来的信息我自己受到了启发。

你看,只要把自己放进去,我们居然看到了一种全新的知识类型叫“启发”,它居然不用这事是真的,它跟世界全然和解。而且你会发现,这是每一个真正做事的人最喜欢的那种知识类型。我们为真理、为主张、为自己的结论而亢奋,为别人的不同意而愤怒,所有这些情绪在“启发”这个词下居然烟消云散。我太喜欢“启发”这个词了,欢迎各位来到「启发俱乐部」。

好吧,接着向大家汇报下一个启发。

有一个场景前几个月在疫情期间全世界我们都可以看到,就是很多人因为紧张要封闭在家了,于是跑到超市去抢厕纸。对吧,中国有,欧洲有,美国有,我们都看到过。请问大家一个问题,为什么要抢?这是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因为如果疫情来了大家很恐慌,我们应该首先抢的是食物,对吧,为什么抢厕纸呢?前门不管,管后门,为什么?这是一个现象,它肯定有背后的机理,因为全球都那么统一的行为。我看到了很多种解释:

第一种解释是这样的,说很理性啊,因为囤积食物也许疫情迅速结束了,囤积食物浪费掉了,只有厕纸不过期,很便宜,肯定用得上。囤积它是最理性的行为,这是一个解释,有道理。

第二个解释是这样的,是说这是一个非理性行为。道理很简单,因为疫情这件事儿谁都不知道它到底是咋回事,我们只知道它对我们的生命威胁很大,对社会的整个秩序造成了一遍大洗牌,未来发生什么我不知道,但我就是一个小老百姓,我能怎么办?我这个时候需要一个抓手来获得我对生活的控制感。就是我为我自己、为我的家庭,我要做点什么。跑进超市一看,抢购什么最大?当然是厕纸,同样价格能买到厕纸的体积是最大的,就是我做了那么大的一件事情来拯救和保护我的家庭,所以控制感最强。你看这是一个非理性的解释。

但是就在上周,我看到了一个我觉得更有说服力的解释。是这样的,他说你看厕纸这件事,表面上看一定不会发生抢购,为什么?因为人的排泄物的总量大的波动是不会有的,就那么多,对吧。所以清洁它的工具也只需要那么多,这玩意儿很刚性。他说刚性跟粮食应该是差不多的,你生产多了也吃不下去,所以这是一个很稳定的物种。那请问为什么要抢购?

对,你得理解美国厕纸的生产链条,整个供应链。是,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发生了一个变化,就是人们从公共场合回到了家庭。请注意,美国的厕纸是两个供应链:一个是公共场所用的厕纸,比如在商场、在公司用的是那么大一盘,好厚。你要是去过美国,去过公共卫生间的话应该见过那种大厕纸。而家用厕纸呢?是小卷的。好了,要知道美国整个市场为了追求效率、追求分工,你不要看都是厕纸,它已经精细地分成了两条供应链,原材料供应者不一样,生产者不一样,营销渠道不一样,物流渠道不一样。

那疫情所有的人回到家庭发生了一件什么事?就是公共场所突然没有人了,那个厕纸的消耗量突然几乎降到零,而家庭厕纸的消耗量突然飞升,就这么简单。所以抢购极其理性,因为两条供应链突然发生了结构性的不匹配。那你说市场会不会迅速地调整,让家用厕纸的生产量飞升?不会,为什么?因为厕纸本来是一个极低利润的商品,调整不划算,而且谁都不知道疫情什么时候结束,大家要回到公共场合。所以如果一个企业拼命调整了这一条供应链让它的供给量上来了,可是人们又回到了公共场合,它不知道什么时候调回去。所以你靠市场经济自动地调整怕是不会发生的。所以聪明的消费者冲进超市第一个买厕纸,这是一个注定要稀缺的产品。怎么样?这个解释是不是也很漂亮?

后来我陆续在网上看到了一些文章,好多事情都存在这个问题,比如说同样是啤酒,原来人们拼命进餐馆,餐馆里的啤酒是大桶的,家用的啤酒是小罐的。所以不要看人喝啤酒差不多,但是两条供应链不同。

再比如说香蕉,美国的学校课间餐吃的香蕉是小的,而在杂货店买的香蕉是大根的。所以你看同样是香蕉,那种小香蕉就卖不掉,滞销,而大香蕉会发生抢购。

这告诉了我们一个深刻的道理,就是当人类通过精细化分工来提升效率的时候,其实我们损失了一件事,就是我们抗风险能力实际上在下降。这个道理你往后想,包括很多我估计现在的观众如果是做IT业的会说,这个问题在我们IT业都已经解决了,我们用的是模块化等等来处理这个风险。对,这是题外话,咱们不延伸了。

但是总而言之,就这么一个抢厕纸的事情你会发现,这个世界居然向我们呈现出这么奇妙的一个面貌,就是同样一个现象,你只要保持好奇、保持开放,不急于得出结论,不急于向世界宣布“我认为”,就这仨字儿只要你不说,它就能不断地给你新的解释。我觉得,从今年开始往后几年没准关于抢购厕纸这件事情,从社会学、经济学、商业营销、心理学,没准儿还会出来其他更有趣的解释。我们为什么要那么着急得出结论?我们让这些解释不断地汇入自己,让我们进入一个叫“有启发”的状态,这不挺好的吗?

所以,你看这个世界经常给我们这样的馈赠。

我们再来看一个例子,这也是最近我看到的例子,让我对真实世界多了一份凛然的尊敬。这个人大家都认识,杨丽萍,跳孔雀舞的。

对于杨丽萍,说实话我也不熟,我只知道如果你告诉三个字:舞蹈家,我脑袋里蹦出来的第一个名字就是她,我估计你们跟我应该差不多吧。然后我们会零星地知道她最擅长跳的是孔雀舞,我们甚至零星地知道她在云南大理的那个家布置得很好看,我们还零星地知道前一阵子她因为不生孩子被人骂上了热搜,等等。好了不管,她就是舞蹈家,她很美,这是我们关于杨丽萍的共识。

但就在前不久,我在社交媒体上关注到了一个账号叫“狠狠红”,后来我了解了一下,这是一个很有名气的一个娱乐记者,她采访过杨丽萍,然后她写了一张清单,我给你念念,我摘其中的几条吧。

第一条“她有非常非常好的审美直觉、艺术直觉,但几乎没有受到任何系统的训练。把杨丽萍这个名字拿到这个行业里的专业人士那儿去提问,得到的大概率是一个很暧昧的回复,这么说吧,她完全地拥有观众的拥护,但不太有业内的支持。”我们第一次从这个角度来看杨丽萍,原来她跟专业舞蹈界的关系是如此的微妙,也许不像郭德纲和主流相声界的关系那么紧张,很明摆着的有冲突,但是我们知道它是一个类似方向上的微妙。很多人是不是第一次知道这个角度?

再来。“但她确实拥有审美天赋,对美和不美有绝对自信到武断的认知,不容挑战,也不稀得与人争辩,她像是一个拥有谜底却不知道如何解谜的人,某种程度上导致她和她舞团的人之间的罅隙(就是矛盾)”。原来杨丽萍和她手下的那些徒弟还有这样一层微妙的关系,就是听我的,听我的,我说的就是对的。我们不知道细节,但是我们隐隐然感知到,嗯,好像是那样一种关系,不容置疑也不向你解释的一个团队的领导者的那个样子,是不是和我们了解的杨丽萍又不一样?

再来,“一方面她是全团人的恩人,先不说她找到的那些非专业舞蹈演员,国内跳舞专业的人出路非常窄,能去杨丽萍的舞团对于北京舞蹈学院的优秀毕业生来说,都是找到了一份好工作。”哇哦,是一个企业家。你看我们又知道了杨丽萍和她的团员的那一层真实关系,我们的感知维度又多了一个。

再来,这一条很奇怪,只有一句话,甚至是只有一个短语,叫“杨丽萍圆滑与凛冽共存”。哇哦,她在说什么?就单摆浮搁给了这么一句话“圆滑与凛冽共存”。我们不知道细节,我们可能也没有兴趣去探究更多的细节,你为什么说这么美的一个舞蹈家圆滑、凛冽?但是如果你有点社会经验的话,你大概能想得到,她除了是一个提供美的舞蹈家,她还是一个舞团的团长,她还是一个创业者,还是一个自我经营者,她带了那么多人,背负了那么多责任,她在社会中呈现的那个真实的样子一定比这幅样子要复杂的多得多。这个我们可以理解,这种复杂程度超出我们的理解。

其实刚才我说的,无论是抢厕纸还是杨丽萍,这两件事情都是在一再地提醒我们一件事,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状态远远超出我们的理解能力。我们没有理解,我们没有能力去搞到世界的真相,那请问这是坏事还是好事?如果站在「启发俱乐部」的角度来说,我觉得是好事,因为我们人类有理解世界的冲动,我们有无穷的攀升自己对世界的认知的欲望。那永远达不到真理多好?我们就可以不断地向世界展现自己的开放性,不断地往上走。这当然是一件好事,没有任何一个话题在爱受启发的人这儿它是可以被终结掉的。

最近我还读了一本书,就是这本《这世上的偶然》,副标题是“我为什么拍纪录片”,它的作者是日本很著名的一个纪录片大家叫想田和弘。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了一个让我极其震惊的场面。

想田和弘当年是在纽约的一个日本采访团队里边拍纪录片的,你就理解成日本一个电视台驻纽约的记者站吧,一个记者,你就这么理解他的身份。

正好,2001年9月11号发生了什么?9·11,当然,日本国内马上就让他们到现场去拍,拍纪录片。制片人给他们的使命是什么?很简单,说你们要去拍“战胜悲伤,在一致团结中重生的纽约人”。

我是当过电视台记者的,我知道制片人这个指示背后其实要的是什么。第一,战胜悲伤,找到哭的人,对吧,把镜头对准那些哭天抹泪的人。第二,光哭怎么行?对吧,一定要找到团结、重生,找到那些坚强的人,互相支持的人。这两类镜头有了,这个片子就能做出来。我当年是在电视台干记者,我知道,你要的就是这些。

但是想田和弘扛着机器去了9·11现场,大楼坍塌、烟尘四起,就在那个现场,请问他看到了什么?他看到了这些 ——

很多游客因为发生了这件事,在那个废墟面前摆出剪刀手拍照。

就在离这条街不远的咖啡馆,情侣们笑么丝儿地在谈恋爱。

因为双塔大楼塌掉,所以谁都知道这个有双塔大楼的纪念品会变得值钱,所以很多人在那儿抢购这些纪念品。

距离纽约世贸双塔不远的一个批发市场,那些小贩在抢购美国的国旗,因为他们知道马上爱国主义情绪要爆发,现在囤积美国国旗能赚一笔钱。

这就是想田和弘来到现场之后他真实看到的东西,他把它拍下来。但是当然,在他们的制片人日本电视台那儿,这些材料是肯定不能用的,因为你想说明什么呢?

你看,关于任何一个世界的真相我们都有一个想象,这个想象也许基于我们的社会经验它无比地真切,对啊,2001年9·11美国难道不悲伤吗?难道没有眼泪吗?难道是不在团结一致中真的重生的纽约人?都对,但是现实生活给你呈现的细节不是这样。这就是一个纪录片导演可能最终的一个困惑。

所以在那本书里我看到一句话,这个词其实不是日本的话,是西方的一句话,是英语里的一个表达,叫“要做停在墙上的苍蝇”。而纪录片导演就是这样,你得在现场,你停在墙上,但你又像苍蝇一样毫无存在感,让现场的人完全忘了你,来自顾自进行自己的生活和表演。你们可能不知道,我研究生、硕士生读的就是纪录片方向,我学了三年我都没有看到一句像“停在墙上的苍蝇”这么精彩的表达,这就是一个纪录片导演该做的事情。

在这本书里我看到一段话,我觉得挺受触动。你想,一本写纪录片的书,它的作者是一个著名的纪录片导演,他居然开头就跟你说,说很多人都问我,你是纪录片导演,请问什么是纪录片?他的回答是,我不知道。你如果继续追问我,你为什么要拍纪录片?我的回答还是不知道。

他说这很奇怪吗?这不奇怪,你是人吧?如果有人问你,请问什么是人?你是不是也没法回答?你活着吧,如果我问你,你为什么活着?你是不是也没法回答?你不仍然是快快活活地过了一生吗?我作为纪录片导演,我既不知道纪录片是啥,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拍纪录片,我怎么就不能拍纪录片?全然地开放性,不急着去锁定对问题的答案。当年我的硕士学位是读纪录片,我进学校从复习考试开始到进学校,老师给我们下的第一个定义就是纪录片是什么,这个结论就给了。就我的老师当时没有尝试像想田和弘一样引导我说,我也不知道纪录片是什么,你去拍吧,你去看吧,时间长了没准你会得出答案。不,我们太急于得出结论。

所以这本书里有一句话我觉得写得特别好,他说:“我总是想象着可能直到人生的最后阶段,我都还会一边喃喃自语说:哎,还是没弄明白;一边步履蹒跚地开着摄像机拍摄,最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得干干净净。”这是想田和弘这本书里的一句话。

刚才这些例子其实在过去的一周我在准备这期节目的时候,不断地告诉我一句话,叫“现实世界专治各种不服”,不管你敢于对现实世界得出任何结论,马上一个反抽大嘴巴就来了。所以,看着想田和弘稀里糊涂地,迈着蹒跚的脚步走向自己的坟墓,干了一辈子的事,其实从来也没弄明白过。但是你反而觉得这是一种更精明的做法,更理智的做法。

好,那说到这儿,我知道有一些懂哲学的朋友会说了,说罗胖你这个一点都不高级,你说了半天不就是哲学上的不可知论吗?我知道你学哲学的,对,这是一个极其古老的话题,人类永远不可能理解世界的真相。那我们到底能做点什么呢?也是最近我看到的一段材料,那个脑洞开的那叫一个大。

这位是中国很著名的一个宏观经济学家高善文老师,最近我看了他一篇文章,讲了一件事,跟经济学没有一毛钱关系。

大家知道蚂蚁,那请问蚂蚁靠什么认路?请注意,蚂蚁是没有视觉的(注:视力模糊)。蚂蚁爬出去再找回家,它靠什么?我们看过一些科普文章知道,触角,互相之间交谈,另外重要的是,它们会分泌一些化学物质,靠嗅觉。那为什么我们知道蚂蚁回家是靠嗅觉?很简单的一个实验,你看蚂蚁跑出来,这时候你扮演一个坏人在路上扔一个樟脑丸,那个东西气味特别大,就是破坏了原来蚂蚁的那个嗅觉的轨迹,然后蚂蚁就找不着家了,科学家真坏。

绝大多数蚂蚁都是这样,但是请注意,科学家发现了一种非洲沙漠蚂蚁,发现樟脑球对它们没有用,它们不靠嗅觉也能找回家,请问它们靠的是什么?科学家很迅速地提出了一个猜想,说很可能这种非洲沙漠蚂蚁的体内有一种类似于计步器的构造,就是它早上出门,瞎的,然后锁定方向,把方向盘绑死,然后,盲人很多就是这样的,对吧,没有盲杖,我就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一千步到了,然后回去计步器倒滚,再回滚一千步回家,他说蚂蚁可能是这么行动的。OK,那我想也没有什么别的招了,它总不能有GPS定位吧。那它怎么回的家呢?只能是这个猜想。

好,问题来了,请问怎么验证这个猜想?高级的东西在这儿,这个假想提出来,请问怎么验证?这个想法提出来之后,30多年,有一些学生提出来,要不解剖一只蚂蚁看看,幼稚嘛,怎么可能?计步器就是个比方,你还真以为拆开一只蚂蚁之后拿出来一看,哟,小米牌的计步器,怎么可能?它就是一个机制、一个比方,你不可能真的找到一个计步器的解剖结构的。

我一会儿就要公布答案,不要说我公布答案之后你再说我早就想到了。你们现在自己在心里想一下,怎么验证这个构想,不能解剖,也不知道它是怎么做的,你怎么知道蚂蚁身体内有一个计步器?这个问题也不是你们想不出来,科学家们30多年也没想出来。直到前不久有一篇论文发表,科学家终于设计了一个实验把这个猜想给证实了,他说方法很简单。

蚂蚁出窝之后迅速把它们逮起来分成两组,一组把腿截断一半,一组接长一半,发生了什么?到了目的地它回来之后,如果腿短一半的蚂蚁到一半的地方就表现为找家的动作,因为它体内的计步器到数了(我算着是一千步),而腿接长一半的蚂蚁会超过自己的家到另外一个地方,然后表现出找家的行为(我算着是一千步了,我的家在哪里?)如果我们倒着看这个过程,你会觉得不就应该这么办吗?但是没有猜出这个,没有告诉你这个谜底之前,你真的就知道怎么办?

所以我们生活在人类文明一万年来的这个大厦的顶端的时候,我们觉得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其实就这么一个简单的事儿,不算啥高科技吧,一个极其简单的脑洞,三十多年就这么个事就想不明白,告诉你那简直就是戳穿一层窗户纸,就这么简单。所以你看,我们人类对世界提出一个模型然后提出一个假设,然后提出一种实验方式往前稍稍地验证一点假设,它已经是我们人类社会多辉煌的一个成果?

我们还是回到刚才我扯的那个问题,请问这是真理吗?蚂蚁体内到底有没有计步器?什么牌子的?还是不知道,它怎么运行?何以构造?不知道,我们只是觉得可能是这样,然后提出这样的一个实验验证了一部分。事实上,一百多年前提出来的相对论,我们也只是进展到这儿,有个构想,我们设计了一些实验,发现实验的结果和我们的一些预期差不多。我们说相对论进一步被验证,Sorry。人类有这种智慧,提出模型、解释世界的模型然后往前验证这么一点点,这就是我们智慧能够达到的极限,很了不起了。

所以,过去几个月在疫情期间,我在家是读了不少书,我突然给自己找了一个身份,最近我在很多朋友圈里我都在这么说,我说我是谁?我是一个模型收集爱好者。就是我越来越不关心世界的真相是什么,我越来越关心,哎,你们谁给我一个解释这个世界的更好的模型?

有了不同的模型我们对世界就有了不同的行动方向。你看,它不只是我一个人拿着小笔记本来记下一些奇谈怪论,模型的力量就会让我们有不同的行动方略,我们知道自己置身其中的是什么样的事儿,我们在什么样的事物当中躬身入局。

我太喜欢这种模型收集者的身份。每收集一个模型,我不见得距离真理更近了一步,但是我距离自己能够提升自己的行动方向更进了一步或者更清晰了一点,这个收获对我来说太爽了。

好了,我们不断地在讲一个词叫模型、模型、模型,那请问到底什么是模型?这个词最近也是我受到了一次巨大的启发,才把它给想明白。

我先说给我这个启发的人是这位傅师傅傅骏,傅骏老师正在给得到做一门课,就是专门讲怎么吃的。专门讲怎么吃,就是你想打开自己的味蕾,怎么变成一个专业级的吃货,请学习他的课。现在没有上线,不急着给他打广告,我只是想暴露一下他的身份,傅骏老师是中国一个很著名的美食家,陈晓卿拍的一些美食节目,他是顾问之一,他自己还开了一个“丰收蟹庄”,做的蟹宴非常好吃。

有一次我跟傅师傅聊天,我说中国有八大菜系,哪八大好像不太记得住。我不知道你们心里是不是这样,八大菜系你好像模模糊糊知道,川菜肯定是,是吧,鲁菜肯定是,粤菜肯定是,还有呢?

湘菜,还有呢?河南菜在不在?福建菜在不在?湖北菜在不在?不太记得全,对吧。好,我就跟傅师傅讲,我说我也有这个问题,八大菜系不太记得住。傅师傅说,这特别好记,记住两条线,他说沿海和沿江,沿海你从北边往南边数,北边鲁菜、苏菜、浙菜、闽菜、粤菜,五个了,这是沿海。再一条线,沿江,徽菜、湘菜、川菜,长江上中下游各选一个代表,八大菜系。

好了,继续讲为什么。因为沿江沿海,所以水产丰富,一年四季才能凑上四个席面。如果你不沿海沿江,你的水产不够丰富,你的食材的种类不够。所以对于美食界来说,很简单,菜系当然是处理食材的方法,但是处理方法它要建立在那个物质基础上,你如果食材不够丰富的话,你凑不出那么丰富的席面,你不能成长为一个大菜系。所以如果你心中还在为东北菜为什么不是八大菜系之一而悲伤,那就不要悲伤了,跟你没有关系,不是你们不努力,是水产不努力。

那请问这是真理吗?仍然不是。你看它有一个特点,就是它居然没有告诉我新知道,八大菜系哦,我可以背着滚瓜烂熟,背着滚瓜烂熟我也不知道这背后的原理,原来是这么个原理。我相信你问中国不同的美食家也许还能问出其他的模型的解释,但这就够了,这帮我突然打开了对这个问题的一个深层的认知。

请注意,我再一次强调,没有新信息,只是对我已掌握的信息进行重新的分类和排序。他让我对这件事情的理解居然别开生面,我突然意识到,原来饮食文化的丰富是建立在食材本身的丰富性上。我没有掌握真理,我也没有得到新的信息,但是我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居然进了一步。

比如说将来有一次再跟人聊起比如欧洲人的食物,经常欧洲人说意大利人做菜好吃,英国人根本不会做菜,那请问为啥?过去我们都讲的是英国文化不行,英国人的性格怎样,那如果再一次遇到这样的谈话,我可能就会跟他说,我说我再提供一个角度哦,不是英国人不会做饭,是北欧提供食材的丰富性和多元化不足,不赖英国人。你看,我对世界的理解居然发生了这么重要的进步。

所以模型是什么?我再强调一遍,模型不是任何新知识,模型是对我们已经知道的那些东西进行重新分类和排序。

我再来举个例子,可能帮助你理解。

这位张潇雨老师,就是得到好几门课的很著名的老师,在我们得到的“知识城邦”可活跃了,他的“知识城邦”确实特别好看。

有一次他的“知识城邦”突然公布了一份他的面试清单。那份清单很长,我摘了几句话,我给你念念,我念的时候你就把自己想象成一个正在求职面试的人,你的面试官问你这个问题,你自己心里试着回答一下。

比如,你觉得人生至此,你最重要的成就是什么?

第二,你人生至此印象最重要的一次失败或者是后果是什么?每个人在自己心里找答案。

第三,你觉得对于应聘这个职位做的好的人和顶尖的人其中的差别在哪里?

再来,如果你来招聘这个职位,你最看重的能力和素质有哪些?

再来,向我推荐一部你非常喜欢的作品,什么都行,小说也行,电影也行,戏剧也行,请向我推荐一部你最喜欢的作品。

再来,你觉得谁是自己向他学习过的最好的老师?为什么?

最后一个狠了,这个老师他的局限性是什么?

这组问题我看到的时候,灵魂暴击。你看它体现了这样的特征,他问你的,他肯定不是在问你黄花岗起义谁打的第一枪,他肯定不是问的这个问题,他问的是你身上发生的事,你一定知道的。但是,请问各位,你马上能回答出来这些问题吗?我们得想好半天,奇怪,怎么会出现这件事呢?我知道,但你问我,我答不出,凭什么?我不是知道吗?

我必须坦白地承认,这张清单我是大概今年年初看到的,我做了一遍,然后在准备这期节目的时候,把那个清单拿出来,我又做了一遍,发现我两遍答案不一样。哇,在我身上一定发生了些什么事,我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我也不知道。但是拿这些问题居然探出来了。我知道,我对这个世界理解的模型发生了变化。请注意,没有新信息哦,还是我自己身上发生的事哦,只是我对我身上发生的那些事的分类和排序发生了变化。这是模型的力量,这才是我真实的成长。我的成长不表现为我知道了更多的事,我的成长只表现为我对世界的分类和排序,也就是我理解它们的模型发生了变化。

我们每个人反躬自问吧,反正我们自己公司得到APP这家小小的创业集体,我们就经常问自己一个问题,好像我们管理层每年都要反过来问自己一个问题,这个问题其实就是典型的“问模型”,说如果这家公司所有的业务都垮掉,我们重新来,请问在现有的业务当中,我们做哪个?你看这是一个假想的模型,这个模型我坦率地告诉大家,我每年得出来的结论都不一样。这个真实世界其实何尝真的把我们逼到这个墙角,逼问我们那个最,那个非常,那个唯一。世界上没有人逼你说,来,请推荐一部你认为最好的作品,而且题材领域不限,没有人这么逼你。我们这么逼自己一下,反而我们才知道,自己真正喜欢什么,又对世界的主张是什么。

模型这个词太美妙了,因为它经常逼问出来我们明明知道但是又不知道的东西。

好,既然说到了模型的价值,我接着说一件事。这是1890年的事,130年前的事了,在美国的匹兹堡有一个酒会,好多大亨,好多美女,社会上流人士都在那个酒会上。在这个酒会上有一个人是谁呢?卡耐基,美国著名的钢铁大王,那一代非常有钱的一个人,巨富。

卡内基抽着雪茄在那儿。然后有一个人就介绍一个年轻人跟他认识,这个人这个名字,很多人肯定知道,叫弗里德里克·泰勒,发明了“泰勒制”的那个泰勒。但是当年可没有管理学,没有,只是说这个年轻人很了不起,介绍给大亨企业家卡耐基认识,很年轻,二十多岁。

卡耐基抽着雪茄,问这是谁啊?年轻人,说这样吧,不是说你懂那个管理学,这样吧,你给我说一句话,如果我觉得对我搞管理有启发,我马上掏支票给你签一万美元,那个年代一万美元可值钱了,但是只准说一句话。对这么一个功成名就、富可敌国的大企业家一定要对他有启发,现在假设你是弗里德里克·泰勒,你会跟他说什么?好难的题目。泰勒就说了一句话,说你现在拿张纸,把你认为最重要的十件事写下来,然后挑出其中你认为最重要的那件事,然后把其他九件拿掉,只做这件事。于是,他就得到了这一万美元的支票。

但实际上这是130年前的事了,130年后的今天我们还是这样,逼着自己对自己正在要做的事情进行觉察,我们觉得那么多事都重要,你试着把它写下来过吗?你试着按照模型的要求对它进行分类和排序吗?然后抽出那个最重要的事,然后全力以赴吗?绝大多数人都没有这种思维方式。

我想通过这个例子也是在说明,我们创造价值其实并不见得一定要给对方钱,甚至没有必要给对方知识,给对方新的信息,我们只需要做一件事情,哪怕根本就不是一个结论,只是一个问题,我们只需要通过一个问题塞给对方一个模型,我们就能帮到对方。

所以我们上学的时候经常听老师讲一句话,提出一个好问题比找到一个好答案还重要。没有好答案,老师给分吗?对吧。提出一个好问题,哪个卷子让我给老师提问题了?所以我们上中学的时候都觉得,这不是扯吗?什么叫提出一个好问题比给出一个好答案更重要?这个表述听着特别高级、特别哲学,但是我们从来没有遇见过啊。

但是最近我把这事就真的想明白了,什么叫提出一个好问题?就是给你理解你已知事实的一个新模型嘛。对吧,世界上最著名的好问题不就是1983年乔布斯问当时百事可乐的副总裁斯卡利的嘛,就问了一句话“你是要卖一辈子糖水还是跟我去改变世界?”是个问题,没有结论,没有信息,但他做了个模型,百事可乐那么伟大一企业凭什么就是卖糖水的?你当时什么也没干成,凭什么你就能改变世界?但是他真的就通过一个问题给了对方一个模型。遇到这个故事,我们才理解什么叫做问出一个好问题比给出一个答案更重要,因为模型的力量。

今天我是离不开这个词了,模型。既然都说到了卡耐基,那就必须向另外一个人致敬。这个人叫洛克菲勒。为什么今天要向他致敬呢?因为今天是7月8号,洛克菲勒生于1839年7月8号,今天是他181岁生日。

我们得到APP的总编辑李翔老师做了一个《巨富》系列课程,第一课做的就是洛克菲勒。

为什么要做他呢?很简单,因为如果把整个人类历史全部压扁,压到一个平面上,比一比谁最有钱,洛克菲勒最有钱。这不是信口胡说,美国的《财富》杂志就真的做了一张排行榜,全世界57个富翁排行榜,这57个不是说哪个时代的57个人,而是把人类有史以来的所有人做了一个财富排行榜,其中有什么埃及法老,有英国女王、中国皇上,全部算上,做了一个排行榜,57个人,最有钱的人是谁?他,洛克菲勒。

我不知道那个数是怎么折算的,反正三千多亿美金嘛,马化腾、马云有的是上升空间。那问题来了,他为什么那么有钱?你看,这就是一个有趣的事情,关于就是一个人为什么那么有钱,我们几乎每个人都关心,然后我们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解释。

我在李翔老师的课里面就看到一个小桥段,我觉得特别有意思,说洛克菲勒晚年的时候,有一个记者到教堂门口把他给堵住了,然后就问他,说《圣经》里面有一句话,你说说看你怎么解释,这句话叫做:“富人进天堂比骆驼穿针眼还要难。”是这样的,其实就是骂他,你就是有钱人,有钱人就是堕落,你进不了天堂,这是记者这段话的意思。那你猜洛克菲勒是怎么说的?

他的回应是这样的,他也引用了一句《圣经》的原文,叫“你看见办事殷勤的人吗?他必站在君王面前。”这个两句对话两个理解模型,富人就是坏的,洛克菲勒说,不是,我是一个很勤奋的人,所以我必然成功,而且获得荣耀。你看这是完全不同的两个理解财富的模型。

那我今天要向他老人家致敬,其实想说的是另外一个解释模型,这是一个著名的美国畅销书作家叫格拉德威尔写的一本书叫《异类》。在书中,他提出了一个非常有趣的解释模型,我们来看一张表。这是美国富豪出生的年代的列表——

我们看洛克菲勒出生在1839年,就在他出生的前后几年还出生了什么人?

刚才那个钢铁大王卡耐基1835年,长他4岁。

摩根著名的银行家,富可敌国,出生在1837年。

古尔德这是著名的铁路大亨也是富可敌国,出生在1836年。

他那个表很长,我在这儿只是截了这比较有名的四个人,其他很多大富豪都出生在那几年,请问为什么?这背后就有模型。其实很简单,格拉德威尔说,美国国力最蒸蒸日上的年代就是南北战争之后,有一个词叫“镀金年代”,指的就是那一段。就是十九世纪七十年代,南北战争结束,整个工业革命、科技爆发,整个国家的领土连成一片,制度建设等等,反正蒸蒸日上,所以带来一大波财富机会。

那请问,在十九世纪七十年代突然出现的那波财富机会它会便宜谁呢?如果你是一个七十年代刚出生的人,不好意思,您生迟了,对吧,因为这个时代的机会已经让给了那些正好在七十年代年富力强的人。你看,他们三几年出生的,到七十年代的时候正好二十多岁、三十岁,年富力强,做好了准备。那如果更早呢?更早也不行,为什么?因为你的思想观念停留在此前的时代,这个新时代出现的很多机会你会看不惯、看不上,你也看不懂,所以就追不上。所以正好是出生在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这批人赶上了这个机会。

哇,好完美的模型。那请问是真理吗?当然不是,因为它解释不了所有的事情,它只能解释这几个人为什么成,它既解释不了其他时代的富翁是怎么诞生的,也解释不了那个时代绝大多数人为什么还是穷鬼。所以它肯定不是真理,但是它是一个解释模型,好有意思。就像我们今天的人,如果你今天是二十多岁、三十岁左右的人,我觉得在这个模型里面,你至少告诉自己一件事,我进什么样的行当,我要在我二十多岁、三十多岁的时候,正好年富力强,我有能力去干且比我岁数大的人看不懂、看不惯和看不上的行当才有机会。

所以你看,这个模型一确立,马上就给我们现在的行动制造了一个方向感。这就是模型的价值,这是我今天反复要讲的一个主题,模型从来不是真理,但是模型是真有用。

我争取吧,反正我每周都要读好多书,所以我争取「启发俱乐部」每一期的最后段落我都给大家推荐一本书,而且我尽量忍住,我不推那些大路货的书,就是大家都在看到的书。

最近我看到了一本书特别有意思,叫《羊群的共识》,作者叫肖小跑。肖小跑是一个女孩子,我不认识她。但是我看到她的一些文章之后,我就觉得,哇,太惊艳了,我太喜欢这个人的文章了。就是文笔这么好的人,又在金融一线搏斗的人,然后知识面还那么广的人,这三个条件都凑齐,至少在我的阅读经验当中,她是唯一一个。

后来我是辗转打听,她是在香港的一家金融机构做一线的金融操盘的一位女士,具体干什么,什么身份,我也不知道,但是我找人要来了她的照片。好吧,就是这位,叫肖小跑,我估计也不是她的真名。

然后我看了她的文章之后我就做了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我找到了她的微信,然后加上了她,然后请她在得到的“知识城邦”开了一个号。所以如果你想看到文章,我就请求她把此后再写的文章都要发到“知识城邦”里。她一直在发,所以请关注“知识城邦”肖小跑的号。

然后我做的第二件事情就是买了她的这本书,然后花了一个美妙的下午把它给读完。

我为什么喜欢这本书?除了它的文笔好、知识面大之外,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今天一直在讲的,就是她是一个不下结论的人,但是她永远给任何我们看到的现象试图给你更多的理解模型,这是我特别喜欢她的文章的原因。

我给你举一些例子,比如说她在序言里就说了这么一个问题,你在公园里看到一条毛毛虫,顺着树枝往上爬,奋力往上爬,那你心里会想什么呢?哇,你们都是有文化的人哎,看到有人往上爬,你一定想到西西弗斯,古希腊神话啊。哇,这个毛毛虫也有精神哦,你看是个生物它就会向上攀登哦,对吧,虽然绝望地在向上攀登,也没有任何结果,但是好励志哦。这是我们这些文艺青年尤其是我这样的文艺青年心中一定会有的那句潜台词。

但是,肖小跑说,你知道毛毛虫为什么往上爬吗?因为很大概率它是染上了一种真菌,这种真菌叫做偏侧蛇虫草菌。后来我查了一下,这种叫偏侧蛇虫草菌是自然界最可怕的一种真菌类,就是它欺负起这些小动物,比如蚂蚁和毛毛虫,就是这样,它先让你感染,然后它在你身体里长,然后切断它的大脑神经中枢和身体之间的联系,把蚂蚁和毛毛虫像僵尸一样劫持。实际上毛毛虫根本就身不由己,它是被这种真菌指挥着向上爬,没有什么奋斗精神,也没有什么西西弗斯,真相就这么残酷。

肖小跑说到这一段的时候,其实她想说的是,面对金融市场,我们这些人就是每个人带着自己对世界的理解加上一点点文艺青年的那个调味剂,各种感慨、各种畅想、各种念头,然后把世界搞得乱七八糟。我们只能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而全然不顾对方只是一条可怜的被劫持的毛毛虫。

哇,我觉得这个比方太好了。

我再跟你说一段肖小跑书里面的,顺便给这本书打个广告,得到电子书,这是我下手快的地方,我看到这本书,喜欢这本书,立即找到这本书的出版社,然后把这本书的电子版独家要到了得到APP电子书的会员。

好吧,她还在打一个比方,就是金融一旦出现大的变局会是什么样。她说,你看这个世界我们搞金融的人,就像做一个美妙的生日蛋糕一样把它做出来。最底下的那个蛋糕胚子是什么呢?是利率和汇率。然后呢?我们要在上面抹奶油,奶油就是股票。抹完奶油,我们还在上面裱花、刻字,这是什么呢?这就是另类资产,什么大宗商品、房地产、比特币这些东西。

我们雕刻这么一个金融系统。金融系统要是坍塌或者变局是什么样子的?就是这个蛋糕啪掉地上了,你以为掉地上的蛋糕还会呈现出蛋糕胚子、奶油、裱花那么清晰的层次吗?永远不会了。当金融系统发生大的变革和变局的时候,你根本就不知道它为什么、从谁的手里、以什么样的角度掉到地上,但是肯定是一塌糊涂,再也没有办法分辨。哇,这是我见过关于金融变局的一个最精彩的模型化的解释。

读这种有趣的书还有一个好处,就是它有的时候只是给个双引号给你引了一段文字,在别处你也能看到。但是因为你喜欢它的品位和偏好,所以你看她的书会对这样的文字多看一眼。

在肖小跑的另外一篇文章里面我看到了这么一段,这段文章是一个大帅哥写的。尼尔·盖曼这个人,玩二次元的人应该知道他,这是美国当代最著名的奇幻作家、漫画作家,你知道那个《美国众神》吗?就是他的。

他还有一本书叫《睡魔》,肖小跑就引用了他在《睡魔》当中的一段话,这是一段对白,背景我就不跟你们介绍了,大概意思就是,睡魔你就把他理解为好人,还有一个坏蛋,坏蛋叫地狱公爵,你听这名就是坏蛋,他们俩之间互相抬杠,打嘴炮。就像是你看到幼儿园两个小男孩儿在那儿抬杠的那个情景,我比你大,我爸比你大,就是这么一段对话,我念给你听。

地狱公爵说,我是饿狼。

睡魔说,你是饿狼,我是猎人,专门打狼。

地狱公爵说,我是马蝇(马上那个苍蝇),我专叮你们猎人的马。

睡魔说,那我是蜘蛛,我专吃马蝇。

地狱公爵说,我是毒蛇,你是蜘蛛,我一口吞掉你。

睡魔说,你是毒蛇,我是公牛,我一脚把你毒蛇踩碎。

地狱公爵说,那我是炭疽热,我毁掉一切生命,你公牛有什么了不起?

睡魔说,那我是世界,我能孕育生命。

地狱公爵说,你是世界,世界不过是地球,我是小行星,我是小行星,我能撞碎行星。

睡魔说,那我是宇宙,我包容万物。这牛是不是吹到这儿就快到尽头了?

地狱公爵说,不懂科学的下场吧,你是宇宙,我是反生命物质,我是所有理性的野兽,一切尽头的黑暗,宇宙的终结,诸神的终结,世界的终结,万物的终结。就问你服不服?这个牛皮已经把所有的形容词、副词全用上了,这个牛吹到头了。

现在轮到睡魔说话,那他还有反击的空间吗?他只说了一句,说我是希望,Iamhope。然后在故事当中的情节就是地狱公爵听罢惨叫一声被罩进了铁丝网,永世不能超生。

如果我在一段漫画书当中看到这一段的时候,我会把它忽略掉的,这不就是两个小男孩儿在那儿搬杠嘛,你既使是看到了这一句又怎样?鸡汤。但是我在肖小跑的文章里看到这一段话,我有了别样的理解。

其实我今天讲了这么长时间,好像只讲了两句话:第一,我们人类很难理解真理,我们获得启发其实不靠真理。第二,我们把握这个世界最厉害的武器也不过是模型。那问题是什么是最厉害的模型呢?我看到这段话之后我突然发现,人最厉害的模型其实就是希望。

请不要以为这是鸡汤,希望不需要呼唤,不需要“哇,给出点希望”,不需要,每个人心里都有希望。希望这个东西你在这两天等在高考考场门口的家长眼睛里你会看到,你在每一个早上打扮得精精神神出自己的家门去上班的年轻人眼睛里你能看到,你在每一个盯着股票在涨的那个股民的眼里你能看到,这不稀奇。

但是你发现,希望这是我们理解世界的一种模型,这个模型最大的特点是什么?第一,人人都有,什么情况下都有;第二,我们知道人人都有。你要说对这个世界,我们觉得这个世界会好的,我们未来会好的。其实最基本的底气不就是这个吗?就是人人都有希望。因为人类靠这个模型不仅可以打败什么地狱公爵,什么乱七八糟那些鬼玩意儿,我们对这个世界抱有基本的信心,我们理解它的未来是一幅什么样子,不就是靠希望这个模型吗?

好,今天就向大家汇报这么多“启发”,归结起来无非是这么三句话——

第一句话,我们受到的那些最重要的启发它不必是真相和真理;

第二句话,模型是我们把握这个世界仅有的武器;

第三句话,希望是我们最有力的模型。

好,下周三晚上八点,「启发俱乐部」第三期再次欢迎你的光临,今天特别感谢我的这些同事来捧场,来假装是我们的观众。等疫情结束了,北京线下可以聚集,剧场可以卖票的时候,欢迎大家来到「启发俱乐部」知识分享的剧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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