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于2013年1月4日
《贸易造就和平》李子旸
《帝国的回忆》郑曦原
《第三帝国的兴亡》[美]威廉-夏依勒
快到年底了,看到一则财经新闻,说因为中日之间的关系不好,日本对中国的出口开始下降,尤其是汽车业。很多国人看到现在日本经济哀鸿遍野,很高兴。我倒觉得,这恰恰应该让中国人忧心。因为中日贸易一体化,说得更大一点是东亚贸易一体化,这是中国崛起的一个必要条件。如果这样的一体化进程被阻断了,会牵扯到一个非常重要的社会认知,就是贸易到底让敌人更强大,还是让和平更强大。
这在中国古代,已经不是什么问题了,比如汉朝人跟匈奴之间打成那样,到最后不是还得和亲吗?他们为什么要接受汉家公主和亲呢?其实本质在于贸易,做生意嘛!
打仗好还是做生意好,这是草原民族和农耕民族经过几千年的博弈,早有定论的事情。这个博弈的最后一幕,就是所谓的“隆庆和议”。
明太祖建立明朝之后,把蒙古人打跑了,但实际上他们的势力没有消灭,甚至到明朝中期的土木堡之变还把明英宗给抓起来了。明朝中后叶的时候,来自北边的边患越来越厉害。最猛烈的一次是1542年。这一年俺答汗的蒙古部队打开长城之后,纵横三十几个州县,光杀掉的男女就二十多万,还有几百万头牲口,摧毁八万间房屋等等,这在史料上面记载得都很清楚。
最开始提出停战谈判的人是谁呢?并不是汉王朝,而是蒙古人。这就牵扯到农耕民族和游牧民族之间打仗的算计。首先农耕民族打仗是不可能赢的,或者很难赢。因为农耕民族不会骑马,尤其是汉民族一旦失去河套地区这片最好的养马地,基本上就没有坦克装甲车了。第二个原因就是游牧民族在打仗的时候,是没有后勤的。比如蒙古人打仗是一个战士有三匹马,一匹驮辎重,两匹换着自己骑,这样可以夜行千里。没有辎重和粮草的战士,饿得实在不行的时候,抢不到粮食就杀马吃。
农耕民族打仗,一般来说一个士兵至少有两三个后勤人员。所以陈毅元帅说:“淮海战役的胜利是三百万人民群众用小车推出来的。”这就是农耕民族打仗时候的辎重团队,而游牧民族是没有这个负担的。
所以到明朝中叶的时候,史料就有这样的记载,只要出边一次,基本上当年财政收入的1/4就报销掉了,而战果又非常寥寥。因为农耕民族尽管打赢了,斩首几十个,其他敌人见状打不过,就骑着马跑了,所以不可能获得本质上的胜利。这是农耕民族的劣势。
游牧民族也有劣势,这也是他们打仗的原因。游牧民族整个经济生活受天气的影响太大,一场大雪可能让牲畜死掉大半,只好南下去抢,否则就没有活路。可是光靠抢不能达到目的,因为抢到的人口、牲畜是他们最不缺的。他们要的是茶叶、粮食、丝绸、铁器等。可大部队一到,老百姓早就把这些能带走的带走了,他们抢不到,再加上一些人命的损失,这对游牧民族来讲也不划算。
所以到明朝中叶的时候,挑起谈判的是蒙古人。蒙古人反复派使臣对明朝的朝廷说:“我们做生意吧,不打了好不好?”不料这边打红了眼,抓到一个使臣“咔嚓”就杀了。蒙古人就再派一拨,这边抓到之后“咔嚓”又杀了。蒙古人又派了一拨,一直到三拨之后,明朝的朝廷才开始讨论这件事情。
此时,朝廷上立刻分成了忠臣和奸臣两派。嘉靖皇帝时期著名的忠臣杨继盛,就是后来因为跟严嵩对峙而死的那个忠臣,他坚决反对停战谈判,认为一定要跟蒙古人死磕。后来有的杂文作家评论杨继盛是“爱国贼”,这个词就是从这里出来的。有个奸臣叫仇鸾,这个人在道德上很不堪。他当时讲过一句话:“杨继盛凭什么说打杀?他见过几个贼人,上过几次阵仗?他哪知道能不能打得过?”
这件事在朝廷上讨论来讨论去,最后达成了所谓的《隆庆和议》。这过程当中还有一些战争,但是自打《隆庆和议》之后,塞北就变成了江南,为什么?因为贸易开始了。蒙古人不必南下去抢掠,就可以用自己多余的毛皮、牛羊来换得生产资料。
这就牵扯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财富到底是哪里来的?用什么样的方式获取财富是最便宜的方式?大家说那当然白来的最好,抢来的最便宜。
其实不对。
举个例子,假如比尔·盖茨的Windows 98问世后,所有人都不付钱而是去抢,尽管对我们来说很便宜,可结果是比尔·盖茨再也不会去开发WindowsXP了,更何论我们现在用的Win7和Win8,以及未来的Win9和Win10?这样一来到底谁合算呢?所以五百年的世界历史,甚至更久远的历史,都在告诉我们这样的一个道理:用贸易更合算。贸易能够造就和平,而不是所谓的大棒和吓阻。
爱国还是卖国,是一百多年来都打不清的官司,这就说到李鸿章,一个卖国卖出品牌的人,以致西方列强找清朝政府签不平等条约,都得让李鸿章来。最典型的就是《马关条约》了,日本人点名让李鸿章到马关来签,这把李鸿章气死了。
李鸿章也是爱国的,一个七十多岁的人,真的愿意去签那个不平等条约吗?只是因为打不过,没办法嘛。
那什么叫爱国呢?就是跟爱自己的家,爱自己的妈一样。有人说爱国主义是一种伟大的情怀,你说伟大就伟大喽,但是我认为这是一种基本情怀。只有人格极不完善的人,才可能不爱国,所以爱国是一种正常情绪,伟大是一种过奖之词。
李鸿章在签完《马关条约》之后的1896年,进行了一次环球航行。后来的历史书很少提及这次航行。实际上他从中国到了俄国,然后又到了英国、普鲁士(现在德国),接着又去了美国,然后从美国到日本最后回到中国。他见到了俾斯麦、俄国的皇太子、美国的格兰特总统等等。
老人家坐着美国轮船到横滨,准备换招商局的船回国内。老头倔得不得了,说:“我就不上日本土地,我终生不踏日本土地!”
这就给很多船员提了一个难题。最后把美国船和招商局的船拼在一起弄了个跳板,老头冒着生命危险,颤颤巍巍走跳板过去的,没有踏日本土地。
你说此举是不是爱国呢。
就在老头这一趟行程中,他不断地接受记者采访,跟所有的西方人都表态说欢迎到中国投资,欢迎和中国进行贸易。
比如在英国的时候,汇丰银行搞了一个酒会欢迎他,他就鼓吹大家到中国来投资。在美国接受《纽约时报》记者的采访时,他也是这个观点。我记得他讲过一段话,这段话用文言文说出来可能没法听,但是看美国记者的报道,就会觉得老头是非常具有现代眼光的。
他说:“只有当资本、土地、劳动力和技术这四样得到最好的搭配时,我们才能够创造财富。欢迎到我们国家投资,让大清国的很多劳动力、土地资源能够发挥它的潜能。”他还说:“不过像什么铁路、矿山、电信这些东西我们还是要控制在自己的手里,这是国家安全问题。”
所以,不要在一百多年后轻易地骂李鸿章卖国,因为连一个像李鸿章这样著名的“卖国者”都知道该怎么爱国,怎么去推动国家发展。
爱国还是不爱国涉及一个基本常识,就是用强力去改变大势所趋,除了增加国家的崛起成本,我们将一无所获。举个简单的例子,在第一次世界大战结束,签署《凡尔赛和约》的时候,法国人心里满腔仇恨的怒火,想办法要把德国踩在脚下,踏上一万只脚,在油锅里反复炸,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这是法国人的想法。
法国当时的总理叫克列孟梭,号称“老虎总理”。在设计《凡尔赛和约》所有体系的时候,他就想办法把德国挤压住。可是当时的英国首相劳合·乔治就不这么看问题,他反复劝克列孟梭说:“如果我们把一个大国挤压成那样,在这个结构里,大国迟早要获得属于它的权益。你现在压得越狠,将来它反弹得就会越厉害。”
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所有的国家都试图在德国周边搞一堆小国作为缓冲带,而这些小国有什么用呢?比如捷克斯洛伐克这样的国家,里面生活着几百万的德国人,而且政治上又不稳定,这样的国家作为缓冲带,不是给德国人崛起的机会吗?所以后来希特勒一上台就吞并奥地利,然后吞并捷克斯洛伐克,这些缓冲带反而成了帮助纳粹德国崛起的工具。
法国也有明白人,比如第一次世界大战时候的元帅福煦。他看了《凡尔赛和约》之后就说:“这哪叫和平协定,这不过是一个二十年的停战协定而已。二十年之后就这一纸合约,迟早会给法国招来一场更大的战争。”果不其然,战争发生了。
格局问题是真正的大问题。就像我们今天谈到中日之间的贸易关系,东亚经济的一体化,这是一个长远趋势。随着石油价格越来越高,远距离运输变得越来越贵,所以跨太平洋和跨大西洋的全球贸易成本很可能会上升。那么相对应的这种区域经济的一体化就是一个趋势。
在这个大势之间,我们试图去遏止它,这到底是聪明呢,还是笨呢?
要知道日本是一个特别佩服强大者的民族,比如很多制服控都觉得日本女孩的校服特别好看,可是你知道那个校服是怎么来的吗?日本女生的校服跟美国海军的军服是一样的。因为当年第一拨打开日本国门的就是美国海军,当时日本人没见过西方人,只觉得这个衣服好看,而且美国强大。所以后来明治维新搞学校的时候,给学生穿的衣服就照着美国海军的军服做,就有了今天制服控都喜欢的日本小女孩的校服。
今天这个区域一体化的时候,我们该怎么把强大展示给日本人?是通过贸易。把它的经济体系嵌入到我们的大系统中来,把它溶解掉,这是真正的“武器”。
有了武器不用叫自残,用自残的武器进行自残的人就叫脑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