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我是罗胖罗振宇。
这是我们「启发俱乐部」北京的第七场。感谢一汽大众奥迪的赞助,我才有机会在这里向大家继续汇报我过去一周受过的启发,向我看过的书、听过的课、见过的人,表示感谢。
你要问我上一周发生了什么样的变化?就有一条,我上街看见开奥迪车的人,哎,我都要向他致敬。谢谢,如果大家在预算许可的情况下,如果想买车,一定要到奥迪的4S店去看一看。
顺便说一句,我们说了很久的那个北京华贸北广场的小剧场,下周终于可以启用了。下周三的“启发俱乐部”,还是晚八点,我们要在那里做首场演出。直播间里边看边买的链接现在就已经上了,欢迎来见证一下“启发俱乐部”的这个历史性的时刻。
别问我下周讲什么。我也不知道。“启发俱乐部”就是要把每周我们受到的最新启发告诉你。所谓“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嘛。如果你希望孩子成为一个“易受启发”的人,欢迎带他来;如果你想约高质量的客户线下见个面,欢迎带他来。
今天,先说我最近看到的一个挺开脑洞的新闻。
过去大半年,疫情期间,全世界的人类活动都显著减少。那么请问,野生动物是活得更好还是更差了?
按道理讲,应该是活得更好了嘛。人类是地球的大反派啊。现在人类活动减少,大自然部分恢复了原样,野生动物应该也会活得更好。
但事实正好相反。野生动物,尤其是那些珍稀的野生动物,过去几个月大量死亡。为啥?
你想,边境封锁,航班停飞,游客骤减。对于很多野生动物保护区来说,旅游业是支柱产业。现在没有了游客,保护区的员工们要么失去了工作,要么收入锐减。
保护区员工平时的一项重要工作,就是打击盗猎者。现在麻烦了:保护区没人管了。我们怕病毒,盗猎者不怕啊,提着枪就来了。而且,也有一些原来保护区的人调转枪口,开始干盗猎的买卖。那你想,野生动物还好得了吗?所以,过去大半年,这儿死几头犀牛,那儿死几头大象的事就大量发生了。
这条新闻,我看了,本来也就是感慨一下,哎,这个我怎么没想到?但是后来仔细一想,你发现没有?之所以我们对这个答案感到意外,是因为我们的思维中有一个漏洞:我们有一个非常粗略的分类,就是“人类”和“野生动物”。其实野生动物也分一般的野鸡野兔和受保护的珍惜动物,它们不是一回事,所以你看过去半年间,这两类野生动物的命运也截然不同。
你看,这是分类惹的祸。我们的大脑中虽然有大量的格格,对万事万物进行分类。但是这些分类和真实世界相比,还是太粗陋了。以至于:不能进行精细的分类,就看不到显而易见的事实。
为什么我们遇到这样的新闻会觉得始料未及?其实不是我们的逻辑推理能力出了问题,是我们的分类出了问题。
在认识世界的过程当中,我们经常会遇到这样一种情况,就是你会觉得什么东西都一样。都一样,其实就意味着我们根本就不了解它。
前一阵我听秦晖老师的课,他就说,“如果你不懂,你就认为都是一样的”,也就是没有分类。比如,“中国五千年文明是一贯的”,这就是西方人不懂才造出来的说法。在他们看来,中国几千年确实就是差不多的。这个事正面说,就是文明延续五千年没有中断。负面地说,就有人批评中国长期停滞不进步。其实,说停滞也好,说延续也好,都是他们不懂。如果懂了,就会知道,中国这几千年的变化还是挺大的。
你看,不能分类,我们就不能认知。所有的事都是这样。
过去一周,我花了很多的时间在琢磨“分类”这件事。看了很多资料,才发现,这真不是一个简单的事。我把学习心得向你汇报汇报。
最近我在复习万维钢老师的《精英日课》的第三季。
看到一个材料:话说上个世纪 30年代,苏联在全国建立集体农庄。但是你想,这对于很多边远地区的人,是一个很陌生的事物。比如,在当时的乌兹别克斯坦,当地还是原始农业,怎么搞集体农庄呢?但是,这给心理学家提供了一个天然的实验场所。
当时一个很年轻的苏联心理学家,叫亚历山大·鲁利亚(Alexander Luria),专门对改造前和改造后的当地人做了一系列的测试。
有个测试是,一些羊毛线团,让你按照蓝色、红色和黄色这三种颜色,把这些线团给分个类。对现代人来说这非常简单,但是原始农业社会的人就不会做这个分类。比如有的线团是深红色,有的是浅红,在我们看来都是红色;但是在他们眼里,那明明是两个不同的颜色,怎么能分成一类呢?
再比如几何图形。让你判断一个东西的形状是三角形、正方形还是圆形,你觉得很简单。可是对原始农业社会的人来说,用实线画的正方形和用虚线画的正方形,明显是两个不同的东西!他说实线正方形像是地图,虚线正方形像是手表,地图和手表怎么能分到一起呢?还有空心的圆和实心的圆,他们也无法认同那都是圆形。
还有一种题是这样的,给你几样东西,让你看看其中哪个东西和其他几个不属于同一类。比如一张照片里有好多个大人和一个孩子,在我们看来显然小孩和大人不是同一类。但他们会说这么分不对,那个孩子和大人们是一家人,你怎么能把一家人分开呢?
再比如说下面这四种东西:小鸟、步枪、匕首、子弹,我们一看小鸟肯定不是同一类的。而他们说,你要打鸟,就需要用到步枪和子弹,然后你还要用匕首把鸟切开才能吃,这四个东西明明是一起的啊?
你发现没有?他们只能紧紧围绕自己的生活经验,来对事物做区分,稍微抽象一点的概念,就不会了。但是没关系,他们毕竟是现代人类。鲁利亚发现,只要经过一点短期的培训,让他们在集体农庄工作一段时间,他们就能迅速掌握现代人的思维方式,就能完成上面说的那些测试题了。
所以你看,分类能力,本质上是抽象能力。我们为什么要分类,为的不只是要把事物归类啊,为的是能够以此类推,再来认识别的事物。从一系列表象中,抽象地看到背后的类似性,然后把它们联系在一起进行思考。这叫什么?这叫“类比思维”。研究这个领域的名著还是挺多的,像涂尔干的《原始分类》、侯世达的《表象与本质》、莱考夫的《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等等。
前面我们了解到,那些前现代化的人不太会分类,那我们自己呢?其实我们小时候对于分类这件事儿,也觉得十分困难。我们是经过长期的训练,一点一点锻炼出了分类的能力。
比如说大家还记得吗?小学老师是用一颗鸡蛋来教会我们怎么理解地球的。外面是地壳,里面是地幔,然后再里面是地核。让一个小孩理解自己脚下的地球和鸡蛋之间的关系,其实挺难的。我们老师就是这么一点一点把我们领了过来。
再比如说,理解太阳系,老师是拿几个球绕来绕去做类比的;理解原子核,我们是调用了我们从来没有见过的太阳系做类比的。这些过程,就是在两个完全没有关系的事物之间去建立联系,用自己的想象力把它们想成是一回事,我们可能都忘了当时的艰难。
我们知识的扩展,都是靠这种方法的。拿一个熟悉的东西,类比一个不熟悉的东西。我们费劲地去理解那背后的一点点相似的地方。
你们生活当中有没有这样一种人?他们不会看地图,分不清地图上的东南西北。认识地图,就是把真实的山川地貌和画在纸上的线条做类比,这也是需要训练的。拿纸上的符号和声音做类比,我们才能“识谱”。这都是挺艰难的事。
你要是觉得识谱还不容易吗?那我首先承认我就是这种人,我就不识谱。你想乐谱是什么?无论是简谱还是五线谱,都需要看符号然后对应那个曲调。我从小到大多次努力,至今也不识谱,这件事弄得我还挺自卑的。你看,类比是需要训练才能达成的一种技能。有一次我跟一位音乐家讲到这份自卑,他就安慰我说,即使是音乐家,这个类比能力也是分层次的。
比如这位,房龙,就是写《宽容》和《人类的故事》那个著名作家房龙。据说,他有本事直接到图书馆借一部交响乐的总谱,看着总谱就相当于听了交响乐,摇头晃脑,享受得不得了。他根本不必买票去音乐厅,他看谱子就能享受音乐。这份能力,据说是顶级指挥家才能有。
所以,说到这儿,你也别笑话我不识谱,我也保证不笑话原始人。分类、类比、抽象,就是一种挺难学会的本事。
建立和理解一种类比,这很难。但是更难的是什么?是“摆脱类比”。
我举个例子,问你一个问题:“除了牛奶,还有什么是白色的?”咱们一起想,油漆?墙面?洗衣粉?你的回答可能不超过10种,因为这个问题给人下了个套。
如果我一开始就换一种问法呢?什么东西是白色的?没有“除了牛奶”这前半句的提示,你可能想到的是月光,是海浪,是象牙。你看,牛奶这个意象,其实把我们的想象力都锁定在生活周边的事物上了。提问限定词本身就会抑制你的思想。一旦一个分类控制了我们,我们的思维能力迅速就开始下降。
其实用这种方法来控制我们的思维,是人类历史上的一种老套路。
比如,中国有一系列的传统话术,其实都是这样的。“天上三光,日月星,地上三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 类比上面再加一点押韵,我们听起来就觉得,哇!说得好有道理。还有,“好铁不打钉,好男不当兵”,“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都是听起来有道理,但是细一想,哪有什么道理?
我上大学的时候,第一次听辜鸿铭的那个类比:说男人是茶壶,女人是茶碗,只听说一个茶壶要配四个茶碗,哪有一个茶碗配几个茶壶的道理?所以,要搞一夫多妻制。他这个话,就是在两件完全不挨着的事物之间做了一个对比,没有什么道理。
有一个专门的名词,叫“管窥效应”。就是给你一根管子,让你对准什么事物来观察,细节是看得更清楚了,但全局是更加看不到了。
建立类比,其实是一种话语上的催眠术。什么是催眠术,不是让你睡觉,而是让你进入一种状态,让我们更容易接受各种暗示。
刚才我提到了一个叫莱考夫的人,他写了一本《我们赖以生存的隐喻》,那本书比较学术化、抽象,它是一个语言学著作。我特别想推荐大家看另一本很薄的书,叫《别想那只大象》,也是莱考夫写的。这本书只有7万字,你当一篇长文章很迅速就能读完。这本书在我们得到电子书里就有。
这本书,我觉得这个书名起得简直是太天才了。你会发现,一旦一个概念建立了,它是很难被你从脑子里面赶走的。如果我对你下命令:“别想那只大象”,你脑子里一定出现了一只大象,赶也赶不走,你没法执行这个命令。对,所有的类比都是这样,它一旦存在,你就赶不走它了,而且思维还会受到它的约束。
这本书中的大量篇幅,是用美国政治界的一些事例来说明这个道理。但其实它就讲了一句话,就是只要有人给我们一个框架、一个隐喻、一个类比,我们的思维就被它限制住了,我们想挣脱都不可能。千万别觉得思想是自由的,有时候我们根本就做不到。
美国政界的例子跟我们比较远。但就在我们身边,这样的例子还少吗?
比如,整个市场经济体系,我们经常会把它称作是什么?
最早有人把它比喻为“丛林”。这个类比,容易让人注意到市场经济机遇多、风险大、竞争激烈的那一面。
后来,有人把“丛林”稍稍改了点,管它叫“生态”。常听到吧?这个类比让人感觉舒服多了。哇,每个人、每家企业都能在生态中找到自己的位置哦。你看,只是改了一个相近的字,市场经济立刻变得慈眉善目了。而且,生态这个词,还做了一个暗示,就是市场经济不需要设计,不需要管理,就让它自然演化,照样生机勃勃。
但是我们都知道,还有一个类比:市场经济是“花园”。听起来也美好。但是这个类比背后的意思就深了。它意味着,要有园丁,要有设计、除草、照管的人。
现在动不动就有大企业,说自己做的是一个“生态”,而实际上,它们都是想掩饰它实际上是在建造一个“花园”的事实。
其实,也不止是别人有意对我们隐瞒什么,很多情况下,是我们自己对世界有一个分类。我们陷在这个分类里面,很难脱身出来,所以也就有了困惑。
我们通过类比思维去理解世界,然后有人通过我们类比的习惯来控制我们,这就带来一个问题,就是当我们看到一些陌生的东西,会觉得怪,我们很难把它拿到自己的类比当中来。这个时候,我们面对它往往手足无措。
最近重看了一遍电影《霸王别姬》。其中有一个段落。大家上眼。
戏演砸了,台下的解放军,没有叫倒好,也没有砸场子,而是鼓掌。在唱戏的段小楼程蝶衣看来,这是好观众。他们唱了一辈子戏,眼里的分类只有好观众和坏观众。
但是随后一段,真是神来之笔:解放军自己拉歌唱起来了。你看,他们压根就不是观众。他们有自己的主义,自己的审美,自己的纪律,他们坐在戏园子里,但根本就不是为了听戏。这样的人,在段小楼程蝶衣的分类里,根本就不存在。所以,他们才手足无措。
这样的事情有很多很多。我再举一个例子。
有些朋友可能知道,我是中国传媒大学毕业的。改名之前呢,它叫“北京广播学院”。最近我看到了一篇帖子,说的就是这个改名的经过。
说实话,当时叫“广播”学院,其实就已经碰到了一个分类的难题。我读的是电视系。在一般群众的观念里面:电视和广播,不是两回事吗?但是,在学术分类里面,它们其实都叫广播。好吧,我们就用学术化的叫法。
而且还有一个问题,如果当时这个学校改名叫“北京广播电视学院”,就更麻烦了。因为还有一个“北京广播电视大学”,就是传统说的“电大”。这不更吃亏了吗?我记得我上研究生的时候,负责班上给同学取信。每周都有“北京广播电视大学”的信寄错了,寄到我们这里。
好了,这个名字困扰归困扰,但是毕竟沿用多年,而且这个学校出了那么多明星,大家也就习惯了。
等到了2004年前后,广院划归教育部直管,改名的机会就来了。至少不能再叫“学院”了,要叫个“大学”嘛。
那个时候笑话可多了。比如,有人就出主意了。你看世界上很多一流的名牌大学,比如剑桥牛津,都是直接用当地村子做名字的,我们学校附近那片地不是叫定福庄嘛,那就叫定福庄大学好了。简称“定大”。欸,怎么觉得哪里怪怪的?哈哈。
后来又有人提议,干脆叫“北广大学”。这个方案好啊,文学院的老师甚至把校训都已经拟好了,取北广的字头:“学竞辰北,广纳百川。”但开会时,有老师就多嘴了一句,他就说啊,北者,背也,有背叛或溃败之意。校领导这么一听,那这个方案当然是不能用了。
所以2004年的时候,广院改名的方案还是北京广播大学。
要定案的前一晚,校领导和教育部的考察组专家们吃了顿便饭。酒过三巡之后,突然有一位考察组的老先生醉醺醺地说:诶,我觉得你们完全可以叫中国传媒大学嘛!当时大家没人注意到这句话,但当时的老校长刘继南教授听到了,于是她把校办主任叫过来,用孝感口音缓缓说了三个字:卸 霞 赖(写下来)。
随后刘校长当时就站起来,啪啪啪带头鼓掌。所有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迷迷糊糊地也站起来跟着鼓掌,满桌子鼓掌,鼓完掌大概十来分钟,校办就把报告写好了:经教育部评估专家组提议,建议北京广播学院更名为中国传媒大学。是专家组提议的啊,没毛病吧!你们当时不是鼓过掌了嘛,同意啊就签字吧。
回顾这个过程,不知道你有没有听出一种无奈。我们在一个概念框架里面,一种分类里面,靠自己的力量是很难脱身的。比如,我的母校,从校长到老师,大家都在“广播”这个类别里面挣脱不出来。而一经外人点醒,马上就明白,这是一个更好的、更值得去争取的名字。今天回头一看,“中国传媒大学”,多么通俗、直白,好像浑然天成。但是在这个名字出现的时候,那真叫是“电光火石”,像一道光划破了天空啊。
我们人类,就生活在概念造就的牢笼里面。只有偶然的机缘和非凡的创造力,才能让我们越狱而出。
这里是一汽大众奥迪赞助的启发俱乐部。
刚才我们说了,一旦我们脑子里有了一个类比,就会被它制约想象力。
但是,反过来一想,这也是一件好事。它意味着,只要我们稍稍挣脱一点类比的束缚,我们就会比他人创新。从这个角度来说,创新好像也不是什么特别难的事。
实际上,整个人类文化的创新,就是从一个类比走向另一个类比的过程,像池塘里的涟漪。
就拿语言来说,最早的语言,就是一个个的类比。
我最早接触这个观点,是看了河南诗人耿占春的一本书。他说,所有的语言,都是诗,都是神奇的类比。你看,“石头”、“山腰”、“桌腿”,你想想看,一个古人能有这样的想象力,把一个陌生事物,用自己熟悉的东西来类比,这不就是诗吗?
再来,“冷漠”、“苦涩”、“萎缩”、“光荣”、“领袖”,这不也是诗吗?
就说我们现在的新闻,随便举个例子:“今天股市大幅上涨,分析师认为,市场持续了两个月的僵局终于打破了。”这是挺朴素的一番话吧?但是就这么一段话,其实包含了大量的隐喻。比如,大幅,本来是说布匹的,现在用来形容一个抽象的程度。上涨,本来是说水的,现在用来形容股价。分析的“析”,木字旁嘛,本来是说把木头劈开的,现在用来形容掰开揉碎研究一个现象。僵局的“僵”,本来是说人倒地不起的,现在用来形容一个局面。打破,就更是了,原来是说打破具体的东西,现在是形容一个局势的变动。你看,就这么短短的一句话,到处都是隐喻和类比。
一首好诗,无非就是做了一个神奇的、开脑洞的类比而已嘛。“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但是,一种诗意被我们熟悉了,成了大家都用的俗语,它的诗意就消失了。
我们今天的语言当中几乎全是比喻,只不过我们因为对它太熟悉,所以感受不到其中的诗意了。耿占春的那句话,我从上大学一直记到了现在,叫“语言是诗的尸体”。
诗意消失,诗歌死去,它的尸体就变成了我们熟知的语言。然后人类继续发挥想象力再去类比和创造,就又出现了新的诗。
再比如这个字,包,最早的意思,其实就是“胎胞”的意思。
后来类比来了:有了包装的意思。包装、包裹、包袱。
再类比,装东西的袋子,只是外面那一层:背包、书包、钱包、提包。
再后来,又类比食物:包子、菜包、肉包。
再后来,围住也叫包:包围、包抄。
再后来,又抽象了,包括、包含、包容、包罗万象。
再后来,再抽象,变成了负责、总揽的意思。包产到户、包工头、包办。
再后来,再抽象,担保、承诺的意思又出现了。你怎样怎样,我包你没事。
再后来,承诺的意思有了,就又出现了约定专用的意思。包船、包房。
今天我们在字典上,只能看到这个字的一个个并列的含义。但是一旦回溯到时间的长河中,你会发现,一个字的含义是像涟漪一样一层层地扩展开来的。每扩展一次,都是一次类比的扩大,都是一次想象力的飞翔。
英国学者玛丽·道格拉斯,是著名的人类学家。她在研究非洲土著的时候,就思考了一个问题。所有的文明都有所谓“干净”和“脏”的概念。但是请问什么是“脏”呢?
我们现代人从小就受教育,东西掉到地上就脏了,不能吃了,因为有细菌和病毒。但是古人完全不知道病毒的存在啊。很显然,他们不知道什么叫“讲卫生”。那么他们脏的概念到底是什么呢?
哎,道格拉斯就提出来一个假设:所谓干净,就是东西放对了地方;所谓脏,就是东西放错了地方。
对啊,这个观念我们今天也在用啊。一个空可乐瓶,收在垃圾桶里就洁净,丢在地上就变成了脏东西。一块蛋糕,漂漂亮亮地盛在盘子里就洁净,吃进肚子里也洁净,但是粘在衬衣上就不洁净了。我们中文里,把脏乱差三个字是连在一起用的,也是这个原因。
“脏”的观念,在历史上也是发生了各种延伸和类比。比如在道德上,说一个人脏,你想想看,是不是也就是什么东西放错了地方?
你看,创新不只是指创造新的东西。人类只需要不断把传统的概念重新组织,重新类比,把新的东西容纳进来,这本身就是创新。
刘晗老师在《法律思维30讲》里,说了一句话:“若不进入传统,则无法添加新物。”对,法律的创新从来都是这样的。它总是回身看看传统,怎么把传统扩张一下,以容纳新的东西。
举个例子。
盗窃罪,你说特征是什么?我们普通人的理解,就是“趁我没看见,拿我东西”。我要是看见了,这就是明抢了嘛,那就应该是“抢劫罪”了。这看起来非常简单清晰吧?
好,我说一个场景。如果你有一个包,里面有一万块钱,不小心从自家阳台上掉下去了。你就喊:那是我的钱,我的钱!结果一个路人,装作没听见,就眼睁睁地从地上捡起来走了,你追也追不上,喊了他不听。你说,他这是盗窃还是抢劫?
现在法律界的共识是,这依然是盗窃罪。所以你看,盗窃罪的定义中,并没有财产所有者没看见的意思。只要是违反被害人的意志,将他人占有的财物转移为自己或第三者占有,就是盗窃罪。
你看,这也是随着新情况出现,法律不断改变自己原有解释的例子。
但是请注意,我这里要强调一下,把新东西类比到老概念里面,不是一个轻松的活儿。有的时候,特别难。而且不同的人,有不同的类比方法。
举个例子,你看见了这个图形,你第一反应想起的是哪个词呢?是老虎?还是考虑?
据说,想起考虑的人,比较谨慎。想起老虎的人,比较直率。
好吧,不管这个结论有没有道理,反正,每个人在根据过去想象未来,也就是做类比的时候,其实是有分歧的。那好了,有分歧,就有斗争。
法律史上,到处是这样的斗争。而法律,也就是这样进步的。
比如,19世纪的美国有这么一桩案子。有个叫亚当斯的人,坐轮船,有160美元在舱房里丢了。这亚当斯就开始起诉新泽西轮船公司。
当时轮船客运刚刚开通,还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那就得看你拿什么做类比了。
轮船公司说,我拿卧铺火车做类比。都是交通工具嘛。当时如果你坐火车卧铺,要是丢了东西,铁路对旅客可不负责赔偿。公共场合嘛,看管好自己的东西嘛,是你旅客自己的责任。
但是亚当斯说,不对,我要类比的是旅馆。我如果住你的旅馆,我东西锁在房间里,要是丢了,你旅馆老板是不是得负责任?
你看,分歧出现了。这轮船到底是更像火车呢?还是更像旅馆呢?好像都有道理。
法庭权衡来权衡去,最后觉得,旅客对东西被偷的可能性的预判不同。在火车上,大家都知道是公共场所,所以会把东西看得紧一点,所以自己的责任就重一点。而在轮船上呢,因为一人一个房间嘛,旅客会放松警惕,有点像在旅馆里。所以,轮船老板更有责任看管财物,不管有没有过失。最后,亚当斯赢了官司。
你看,这个类比的过程,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法官需要根据自己对人情世故的理解,既做传统的类比,又做法律的创新。
说到这儿,你可能会说,你怎么老举一些什么语言、法律的例子?这些创新又不是什么硬科技。
其实硬科技的创新也一样,创新的路走得对不对,经常取决于你把它类比成什么东西。
比如,人工智能。我上周看到一个说法,挺有意思。
同样是人工智能,AI,欧洲人把它类比成入侵的“敌人”。所以,欧洲对什么大数据警惕得很,对个人隐私严防死守。
而在美国呢,把人工智能类比成“佣人”。所以,老琢磨能用人工智能替代人来干点什么。人工智能炒股,人工智能下围棋,这都是美国人最有兴趣的领域。
而在日本呢?日本人把人工智能类比成朋友。所以,你看日本人造的人工智能机器人,总是希望它能更像个人。最好能笑能说话能当宠物。
而在中国呢?中国人把人工智能类比成同事。我干不了的事,你来帮我干,咱们协同,干更大的事。所以,中国的人工智能图像识别、声音识别这些方面的技术很厉害。王煜全老师跟我讲,他看到的中国的人工智能的应用远超外界想象。连做槟榔的食品厂都广泛用上了人工智能。
所以你看,这种最新技术的发展,到底走什么技术路线?其实不完全是技术问题,还取决于我们把它类比成什么我们熟悉的东西。最后哪个思路胜出,也不好说。
再举个例子。现在在电动车领域,特斯拉的销量遥遥领先。好,请问,它为啥?如果你是一个国内的电动车的制造商,你怎么追赶它?
可以对特斯拉进行各种类比。你可以把它看成是一辆车,那么质量、性能就很重要;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智能设备,那么它的智能程度,比如自动驾驶功能什么的就很重要;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新的基础设施和社会网络,那么到处设充电桩,方便用户充电就很重要;你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种时尚品,吸引了各种潮人,那么品牌建设就很重要。
你看,问题来了,作为一个追赶者,你手头的资源是有限的。你把特斯拉类比成什么,就决定了你投入的方向,最终也就决定了你能不能追上特斯拉。
再举一个我们自己身上的例子。
得到App,到底是一个商场?还是一家出版社?还是一所学校?
如果是商场,那么商品的丰富性就很重要。如果是一家出版社,那么版权的积累就很重要。如果是一所学校,那么创造任何人之间的相互接触和影响,创造一个用户为之骄傲的传统就很重要。你懂的,我们最终选择了“学校”这个类比,所以才有了“得到大学”,才有了线下的“启发俱乐部”。 不同的类比,不仅决定了我们现在做什么,也决定了我们的未来。
这里是一汽大众奥迪赞助的「启发俱乐部」。
今天我们讲了这么多分类和类比的故事。那么我们究竟可以利用这个效应来做点什么呢?
最后这点时间,我们来整理一下。
首先,运用不同的分类和类比,我们可以说个笑话。大量的笑话都有这个特征,翻转了类比,幽默的效果就出现了。所谓“理不歪笑不来”。
比如,上周的《脱口秀大会》上就有这么个段子。他说,经常有人把甲方叫成爸爸,这不对啊,怎么能把甲方当爸爸呢?我们对爸爸的态度,大家心理都有数。“好了好了别说了,你又不懂。你把钱打过来就是了。”那应该把甲方当什么呢?他说,应该当孙子。“明知道对方什么都不懂,还提无理要求,你还特别耐心”。
你看,如果你想做一个随口就能说出笑话的人,留心我们习惯的那些“类比”。稍加颠覆,它就是一个段子。
类比这个工具还能干什么呢?说服他人。
比如,上周我就在网上看见一个人,可能是要说服他女朋友不要买那么贵的钻石吧,买点金首饰得了。他是这么说的:
金子的形成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宇宙中超大型恒星的死亡。这些恒星生命结束的最后一刻,会通过一场无比绚丽的超新星爆炸来结束自己的一生,金元素就是这么诞生的;第二种方法是中子星合并,砰一下,大爆炸了,黑洞诞生,而金元素也在这个过程中产生了,并且挥洒到无穷无尽的宇宙空间中,在漫长的漂泊流浪以后,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这么流落到了地球上。哇,你听完,是不是觉得金子也太珍贵浪漫了吧!橱窗里那些金项链在反光的时候,其实是它在重现恒星们的余晖啊。
那钻石是什么呢?树倒了,埋在地里,黑洞洞的,承受巨大的压力,就变成了钻石,边上说不定还挨着煤炭。
你看,这么一类比,是不是还是有点说服力?
不仅是对他人啊,对自己这招也很灵。
李笑来就跟我讲过一件事。他问我,如果有一家银行,每天往你的账户充值 1440 块钱。如果你觉得不够,对不起,就那么多;如果你竟然没花完,对不起,第二天虽然还会给你再次充值 1440 块钱,但前一天没花完的清零。那么请问,在这种情况下,你的最佳策略是什么?
我说,这还用问吗?当然要尽可能花掉,如果花不掉,就一定要做投资啊。买点股票什么的,存着以后花。
他说,对啊,还真有一家这样的银行,那就是“时间”啊。它每天只有 1440 分钟,管你用不用的完,它都会清零。所以,我们对待时间的策略也就很清楚了,不能浪费,如果用不了,就要想办法投资,把它利用起来干点对长期有价值的事。
哪怕你看个电影,你说我是休息,但是你也知道,这是在为你的审美力进行投资。你可能会度假,度假也是为你某种洞察力在积累投资。你要用金钱来看待时间这个问题,你会活得特别充实。
他说,自己第一次看到这个类比的时候,被惊得头皮发麻。后来,他无数次用这个类比来说服别人珍惜时间,都非常有效。
你看,这就是用“类比”来说服他人的力量。
下面这个就比较恶毒了。但是,类比确实是政治竞争和商业竞争中经常用的一种打击对手的手段。
举个很久以前的例子吧。上个世纪初,广东的烟草业,被英美烟草公司垄断。那国产烟卷怎么夺取市场呢?据说,一个叫简琴石的人,就建议广东当局,死囚临刑前赠吸一支英美公司的“派律牌”香烟送终,全由简琴石埋单,还让围观人群高喊:“哦,这支烟是打靶烟。”此烟在广东本来销路甚广,自从派上这等用场之后,“杀头烟”、“打靶烟”之恶谥,不胫而走,销路一落千丈。
最近我在得到锦囊里面,看到王小白老师的一个回答。很有意思。
我们在餐馆经常看到那种人,拿起菜单,犹豫半天。这对餐馆来说,是严重的效率损失。
王小白老师说,这可怪不了客户,这是餐馆的菜单设计出了问题。基本的原则,就是要创造各种类比,好让客人尽快决定点什么菜。
你看,现在经营得好的餐馆的菜单,确实就是这样。不仅是凉菜、炒菜、荤菜、素材那种简单的分类了。
而是有什么?进店必点、大厨推荐、近期热销、今日特价、等等,还有在某些菜品后面加上三个大拇指。客人在这么丰富的类比里面,很容易就能做决定。
把类比用于商业创新,这个方面的例子就太多了。
比如,美国橄榄球产业想吸引更多的女性用户,怎么办?他们前些年就做了一件很简单的事,就是把橄榄球赛事里面和战争有关的类比全部拿掉。结果呢?
这么干的当年,2012年,就有5 100万女性观看了超级碗橄榄球比赛,甚至要比那一年收看奥斯卡金像奖的观众还要多。同年收看奥斯卡金像奖的观众只有3 900万。
我们得到大学还有个同学的例子也很精彩。
得到大学上海班的王嘉麟同学,在国外做了四年程序员,后来回国创业,家里也没有矿,也没有做过啥生意,就做行李箱,结果连续四年在淘宝天猫的这个品类里面,都是销售冠军。
他自己总结,他成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概念微创新”,其实就是我们今天说的“类比创新”。
他发现,原来行李箱的轮子都是这样的轮子。很容易磨损。那怎么办呢?单轮变成双轮。就像这样:
就这个改变就能卖好?不那么简单,关键是,他给这种新式轮子的行李箱起了个名字,叫“飞机轮”。对,你今天去网上搜,飞机轮行李箱,就是这位王嘉麟同学发明的。
不要小看这样的概念创新。这改变了行李箱的类别啊。
要知道在那个时候,全中国13亿人,其实坐过飞机的不超过1亿。买家就会想啊,你看我都没坐过飞机,但是我已经开始用飞机轮的行李箱了呢!这个词也暗示轮子的耐磨属性,同时箱子加价5块钱,也不算多,在没有太大的增加成本的情况下,提升了客单价。就这一个改进,单品的销量排名从第20多名的位置,直接蹿升到了整个销量榜的第三,就因为这一片薄薄的轮子。
创造一个新的品类,创造用户的一种新的类比和联想,这是现在商业创新非常重要的一个手段。
掌握类比的技巧,其实还有一种妙用,就是处理人际关系。
在人际关系中,我们经常被逼到墙角,其实你想想看,为啥呢?往往就是因为我们接受了别人给你的类比。最近正好看到了一些材料,我说出来你就懂了。
明太祖朱元璋动不动就喜欢杀人,而他的太子朱标呢,喜欢救人。有一天朱元璋就问他的大臣袁凯:“朕与太子孰是孰非?”我和太子谁做得对啊?你看,这活活是一道送命题。袁凯答道:“陛下之法正,太子之心慈。”你听,皇上和太子,杀了人是执法严明,不杀人是心地慈悲。
这个袁凯就是通过不同的类比,逃过了一劫。
《世说新语》里一个故事说,郭林宗与子许、文生一起去逛集市,文生见什么就买什么,子许则是什么也不买。有人就问郭林宗了,子许和文生两个人,哪个更贤能呀?郭林宗回答得很妙,他说:“子许少欲,文生多情。”不买东西的人,不是抠门,而是欲望少。买东西的人,不是欲望多,而是多情啊。你看,又是一个通过不同的类比,把话说漂亮的例子。
你看,几乎每一代人都经常会说,我们要与人为善,但与人为善真的是指善良吗?
与人为善的本质并不是善良,而是你真的能从兜里掏出好多把尺子,好多个类别,你才有善良的机会。
好,最后用我最近看到的一句话来总结今天说的:创新,就是把大脑垃圾场里的旧零件组合成一台新机器。
我们生于概念的丛林,穿行在类比之中。
概念有时会成为我们生命的牢笼。
而类比,就是我们获得自由的道路。
好,这就是第七期北京「启发俱乐部」。
下周三晚八点,我在北京华贸北广场和威猛、大气又新锐的一汽大众奥迪车一起,等候我们的首场观众,欢迎你见证「启发俱乐部」线下第一场的诞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