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于2014年7月24日
刘学
《曾国藩的正面与侧面》张宏杰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今天我们跟大伙儿聊一个著名的人物,曾国藩。这位老人家算是被他的后人们给玩坏了,我们这一代人小时候对曾国藩这个人可没啥好印象,因为历史教科书告诉我们,他外号叫曾剃头,是一个刽子手,是镇压农民起义太平天国的一个恶棍。
但是后来随着年岁渐长,读的书越来越多,我们知道中国近代很多大牛人物,比如说毛泽东、蒋介石,提到曾国藩,那都是有一份爱戴,甚至是崇拜之情。所以可见,曾国藩是一个当时标准当中的一个成功人物。
所以后来曾国藩的形象就变了,在中国的很多地摊文学上,他是成功学著作的一个重要作者。前几年不是有一句话吗?说经商要读胡雪岩,而当官您就得看看曾国藩。
那曾国藩到底是个啥人呢?他成功不成功呢?他当然很成功。按照当时的标准,你看,28岁中了进士,少年得志吧?然后就是十年的京官生涯,从一个普通的翰林,连续提拔七次,如果按级别上说,提了十级,到了吏部的侍郎,就是今天的中组部副部长,副部级的高官,这可是顺风顺水,青云直上。
他当了侍郎之后,家里出事,母亲去世,他就按照当时的规矩,回家丁忧守制。这就在老家湖南了,正好这个时候赶上了太平天国兴起,于是他投笔从戎,响应皇帝老子的号召,组织了家乡的团练,这就是著名的湘军。
湘军可不得了,不仅在当时战功赫赫,而且也是中国近代军阀的老祖宗。曾国藩这后半辈子就是带领湘军跟太平天国死磕到底,愉悦皇上。最后磕赢了,灭掉了太平天国,哎呀,这功劳实在是太大,给清政府出了一个大难题,因为没法封赏了,功劳这么大,几乎对清朝有再造之恩。
如果按照原来的皇上,就是咸丰的想法,咸丰在生前曾经悬赏过一个赏格,说任何人只要灭掉了太平天国,我赏他一个王爵,就是当王爷。你今天听起来没什么,皇帝封一个王爷,不就是一个随口吗?在清代当时的制度环境里,哪那么简单?
自打吴三桂死了之后,就是三藩之乱之后,汉人怎么可能能当王爷呢?清朝封王爷,要不就是爱新觉罗家族自己,要不就是什么朝鲜、蒙古这些外藩可以封王。那自己人,旗人,那是奴才,封不了王,汉人就更别说了,那叫非我族类,其心必异,要王爷,那只能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所以给外姓封王,这是一个大大的赏格。
所以后来咸丰一死,他留下那俩寡妇,慈安、慈禧一看,太平天国也灭了,这王爷舍不得,舍不得,后来生就没给封,封了曾国藩一个一等毅勇侯,就是侯爵当中的一等爵。
曾国藩这个人当然更牛的是后来功成身退,而且有一个善终,这在帝制时期,那么大的一个功臣,如果有善终,这也是不得了的官场的生存能力。所以这是一个非常成功的人。
如果熟悉我们罗辑思维套路的人知道,下面胖子该黑他了。对,曾国藩这个人如果说他一生有什么缺陷,那是啥呢?就是他比较笨。当时也有人黑他,说不是北大、清华毕业的,什么意思呢?就是你是一个叫赐同进士出身,就是三甲的进士出身,说看不起他。
因为当时如果考进士,一共分三档,第一档一甲就三名,大家知道,状元、榜眼、探花,这叫进士及第。
那二甲呢?二甲人数就多一些了,这个叫进士出身。你那个三甲的进士,叫赐同进士出身,就是皇上可怜你,赏赐你,你的身份就如同进士。中国古代还有一个词,叫如夫人。小妾,小妾如同夫人,你看这差到哪儿去了?说赐同进士出身,就相当于小妾和夫人之间的区别。
所以当时不是有一个对联吗?上联叫替如夫人洗脚,下联叫赐同进士出身。你琢磨琢磨,对得还挺工整。
很多人这么黑曾国藩,这没什么道理,因为按照当时的人口基数来算,三年才考一次京考,然后得出那点进士,那真的是很少很少,比今天的北大、清华的学历,那要金贵得多,所以曾国藩还是一时之人杰。
但是我刚才说他笨,是他小时候,他小时候是真笨。刚才我们讲他28岁考取进士,但是他考取秀才,23岁才考取,前后考了七次才考取。但是这也有基因问题了,因为他老爹就笨,他老爹叫曾麟书,一辈子到43岁的时候才考取秀才,考了十七次,还不如他儿子呢。
曾国藩小时候读书就不是属于那种才气纵横的人,你去看晚清的一些著名人物,中秀才就很早,因为这是智力的一个表征。你比如说比曾国藩小一岁的左宗棠,左宗棠14岁就中了秀才,而且是全县第一名。曾国藩是考了七次才中,而且那一次是全县倒数第二。
你比如说梁启超,11岁中秀才,16岁就中了举人了;李鸿章17岁就中了秀才。所以曾国藩这个读书,开窍是比较迟的。后来有人黑他,野史里面有一则史料,我觉得不像真的。
就是有一个贼,跑到他们家偷东西,在房梁上藏着,等他们全家睡觉,然后下来偷东西。结果曾国藩就在那儿背书,一篇很短的文章,怎么都背不会。最后这个贼恨不得自己都会背了,气坏了,从房梁上就下来了,然后从大门口扬长而去。然后回头还指着他说,这么笨,读什么书啊?
不过确实,曾国藩自己在后来,包括他成功之后,他就一直讲,说我这个人才气不行。包括同时的左宗棠,后生当中的梁启超,也都说他,说曾国藩这个人一生不以才气见长。
所以曾国藩后来总结自己一生,他说自己一生吃过四次大亏,叫四大堑,就是吃一堑长一智的那个堑,头两次几乎都是跟智力相关的。
第一次,就是他第六次考秀才,考得也不行,然后学台大人就张榜公布,说这曾国藩给他四个字的评语,叫文理太浅,但是也是个可造之材。说这么着吧,秀才你是当不上了,给你搞一个身份,叫佾生。
什么叫佾生呢?你读过《论语》知道,其中有一章叫《八佾》,八佾就是儒生们在祭祀的时候跳的一种舞,说我们在学习的时候,你这个佾生可以来伴舞。你想,这是一个多大的屈辱,就是人家在上春晚,你也可以上,但是是伴舞的。所以曾国藩把这当做人生中第一次奇耻大辱。
第二次就是他在跟咸丰皇帝打交道的时候,咸丰是1850年上台,1851年的时候,他就给他出主意,说我们现在要给皇帝讲课,做日讲。咸丰皇帝说你这个想法不错,就相当于当年我在电视台工作的时候,提一个关于新节目的想法,领导就会说不错,做个样片来吧,你写个方案吧。
曾国藩就给写个方案,然后还把日讲的讲堂写了一个布置图,画图,画了,然后给别人看。所有的同僚就说,这图画得太丑了,给谁看,谁都嘲笑他这个图。你就想象出一个农家出身的一个腼腆的少年,怀着壮烈的一种心志想干一件事,结果干出来让所有的人嘲笑,所以他认为这是人生的第二次奇耻大辱。
所以历史上,尤其是少年、青年时期的曾国藩,给我们的感觉是一个笨笨的形象。这就说到这个字,叫笨,笨是啥意思?你看中国人说人笨,通常是三个字。
第一个字是愚,第二个字是蠢,第三个才是这个笨,这三个字字形不一样,那含义也略有区别。
所谓愚,上从禺,下从心,这个上面这个禺啥意思呢?就是指山脚或者墙角。所以合起来这个愚字指的是一个人钻牛角尖,不开通,死心眼,一根筋,钻到角落里难以自拔,这叫愚。
那蠢的意思呢?你看它上面是个春字,下面是两个虫,这就是春天到了,虫出来了,它一通乱动。所以乱动为之蠢。
那笨是最难解释的,你看它上面是个竹字头,这个竹子跟笨有真正关系呢?你看,把一个竹子破开之后,你会发现里面有薄薄的一层的东西,那个东西洁白得像纸一样。那它跟笨蛋有啥关系呢?
你看,中间它过渡了一下,很多女孩子当时古人形容她们,哎呀,这个女子很笨,指的是她像白纸一样的纯洁简单,后来这个简单的意思,才演化为笨蛋的笨。
我们在这儿说曾国藩笨,指的就是他的简单。因为他从小受的这一套儒家教育,那世界是确实很简单的,只要在上者仁义,感化下面的人;下面的人每一个人各守自己的本分,比如说文官你就要死谏,武将你就要死战,那这个世界就会变成朗朗乾坤。这是一个极其简单的社会发展模式,对吧?它太简单,简单到根本就没法运作。所以《红楼梦》里面的贾宝玉不就讲过吗,什么文官不爱钱,武将不怕死,骗人的。
曾国藩就是相信这一套,而且身体力行,把这样一个简单的世界图景和道德准则,不仅用于要求自己,而且用于要求其他人。不仅要求其他普通人,甚至用于要求皇帝。
你看举个例子,咸丰皇帝上台之后,咸丰跟他爹道光性格完全相反,道光是又抠门又死心眼。这个咸丰是一个公子哥性格,又好色,又爱听个戏,心眼儿也比较活络,是这么个人。
他上任之后,就按照一般的惯例,求直言,大家都说说,我有什么缺点、错误,给我提提意见。你这个时候你作为臣子,就是轻描淡写,提一点儿就可以了,对吧?什么领导不爱惜身体之类的。曾国藩不行,老老实实写了一封奏折,里面说了皇帝三个毛病。
第一条,说他是小事精明,大事糊涂。你说任何有一个智商的自尊心的人,他受不了这么评价吧,对吧?紧接着第二条,说他徒尚文饰,就是你只喜欢搞那个表面上那一套。第三条,说他刚愎自用,出尔反尔。
你别说臣子给皇上提,你就是现在领导跟自己的90后下属,你直不楞登给人提这么三条意见,人家也得跟你急吧?
咸丰皇帝果然就急了,据说当时拿到这个奏折,“咣叽”就给扔地下了,马上就派人要办他。结果周边人就给拦住了,说你看求直言也是你老人家自己说的,你这个时候再杀人,就不好了嘛,拼死给拦住。所以这曾国藩算是捡了一条命。
曾国藩可不只是跟皇帝这么来劲,他跟自己的同僚也是一样,都是把自己要求自己的道德标准,拿出来一模一样地要求别人。
举个例子说,他刚刚拉起湘军的时候,就带队伍跑到了湖南的省城长沙,要求跟当时的正规军,就是绿营合操,一起训练。
这个绿营,满清入关之后这么几百年下来,一直烂到地了,已经是提不起来了。他们的很多将官是靠吃空额过着的,他们的很多士兵,除了当兵这份职业,还搞个第二职业,什么剃个头、卖个豆腐之类的。这样的军队,看见你曾国藩带来的这帮土老帽,那能看得起吗,对吧?虽然战斗力不如人家,但是对不起,我是国家正规军,你是民兵,我是警察,你是城管,你要想跟我合操,你有那个资格吗?
所以当时长沙的副将叫清德,听这名好像是一个满人,旗人,当然就不服不忿了,合操你们操去吧,我才不操呢,然后每次合操都不来。然后那些士兵当然也就不听招呼了,更何况后面有他们当官的,在后面在挑拨是非。
所以曾国藩基本上这个队伍就没法带,他抱着一个拳拳忠君之心,我们要为抵抗太平天国,我们应该加强战斗力,经常还登台演讲,以忠君爱国之心来激励士气。
但是那些人连字都不认识,什么忠君爱国,皇上来了要粮食我可以给,忠君爱国的思想他哪里有呢?所以就很难说到一块去。
当然这个清德后来闹得也非常不像话,曾国藩一看,呀嗬,有这么一个人在我背后捣鬼,这么着吧,反正老夫也有专折奏事之权,所以一封奏折就写给咸丰皇帝,说这个清德如此这般,原来逃跑,现在捣乱。咸丰说,那就这么着吧,把这清德给他办了吧,革职查办。
但是你想,这么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居然有朝廷的体制,把我们身边的兄弟给办了,你说剩下的人会对他怎么样?这就说到另外一个人,就是当时的湖南提督,叫鲍起豹,也是一个军人,武将,那当然要跟你曾国藩为难了。
但是因为有前车之鉴,皇帝老子撑他,对吧,那怎么办呢?那就捣乱呗,所以经常就挑拨绿营兵和曾国藩的团练湘军之间,什么街头斗殴,就干点儿这事。
有一次又是,绿营兵把曾国藩的小弟兄们给揍了。揍了之后曾国藩就怒了,又开始行文到提督衙门,这是谁揍的?闹事者要严惩。
鲍起豹说严惩,行啊,怎么着,谁揍的?来,兄弟们,先受点辛苦,先绑起来,给曾国藩送去,我看他敢怎么严惩。然后与此同时,挑拨其他的绿营兵,说跟上,跟他起哄,我看他怎么敢严惩我们的兄弟,反正我不出头,我出头他就参我。
那结果大家可想而知了,绿营兵绑着自己的几个兄弟,给送到曾国藩的衙门去。曾国藩当时就在湖南巡抚的衙门的花园里叫射圃,就是射箭,练射箭的那个园子,在那儿设了一个临时办公室,当时的湖南巡抚叫骆秉章。
然后就在门口闹,你杀我们的人,有本事你处置等等,就开始闹、起哄。骆秉章就在隔壁,就不吱声,就看着曾国藩。曾国藩刚开始心里也是定的,说怎么着?我又没犯错,对吧,而且我在巡抚大人的隔壁,你们还能把我怎么样?所以也不吱声。
结果外面的这帮绿营兵就越闹越凶,越闹越凶,最后一直情绪失控,把大门给破开,就冲进来,就要打人,甚至要杀人。大家知道,那帮当兵的,又没有文化,然后基于各种各样的义气,后面又有自己长官撑腰,那能干出什么,可就真没准儿了。
吓得这曾国藩掉头就往巡抚衙门里跑,好歹也就一道院墙,就蹿过去了。这个时候骆秉章出来了,哎呀,不要闹了嘛,兄弟们,巡抚大人一旦到场之后,绿营兵当然马上就安静了,因为巡抚当时那是挂中央的衔的,是最高的军官。甭管你武将多高的品衔,到了二品大员巡抚这儿,你哪怕一品的武官,见到巡抚你都要下跪。在清朝的体制中,文官很值钱,所以骆秉章一来,大家安静了。
骆秉章上去给五花大绑的弟兄们,哎呀,弟兄们受委屈了,给松绑,好了,没事儿了,大家撤吧。绿营兵就撤了,这一仗算是我们打赢了。
其实所有这些人的表演,都是做给曾国藩看的。就是你看,你这样坚持自己所谓的那一整套道德原则,最后所有人都不待见你,所有人都在自己的分内给你难看。
骆秉章当时就跟曾国藩讲了一句话,说你不要再这样闹了,打仗还是要靠他们。然后二话不说,掉头回自己屋了,给曾国藩非常大的一个难看。
当然曾国藩在长沙就混不好了,后来他又带队去了江西。江西的巡抚当时叫陈启迈,这个人他就是,说白了就是权力欲特别强,说你曾国藩是个客军,就是你到我这儿做客的,你就得归我管,因为你的所有的粮饷是打我这儿拨给你的。所以这个陈启迈就动不动跑到曾国藩的军营里说三道四。
曾国藩一看,这老头不懂军事,经常就不听他的。陈启迈动不动就说,听不听?听不听?不听,不听断你的粮饷。曾国藩老毛病又犯了,断我粮饷,不配合是吧?老夫有专折奏事之权,又是一封奏折,告了陈启迈一状,到咸丰皇帝那儿。
咸丰皇帝说那好吧,把陈启迈也给办掉。结果后任的江西巡抚叫文俊,你听这名,又是一个旗人。旗人你办不掉了吧,文俊上台之后说,你这个人是不懂规矩的人,陈启迈怎么对付你,我还是怎么对付你。粮饷就在我手里,你不听我的,我就是不给你。
所以曾国藩自己也想招,找一些富户去劝捐,文俊和陈启迈的做法是一样,谁敢支持曾国藩,我就给谁眼色看。所以曾国藩后来在江西也是待不下去。
正好在这个时候,他父亲又去世,那按照当时的规矩,他又必须丁忧守制回家。但这个时候曾国藩走啊,回家,是抱着一股怒气的。他跟咸丰皇帝就明摆着说,因为咸丰当时劝他说,回来吧,回来吧,这个仗打成这个样子,你还回家守什么制呢?夺情吧。夺情就是说你别回家守制了,为了国家的安危,叫(19:34)从军,你必须回到战斗岗位上。
曾国藩说回来也不是不行,但是这份气老子吃够了,我绝对不在没有督抚大权的情况下,再去领兵作战了,太受气了。说白了,就是找这个咸丰皇帝要督抚大权。
这个时候我们得交代一下背景,正好这个时候,那个太平天国天京内讧。读过太平天国历史的人都知道,石达开、杨秀清,杀得一塌糊涂,韦昌辉这些人都被宰了,石达开领兵出走,所以太平天国眼瞅着就不行了。
咸丰说,不行了,那曾国藩在这儿还跟我较劲,你较个什么劲呢?因为说实话,曾国藩也不是当时清廷倚仗的唯一一支力量了。要知道,当时他让各种在籍的官员,就是在家丁忧守制,或者是老家的官员,让他们去办团练,这种情况可不只是曾国藩一个人。当时一共有54个人在办团练,就不指着你这一支部队。所以咸丰皇帝说,那这么着吧,那你就回家吧。曾国藩当时特别失落,就只好回家了。
但是这一阶段,就是湘军崛起的第一个阶段,一直到曾国藩回家丁忧守制的这一阶段,是他年轻的时候混得特别窝囊的一个阶段。当时他给咸丰皇帝上的奏折里面有四个字,我读起来就特别有感觉,叫积泪涨江。就是我累积的这个泪水,让江水都上涨了,你说他惨到什么样子?
曾国藩年轻的时候,书信里有一句名言,叫闻春风之怒号,寸心欲碎;见贼船之上驶,绕屋彷徨。所以你看,一个坚持自己道德标准的人,被现实,在现实面前,把自己的理想磕得粉碎,然后又得不到皇帝的原谅和支持。所以你说,他的年轻时代不是因笨而郁闷吗?
刚才我们说到1856年的时候,也就是咸丰六年,曾国藩的父亲去世,他按照规定,你又得回家丁忧守制吧。但是朝廷肯定不干,一千个不肯,一万个不愿,宝贝儿啊,你不能走啊,国家需要你啊。
但是后来咸丰皇帝一看,这个太平天国经过天京内讧之后,好像也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多少天了。这么着吧,你就去吧,去吧,安心去吧。
事实上就等于剥夺了曾国藩的兵权,那作为当事人,心态就特别不好,虽然回家丁忧守制,按照礼法来说,这是一个正常的安排。但对于他来讲,毕竟不为领导所需要了嘛,心态上还是很失落的。
所以他一回到自己的湖南湘乡县的老家,马上就病了。按照他自己的说法,他得了个啥病呢?叫怔悸之病,也就是失眠,而且失眠的时候经常心慌,明显就是气得嘛。
而且那几年,他跟自己老家的几个兄弟处得非常不好,经常就骂,而且脾气经常就发作。那个时候也没办法,对吧,封建大家族,父亲、母亲都不在了,他是大哥,长兄如父嘛,说什么是什么,在家里耍威风,别人也拿他没招。
后来他几个弟兄,什么曾国荃、曾国华、曾国葆,就找个借口都跑了,就剩一堆弟媳妇在家,继续欺负弟媳妇。你能够想象吗,一个大哥在家欺负弟媳妇玩,那个心态确实已经很不好。那个时候你看曾国藩和他的很多朋友的来往的书信,里面充满了各种非常恶劣的心绪。
当然我们得说,曾国藩是一个受过系统的、正统的儒家教育的理学家,他的理学的造诣也非常强,他也有一套他自己修身的方法。所以两年时间,他在家确实也对自己做了一种脱胎换骨的变化,包括读了很多老庄的书,渐渐地这个心态就平复下来了。
所以他后来自己讲,他说在我出山的第一段的时间里,我觉得自己什么都能,看别人觉得你这儿也不对、那儿也不对。但是丁已、戊午之后,丁已、戊午就是这两年,他在老家之后,他觉得我心性大变,这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那是百无一能,但是我看别人,我就能从别人身上看到很多很多的长处。
你看,很多人他的人生在精神上,上境界,脱胎换骨,往往都经过这样的变化。熟悉佛教故事的人都知道,释迦牟尼他成佛之前,就有过这样一段的心态。
原来呢,他是出家,因为他原来是王子,出家之后,他学的是苦行,就是不吃饭,维持最少的食物的摄入,通过苦行来磨砺自己。他身边还带了好多从人,就跟着他自己苦行。
但是他苦行来苦行去,觉得这个事不妥,就怎么也不能得道,完成自己精神境界的飞跃。所以他有一天起来,说算了,这不能苦行,他就跑到河里洗了个澡,按苦行来讲,澡都不能洗的,洗了个澡。
然后林中牧女,就是有一个放牧的一个女子,还给了他一点儿奶喝。这在苦行者看来,你还敢喝奶,这叫背弃我们的理想,所以他很多身边的从人一看,完了,这王子完了,堕落了,我们不跟他玩了,所以他身边的从人就跑走了,跑到别的地方继续苦行。
这个释迦牟尼就找了一棵大树,就是后来的那个菩提树,铺了一些草,然后在上面打坐。七七四十九天之后,释迦牟尼在一天早上,看见明心见到,成佛。
当然这是一个故事了,但这个故事其实是在告诉我们,就是一个人的精神境界想上层次,你仅仅往外求,就是找到各种生活当中的,通过各种各样的生活方式的改变,来逼自己改变,这不是一个根本性的方法。
根本性的方法,是对外人变得更加的通达,但是内心的容量变得充分地放大,这是每一个在人生当中感受到境界提升的人,我觉得他都有类似的经历。曾国藩也一样。
好了,曾国藩的运气又来了。所以你看,他母亲去世、父亲去世,这往往一个人他的历史上的成就的塑造,跟他人生中的很多偶然的机遇是有关的。
就在他回家两年之后,把自己的心性磨得差不多的时候,咸丰八年,1858年,咸丰皇帝又要他出山,这个时候其实他守制还没有完成,其实是夺情。
为啥呢?因为太平天国死灰复燃,又开始击破了清军的什么江北大营、江南大营,又开始了。咸丰皇帝说,得了吧,你还来吧,你还来吧。
这个时候的曾国藩跟皇帝可再不犟了,原来是你不给我督抚大权,我就不来了。甚至他临走的时候还说,专折奏事之权我不要了,以后我有什么话跟你说,我就通过当地湖南巡抚给你上奏折吧,那意思咱俩别往来,皇帝拜拜。
现在他不,皇帝的诏书在六月初三刚下,他刚接到诏书,六月初七就启程了,一点儿不废话,见诏即起行,前后就四天。您说还需要四天吗?搭个高铁就去了。那个时候不行嘛,各种整理装束,安排家事,四天已经是非常快的速度,当时就起来了。
然后你再看,曾国藩这一辈子他跟皇帝打交道的方式,跟前半截那可就完全不同了。在他第一次起兵的时候,皇帝曾经让他打这儿、打那儿,你去救一下武汉,你去打一下那儿。不去,我这兵没练好呢,不去。皇帝就跟求他似的,说你去那儿吧,不去,而且说那话都特横,说出话都是方的,都是有棱有角的。
他其中奏折当中有一句著名的话,说我与其将来冒欺君之罪,还不如现在去承担畏葸不前之罪。就是与其将来我打不下来,还不如现在你办我一个畏罪潜逃之罪吧。跟皇帝就这么交往。
但是他再次出山之后,跟皇帝打交道的方式,就变得柔顺了很多。比如说咸丰曾经有一次让他去出兵四川,说四川那儿有事,你带队上那儿。其实也是瞎指挥了,曾国藩是明知道不妥,而且他知道,我一湖南人,带一帮湖南人跑到四川去,叫客兵,寄居人家的省份,又让别人给我拨粮饷,我这个罪是没法遭的。
但是他已经学会了不直接拒绝,就跟皇上各种打转,一会儿说我正在打景德镇,一会儿就打下来了,再等等我。一会儿又说,我就把这个当地的太平天国给它灭掉就行了。总而言之就跟皇帝拖,拖到后来皇帝一看,四川也没事了,那行了,你别去了。
你看,君臣之间的这个交流,就变得更加地柔软,而不像原来那样的刚性。
这曾国藩第二次复出之后,他的所有事情的处理方法都变了。比如说跟其他官僚,那原来还了得,动不动指责这个不忠君,那个王八蛋逃跑。现在不,出来之前,刚才我们不说他在家还耽误了四天吗?这四天他还干了一件什么事?
给所有他将来要打交道的,从督抚大员,一直到各地的那些武将,武将没地位的,写信,叫惠乞指针,什么意思?就是你指导指导我,我这次该怎么办。你看,这身板一下子就放下来了。
他第一站到的是湖南的省城长沙,然后就拜会大小所有的官员。在史书里还提到一句,说他居然拜会了长沙县令。
这牵扯到一个背景,就是当时在官场上有一句话,叫前生作恶,今生县令,恶贯满盈,县令附郭。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上辈子不积德,你这辈子才当县令呢。你别以为县大老爷多威风,那是跟老百姓,在官场里面,你那是最小的,老挨欺负。
那什么叫县令附郭呢?就是如果你这个县治是在省城,那你就是上辈子恶贯满盈,这辈子才罚你当这个苦差呢。你想,省城的县令,过往的任何大员,包括督抚的什么亲戚、姑舅,谁来办接待?就是你长沙县令办接待,你走来走去的各种各样的人,你都得伺候到了。你手里也只能刮那么一丁点儿民脂民膏,但是现在你都得给花出去。
所以在清代的官场上,但凡是首县,比如说整个湖广巡抚,那它的首县就是武昌县令,那对不起,这都是那些八面玲珑,巧心思,非常柔顺的人。
所以当时为什么史料记载说曾国藩连长沙县令都拜会了,就是连这么一个官场上可怜虫,见谁都磕头的这么一位,曾国藩也礼贤下士,跑到衙门去,惠乞指针,你教育教育我。所以可见他的腰身已经柔软到什么程度。
但是曾国藩这个时候变得圆滑,最典型的一个例子,是他跟户部的一些书办打交道。大家要知道,中国古代的官场里面,通过科举去当京官的那些人,他叫官儿,官儿是没有行政能力的,他读四书五经,写八股文出身,他没有行政能力。
真正干事的人是那些吏,吏的职业往往是世袭的。你比如说京都的六部,六部真正办事的往往都是这些吏,而且是爷爷传爸爸,爸爸传儿子,这么一代一代传下来。
各个部的书办往往是掌握实权的,你比如说这个户部的书办,他们就是负责各种各样的军事报销。如果一场大捷,一场大仗打下来之后,往往军费都是几千万两银子,那得报销啊,你将领不能在外面胡花啊,对吧?
那报销,对不起,很多东西他要驳回,很多东西他要挑剔。在各个单位大家都知道,会计的那个嘴脸,对吧,有的时候就很难看嘛,户部的书办就干这个。
那要想快速通过怎么办?来点儿这个。所以一看太平天国打下来之后,这些户部的书办高兴得不得了,终于有一笔大财要发了。
当时,按照史书记载,当时曾国藩要报销的军费是三千万银子。那按照当时的不成文的潜规则,应该给户部的书办多少钱呢?四十万两。但是因为太多了嘛,所以双方都谈判,曾国藩也派人去跟他们谈判。谈来谈去谈下来,最后定板,八万两成交。
但这个时候出了一件事,就是恭亲王领导的那一届政府说,这么大一场仗,民生涂炭,说不要让他们报销了。这样,你们把所有的报销文件在户部备个案,就不报销了。
这个事对于地方督抚大员,带兵打仗的将领来说,当然是好事了。但是对于户部的书办,这就叫晴天霹雳啊,全家老小都等着这一顿饭吃呢,没了。
但是你就看出曾国藩的做人,曾国藩说,没了归没了,谈好的这八万两还是给。所以当时曾国藩就从自己的小金库里,真的就拿了八万两,送给了户部的书办。什么意思?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我们跟人谈好了,就不能没有信用,以防人家将来找咱们的麻烦。所以你看,这个时候的曾国藩,还是几年前的那个儒家以自己是圣贤自期的那个儒家的士大夫吗?他几乎就变了一个人。
包括跟自己的下属打交道,原来曾国藩是个什么人呢?因为他天天以忠君爱国来激励自己的下属,包括在打仗之后,如果打赢了之后,各种各样的保举。曾国藩的保举是非常严的,比如说他打武昌,就是第一次出山的时候,打武昌打下来之后,他一共就保举了三百人,在他的部队里面大概是10%这么一个比例。不,3%这么一个不利。
可是同时代,大家知道那个时候还有一个名臣,叫胡林翼。后来蔡锷将军,就是小凤仙她干老公,蔡锷将军不是编了一本兵书吗,叫《曾胡治兵语录》,这个胡指的就是这个胡林翼,曾指的就是曾国藩,所以当时两个人是齐名的。这胡林翼也曾经打下过武昌,打下之后保举了多少人?保举了三千人,30%的比例。所以曾国藩对自己底下人不是很好。
但是第二次出山之后,曾国藩那个保举,可以说几乎到了滥保的程度。那几年,反正朝廷给的各种各样的保举的文书,那不要钱的,随便印嘛,填。所以到晚清的时候,真的到处都是,你要到武将看,到处都是红顶子,一品大员有的是,反正武将的官也不值钱,到处填,发了几万张这样的保举证书出去。
当然后来朝廷也不可能都批,在太平天国灭掉之后,经曾国藩保举出来的地方督抚一级的大员有24个,三品以上的官员,任实职的有50多个。所以他后来也不把保举当个事了。
再比如说军纪,所有儒家的老臣,他们在自己带兵的时候,通常都是非常严守军纪的,因为儒家讲究的是仁义那一套,对吧,那对老百姓怎么能不仁义呢?
刚开始曾国藩也是这样,但是后来你会发现,曾国藩就是变了一个人。说军队抢,抢抢吧,只要不太破底线,他在军纪执行上就没有刚开始那么严。
有一个事件就能典型地反映出,原来清政府知道太平天国已经把国家打得一片糜烂,将来的国家的重建怎么办呢?其实恭亲王政府一直是指着一笔钱的,因为大家都听说,说这个洪秀全在南京城里,就是天京,积攒了金银如山,只要把天京打下来,这笔钱就有了,用于办各种善后的重建。
但是大家知道,曾国藩带着他弟弟曾国荃,把天京城拿下之后,告诉朝廷,说没有钱,一分钱都没有。恭亲王那天就急了,就真的是完蛋了,因为整个朝廷书府的所有指望都是这笔钱。
但是当时民间就有人说,说哪里是没钱啊,都让曾国荃给弄走了,就是曾国藩的弟弟。包括那些湘军,把那些洪秀全建的宫殿,那些木头都拆下来,从城墙上顺下来,然后雇船运回湖南老家。
所以这么一个大案,所以当时清政府是非常不高兴。后来给曾国藩的封赏降了一格,也有这个原因,当时就让他查,说钱哪儿去了。曾国藩当时就主张,说不要查,说我们的士兵整点钱不容易,由他去吧,与政体人心有妨碍,这种事,何必非得追缴这笔钱呢?他就过去了。
我不知道听到这儿你什么感觉?说这不就是一个人堕落的故事吗?原来一个以圣贤自期的人,后来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简直就变成了一个贪官污吏,是一个同流合污的人。
你说在官场上搞点那个,我们还能理解,对吧?因为他原来是一匹野马,混到一群斑马群里,一看我跟他们不一样,那怎么办?把自己身上弄油漆刷成条条,伪装成一个斑马,跟人家同流合污也就罢了。
可是你越听到后来,你可能会发现,曾国藩的故事,他不就是一个堕落的故事吗?一个有理想的人,变得没理想的人,一个圣贤变成一个市侩的故事吗?那请问,你罗胖子为什么要跟我们讲这样的故事呢?要知道,曾国藩的故事当然不是这么简单了。
听完了前面那两段,你可能心里已经替曾国藩的人生画出一道曲线了,那不就是一道堕落的曲线吗?一个人刚开始用圣贤的标准要求自己,但是到后来,和光同尘,变得和天下的乌鸦一般黑。那请问,这是不是真实的曾国藩呢?还真就不是,你要是这么想,真是冤枉他了。曾国藩一生对自己的要求都很严格,在道德上,一生都是一个廉洁自持的官员。
给大家介绍一本书,《曾国藩的正面和侧面》,它的作者是张宏杰先生。这本书里整理了大量曾国藩一生的财政史料,他怎么花钱的。
曾国藩的后半辈子十二年,当了十二年的总督,十年的两江总督,两年的直隶总督。按张宏杰的计算,当这两任总督,他基本可以结余一百八十万两白银,这当然包括正俸,正俸很可怜了,一年只有一百五十两,包括朝廷给的养廉银,一年一万八千两。但是还有十八万两的陋规,但是这个陋规我们以前节目讲过,这可不是非法收入,这是朝廷和官员之间达成默契的一笔合法收入。
所以总共算下来,他辞任的时候,就是卸任的时候,应该有一百八十万两的蓄积。但是曾国藩临死的时候,他的积蓄是多少呢?一万八千两,只有1%。而且这1%,他本来是准备自己告老还乡之后养老用的,他还没用上,因为他在两江总督的任上死了。当然最后这一万八千两也没剩下,办丧事全部给花得精光,因为他临死的时候交代自己的儿子,办丧事不准收礼。
所以原则上讲,曾国藩是一个没有留下遗产的人,除了在湘乡的一栋房子和里面的藏书。
曾国藩一辈子对自己的私生活要求非常严,吃饭就是用一个瓦盆,见很多客人穿着破衣邋遢,因为他觉得自己也不是京官,穿那么好干什么呢?然后一生穿的鞋袜衣服,都是自己的夫人和女儿做女红的产物,自产自销。
他的夫人姓欧阳,欧阳夫人在老家一听,老公当总督了,赶紧去投奔总督老公,去过点儿好日子。没想到,到安庆一看,这个总督衙门破烂得一塌糊涂,老妈子只有两个。这么一大家子,那家务怎么操持得过来呢?所以欧阳夫人就自作主张,到街上去买了一个丫鬟。
但是曾国藩看见就很生气,说咱家没必要花这个钱,有事自己做,非逼着欧阳夫人把这个丫鬟给送人了。这个不是什么廉洁,他就是觉得没必要。而且曾国藩一生有一个观念,不要给子孙留财。他自己生活很清苦,比如说他有一个规定,说夜饭不荤,就是吃完饭不吃荤菜,这样的例子在这种书里多得是了,我就不在这儿讲了。
总而言之,曾国藩对自己的道德要求非常高。但是呢,他对别人恰恰不是这样。比如说前面我们讲的那个例子,对户部的书办,那些小吏,给钱,八万两谈好,一定要给。
再比如说,他到北京的时候,他有一次,就是同治的七年,因为他调任直隶总督,进京面圣,见到京官,随身带了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在北京把它散光,对京官一定要好。
你看这个人和传统的很多小人,他的行为作风就不一样。小人的作风是责己宽、责人严,而曾国藩正好掉过来,是责己严,责人宽。
说到这儿,你就会说了,那曾国藩的所作所为无非证明他是一个好人呗,对吧,自己是个君子,而且也学会了孔老夫子讲的恕道,对其他人比较宽容。仅此而已吗?还真不是,你琢磨他背后那个逻辑。
曾国藩是一个清官,这没错。但是他这个清官是一个非典型清官,因为他收礼。举个例子讲,他刚当上两江总督,去安庆的时候,地方官当然得巴结了,给他办公馆,送家具、被褥、细软。曾国藩一看,说不错,你们当差很谨慎,很用心,但这么多东西我不能收。我也不能全不收,我收七领草席。
你看,这就是给双方台阶下,让地方官也有面子,不至于在总督大人那儿碰了一鼻子灰回来。
他手下有一个大将,叫鲍超,字春霆,带领着霆字营,那是湘军当中战斗力非常强的一支。鲍超是个粗人,会打仗,也会抢劫,很快就发财。说总督大人,大帅不收礼,我才不管那个呢。
有一次曾国藩过生日,鲍超就带着十六个大包的礼物就来了。曾国藩一看,来了,带的东西不少嘛,你打开看看,我看看都什么好东西。哎呦,金银细软、古玩字画,一大堆。
曾国藩说这样,我也不是全不收,我收一样,但是你让我自己挑好不好?然后挑来挑去,挑了一顶绣花的小帽,说这个我收,剩下的完璧归赵。请注意,这当中可没有那些零碎,说这钱你怎么来的?你自己也要廉洁,没这个,礼送出营而已。
再比如说曾国藩有一个幕府叫容闳,这个人可不得了,美国耶鲁大学的毕业生,当然他是中国人了。容闳在曾国藩的幕府里,跟曾国藩商量说,一定要搞洋务运动,引进外国的机器和技术。
曾国藩说好啊,我给你六万八千两银子,你到美国去采购机器,我们自己造枪造炮好不好啊?容闳揣着钱就走了。
按照当时官场的说法,只要碰公款,这可就是美差,是肥缺。后来容闳回国的时候,曾国藩已经不在两江总督的任上了,到北方去(44:45)了。但是他知道,容闳一定会给他来送礼,所以他就给自己的儿子曾纪泽写的一封信,说容闳上门,一定会送礼。这样,你也别不收,你也别多收,二十两银子之类的礼物你就收了。
所以你看,这就是曾国藩的原则,就是不给他人难堪。
还有一件小事,是最典型的反映他这个原则的。前面我们讲,他到北方的时候,不是带了两万两银子的银票,在京官当中散吗?但是他在两江总督的任上,小金库结余的是三万两,按说他都能带走,但是他没带,只带了两万两。
那剩下一万两怎么办呢?他写信给他儿子,说这样,这一万两你替我散掉,但是,请注意,偷偷摸摸地散,不要大张旗鼓地,像标哥那样,大张旗鼓地做好事,给穷人发钱。别,偷偷地干。为啥?因为我不愿意当一个清官。
你听听,我不愿意当一个清官。这个背后的逻辑是什么?曾国藩自己写道,说人好美名,人皆如此,我喜欢美名,别人也喜欢。如果我一味地图自己的美名,那不美之名就归于他人。我不吃肉,我清廉,别人吃完肉吧叽嘴的时候,心里也不落忍嘛,或者是很难堪。所以曾国藩说,如果让他人承担了这样的名声,盖难为情。不要让他人难为情。
说到这儿我们就可以为曾国藩梳理一下,他到底达到了一种什么样的人生境界呢?不是说当官要读曾国藩吗?我们在他身上到底要学点什么呢?
要知道,在中国古代的文化氛围里,尤其在儒家思想的统治下,整个世界的人格就分成两种,一种叫君子,一种叫小人,一种叫圣贤,一种叫奸贼。这个奸贼和小人这就不必说了吧,祸国殃民,只为私利,这当然是不好的。
可是圣贤和君子们呢?因为他们觉得自己大义在手,所以他就用这种道德标尺,不仅要求自己,而且要求自己周边的所有刃。
举两个例子,明朝的方孝孺和海瑞。这个方孝孺跟明成祖之间有一段著名的对话,明成祖说,你给我写那个篡位诏书,我要当皇上。方孝孺说,我就不写。你不写,你不怕我诛你的九族吗?你诛我十族又如何?所谓十族就是包括自己的学生,当然朱棣也就干得到,好,我就诛你的十族,把他的所有的亲戚,包括他的学生,全部处死。
海瑞就更是这样了,我清廉,我一介不取,我穷,没关系,我在衙门后院,我自己种菜吃。海瑞当时要买一斤肉,那是全城轰动的社会新闻。但是与此同时,他也用这种标准要求自己所有的家人,甚至自己的同僚,搞得大家都很难看,就是曾国藩讲的话,叫盖难为情。
所以你看,圣贤和君子当然非常值得尊敬,但是他们一事无成。因为他的道德标准已经高到了那个样子,是光芒万丈,所有周边的普通人、俗人,在这样光芒的照耀下,都自惭形秽,他们会离你远远的。所以海瑞最后他复出的时候,他就是作为一个道德标杆搁那儿,其实谁都不愿意跟他共事,更别提帮助他成什么事。
让我们回到曾国藩,曾国藩所实践的,恰恰是儒家一个更高的人生境界,那就是内圣外王。就是我用儒家的道德、君子的标准来要求我自己,让我自己在内心里成为一个圣贤。但这还不够,这人生还没有登顶,真正登顶是要向外去能做一番事业。
做事,我在以前的节目里讲过,关键不取决于你自己多牛多能干,关键取决于你能调动多少资源来帮助你。这个时候技巧就出现了,如果你不仅要追逐内圣,而且要追逐外王,你就不仅要自己当一个君子,还要有能力调动一切能够帮助你的力量,来帮助你成这一番事。
只有搞清楚了这个逻辑,你才能明白曾国藩一生当中那个最令人费解的转变是怎么发生的。要知道,他年轻的时候,在北京当京官的时候,跟一帮什么人搞在一起?就是后来典型的那些顽固派,比如说倭仁。倭仁这样的人觉得我是理学家、道学家,我一辈子不要跟洋鬼子搞在一起,因为我们承袭的是孔孟的道统。曾国藩年轻的时候跟这帮人是搞在一起的。
可是后来,在中年之后的曾国藩,反而成为洋务派的运动,对一些外洋庶务的所谓的奇技淫巧,表现出了旺盛的好奇心,和当时士大夫当中非常罕见的那种开放和包容的姿态。那为啥?请问这是转变吗?
当我们深看一层的时候,你会发现,根本就不是什么转变,因为人家曾国藩追求的就是内圣外王的儒家更高的一种人生境界。既然要向外追求事功,那有一句话,叫泰山不辞细土,放能成其大。一切可能的资源,我都不会拒绝它,只要我在内在还是一个圣贤就行了。
回到这本书,在写这一版之前,张宏杰先生还写了上一版,书名一样,《曾国藩的正面和侧面》。在第一版的序言当中,有一句话我印象非常深,就是曾国藩这个人,他给我们呈现出了两样东西。
第一样东西,是中华文化的那种正面力量,只要加入了实事求是四个字,中华文化完全可以表达出一种超凡的弹性、包容性和开放性。
在曾国藩这个人身上,我们还可以看到第二个东西,那就是一个资质平平的人,依靠自己超绝的意志力,可以达到一种什么样的人生高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