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期丨我们应该反垄断吗?

首播于2014年2月21日

用静态的存量思维活着?还是用动态的增量思维活着?这是个成败攸关的问题。

李子旸

《商业无边界》薛兆丰

欢迎各位光临《罗辑思维》,这是我们第二季的第二期节目,所以今天我们特意挑了一个很二很二的题目,今天我们要说一说反垄断。这是一个典型的经济学话题,那它会有意思吗?放心,我保证它有意思,保证结论毁三观,保证很二很二。

好,我们先把反垄断三个字搁一边,让小和尚看着,我们先说一件113年前的旧事。这是公元1901年的9月6号,当时美国的第25任总统叫麦金莱,来到纽约州的布法罗,参加当时的泛美博览会。那个年月,各个国家都办博览会,博览会快臭大街了,现在你到中国很多地方去看见土地产都声称我是哪一年哪个博览会得金奖,告诉你,含金量没那么高了,当时博览会太多。

麦金莱参加博览会发表了热情洋溢的演讲,然后回到座位上之后,一个刺客默默地接近了他,然后掏出一把枪,把里面的子弹倾泻入了麦金莱的胸腔和腹腔。总统遇刺,但是当时的医疗条件实在太差了,医生只是找到了他胸腔里的子弹,腹腔里头有一颗子弹死活就没找到,最后感染。麦金莱在病床上辗转了八天,终于去世了,他死了。

那按照美国的宪法呢,大家都知道,应该是副总统继任,当时他的副总统就是著名的西奥多·罗斯福,这个人也了不起,现在美国有个总统山,上面刻着四个总统的雕像,其中一个就是他,其他三个是谁?你听听:华盛顿、杰弗逊、林肯,还有一个,就是这哥们儿。这哥们儿有一个远房亲戚,就是后来的富兰克林·罗斯福,所以在美国总统的历史上也是很著名的一位。

那为什么要说这两个总统之间的交接呢?因为他们之间执政思路的不同,是美国现代经济史上的一道分水岭。

我们先说这个麦金莱,其实中国人真的应该记住这个总统,因为就在他遇刺的第二天,1901年的9月7号,远在北京签署了辛丑条约,中国人庚子赔款嘛,一人赔一两银子,四亿两银子。但是当时的美国总统一直是替中国人说话的,我们不管他的目的是什么,至少表面上一直在替中国人说话,让中国人少赔点吧,少赔点吧。虽然列强最后没答应,但是美国人这个态度是对的,所以我们中国人应该记住这个总统。

麦金莱总统一直在任的是五年,他第一届任期四年,第二届只干了一年就遇刺了。而他在任的这一段时间,恰恰是美国经济非常繁荣,一路飙升的那个阶段。所以历史上有一个词,叫麦金莱繁荣,指的就是这五年。

大家知道,1894年美国经济登上了世界GDP排行榜的第一位,第二年就发动了所谓的美西战争,美国成为一个帝国主义国家,开始拥有了自己的殖民地,所有这些都是麦金莱干的。那麦金莱的执政思路,在经济上是这样一个思路,就是我们一定要在世界的市场当中,发挥美国公司的竞争力。所以一边是关税保护,一边就是鼓励,至少是旁观那些大公司的并购,因为只有变成大公司,它才有国际性的竞争力。

我们中国人其实现在特理解这个思路,现在很多政府文件里都说产业结构调整,产业升级,然后捆绑成航空母舰,打造具有世界竞争力的大公司。对,当时美国人也这么想的。

但是继任的这个西奥多·罗斯福他就不这么想,他觉得太可怕了,你们这帮资本家,你们成为经济上的巨无霸,将来你们反攻倒算,把持这个国家,人民怎么办?民主怎么办?加上他当时也年轻,这个西奥多·罗斯福继任的时候只有42岁,到今天为止,仍然是美国历史上继任的最年轻的一个总统。他就是说,那就得拿刀砍哪,你们这个结成团想当个胖子,那哪儿成啊?就掏出刀来找。找了半天,找出一个倒霉鬼,谁呢?就是北方证券公司。

说来也巧,北方证券公司成立的这一天,恰好就是麦金莱总统遇刺的那一天。四个月之后,他的后台老板,就是当时美国著名的大资本家叫摩根,他拼凑了一个财团,把当时美国两个最著名的铁路,就是从西部到中部两条平行的铁路纳入一家公司的旗下。你想想看,这个道理很简单,原来是两家公司,互相之间竞争,消费者能得益,对吧?价格会低。变成一家公司,那不就会有垄断价格了吗?所以西奥多·罗斯福说,这不行,我得砍你。

所以他继任的第二年,也就是1902年,就通过当时美国的司法部向北方证券公司发起了反垄断诉讼。据说当时那个摩根大资本家,气得端杯子那个手都直抖,听说这个消息,放下酒杯叫车就奔了白宫找总统,见面就拍桌子,说兄弟,咱俩挺熟的吧,这种事有必要不打招呼就诉讼的吗?你派人来跟我们谈嘛,你要觉得不合适,咱俩谈判的人一定会把这事摆平的嘛。

他老爷子刚把火发完,总统看着他,说了一句特别冷的话,说我不是要摆平这件事,我是要制止这件事,所以说白了没得谈,你必须解散。果不其然,几年之后,北方证券公司下辖的两条大铁路就被解散了。所以这是美国历史上反垄断的第一件大案。

那么其实在那个时代,反垄断也是美国经济运行的一个自然结果,因为垄断得太可怕了。给大家随便举个例子,当时的洛克菲勒标准石油公司曾经在一个月之内并购了它26家对手当中的22家,几乎没有对手了,整个市场就剩四个,它看不上了。它曾经一度,据说在1875年的时候,它在美国的煤油市场上占据了95%的份额,在国际上也是垄断性公司。这样的公司多可怕?国民经济的命脉掌握在你手里了,所以当然要反垄断。

所以后来在西奥多·罗斯福在任的期间,他获得了一个名字,叫托拉斯爆破手,管你什么钢铁大王、铁路大王、石油大王、食品大王,全部给你爆破掉,甭想垄断,谁都甭想。你看,这就是美国经济发展的一个阶段,当公司成长到一定程度,美国人民会担心,会不会对市场经济,会不会对自由竞争,会不会对消费者的利益构成挑战?那既然有这样的威胁,我们就把你撕碎了吧。

这个思路其实在市场经济的历史上一直延续到了今天,包括今天的中国。你看,2007年中国开始颁布了第一部《反垄断法》,然后2008年8月1号正式实施,这说明中国人也在接受这一套。你今天到欧洲去,欧洲人也接受这一套。

那有一句话就叫做,什么叫反垄断法?反垄断法就是市场经济的宪法,它会限制住那些很可能脱缰而出的,野兽般的资本权利,要控制住它,把野兽装在笼子里。这就是反垄断法的基本义含。

可是即使在美国,后来也出现了一种声音,这种声音我们听了其实特别陌生。讲个最著名的吧,格林斯潘,大家都知道吧?前任美联储的主席,他讲过一句话。他说反垄断这个思维在19世纪是当时人的愚昧、无知和恐惧带来的一种结果,那个时候还可以理解,情有可原。但是现在美国的所有关于反垄断的法规,就是一堆愚昧和无知的大杂烩。

这是什么意思?当然现在格林斯潘因为闯祸,据说这个2008年的经济危机也是他闹的,所以现在大家觉得你算什么呀?你说什么都不算数。但是我可以明确地告诉大家,在美国20世纪的经济学历史上,确实出现了一种越来越强的声音,越来越被美国主流的经济学界和法律学界接受的声音,就是反垄断本身就是胡闹。

刚开始我也不懂,直到我看到了这本书,这本书很薄,叫《商业无边界》,副标题是“反垄断法的经济革命”,它的作者是中国中青年的著名的经济学家薛兆丰先生。看完这本书之后,我也觉得毁三观,那反垄断怎么就是胡闹呢?这不是遏制住资本大颚的唯一有效的手段吗?但是这本书里提出了很多理论,越看我就觉得越能说服我。

比如说我们怎么确定垄断的边界呢?你说一个人垄断,那在何种程度上垄断?我们先看行业,我们就拿微软,微软曾经打过一个非常著名的反垄断官司,也是美国人自己起诉它。美国司法部1994年起诉它垄断,那微软说,我算什么垄断呢?说你在这个Windows95嘛,你肯定是垄断,我们中国人都知道,你比尔盖茨肯定是垄断。

可微软说,那你得看这个边界在哪儿,对吧?你如果说PC,桌面端的这种系统软件,我是垄断。可是如果放到整个软件市场上,我微软不过占4%,我怎么叫垄断?所以你就看怎么定义这个边界。你别说,微软这套狡辩好像有点道理,很多行业,很多企业它是不是垄断,关键看你怎么确定这个边界。比方说你说一家航空公司垄断,航空公司说是啊,我在航空公司里算垄断,但在整个运输业里面,你把铁路、汽车全部加上,我不垄断啊。你说一家快递公司垄断,快递公司说,如果你算整个物流业,我不垄断啊。如果你说煤炭企业它垄断,它说在整个能源企业里面我不垄断啊。所以这个边界就看你怎么划分。

所以10年之后,刚才我们说1997年微软提供的那个垄断的诉讼,10年之后,2007年欧盟又对它提起一次。欧盟一看,确实按照他们自己划的这个边界没法,那我们给你重新划,欧盟就又划了一道线,原来的服务器软件,10万美金以下的都算服务器,以上算大型机了。说那就把这个份额降低,降低到2.5万美金以下才算服务器市场,一算微软份额垄断。那问题是,从10万美金到2.5万美金,那是怎么划的呢?就是你欧盟委员会,你一句话就从10万降到2.5万,那请问,公正的、客观的,让大家双方都服气的这个标准在哪儿呢?所以行业这个问题没法定义。

大家自己生活中也有这样的经验,比如说去一些量贩KTV唱歌,那不仅唱歌,还卖饭呢。那你说量贩KTV到底算是娱乐业,还是算餐饮业呢?搞不清楚。很多市场经济,尤其现在越来越繁华的市场经济,造成了大量的混搭的、跨界的、穿越的这种商业形态,你越来越难确定它属于哪个行当。

比如说我们《罗辑思维》,你看这么小的摊子,这么破的演播条件,你也可以诉我垄断呀,对吧?你要是从整个电视视频行业里面,那我们小得根本就连个灰都不算;但是你如果说个人脱口秀产业里面,那我们可能就算有点份额;如果你非要定义说这胖子主持的单人脱口秀,我们份额还不小呢。

前一阵高晓松晒了一张照片,说我不算胖子,我挺瘦的。好,他不算胖子,我的天哪,那没准儿就剩我跟老梁了,对吧?我的份额又进一步提高。要是老梁说,那你应该说安徽人胖子主持的脱口秀节目,那我就是百分之百垄断了,在中国市场上,那我就百口莫辩。所以这个行业的标准怎么划,谁来定呢?没有确切的标准,这是个行业问题。

还有个地域问题,那你说垄断怎么算地域,对吧?比如说一条街上就一个卖大饼的,这个卖大饼的算不算垄断?一个商业中心就一家卖冰淇淋的,你说算不算垄断?一个村就一个剃头理发的,你说算不算垄断?出了村就有第二家,就在这个村,算不算?我们到底是按全球市场算,还是局部市场算?这个局部的边界又由谁来划?怎么定一个客观的标准?没有。

那结果就是什么呢?结果就是只要打反垄断官司,那就是旷日持久,因为扯皮嘛,所有的边界,双方律师你推过来,我划过去,对吧?大家就在扯什么叫垄断,边界到底在哪儿,什么是一个客观的标准。所以几乎所有的反垄断官司都是旷日持久。IBM曾经就被起诉过垄断,据说是从1967年一直打到了1983年,打了20多年。没有20多年,反正也是十几年吧。最后美国司法部一看,哎呀,太烂了这官司,干脆撤诉算了,就不打了。

张五常先生,也是一个著名的经济学家,他讲过一个几乎是段子式的一个故事,这是他亲身经历。有人告诉他,说有一个反垄断的官司的辩方律师,有一天就跟法官请假,说你看我得结婚,你看这几天是不是休个庭啊?法官说可以啊,反正这官司也没完没了,休庭吧,你去结婚吧。

过了很多很多年之后,同样一个律师,又向同样一个法官请假,说我儿子要结婚,我们是不是可以休庭?那法官说,我希望你孙子结婚的时候,我们这个官司终于能完了。

确实,一个反垄断官司,比如说那个美国铝业的一个反垄断官司,光法庭的证据四万页。你就想,一天看十几页,得看多少年?法官哪有精力审这么大的案子?为什么?扯皮啊,因为边界不清楚。

所以反垄断这个事情它在逻辑上就很难推敲得住,所以在美国的司法实践当中,这20世纪用了100年的时间,反复地起诉,反复地又抗诉,反复的这种法庭的抗辩,最后美国法律界觉得,我们是不是在玩一个几乎没有标准的游戏啊?这个游戏本身对吗?

 刚才我们分析了反垄断思维里面的一个逻辑缺陷,就是你没有办法判断边界在哪儿,无论是行业边界还是地域边界,它没有一个客观标准,你来判断一个企业是垄断企业。你可能会说,少来,少废话,这是讼棍思维、律师思维,这是法庭上的狡辩,我们不管那些,我们消费者就认一个死理,谁垄断,我们消费者就丧失了跟他讨价还价的权利,我要买,就他一家卖,对吧?他卖什么价格我只能认,所以最终吃亏的是我们消费者。

那这个理论对不对呢?因为我从小也是在这套理论的教育下长大的,我也觉得垄断资本主义嘛,垄断资本主义就变成帝国主义,这是列宁说的,这是资本主义发展到最腐朽阶段的一个产物,它肯定是个坏东西,对不对?

好,那我们就一条一条分析,看是我们的直觉对,还是事实对。

这一套反垄断理论的第一个他们认定的后果是,垄断企业一定会抬高价格。这个听着对,但是事实上我们找不着例证,因为我们看到的大量的例证都是垄断企业不是在抬高价格,而是拼命地在降低价格,历史上从来如此。比方说,随手给大家举两个例子。

第一,美国铝业公司,这是被美国政府诉讼,最后解体了,认定它垄断。但是这家企业1887年的时候卖铝,每磅5个美金;50年后,就是它被反垄断诉讼时候的1937年,每磅卖22美分,50年时间降了20多倍的价,怎么解释?

第二个例子,洛克菲勒标准石油公司1880年的时候,已经垄断了美国的煤油市场的95%,煤油那还得了?重要的民生物资,因为那个时候没有电,家家都要用煤油点灯。垄断了95%,但是就在1880年之后的10年间,洛克菲勒标准石油公司的煤油价格从1美金每加仑,降到了10美分每加仑,请问怎么解释?垄断的哦,没有竞争对手哦,它还在拼命降价。

好,那我们不说这些古老的例子,我们就说眼前的事。因特尔,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一个著名的垄断企业,芯片它一家独大。现在手机芯片出来了,它这个状况还差一点;原来在PC机时代,那还有什么竞争对手?有一个小竞争对手叫AMD,生产的芯片市场份额比它差得不是一星半点儿,它绝对的垄断地位。

那又怎么样呢?要知道,有一个在IT界几乎人人都知道的词,叫摩尔定律。所有的芯片每18个月之后,它的运算速度要增加一倍,这个定律就是因特尔的创始人提出来的。而且因特尔自己就在实践这个定律,就是每过18个月,我一定要让我的芯片的运行速度提高一倍,这么多年来一直如此。甚至还有人提出一种新型的叫价格摩尔定律,就是每过多少个月,不仅是运算速度提高一倍,而且价格还要降一倍。

你去看因特尔公司这么多年的发展,一直是按这个规律走的,它的垄断地位没有阻碍它的创新,没有阻碍它的降价,没有阻碍它拼命地去讨好消费者,虽然它是个垄断企业。那怎么解释?

你说那资本家都有良心了,什么时候,哪年哪月,哪个星期几变得有良心的?还真不是。资本从来都是贪婪的,那他为什么又这样,既然在垄断的时候,反而会调过头去讨好消费者呢?这个其实不难理解了,我举个例子说。比如说有一个村,你是这个村唯一一家理发师傅,祖祖辈辈都是你们家在这个村干这一行,对吧,算垄断吧?没有外来竞争者,百分之百垄断。

那请问,你会把理发的价格提到村民们受不了的程度吗?不行的呀,对吧?大家原来可能一个月剃一次头,你抬高价格,我不剃就是了,我两个月剃一次,我三个月剃一次。恨不得就是,待我长发及腰如何如何,对吧?我不剃了就是。

更何况,你要知道,你把价格抬到这个程度,那走街串巷一些流浪过来的手艺人说,这生意挺好,我来这儿吧,我也来啊,我比他价格低,价格竞争马上就发生了。所以竞争不是事实在市场上发生的东西,潜在的竞争也是竞争,所有的巨头他心里最害怕的,其实不是他看得见的那些竞争者,最害怕的是还没有看见,用望远镜都找不着,但是他知道,一定就像鬼片一样,在他身边晃悠着的那些人,他根本就不知道谁在市场里突然冒出来。

如果他抬高价格,这些人上来就会给他致命的一击,边缘创新嘛,等他长大的时候,你还没发现,他已经长大了,对吧?他就能已经对你造成威胁。所以一个行业的领先者或者说垄断者,他一个本能的冲动就是,我不断地提高这个行业的门槛。什么叫提高门槛?就是我把价格降到,或者我把产品的质量提高到你后来的进入者那个门槛太高,你根本就跨不进来的程度,我这碗饭才吃得安稳。

所以越是地主老财家,他那个围墙修得越高,什么道理啊?他是既得利益者嘛,他怕你来抢嘛,所以他要修围墙。所以消费者得利,这个结果是地主老财基于保护自己既得利益和现有资本的前提下,修围墙的结果。竞争从来不是你看得见的东西,心里的那个对未来预期的竞争才是真正可怕的东西呢。所以说垄断者提高价格,这个在事实上根本就不成立。

还有一个推论,这也是反垄断的人经常讲的。说这个垄断者他坏,他表面上装出对消费者好,他先是用极低的价格杀入市场,把所有的竞争对手干掉,这个天下是我的了,都是我的,村里的妹子,什么都是我的,然后我就再提高价格。所以垄断者阴险着呢。

但是你想,这一天会发生吗?我给大家举个例子,在20世纪初,美国,就是现在著名的陶氏化学公司,他发明了一种新技术,就是对一种化工原料叫溴,大家在元素周期表里都能查得到。他发明了一种新技术,把溴的生产的价格极度地降低,降到多少呢?每磅36美分。当时他在国际市场上有一个竞争对手,是德国国家保护的一个卡特尔,就是一个垄断企业集团,也生产同样的东西,但是他们价格比较贵,因为成本高,没有新技术,44美分。

这个卡特尔,德国人就说跟美国人谈判,说陶氏化学,咱们得说好,咱们隔着大西洋,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你不准往我这儿卖。陶氏说我管你那个,照卖不误,往德国市场倾销。这德国人那个脾气上来你知道的,说妈的,给脸不要脸是吧?行,我们看谁比财力狠,你不是卖得便宜吗?我比你还便宜,我倒贴价卖。所以德国人一咬牙一跺脚,拿12美分每磅的价格往美国市场倾销这种化工原材料。

陶氏化学刚开始很紧张,后来回家扒拉扒拉算盘说,德国人傻逼,12美分,比我生产的成本还要低,那好办呀,很简单呀,他注册了几个,又找了几个黑手套,市场上买,12美分,有多少买多少。然后买完之后重新包装,写上陶氏化学的那个标,然后倾销回德国,24美分,比我生产的还便宜,我生产还33美分呢,对吧?24美分,在德国市场倾销。

这德国人一想不对呀,这个陶氏化学怎么越打越精神呢?怎么搞不死他呀?就又降,咱们别15美分、12美分,最后降到10.5美分,最后实在干不动了,快吐血而亡了,最后算了,就结束了这次价格战争。

跟大家说这个故事的原因是,市场上从来就不存在用一个对方根本就无法接受的价格,把对方驱逐出市场这件事情,从来没有发生过。德国人信过一回,结果吐血而亡,对吧?那你说,如果真的就有这种可能呢?也有这种可能。

比方说,我们知道中国有一个著名的互联网企业360,这家企业我不太喜欢,但是它确实对中国互联网公司整个产业做出了巨大的贡献,因为它把安全,把杀毒这个产业免费。那大家会说360这家公司有流氓气质,它会不会把所有的安全软件公司全部干倒,免费,全部干倒,然后再收费?

你觉得可能吗?周鸿祎疯了?他好不容易用免费把这些安全软件公司都打得打败溃输,然后创造了一种全新的商业模式,他会回过头来再去把自己的安全软件收费吗?你觉得可能吗?结果一定是他打败的那些企业跟进了,比如说像金山,曾经被揍得鼻青脸肿,现在又起来了,对吧?因为我看到发明了一种新的商业模式,我也跟进。所以大家打,也是在新战场上打,绝对不会出现说一家公司垄断之后,然后迅速抬高价格这种情况。

所以你看,反垄断打着替消费者做主的这样的一个旗号去灭大企业,但是实质上,它的所有的逻辑推断从来在现实当中就不曾发生过。

美国的经济学家其实也是花了很多年时间,渐渐地在他们的漫长的司法实践当中,明白了这些道理。美国经济学家这个得让我们今天的经济学家佩服,我们现在的经济学家只会打高尔夫球,挣点演讲费;美国经济学家真的是干了几件实事,比如说给法官们办免费的讲座,那都是著名的大经济学家,什么哈耶克、科斯、布坎南、图洛克、弗里德曼,这些人都去参加过这种给法官办的免费的讲座。

据说从那个时候一直到今天,有400多名联邦法官参加过这种讲座,其中还有一个小故事,就是著名的那个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弗里德曼,到诺贝尔去领奖。领奖当晚还有什么宴会,他说不参加,不参加,为什么?我得赶紧赶回美国,因为那天有我的讲座,我要给法官上课。

所以在这个长达几十年的给法官讲课的过程中,很多法官渐渐地就明白了这个道理。还有一个美国的巡回法院的一个法官说,怎么从来没人跟我讲过这些道理?如果有人讲这些道理,我不早明白了吗?确实,这几年,尤其是1997年之后,因为1997年是微软的反垄断诉讼,在此之前还有更著名的AT&T的反垄断诉讼。

1997年的微软反垄断诉讼其实就是一个里程碑,美国的法律界经过经济学家这些教育,渐渐地已经不信这一套了。当然法官也不是个个都明白了,2000年有一个联邦法官叫杰克逊,杰克逊法官声称,还开记者招待会呢,说我找到了微软垄断的证据,然后就判微软垄断败诉。然后上诉法院用非常严厉的口吻批评了这个杰克逊法官,说你胡闹,胡来,这个经济学常识我们都上过课,我们听经济学家讲过课,我们都明白这些弯弯绕了,你这个笨蛋不学习,然后很严厉地给他驳回。

然后就在2000年,几个月后,我记得好像是8个月后,就找了一个茬,把这个杰克逊法官给他解职了,说你根本就不胜任。当然也可能有其他原因,但是事实就是这样,就在2000年,杰克逊法官灰头土脸地拜别了他原来从事的法律职业。

又过了10年,2007年的时候,欧洲的欧盟的法院,就是判微软败诉,然后赔多少多少亿美金。然后赔完了之后,美国的司法部就发表了一个声明,就是给欧洲的同行,说判也就判了,但是我们得告诉你这个理,就是反垄断诉讼你们不能以谁垄断为标准来判,你们得以是不是伤害了消费者利益来判。说据我们观察,这些垄断企业,就是你们眼里的这些垄断企业还没有一个说有明确的证据伤害了消费者的利益,那请问,你们为啥这么判呢?

当然我们可能会说,美国司法部这么说,这是为了保护他们的民族产业微软这么说。但是确实,在美国和欧洲这两个西方世界里,对于反垄断这件事情,司法界的态度已经出现了明显的分流。

在过去的100年里,人类的经济经过了一大轮繁荣的喷发,与此同时呢,经济学也不断地转型升级。有一些岁数活得特别长的经济学家,那真的是眼睁睁看着这个浪潮过来的。比如说美国著名的经济学家科斯,2013年刚去世,他活了103岁,他的生命就是见证了这些经济学的浪潮,和经济本身的浪潮从他眼前过去。

他生前就说过一段话,他说这个反垄断实在是无厘头,因为搞得自由市场的企业就没法干。你就拿定价来说,如果我定得高,你说我叫垄断型价格;如果我定得低,你说我包藏祸心,你这叫掠夺性价格,一定想把别人击跨。如果我既不高也不低,既不涨也不降,我就铆死这个价格,我定住,我不动了行不行?不行,还有人会指责,你这叫合谋性价格,你一定是跟上下游产业链合谋,就定死这个价格,仍然在坑害我们消费者。那请问,我们企业还怎么干呢?我怎么定价都不对,高也不对,低也不对,不动也不对,那这个自由市场经济就破产了。这是科斯的说法。

听到这儿,你可能也有点感觉了,说哦,那原来自由市场竞争形成的自然垄断,看来不是一件坏事情。没错,就像我们现在中国互联网的市场,有垄断者吗?当然有啊,BAT嘛,百度、阿里巴巴、腾讯嘛,对吧?可是这些垄断者,你以为他日子好过的呀?马化腾不是说过一句话吗,说如果微信不是我们发明的,我们现在就很危险。马云在2014年初跟全体员工讲话的时候说,如果大家不努力,可能2013年就是阿里巴巴历史上最好的一年,我们好日子快过完了。

你看,他们的恐惧是比我们消费者的恐惧大得多,而不是身为一个垄断者稳坐钓鱼台,天天鱼肉我们消费者。哪有那么便宜的事情嘛,市场经济那个风头浪尖上的企业家,比我们感受到的残酷性要多得多。

那你可能会又生出一个新的问题,就是中国,那可不是自由市场经济国家啊,还有很多国家行政性垄断企业,比如说中石油,比如说中移动,难道这样的企业也不该反它的垄断吗?我们不敢说这样的企业是好还是坏,但是针对反垄断的事我想说两句。第一,没必要反;第二,市场竞争的挑战,一定会让这些企业活不下去。

我们先来看第一点,啥叫没必要反?你想想看,我举个例子吧,一个国家不可能同时出台两套法律,第一套叫老百姓你们想结婚,不能自己做主,必须征求父母意见,第二条是父母不许包办婚姻。这两套法律自己是冲突的好不好?一个有国家行政性垄断企业的国家,在确立反垄断来反对这个企业,这不就是脱那个啥,放那个啥吗,对不对?你没必要嘛,自己立一套规矩,然后自己再立一套规矩来反对它。你放开行业准入的门槛,让民营资金进入这些行业不就完了吗?何必先确立一个范围国家垄断,再搞一套反垄断法来反驳它呢?所以这在逻辑上是站不通的,所以这叫没必要。

那我刚才说的第二点就很有意思了,因为它是很现实,为什么说那些国家行政垄断的企业是没有办法接受市场的挑战的?有朋友可能会说了,你罗胖子老一套又来了,又想黑大组织。今天我们不黑大组织的事,因为大组织的自由市场经济的企业,它也许靠一个匠心独运的,有雄才大略的企业家,它能够度过这种转型期,像IBM,大象也能跳舞嘛,这是可能的。但是国有的行政垄断的大企业没有接受挑战,度过此劫的可能,为啥?因为它基因里藏了一个东西,这个东西让它不能适应变化。

我们先来确定,什么叫国家行政性垄断企业?就是国家用国家的权力树立两道围墙,说这块,这是我的亲儿子,只能他干,别人不许干,一边儿去,一边儿去。比如说电话,中移动拿到国家发的牌照,普通老百姓、民营资本你干电话行吗?不行,这叫国家命脉型产业,你不能干。你干,偷偷摸摸干,警察要抓你的,这叫行政垄断型企业。

可是行政垄断型企业就有一个问题了,国家给你树立了这个墙,那你只能在这个墙里好好地干。咱们讲句凭良心话,中移动干的是不错的。确实,你到世界上各个国家你要是旅游一圈你就知道,中国的电话信号,那个城乡覆盖率,包括那种服务,虽然价格高了点,但是服务真的是不错,人家干得不错。

但是中移动自己有一句话,我听他们很多员工讲,说他妈的,这么多年一直防着联通,老觉得联通是我们的竞争对手,老在打压联通。可是万没想到,我们真正的对手是腾讯的微信。你看,问题就在这儿,因为国家给你行政性垄断的高墙,它是有确定边界的吧?好,电话别人不能干,别人没规定说那个QQ也不让干吧,对吧?所以十几年前,马化腾刚开始起步的时候是什么?是PC上的那个客户端,QQ软件,年轻人搞搞谈恋爱嘛,大家传传文件嘛,办公,对吧?这跟你那个电信企业八竿子打不着嘛,人家是一个小软件公司。

可是就当中移动在和联通叮咣五四在干架的时候,人家腾讯“噌噌噌”起来了,QQ生了一个儿子,叫微信,那个东西是一脉相承。可是你再仔细看这个QQ和微信,它是通讯工具吗?是。可它又是软件啊,它又是IT业,它又是TMT呀,对吧?它不是跟你中移动对着干的同行业,在一个围墙内的东西,它是边缘创新,然后长大了,长到中心,你才发现,我的个老天,这是个庞然大物,这才是我的真命天子,对吧?你才发现。

所以你针对这种叫四不像的这种创新,你怎么应对?因为国家给你保护的是原有的这个行当,原有的这个格局里的。而现在所有的商业创新的特征,几乎都是跨界、混搭、穿越,创新几乎都是这样。在一开始国家怎么能给你确立一个它还不知道的一个边界呢?这就是行政垄断型企业在基因里带来的这个缺陷,它没有办法应对由于技术进步和消费者偏好变化带来的市场产业链和价值链上的这种价值变迁,它没有办法应对。

我们再换一个角度来看这个问题,我们换到行政垄断型企业的掌门人,国企的企业家这个角度看,你就会发现它真的不可能创新。咱们不是在说国企领导人都是酒囊饭袋,没这个意思,那里面我至少就认识很多雄才大略之人,很棒的企业家。但是问题是,他能进行跨界创新吗?

我们假设说,中移动老总十几年前就发现,这个QQ这个东西不错,我应该做,咱们别让马化腾干。假设他能够穿越回十年前,他有办法做吗?他没办法做,为什么?因为首先这样的预见力,这需要什么人?世界上没有人有这样的预见力。

我们就不说这些大企业,我们说现在天天在预见市场创新的那些投资公司,他们是用自己的真金白银,那是汇聚了世界上最聪明的一帮人,那真是沾上毛比猴都精的一帮人,投资家嘛,他们天天在预测产业的变化方向,他们都预测不准。一个风险投资基金失败率通常是90%以上,干十个事,投资十个产业,有一个成就不错了,那个失败率是极高的。

那我们反过头来看,如果中移动老总十几年前要干QQ,他看得准吗?看不准的呀,尤其是当失败率那么高的时候,他怎么说服自己的体系,说服自己的领导,说要投那个呢?失败率那么高。更何况,作为国企领导人,那是半个官场,因为他要对国有资产负责的。你去瞎投瞎投,然后90%都血本无归,请问你的这些投资和你个人的贪污腐败,这之间这条线怎么划啊?你可以说这是我的预见,别人说,你这个你就是好处了谁谁谁,你买那些设备,你租那些房子,都是你们家亲戚,对吧?将来就是一笔扯不清的糊涂账。

所以如果你是一个雄才大略的国企老板,你敢跨越边界做这样的创新吗?你不敢,你最聪明的方式就是守在国家给我确定的这个边界的高墙之内,光荣地完成党和政府交给我们的光荣的使命,完了,我肯定不会去跨界,这和我的个人利益不相符合。所以国有行政型垄断企业,它没有办法应对新的变化,这是它的一个基因决定的。

那今天的话题本来说到这儿也就结束了,但是因为今天的话题我们的知识策划是铅笔社的李子旸先生,那天开会的时候我就问他一个问题,特别接地气。我说你说了半天国有行政型企业接受不了市场挑战,一定会垮等等,那都是未来多少年的事情,我们就说当下,如果现在有这么一家子,孩子今年大学毕业,该不该把他送入国营垄断型企业呢?找门子、托关系送到中移动,送到中石化呢?李子旸先生说,也不应该。我说那为啥?你给我个经济学上的理由。他说我给你算两笔账,很简单。

第一笔账,如果你是一个老职工,几十年前就在中石油,你看着这个企业渐渐变成垄断型企业,然后享受它的好福利,恭喜你,你赚了。但是如果你是今天再进入,对不起,那你进去得花成本的,这个成本包括托关系、找门子,参加那种非常非常难的,竞争非常激烈的考试,恐怕还得有点这个。当然现在没有了,现在都廉洁了,但这都是成本。

那这些成本,你进去之后,请问你获得的那些超额的那个福利,要多少年才能把这个成本消化得了呢?我告诉你,如果按照市场竞争的规律,最后差不多你的平均收益率,把这笔成本算进去之后,跟那些进民营企业的孩子差不多,这是第一笔账。

第二笔账,你得想想,如果自由市场经济变革到来,这些垄断型企业都不得不打开大门,进行行业准入,民营资本进入,那请问最反对改革的人是谁啊?就是这一批刚刚进入这些大企业的人,为啥?因为我托门子、找关系送礼进来的,我有成本,我成本还没收回,你这又大门四开,我所有的荣誉感,我所有的本都打水漂了,那哪儿行啊?所以这批新进入职场的年轻人,反而成为最坚定的反改革的动力。

那还不重要,重要的是,从你的人生来考虑一下,就是社会的任何进步都将会成为你职业生涯的噩梦,那你说你这一生不悲催吗?

如果算清楚这两笔账,那你真的还要钻头觅缝,请客送礼,去进什么中石油、中石化和中移动吗?所以我觉得李子旸先生这两笔账算得还是很有意思。

今天讲了这么多经济学的道理,其实归里包堆,我就想讲一个结论,那就是人类正在迅速地从静态的世界观,切换到动态的世界观。美国人在19世纪去搞什么反垄断的时候,他是有他的道理和当时的合理性的,因为人类那个时候刚刚从农耕社会摆脱不久,资源就那么多,粮食就那么多,水就那么多,你垄断,我就没得吃没得喝,那当然我们要反垄断。所以那是一个静态社会对于资源稀缺时代给人们的一个道德立场,我们反垄断。

可是,在此后的100年里,自由市场经济展开了它的逻辑,人类社会拼命地处于流动之中,跨界、混搭、穿越正在成为创新的原动力,这个时候整个世界已经变成动态的了。如果这个时候你再去迷恋那个静态社会,迷恋什么高墙内的那块风水宝地,不管你是迷恋还是憎恨,对不起,你都是静态时代的人,你都没有进入一个追逐时代浪潮的动态社会,所以你的人生就注定是悲催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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