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于2014年10月3日
李源
《支配社会学》[德] 马克斯-韦伯
《共和中的帝制》张鸣
《信任论》郑也夫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今天我们的题目是“有一种失败叫闹剧”。具体是哪一种失败,我们到节目的结尾再讲,我们先说这个闹剧。
这个闹剧指的是张勋复辟。熟悉一点中国近现代史的人都知道这个名词,但是这个闹剧实在发生的时间太短了,1917年的7月1号到7月12号,前前后后大帅张勋带着五千辫子军进京,把溥仪皇帝抬出来,在台前就表演了十二天,过了十二天的瘾,就又回后宫了,大帅张勋就去了天津了,这事就结束了。
尤其在中国人的历史观念当中,只要是开历史的倒车,这叫逆历史潮流而动,都没有什么好名声。所以张勋和张勋复辟这个词,就算是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事先声明,罗辑思维这期节目可不是替他做翻案文章,这个案子没得翻。但是有意思的是,历史往往就是这样,一个历史事件,你一旦凑近看,你就会发现好多疑点,这些疑点你一旦剖析明白了,你就会发现历史真的是大有兴味。
好,我们就来看张勋复辟的疑点。第一个疑点就是,你好歹是一次改朝换代好不好?皇上来了,皇上又走了,在历史上干这么一回,怎么也得血流成河吧?中国历史上改朝换代造成的战争,消灭一半的人口,很常见啊。
可是张勋复辟带来的人口伤亡实在是太少了,我们都知道段祺瑞后来在天津马厂誓师,进京讨逆,这场战争称之为叫讨逆之战。讨逆之战主要战场在哪儿了?就在北京张勋他们家大院外面,打了五千发子弹,基本上也是冲天放枪。说白了,就是把他吓唬走就算了。
那有没有死伤呢?有,连死带伤一共二十五个人,而且还有围观群众。你觉得可笑吧?怎么战争还有围观群众呢?说明当时北京的老百姓也没把这事当做一场正儿八经的战争来看,就是一般的黑社会或者村民,为了水源械斗,可能死伤都不止二十五个人吧?
对,这在当时简直就是一个玩闹,这是第一个可疑的地方。
第二个可疑的地方就是张勋的下场。你好歹是个叛国罪好不好?至少是一个颠覆政府罪,不说把你抓起来杀了,叛你个终身监禁,或者你说政府比较宽容,让你流放,你出国吧,这也总行吧?在民国时期,多少斗败了的将军们、督军们、总统们,都是通电下野,出国考察,对吧?
人家张勋不,他失败之后,一头钻进了当时的荷兰大使馆求保护。然后过几天一看,没事了,就又出来,又在北京住着。后来的北洋政府一看,哎呀,你这哥们儿还在这儿待着,说这么着吧,给一个大赦令,上面有八个大字,叫国事艰难,人才难得。就说张勋呢,人才难得。张勋一看,没我事了,那我可走了啊,就大摇大摆去了天津。
而且他去天津过得还挺好,他晚年活到七十岁,1923年才死。他到天津的时候,带着一儿一女。可是他死的时候呢?跟着十个妻妾,一共生了九男五女,真的是一心一意搞建设,聚精会神谋发展啊。
而且不仅自己这个基因传播得很好,而且生意做得也很大。他当时在天津真的什么产业都做,有工厂、有商店,然后金融业有搞,从中国传统的当铺、钱庄,一直到现代化的银行。对,据说张勋还搞了文化创意产业,中国第一代的电影公司就是他办的。
所以他死的时候留下来的家产,有人给他算过账,大概是五千万到六千万块现大洋,这也算是富可敌国,最后是风光大葬,有了个善终。
这么一个窃国大盗,或者说大逆贼,怎么会容他善终呢?整个社会为什么会对他有那样大的宽容度呢?这是第二个可疑的地方。
我们接着来看第三个疑点,这就更值得推敲了。人类历史舞台上经常乱哄哄一片,会出现那些阶段性的档口,一个丑角这个时候没准儿就蹦上来表演一番,被大家发现了,然后给轰走。这个可以理解,就像十字路口警察叔叔上厕所去了,一个精神病人过来指挥交通,这也很常见。
但问题是,所有闹剧的共同特征是,这只有丑角的独角戏,没人配合他,因为周边全是明白人嘛。但是张勋复辟可不是这样,他不仅在北京成功地挂起了黄龙旗,全国很多地方,什么中原、直隶,很多地方都挂黄龙旗,一时间好像还成了点儿气候。
更重要的是,张勋成功地把一个当时的重要政治力量给卷上了贼船,谁啊?皇上嘛。复辟,复辟,没有皇上你还复个屁啊,对吧?可是要知道,皇上这个时候是宣统,只有十一岁,小屁孩,他只能在宫中欺负点儿什么太监、宫女什么的,宫里面真正拿大主意的是他爸载沣,摄政王。
载沣这个人在中国近代史上给我们留下的印象,好像很文弱无能,因为把江山给玩丢了。但是他哪是这样一个人呢?载沣是中国近现代史上很罕见的一个识大体、明大势的政治家。他年轻的时候就出访过德国,有世界级眼光。而且私生活非常洋派,什么抽雪茄、喝咖啡,是这么个人物。
而且他当摄政王期间,是一个非常开明的人。比如说后来的汉奸,当年的革命志士汪精卫,曾经刺杀过他,什么不负少年头嘛。这在帝制时期,这叫大逆啊,这等于是刺杀皇上。结果摄政王不仅没按照当时的法律把他给剐了,而是把他给放了,所以这是非常难得的胸怀。
在辛亥革命期间,载沣带领清代的朝廷也做出了一个世界级的创举,就是一个落位的皇帝不仅没有被杀,也没有流亡,而是和民国政府之间达成了一种制度创新,搞了一个清室优待条例,不仅继续留在紫禁城内住,而且每年还有优待的款项,而且和民国的总统见面的时候,还要用外国元首的礼节。这也是伟大的制度创新,这是要智慧的。
更何况,后来他的儿子溥仪到伪满洲国当皇帝去了,人家载沣是怎么办的?专门跑到东北去把溥仪给骂了一顿,说你不该这么干,这是背离历史潮流的。然后老头气哼哼的,不在东北待着,不去当什么伪满洲国的太上皇,回到关内,在北平住了后半生。所以你看,这老头不容易吧?是一个明大理、识大势的人吧?
可是怎么就在1917年的7月份,就犯了这阵糊涂呢?上了张勋这一艘贼船呢?要知道,载沣押到赌台上的是他全部身家性命。因为民国政府和清廷达成了优待条例,这是个契约,你违约在先,你要复辟,那对不起,后面所有的优待条件可能就不给你了,你可能是家败人亡的结局。
那为什么这么一个明白人,要配合这个丑角的表演,让这出闹剧变得意味深长呢?这就得回到民国初年的政局,我们才能解开刚才我们提到的三大疑点。
民国初年,也就是北洋军阀统治时期了,这一段时期,一些对历史不熟悉的人觉得特别乱,一会儿皖系、一会儿直系、一会儿奉系,什么袁世凯、黎元洪,搞不清楚,一锅粥。实际上非常好记,大家记得,在1912年是民国的元年;1928年,东北易帜,标志着蒋介石北伐成功,期间一共十六年。这十六年一共分四段,每段四年,四四一十六,整整齐齐摆在这儿。
你看,1912年到1916年,袁世凯期间;1916年到1920年,是皖系军阀执政;1920年到1924年,直系军阀执政;1924年到1928年,奉系军阀执政。四四一十六,非常整齐。
张勋复辟发生在1917年,按照我们刚才讲的那个框架,它就是在皖系军阀执政的初年。那为啥这个时候会发生这件事情?我们就得分析当时的政治格局。当时的中国政治有一个天大的问题,就是皇帝没了,中央的权威怎么办?
按照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的说法,政治权威通常就是三种。一种叫传统型,啥意思呢?就是你是皇帝,你爹是皇帝,你爷爷也是皇帝,所以大家服你,这叫传统性权威。
还有第二种,叫法理型权威,就是你是按照一个社会契约,通过民选或者是宪法的制度产生的,这样的法理性权威,大家也可以听你的。
那第三种呢,叫卡理斯玛型权威。这个词是一个德文词,意思就是魅力人格,比如说拿破仑、希特勒这样的人,把人民群众搞定了,很多人拥护他,你有魅力嘛。这也可以,也是一种权威类型。
你看,辛亥革命发生之后,皇帝一退位,袁世凯执政那四年期间,其实中央权威问题是不大的,为啥?他集三种权威于一身。首先是传统型权威,清帝退位诏书里面写得明白,我们不干了,把这个江山交给袁世凯。在他们理解这叫禅让,所以传统型权威是集中在袁世凯身上的。
法理型权威也没问题,当时是各地的议员民选出来的大总统。更何况,袁世凯好歹也算是一个卡理斯玛,因为当时他在国内非常有威望,在国际上也很有声誉。所以袁世凯是一直到了二次革命后期的时候,他的中央权威才出问题。
但是不管怎么样,袁世凯作嘛,一作就会死嘛,1916年的6月6号,他死了。他死了之后,原来集于一体的这三种权威就分散了。这一分散,历史的舞台上就出现了空档,于是才有了后来的张勋复辟。
那张勋复辟当时最具体的历史情境就是府院之争了。什么叫府,什么叫院呢?府指的是总统府,代表人物黎元洪,当时的大总统。院指的是国务院,代表人物,当时的总理段祺瑞。
你看,袁世凯死了之后,传统型权威就没有了,那法理型权威呢,就归了这个钦定的大总统黎元洪。而卡理斯玛型的权威,就归了这个段祺瑞,段祺瑞是军阀,手里有军权,而且特别能干,在民间也特别有声望,知识分子也特别捧他。段祺瑞有一个外号,叫“六不总理”,什么意思?不抽不喝,不嫖不赌,而且不贪不占,今天的官员要做到这个都很难,对吧?何况当年的大军阀段祺瑞呢?所以他是非常有人格魅力的。
而那个黎元洪呢,虽然他不算北洋军阀,而且他手里也没有什么军事实力。但是有一条,人家武汉首义元勋。在前清的时候,他不算北洋军阀,他算得是湖北新军,当时是一个协统,就是大概是一个旅长那个位置。后来是被首义的那些官兵推举为革命元勋,后来就到北京当了副总统,袁世凯一死,就把总统大位传给他。
所以你看,一个人占了法理权威,一个人占了卡理斯玛型的人格型权威。那好了,他们俩就得斗啊,这一斗,在历史上就留下一个名词,叫府院之争。
这府院之争,说起来也就是那些政客们之间的那些勾心斗角,刚开始的时候真的是一地鸡毛,鸡毛蒜皮。什么你说哪句话不尊重我了,一个具体的人事安排到底谁决定了,国务院秘书长到底该谁当了,徐树铮这个人到底该去还是留了,山西有几个厅长,我该不该签字画押了,全是这种破事。
当然后来也整出一个大事,就是中国要不要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当然了,你别觉得这是国际政治格局当中的事,这就是中国政局当中的事。
当时段祺瑞是主张参战的,各省的督军都不高兴,说你看,你又要让我们打仗,让我们出钱出枪。段祺瑞说,没那个意思,咱们出点儿劳工就可以,钱、枪、人,你们都不必出。那各省的督军,因为都是北洋系的嘛,大家说那行,我们就支持段祺瑞吧,就搞了这么一个督军团。
然后段祺瑞要把这个议案在议会通过,结果在议会通过的时候,过于操切行事,搞了一帮流氓起哄,搞得这些议员心里很不爽。这个时候,议员就集中在黎元洪身边,就帮他们反对段祺瑞。总之,当时就是这么一地鸡毛的一通乱斗。
斗到最后,黎元洪突然觉着自个儿得着理了,说居然发现你段祺瑞跟日本人搞借款,眉来眼去。这么着吧,你看,全国的自媒体都支持我,干脆吧,我下一个总统令,把你给免了吧,就把段祺瑞这个总理的位子给免了。
那他有没有这个权力呢?他没有,按照当时的约法,就是宪法,总统是没有免总理职位的权力的。那段祺瑞也得着理了,本来我们双方还分庭抗礼,现在你做了一个违法的事情,对不起,哥们儿不陪你玩了。段祺瑞一溜烟就去了天津,然后在天津等于另组了一个政府,这就是张勋复辟的背景。
好,那接下来就该我们今天故事的主人公辫帅张勋出场了。他既然号称辫帅,就是因为脑袋后面拖根辫子嘛,他以此来象征我是忠于满清朝廷的,而且我手下所有的士兵都得拖这么一根辫子,号称“辫子军”。
这张勋也是个苦出身,江西人,上面是三代贫农,家里实在太穷,吃不上饭,只好去吃粮当兵。在早年的中法战争当中,他在镇南关战役当中,作战特别勇敢,民族英雄,后来就当了军官。在府院之争这个背景下,他已经当到了安徽督军。当然他自己的势力主要是集中在徐州和海州一带,所谓海州就是今天的连云港,他手下有六十个营的辫子军,三万人。
那你会觉得很奇怪啊,这么一个地方军阀,怎么能够干涉北京的政局呢?甚至干出复辟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呢?你看,网络上有个说法,说集齐七颗龙珠,可以召唤神龙。我们看看,张勋张大爷是怎么集齐这七颗龙珠的,这个条件他怎么凑齐的?
第一颗龙珠,这是你中央下了总统令,让我去搞定事情的好不好?这就得回到当时府院之争之后的背景。黎元洪罢免了段祺瑞,段祺瑞跑到天津另组政府,然后很多北洋系的督军们就不干了,呀,怎么着,欺负我们老大?不行,我们得上火车进京勤王,已经有人派了兵了。
所以黎元洪当时就非常抓狂,哎呀,总得有个人出来把这个事情搞定啊。找来找去,就瞄上这张勋了。为啥瞄上他呢?因为张勋不算正根的北洋系的人,他虽然早年也在袁世凯手下当过军官,但是袁世凯在小站练兵,就是北洋系的前身的时候,他不在。所以他跟北洋系之间有那种藕断丝连的关系,但他毕竟不是穿一条裤子的。
更何况在府院之争的背景下,他并不太支持段祺瑞,尤其在是不是参加第一次世界大战这个问题上。后来段祺瑞组织督军团,这个张勋也没有搀和。而且张勋当时在地方的军阀当中算是能打的,在那样的一个乱世,拳头大的是哥哥,所以后来张勋还算有一点威望。
那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宝贝,那就赶紧你到北京来吧,来处理这个政局吧,就是作为一个隔壁的老大爷,赶紧来到茶馆,喝讲茶,来敲定事情嘛,就是这么个格局。
那在张勋理解中,哎呀,国家被你们搞成这个样子,终于轮到我上场了,需要我来把事情搞定,那我的方案就是复辟。所以他认为,这是国家大事轮到他老张作主,就是先生不出,如苍生何?所以我的方案就这样,他就端到了桌面上。这是第一颗龙珠,是中央让我来解决问题的。
那第二颗龙珠呢,就是当时的社会舆论。要知道,在1917年的人们看待复辟这件事情,和我们今天可完全不一样。我们今天觉得这件事情很搞笑,当时的人反而觉得这是一个选项啊。因为1917年距离辛亥革命不过六年,就相当于2014年的我们看2008年奥运会,这不就眼巴前的事吗?把皇上请回来,就是一个选项啊。
就像小平同志当天讲的,股市可以试着办,不行了可以关嘛。那既然现在民国搞得又不好,你看,社会失序吧?内忧外患吧?为什么不能够尝试一下另外一个选择,把皇上给请回来呢?你看当时社会的各个阶层,其实都酝酿这样的心思。
底层的老百姓不用说,有皇上那会儿,皇粮国税,还是有章程的。可是现在呢?各省的军阀、督军,那下手叫没轻没重,以办各种事业为由找我们要银子,没准儿皇上回来,我们负担还能轻一点儿。
那对于那些维新派来讲,就是立宪派,他本来就不赞成什么民主共和,他们要的是君主立宪。你看世界上搞得好的那些国家,隔壁的日本、俄国、英国、德国,这不都是君主立宪,挺好嘛,干吗学法国人和美国人呢?所以康有为就是这一派的代表,他就跑去跟张勋这些人嘀嘀咕咕,还是有皇上好,给张勋灌了一脑子这个东西。
还有,就是那些革命家。你别以为革命家就一定支持民国,比如说著名的章太炎先生,那是著名的革命元勋吧。他当时就写了一个对子,上联叫“民犹是也,国犹是也,何分南北”,下联叫“总而言之,统而言之,不是东西”,把字头拆出来一念,就叫“民国总统,不是东西”。你看,原来的革命家,现在革命成功了,他成了反对派。
梁漱溟先生的父亲叫梁济,他原来也是一个革命的支持者。但是进入民国之后特别失望,最后留下了几万字的遗言,把这个社会批评一通。最后跟儿子讲了一句话,说这个世界会好吗?然后自杀了。
所以可见当时的精英对于办了六年的共和是多么的失望,更不用说当时的那些前清遗老。前清的遗老们学问又大,社会声望又高,他们从来就是主张要把皇上给请回来。比如说后来张勋的文胆,就是那个著名的沈增植先生,这个人是民国学术史上一个著名的大家,主要是研究西北史地的。
这么一个人,用辜鸿铭先生的说法,说这个人是自古以来中国三大聪明人,这三大聪明人就是周公、纪晓岚,还有就是这个沈增植。这样的人,天天跟张勋这样没文化的人讲,有皇上好,有皇上好。那你说,张勋这样的向来自诩为忠君爱国的人,他会怎么做呢?这就是第二颗龙珠,第二个条件。
那第三颗龙珠呢,就得说张勋本人的条件了。在有皇上那会儿,他就是一个著名的忠君的人。比如说庚子年,八国联军把慈禧太后和光绪皇帝撵到了西安,张勋就一路小跑跟着,去护驾。外面大雪飘飘,张勋就在帐篷外面给太后和皇上站岗,这样的忠诚,对于慈禧这个老太婆来说,这叫雪中送炭的忠诚,尤为可贵,所以后来慈禧对张勋几乎是无条件的信任。
而且后来慈禧和光绪驾崩的时候,张勋哭得那叫一个感天动地窦娥冤,是通宵地坐在那儿哭。所以后来在整个前清遗老,包括满清的小朝廷,就是住在紫禁城的那个小朝廷里面,张勋的忠君的名气是非常大的,是标志性建筑,尤其手里又有军队,那复辟这件事情,不靠他又靠谁呢?
这就是前三颗龙珠,你看,条件是不是已经快成熟了?
刚才我们说到,张勋要办复辟这一件大事,需要集齐七颗龙珠才能召唤神龙。前面我们讲了三颗,但是你也听得出来,前面这三颗虚头巴脑,什么社会舆论的支持,他自己的身份,还有大总统令。在当时的历史环境下,光有文的这一手,那能办成什么事啊?人家张勋又不傻,当了这么多年军阀,还不知道干大事必须要有武的这一手。所以下面我们的四颗龙珠,可都是武的这一方面了。
首先第一个条件呢,就是他自己的子弟兵。前面我们讲到张勋手下有六十个营的辫子军,三万人,他是带了五千辫子军进京,十个营。还剩了五十个营呢,就派了他的一个极其相信的亲信,叫张文生,在徐州帮他看着老家。
临走的时候,他跟这张文生约定,说这样,我这次进京办大事,也许不顺。不顺的话,我会给你发一封电报,这电报上咱俩用个暗语,叫速送花四十盆进京。你接到这个电报,赶紧再派四十个营过来,看老家用十个营就够了。那这就是子弟兵,这就是干大事的底气,军阀嘛。
那第二个条件呢,是外国武力的支持。当时的历史条件正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所以欧洲列强是打成一团,无暇东顾,这个时候对中国政局影响最大的列强就剩下一个日本。那这个时候日本派了它的一个陆军的参谋次长,叫田中义一,正在中国的军阀当中串来串去。
这个人在中日关系史上是一个很重要的人物,原来逼袁世凯签二十一条的幕后黑手就是他,后来他又当了日本的第二十六任首相。这个时候他串到张勋这儿的时候,张勋就问他,田中先生,我们要干复辟,你支持不支持?田中说当然支持了,我们国家也有天皇的好不好?我们兄弟邻邦,大家政体一致,更加便于亲善合作嘛。这话是我的,但反正就是这个意思。你看,张勋这个心又放下了,日本又支持。
那剩下第三个条件,就是全国各路军阀支持不支持呢?这就得说到当时全国军阀的形势。所谓北冯南陆,这是两个大军阀。北冯指的就是冯国璋,就是我们中国人熟悉的那个相声演员冯巩他的老祖宗。
冯国璋这个人实际上一直对清廷是忠心耿耿,当时武昌起义的时候,冯国璋就代表北洋军阀打,而且打得很勇猛。后来袁世凯一看,别打了,我这后头还有安排呢,你老那么往前冲,万一把革命给干下去了可怎么办?所以临阵换将,又换了段祺瑞。
所以从这个背景来看,当时的晚清遗老们是非常相信冯国璋是心里还向着皇上的。所以当时张勋就去找冯国璋问,写信去问,说你对复辟这事怎么看呢?过了不久,接到冯国璋的信,这信上讲,说兄弟,你怎么办,我就跟你保持一致。白纸黑字,就这么写的,说白了就是你支持皇上复辟,我就跟着。这是北冯。
南陆指的是谁呢?是当时广西的督军,叫陆荣廷。陆荣廷原来也是清朝的官,对大清王朝多少也有一份感情。他原来反对过袁世凯当皇帝,但是这个反对其实是有原因的。当时袁世凯有点不放心他,把他派到广西当督军,说你这样,把儿子送到北京,给我这儿当人质。
后来袁世凯要当皇帝了,说得了,人质我还给你,派他儿子回广西,结果在路上被人给毒死了。那陆荣廷当然就怀疑是你袁世凯干的,所以在反对袁世凯当皇帝的护国战争当中,这个陆荣廷打仗就打得特别卖力。
所以整个袁世凯要当皇帝这一出戏,人家张勋都坐在台下当观众,从头到尾看得真真的。他可算明白了,北边一个冯国璋,南边一个陆荣廷,这俩人搞不定,皇上是端不出来的。所以他就专门派了自己的一个亲信去当面请示陆荣廷,说争取你的意见,这事怎么办。
过了不久,亲信回来了,告诉张勋,说陆老大点头了,这事没问题。你看,两个老大全部搞定。
那剩下来就是全国那些小军阀了,这些小军阀基本都出身于北洋系,而且当时他们有一个临时性的联络组织,叫督军团。督军团到这个时候已经开过三次会了,而且每次会议地址都选在张勋的这个徐州。为啥呢?两个原因。
第一个原因是徐州的地理位置非常好,地处于津浦线和陇海线的交界点,大家来去方便。
第二个原因呢,就是这个张勋还真的是有点威望,他平时笑呵呵、傻乎乎的那么一个人,当面骂他他也不生气,性格特别的开朗,而且岁数也比较年长,在军阀当中也是比较有实力,战争考验过后也比较能打。所以这样的人,大家不拥护他,拥护谁呢?所以张勋要搞复辟,就又在徐州召集了第四次的督军团会议。
在这个会上,张勋就把自己的想法给亮出来了,说我要复辟这件事情从来没瞒着别人,接见记者的时候我都这么说的,一直就这么个想法。为什么我不反对民国呢?因为民国是袁世凯奉清朝皇帝的命令,奉圣旨办共和。现在共和办失败了,袁世凯也死了,那我们该把政权还给皇帝他老人家了。这就是我的逻辑,大伙儿听听有没有道理。
有道理,有道理。那你们支持不支持复辟呢?支持,支持,既然北冯南陆都支持,我们还说个屁啊。
张勋这个时候留了个心眼,说口说无凭,这样,我拿出一幅黄绫子来,你们在这儿签字,签字画押,这就算字据。大家说那还有什么说的,你也签我也签,就把这黄绫子给签了。张勋把黄绫子一收,这下心里可就真放心了。
这是第六颗龙珠,数着啊。还有最后一个条件,就是段祺瑞,这是北洋系的老大,这个时候正在天津,生黎元洪的闷气呢。张勋是有心眼儿的,他知道,一定要让段祺瑞同意,所以他在进北京的路上,在天津就停了一站,去面见段祺瑞。
其实没见面,他也知道段祺瑞的态度。为啥?因为段祺瑞有一个亲信,叫徐树铮,这在以前节目我们提过这个人。徐树铮就参加了第四次督军团会议,在徐州的那张黄绫子上签了字的,这就相当于段祺瑞的私人态度了。但是张勋还是不放心,一定要当面请段祺瑞答应一下,所以他们俩在天津又搞了个密谈。
据张勋后来讲,在这次密谈当中,段祺瑞是同意的,至少说了这样的话,说你这次进北京,首要任务是把总统给干掉。干掉之后,复辟的事好谈,好说,有商量,就这么个态度。所以张勋在他自己以为,是带着全国人民的期待,带着大小军阀的首肯,带着几位老大的认同进了北京。这是1917年的6月中旬。
进了北京之后,那就嘁哩喀喳了,先把黎元洪的大总统给罢掉,然后命令他把国会给关掉,然后就进宫去劝溥仪和载沣出来当皇帝。
那你说这个小朝廷疯了,非要上这个贼船吗?他也觉得,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你想想看,退位之后六年,在宫里天天扒着围墙看前面的三大殿,说乾清宫啊,这原来是我的家啊,现在进去连买门票都不让进。这也心里确实有这么个想法。
但是如果不是事情摆在台面上特别靠谱,你让这个胆战心惊的小朝廷出来当皇帝,他不敢啊。那张勋就跟他说啊,说你有啥可怀疑的呢?所有国内有权的、有钱的、有枪的、有人的,全部都同意了,这个黄绫子你看看。
据说,当时有个野史说,说他怎么劝说溥仪的,因为溥仪那时候十一岁嘛。说自古只有马上皇帝,没有读书皇帝,当了皇帝,政事很忙,就不用读书了。十一岁的小孩一听说不用上学了,就很高兴,就同意了。当然这是野史了,不足为凭。
总而言之,当时清朝的小朝廷认为,哎呀,大势所趋啊,民心所向啊,办共和失败了,老百姓希望我们出来当皇帝,是久旱盼甘霖,那就服从所愿吧,颤颤巍巍就出来了,就当了这么十二天的皇帝。
那你可能会问了,那后来怎么突然一下就不行了呢?就又被赶回去了呢?因为多米诺骨牌嘛,就是第一张牌动了,然后剩下的就全部推倒。刚才张勋凑的那七颗龙珠,是挨颗被砸得稀烂。
你看,动第一张牌的,谁啊?黎元洪。不当总统了嘛,现在张勋复辟之后,给他封了个一等公。袁世凯当年要当皇帝的时候,还给黎元洪封了个武义亲王,你才给他封个一等公。黎元洪才不搭理那一套呢,我是武昌首义元勋,我是造共和的人,我跟你们玩这个?
他一脑袋就扎到日本使馆,然后就宣布,说我也不跟段祺瑞闹气了,段祺瑞回来继续当总理,我还礼聘冯国璋接我这个总统的位子,你们北洋系的事我算是搞不清楚,你们自个儿闹去吧。
在天津等了半天的段祺瑞,等的就是这一天,总算又可以伸伸胳膊了,现在总理大位又开始在我这儿了。好,你们要复辟,这叫大逆,我要组织讨逆军。本来啊,张勋觉得段祺瑞就是个光杆司令嘛,你虽然在北洋系有一些威望,但是对不起啊,你没有兵啊,你岂奈我何?
但是万没想到,段祺瑞一举手,居然筹出了这么一支军队,北方的很多军阀,比如说冯玉祥这种人,就加入了讨逆军。更要命的是,当时的英美列强居然支持段祺瑞。
原来在辛丑条约签订的时候规定,北京到天津这一段铁路线,中国军队是不能使用和驻防的。但是这个时候,他们居然就让开了,说段祺瑞,去,到北京揍他去。这是第二块多米诺骨牌。
但是张勋心里也放心啊,你们有英美列强,没关系啊,我后头还有日本太君呢,田中义一说过支持我。但这个时候再去找田中义一,他人不见了,回国了。这个时候在中国的日本驻华公使叫林权助,他就去找他。林权助说没有这个事,从来没有这个事,我们从来不会支持你的,给张勋搁半道儿了。
这张勋就奇怪,怎么会翻脸比翻书还快呢?四处打听,原来前不久北洋政府的外交总长曹汝霖找过林权助,可能嘀咕了点儿什么,可能坏我大事。所以这个时候张勋逢人就说,这个家伙坏我大事,我见到他非揍他不可。
但其实这也是张勋一厢情愿了,就是那个田中义一在又如何?因为他当年是串着走的,见哪个军阀他都是这一套。你有什么想法啊?大日本帮你实现这个愿望,我们是支持你的呀。
最后日本人会支持谁啊?打出来的草头王才会支持你,他怎么会支持张勋,你这个眼看要失败的Loser呢?所以这是第三块骨牌,又倒下了。
当然张勋心里还放心呢,北冯南陆嘛,他们还支持我呢。但是到这个时候再一追问的时候,发现坏事了,北边的冯国璋原来不是给张勋写过信吗?但这个时候他就赖啊,说你再看看,那是我亲笔信吗?那是我手下的幕僚替我代笔的,是手下人擅作主张,我是从来不支持复辟的。
那其实是咋回事呢?你想,张勋复辟之后给自己封的官那叫一个大,议政王、直隶总督、北洋大臣,给冯国璋封的是一个两江总督,冯国璋怎么能服呢?原来我是北洋系的大佬,现在我要屈居你之下,哥们儿不陪你玩了。其实真相就是如此。
那南方那个陆荣廷呢?现在再一打听才知道,他派过去的那个亲信是见到了陆荣廷,但是陆荣廷对这件事情是不置可否,没给实在话。后来这个亲信为了讨张勋高兴,告诉他说陆荣廷答应了。所以这两个大佬的支持又指望不上了,这块牌又倒下了。
那张勋心里还是放心的,为啥?我兜里还有黄绫子呢,各省督军在这儿签字的。就掏黄绫子,一掏傻眼了,没了,这块黄绫子是被张勋视如命根子的,居然不翼而飞。再一问自己的秘书,秘书说好像是这么回事,冯国璋一看这事不靠谱,花了二十万两银子,找底下人把这个东西给买走,说白了就是给偷了。
张勋说,这真是五雷轰顶啊,赶紧派这个秘书,说你赶紧给我去天津追,去找,结果这秘书去了之后就再也没有回来。张勋这个时候可就真是孤寡老人了,一个人被搁在了北京。
当然,他还有最后一张牌,那就是自己那四十盆花,刚才我们讲的他跟他那个亲信,叫张文生约定好的,打电报,送四十盆花送进京城。这个时候电报就打出去了,结果人家张文生玩了一绝的,真的就给他四十盆花来,军队那是没有的。
就在这种情况下,那边的讨逆军已经打到了北京,围着张勋的大院就一通放枪,里外放,打了五千发子弹。当然你说这是真打吗?当然不是真打了,就是把他吓唬走就完了嘛。但是张勋这个时候真的是被各位兄弟玩坏了,而且是气急败坏,他就说我是不走,我这效忠皇上,你们爱怎么着怎么着,把老婆孩子送走可以,我就在这儿死守。
最后他底下人一看也没有办法,就干脆弄了个汽车,把他老人家是连哄带骗、连抱带抢,给塞到了汽车里面。不是进了荷兰大使馆吗?据说张勋临走的时候,还咬了一口当时把他扔进汽车的那个荷兰人一口,最后是被他的一个手下人一脚给踢进了汽车,这场闹剧才算是落幕。
当然清廷那边就更惨了,当时北平有一个航校,当时叫北京,航校有几部教练机,不是正式的那个轰炸机。当时就说,那就吓唬吓唬这小朝廷吧,就起飞了几架飞机,跑到故宫头上,就扔了几颗炸弹。
第一次世界大战的时候,人类的飞机技术其实还不是很成熟,更何况这是教练机呢?扔的什么炸弹呢?实际上是一种12磅的小炸弹,是比一般的手榴弹的威力还要小,就扔到故宫,叮当叮当炸了三颗。
据说炸死一条狗,但是对于小朝廷来说,那已经是肝胆俱碎。这个时候炸弹刚扔完,电话就已经打过来了,说我们回去行不行?皇上咱不当了。这出闹剧就这样落幕了。
张勋复辟的前前后后,我们就为大家交代到这里。那时过境迁之后,老张自个儿是怎么反思的呢?其实据我所知,他一直也没明白过味儿来,虽然肠子都悔青了,因为所有的人都背叛他,把他当猴耍,然后他又把他心爱的皇上当猴耍了一把。所以本来是集齐七颗龙珠召唤神龙,结果召唤来一盆狗血。
所以老张在最后下野的时候发了一个通告,这个通告大概是几层意思。第一层意思是说,这么大的事情,又不是我老张一个人能办的,你们都支持的好不好?第二层意思就把所有这些人数落一遍,你是这么骗的我,你是那么忘恩负义,你是这么翻的脸。
最后这份通告里面写了十六个字,叫“翻云覆雨,出于俄顷”,你们翻脸比翻书还快。“人心如此,实堪浩叹”,我只能看着你们叹气啊。
所以晚年的老张最后过了六年,是在天津的租界里面,一边继续找那副黄绫子,上面有签字画押,一边到处给人看那本他写的叫《复辟实录》,就是当时来往的那些书信、电报这些东西,到处告诉别人,这帮王八蛋害我。然后就是跟姨太太辛勤地耕耘生孩子了,然后一边做生意,度过了一个幸福的晚年,这就是张勋最后的结局。
那今天我们为什么要讲这个故事?实际上我们想讲的主题是,在一个不确定性的时代,人要干一件大事,什么东西你不能信。我相信经过这么多年了,张勋如果天上有知,他会告诉我们这样两条经验。
第一条,这权力这个东西不能信。因为在不确定性的时代,那个原来给你感觉很确定性的权力,实际上是靠不住的。你看张勋信那个张文生,最后得了四十盆花,这件事情给了他的教训实在是太沉痛了。
大家想想,难道不是这样吗?在现在我们这个时代,很多人还有那种虚妄的权力感,觉得你看我这么大办公室,我这么漂亮的女秘书,谁见我都点头哈腰。但实际上,在互联网的背景下,在市场经济的大潮中,有什么权力可言呢?
通用电气前任的CEO杰克•韦尔奇就讲过一句话,说在一个公司,CEO是什么人?就是最后一个知道这个公司快不行的人。其他的人一边给你笑脸,一边知道这个公司快完蛋了,一边在找出路,而你还蒙在鼓里。你那个权力的大厦可以说是高山为谷,深谷为陵,是随时处于剧烈的变动之中。如果你再迷信这个,那你可就把日子算错了。
尤其是在互联网的背景下,我们必须承认现在的商业有一个前提,就是越来越多的价值积累在人的身上,而不是组织的身上。这个话题罗辑思维我们经常讲。如果你接受这个前提的话,你就会发现你去用权力去强制一个人,这是最最愚蠢的一件事情。
就像娱乐业,最近很多新闻都爆出来,很多娱乐公司的小明星们就纷纷跟公司解约,原来听你呵斥的那些人非常轻易地就可以离开你的权力结构。要知道,只要是玩人的生意,即使是在原来的工业化社会,比如说娱乐业,往往靠权力都管不住人的。
比如说,据说有些地方的娱乐业往往要捧一个明星之前,不仅要签约,不仅要确立一个权力结构,而且还得用黑社会的手段,甚至要给你拍一个裸照,以方便将来把你捧成名之后,把你轻易地毁掉,这样他才能控制住你。所以你看,权力在面对真正有价值的人的时候,你应该心存恐惧才对。我当然不是说这种手法是对的。
你像我最近就听到一些传闻,说有的公司为了避免自己底下的人,尤其那些有价值的人互相之间串通,相约离职,居然发了一条规定,说员工之间互相不准加微信,因为怕你们互相之间商量这种事。你想想看,这种规定有多么的愚蠢,而做出这种规定的人,是多么的沉迷于权力的幻象。这是第一个不能信的东西,权力。
第二个不能信的东西是契约,你会觉得很奇怪,市场经济,不信契约,还有什么可信的呢?这个你得有点耐心,听我慢慢讲。
经济学上有一个观点,叫初始产权不重要。打个比方,我们假想有这么一个村,只有两户人家,老王家、老李家。我们假设刚开始的时候,这个村所有的土地都是老王家的,而老李家呢,是贫无立锥之地。
但是不要紧,你看时间往后发展,过上那么个几十年、上百年,你再来回看这个村,这个村的土地持有的结构,一定是根据老王家或者是老李家经营这片土地的能力来最终决定的。越是动态的市场,就越是这样,最终这个社会的产权结构是由每一个个体的能力来决定的。这就是中国人说的那句话了,说富不过三代,为啥?就因为这一点。
所以你看,很多大学生在求职的时候,总是说,哎呀,这个公司比那个公司每个月多给五百。这五百重要吗?这五百只是一个初始的契约结构。随着时间的进展,它会动态地进行调整的,如果你的能力不适于待在这家公司,一开始每个月给你多上五百,又有什么意义呢?
我在平时就有这么两个朋友,身上发生了两件事情,你听听看。
第一个朋友呢,他在公司承包了一个项目,他跟老板谈得条件特别的优厚,他算来算去,觉得今年年底我靠承包的这个项目,一定能挣一笔大钱。
我就跟他讲,你不要高兴得太早,我建议你现在就去跟老板修改这个条约。为啥?因为你不断地在经营这片小产业,不断地在挣钱,老板心里没数啊?有数的时候,他就心里惦记着,好,没办法,今年这个约我算是跟你签了。明年,这么挣钱的生意,我为什么要承包给你呢?在承包期结束之前,他就已经在外面找其他的人来接替你的位置,你这个便宜最多占一年。这是一个故事。
我还有一个朋友,是一个乙方公司的董事长。有一次他在一个甲方那儿签了一大笔合同。但是后来随着项目的推进,他发现自己这个公司给对方创造不了那么大的价值。所以他就算了笔账,把自己该挣的钱留下来,把剩下来的钱给对方退回去了。
他手下的人就不理解啊,说你怎么这么傻呢?按照合同、按照契约,这钱该你挣啊,这是个法制社会,你怎么能把吃到嘴的肉又给吐出来了呢?
我这个朋友讲了一句很著名的话,他说今天你想根据契约一口吃个胖子,那将来市场就会把你饿成一个瘦子。这说明什么?说明他懂得一个道理,就是双方的利益结构是随着市场情况的变化,随着你创造价值的能力,是不断地调整。如果你一定要固守一个不合理的契约结构,对不起,这个你绑定的契约,将来反而会反过来伤害你。
所以你看,权力不可信吧?契约也不可信。那在不确定性的时代,什么东西是可信的呢?其实在张勋这个故事当中,我们也能看到蛛丝马迹。
大家可能记得,前面我们讲,张勋的下场非常好,为啥?因为这个人人缘好。
举个例子,他自己有个规定,说只要是我的老乡,我都得照顾。如果是我同村的人,他是江西奉新县池田村的人,这个村每家每户我都给盖一个大瓦房,乡亲们有任何事尽管向我开口。如果是同县的,就是奉新县的青年学子到大城市就学,吃喝住我全包,如果是江西籍的学子到北京来,到天津来上学,对不起,我设一个奖学金,给他们一定的资助。
所以你从这个例子就可以看得出来,张勋是一个很大气的人,平时交朋友也非常够哥们儿义气。你看那个张作霖,张作霖跟他就非常好,后来张作霖还把自己的姑娘嫁给了他的儿子,结成了亲家。所以在复辟失败之后,张作霖一直就说他的好话,一直在替他说话。
甚至那个段祺瑞,段祺瑞为什么后来执政之后,那个北洋政府一定要给张勋一个大赦令呢?因为不好意思嘛,这个大哥实在是太忠厚了。所以复辟之后,真正通缉的那个人是谁啊?康有为、沈增植,就是我们前面讲的那几个前清的遗老,说你们是作孽的,而张勋这个复辟的元凶反而被轻松地放过。你看,这就是说人品,平时的修行。
好,说到这儿我们该总结一下,好像我们今天讲的是一些大白话、大道理。其实在不确定性的时代,你想干一件大事,那这个大事的本质是什么?所谓的大事不是什么你心中的梦想,你想跑到纳斯达克敲钟,这叫大事吗?这不是,因为它可能是镜花水月,是非常脆弱的一种结构。
一个真正能干成的大事,它的特征是什么?就是你要制造一个利益结构,在这个利益结构当中,所有的人都能够得利,这才叫真正的大事。
张勋复辟为什么干不成?因为他制造了这个利益结构,而在这个结构里,除了他和那个皇上,剩下人没有利益。各省的督军说,这个地盘本来就是我的,现在你封我一个总督,封我一个巡抚,我有啥好处呢?而你当的官比我们原来认为你应该当的那个官还要大。那分赃不均,对不起,哥们儿就不跟你干了。前面我们讲的所谓的那个多米诺骨牌,就是这么一张一张的倒下来的。所以张勋的大事最终是干不成的。
好,最后我们总结一下。在不确定性的时代,什么东西是不可信的?从连接的方式上来讲,用权力去固化的那个纵向的连接是不可信的;那个用契约固化下来的,正式的连接是不可信的。
什么是可信的?是用那种横向的、人际间的、随时调整的,非正式的连接,一点一点地调整你的利益结构,让它变得对所有人有利。你有能力去造福你干的这件大事,这个新构建的利益结构里面的所有人,这个时候才是可信的,非正式的横向连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