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播于2016年8月4日
《信息简史》[美] 詹姆斯-格雷克
《饥饿的灵魂》[英] 查尔斯-汉迪
《精要主义》[英] 格雷格-麦吉沃恩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我继续在家修产假陪妻子和孩子,请大家谅解。
那今天我请到演播室内的是一位,真的是大神级的人物,至少在我的朋友圈子里,说知识水准和知识的那种融会贯通的能力,大家公认他是一位大神,大哥,那就是著名的吴伯凡。
当然很多观众熟悉的是吴伯凡和梁冬原来做的那个《冬吴相对论》,今天梁冬没有来,是吴伯凡先生个人的单人脱口秀。但这个对他习惯有一个梁冬来说,那还比较大的挑战,因为不是谁心脏都那么大,能够盯着镜头一个人把它说出来。但是吴伯凡的那个知识功底是我素来敬佩。他最大的能力是能够打通知识之间的边界。这其实就牵扯到一个很有趣的问题。比如说最近我一直在说,知识应该收费。有的人会说,那不是说信息应该是免费的嘛,对吧?这一直在互联网时代这么教育我们,信息一直是疯狂的免费的呀。
对。但是请注意,我们说的是两个词。一个词叫知识,一个词叫信息。
信息当然是免费的呀。比如说关于一种什么病,它到底是咋回事,有多少种疗法,到百度上去查呀,当然是免费的。可是你身上的病该怎么治,这叫知识。知识是什么?它是一种结构化的,有偏好的,带有个人倾向性的判断和信息。它已经是被加工过的信息,所以当然要收费,医生看病怎么会不收费呢?
吴伯凡先生原来是二十一世纪商业评论的出品人,现在在家也算是创业吧。他创业的方式很有意思,就是开自己的私塾啊。那拜倒在他的,不能叫石榴裙啊,拜倒在他的席前的有很多著名的企业家当他的学生。其实要获取的哪里是什么信息啊,那都是要获取他融通知识边界的那些知识嘛,那是吴伯凡这样的人,他才能做到的。所以他就能收费呀。
好,那今天我们就把素来高收费的吴伯凡老师请到罗辑思维,让他给我们一个福利吧。来听听他今天要说的内容。
移动性是近两年特别热的一个话题。
马化腾说,只有移动互联网才是真正的互联网,以前的互联网都是假的,都是一个热身的、练练手的互联网。今天我们看到的汽车越来越互联网化了,而且越来越多人认为汽车本身就是一个移动终端,就是一个有四个轮子的移动终端,只不过是传统的移动终端手机,是我们把它放在自己的口袋里,而这个移动终端是我们把自己放在它的口袋里。
有人甚至说没有移动就没有未来,所以移动性是目前一个特别热的产业话题,但是我对移动性感兴趣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我是从生态学的角度来看移动性。我发现整个自然界说白了就是在解决一个移动性的问题,自然界除了微生物,除了病毒,这些在另外一类以外,主要的两种生物,一个植物,一个动物,一个是可移动生物,一个是不可移动生物。所谓动物解决可移动的,那植物显得很可怜,特别没自由,把你播撒在哪里,你一辈子就只在这个固定的位置,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就了此一生,不管你是多年生草本植物,还是一年生草本植物,还是木本植物,很可怜,就在那个地方一直呆着,一棵孤独的树,或者说一棵麦子,一粒种子扔下去发芽,整个生长过程就有点像是被监禁似的,完全失去自由的情况下,自由地生长,听起来这是植物的一个悲剧。
但实际上植物是非常聪明的,它们一生都在解决一个问题,就是移动性。虽然它自己被定在那儿,它自己不能移动,但是所有的生物都有一个使命,那就是要提高自己的基因繁殖效率,如何尽可能多地让自己的基因遍布这个世界。所以植物它活着不是为它这一个个体活着,它是如何让水里头、地面都布满了它的基因,因为它所在的地方阳光、土壤它已经占尽了,大树底下不长草,任何植物它必须要把它的种子移动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它自己都不能动,它又怎么能人?它的种子到别的地方去呢?
这就是植物的智慧,它借助于很多外在的力量,比如说它借助于风,很多植物的种子很轻,风一吹过来的时候就把它的种子带走了,比如说蒲公英就是这样的,我们小时候语文课本里说的,风来了,把我带走,风走了,把我留下,哪里有土壤,哪里就是我生长的地方,这就是借助于风的传播,达到种子的移动性的一个例子。
还有借助于水的传播,借助于水力,我们南方人都见过那个莲蓬,就是荷花开完以后结出来的莲蓬,莲蓬到了秋天、到了冬天的时候它就会掉下来,掉到水面上。这个莲蓬在上面漂着,莲子是一粒一粒地往下掉,今天掉一粒、明天掉一粒,为什么要这样呢?因为莲蓬在上面漂,今天在这个地方你掉下去,也许这个地方水深,掉下去这个种子再也长不起来了,但是还有别的种子,明天到那个地方水比较浅,它掉下去就能长出来。这个莲蓬借助于风在水面上吹,它在那样移动,一方面实现了移动性,而且降低了播种的风险,这是植物在借助于水力来传播自己种子的时候的一种智慧。
当然还有借助于地心引力的,种子掉下来,如果这个植物它是在斜坡上,自然种子就会往下滚;同时它会借助于雨水,以及地面的径流,来把它冲到别的地方去,借很多很多的力,它们的种子就离开它们不能移动的这样一个母体到别的地方。但有些植物问题就很难解决,比如说你的种子风吹不走它,甚至水都冲不走它,那怎么办呢?它们又选择了一种策略,就是在这个种子的表面长上一层果肉,长上这层果肉以后,一些动物、一些灵长类动物,它们就有兴趣过来摘这个长了果肉的种子来吃,但是摘果子的人觉得自己就是摘果子,但是无形当中他吃完,他把这个果子带走,把它吃完扔掉的时候,相当于帮它把它的这个不容易移动的种子移动了,外表的这个果肉其实就是它的搬运费,它的快递费。
还有一些植物,它们在解决移动性的时候表现出更高的智慧,比如说榴莲,榴莲它是在热带生长的,好多热带植物它周围是非常茂密的,在一些热带雨林里头非常的茂密,即使你长得很大,即使有些动物也想吃你的果子,但是它看不见。那怎么办呢?它就采取了另外一种策略,就是释放一种强烈的气味,让你在很远的地方就闻到这种气味,顺着这个气味你就能找到这个果子。找到这个果子以后,你也是搬走吃掉,你也是充当了一次播种机的功能,当然你也获得了相应的报偿。所以你看看整个大自然,植物作为一种不能移动的生物,它真的是想尽了各种方法实现它的移动性。
我们作为动物看植物,觉得植物的的确确很可怜,它们要想那么多的办法,我们不用想什么办法,我们要实现移动性,我们走就可以了,这是我们动物的优势。但实际上动物跟动物还是很不一样的,同样的动物从这儿到那儿移动,有的动物就会非常的费劲,它消耗大量的能量,比如说蜗牛它移动得就非常的慢,乌龟移动得非常的慢,它们外面的那个壳其实相当于它们的房子,随身携带的一种移动性住房、便携式住房,它这样带着自己的房子走。这样的一种方式倒是解决了住房问题,但是它移动效率就会非常的低。
我们人是高等动物,高级动物,高级得不能再高级的动物,但是如果是讲移动性的话,人的移动效率是很低的。你看看有时候,我小的时候就看这个鸟,我相信每个小孩都有这样一种想象,我要是一只鸟多好,想到哪儿一飞就去了,我从这儿走到那儿那么费劲。所以说动物虽然是可以移动的生物,但是每种动物它的移动效率是很不一样的,飞禽比走兽它的移动效率要高。
那么什么动物的移动效率是最高的呢?十几年前我看了一篇文章,这个文章的作者一说出来大家可能都知道,作者叫史蒂夫·乔布斯,这个标题叫《秃鹫与自行车》,可是这听起来很怪的一个名字,而且最怪的是乔布斯怎么会写这么一篇好像发表在《读者文摘》上面的文章呢?其实他没有那个闲工夫,他想论证一个问题,就是移动效率的问题。
他发现自然界里头,移动效率最高的动物是秃鹫,秃鹫我们知道,它是食腐动物,它自己不会去主动地捕食一种动物,它只是在别的动物捕食完以后,它捡一点剩菜剩饭,所以它不停地钻到那些腐尸,已经被其他动物吃得差不多了的那些尸体里头,老钻钻得头上前面那个毛都没有了,那个秃鹫。
由于它在捕食上没有主动性,它想吃了不取决于它自己,它不能自己去做饭,不能自己去捕食,它得耐心地等,看别的动物什么时候饿了。我们想吃的时候是因为我们的肚子饿了;可是它是肚子饿了没办法,它要取决于别人的肚子饿不饿,别的动物肚子饿了,它可能就有饭吃。别的动物去捕食那些动物,比如说一群狮子把一头野牛扑在地上吃完,这就是它可以美餐一顿。因为它的捕食的主动权没有,下一顿是什么时候它不知道,所以它要节省能量。
它不会随便飞的,秃鹫平时它是呆在地上的,2010年去非洲旅行的时候我发现一个现象,只要是哪个地方看到有秃鹫,一会儿就要下雨。我刚开始不太清楚是怎么回事,后来才发现它真是这样,下完雨以后,在非洲先是太阳晒,很热,下完雨以后就会产生热蒸汽,它一展开翅膀,借助于这个热蒸汽,它就升腾上去,它自己就变成一个滑翔机。什么叫滑翔机?滑翔机跟飞机有什么不一样呢?滑翔它自己是没有动力的,它不用消耗能量的,它是借助于空气的上升、下降,它在空中盘旋,实现自己的移动性。
秃鹫就是这样一种类似于滑翔机的移动方式,不用消耗能量,它是借助于外在的能量。一旦它展开翅膀升腾到空中的时候,它借助于这个热空气的旋转流动,它就在看下面,它看什么呢?看有没有别的动物在打猎。如果它一旦发现有残羹冷炙,它就迅速地像自由落体一样地掉下来,它下来是不用费劲的,它有一种力量,它有一种技能就是毫不费力地往下掉,到接近地面的时候张开翅膀,很安全地到达那个残羹冷炙。
所以这种动物它的移动效率是最高的,它消耗的能量很少,它的空间的自由度很高。乔布斯认为,我们要像秃鹫一样,消耗的能量很少,但是可以自由地移动的空间非常大,那应该是我们人类的一个理想。但可惜,人类移动的效率太低了,不仅是不如飞禽,很多走兽也比我们人类的移动效率要高得多。
但是人类有办法来解决这个问题,乔布斯他觉得他自己可以解决问题,怎么解决?他发现人类早就在解决这个问题,比如说自行车就是一种解决之道,当人使用自行车以后,他的移动效率就高多了,消耗同样的能量,他的移动速度和他实现的位移的量就会大得多。所以人类一直在借助于像自行车这样的机械、工具,来解决自己的移动效率问题,但是这还远远不够。
乔布斯认为,他可以帮人类来实现移动效率的质的飞跃,这个质的飞跃是什么?就是电脑。我们今天使用电脑、使用手机的人都知道,其实我们无非是在解决一个移动效率的问题,我们要跟广州的朋友说一句话,只需要在上头输入一段文字,或者干脆用语音,一下子广州的朋友就听到了。我们按照过去的方式,我们必须要通过物理位移去传导这样一个信息,事实上人类很长的时间一直就是这样的,送信、报信,都是通过物理的位移的方式实现信息的位移。
比如说一个著名的例子就是马拉松,那个通信兵当他想把雅典人胜利的消息报告给雅典人的时候,他在从马拉松跑到雅典的这个距离是42公里,他必须要用最快的速度把这个信息传出去,那怎么办呢?没办法,那个时候也没有手机、没有微信,什么都没有,他只有一个办法,就是跑,就是用人肉的通信工具去实现这个。其实想起来也非常可怜,他要传的信息只有四个字——我们赢了,今天发个微信不就很简单吗?但是他必须要跑42公里的路程,结果跑到以后,他说完这四个字就倒地去世了,所以今天我们还在纪念他。
但是这是在人类的移动效率很低的情况下,尤其是只能够通过物理的位移实现信息的传达的时候,这其实说起来很悲壮,但也是非常笨拙的一种方式。当然在人类历史的早期,其实也一直在解决如何实现移动效率的提高,人又不能飞,如何把一个信息传到更远的地方,用最快的速度。
人类发现原来信息的传递和我们人的移动,这二者是可以分开的,什么意思呢?就是比如说在中国的古代,还有在古希腊,都不约而同地发明了一些工具和手段,实现信息的快速位移,用不着从此地到彼地。也就是简单地说,不需要以通过物理位移的方式实现信息位移,这听起来很抽象,举个例子,中国古代发明的这个烽火台,其实就是这样一种把信息的移动跟物理的空间的移动分离开的一个非常好的例子。
如果在边关发现的敌情,你只需要在烽火台上把事先准备好的干草、狼粪点燃,因为据说有狼粪,这个烟才能够不散,它就会很直,大漠孤烟直,为什么说大漠孤烟直呢?说得其实就是狼烟,那个狼烟它不容易散,它就升得更高,这样远处的人就能够看得到。通过这种你在这个地方点上了狼烟,可能十里地以外的人就看到了,一旦看到了,他也会点上狼烟。所以当边关发现敌情的时候,可能不到一天它就能够传到首都来,这就是信息位移不依赖于物理位移的一个很好的例子。
在2000年,因特尔的前CEO贝瑞特访问中国的时候,他当然就要去长城看了,他就指着那个烽火台说这是干什么用的?别人跟他解释它的功能以后,他说中国人好伟大,原来长城不是一堵墙,而是一条路,中国人在两千多年前就发明了信息高速公路。当然他说得有点夸张,但是说得也没错。
今天我们去欧洲旅游,很多人都要去爱琴海,尤其是一些年轻人,觉得那个地方很浪漫,而且听起来像是爱情这个谐音。其实爱琴是一个人的名字,这是一个神,半人半神的人物,有一天他得知他的儿子要去很远的地方,一个岛上,去把那个牛头怪杀死,一旦你杀死了这个牛头怪,你就要把那个帆船上的帆换掉。他去的时候,这个帆船的帆布是黑色的,如果你赢了,你就把他换成白色的,这样我在很远的地方就能知道你得胜了,你平安归来了。
很快,他去了以后就把那个牛头怪杀死了,他非常高兴,得意忘形当中,他忘了把自己的黑帆换成了白帆。所以他高高兴兴地驾着帆船回家的时候,他父亲在远处看到了那个黑帆,他知道自己的儿子已经被牛头怪吃掉了,他非常的伤心,他就跳进了海里头,他的身体化成了泡沫,他跳到海里头那个地方就叫做爱琴海。
所以在很多古代的传说里头,我们都发现有很多这种通信的案例,所谓通信就是信息的传输和沟通,人类最早的通信是物理位移和信息位移是一体的。但是整部通信史,说白了就是如何尽可能地让信息的移动,超越物理的限制,而实现信息的自由的传输,所以人类史其实就是一部通信史。
其实在动物世界里头,这种通信的手段也是非常普遍的。比如说大象,它的四只脚脚底其实是四面鼓,它的构造有点像我们医生用的听诊器,一群大象需要分头去找水、找食物,为什么要分头找?是因为这样能够提高找水、找食物的效率,获胜的可能性,降低风险。一头大象找到水了,你只能一个喝,其他的大象喝不到水,所以这里头就需要一个通信,需要把这个信息告知其他的大象,怎么办呢?大象需要发送信息,它就跺脚。
我们看大象的那些纪录片的时候,你发现大象时不时在跺脚,它已经形成一种习惯了,跺脚的时候其实是在发送信息。一旦跺脚,这个地面就会有震动,这种震动最远能够传到16公里以外,这是大象自己能感受到的,别的大象当它的脚贴在地面的时候,它的那四个听诊器能够听得懂,是我的同伴已经找到水了,或者找到食物了,它在哪儿,大象都能够分辨出来,然后大家知道了,相当于群发了一个微信,大家就去那个有水的地方。
所以人类的历史是一部通信史,动物的历史也是一部通信史,以通信的角度来看,每时每刻都在发生各种各样的通信行为,甚至是在微生物的世界里头,也在发生通信的行为。过去我们以为微生物那么低级的动物,它怎么可能有语言呢?更不可能有通信。我曾经看过一篇文章,他发现我们一些新药在使用的时候,刚开始很有用,后来它的效用越来越递减,最后到完全没有用。原因过去我们以为就是说他的抵抗力增加了,不管用了。
这个科学家发现,实际上在病菌之间有一个非常严密的通信系统,当一些病菌它受到了这个药的攻击的时候,它们在垂死之际,它会把这个信息传递给那些受伤害比较小的这些病菌,其他的病菌就能在下一次遇到这个药的时候,它在第一时间做好准备,不去碰你这些药,用各种方法来屏蔽这些药。解决病菌的抗药性问题,首先是要切断这些个体病菌之间的通信联系,给它断网,一旦断网,它们之间不能够共享信息以后,这些药就可以对他们分而治之,这个病菌的抗药性问题就这样解决了。可见在微生物世界里头,通信也如此之重要。所以在这个世界上,从人到微生物,通信无所不在。
通常的说法,人类有250万年的历史,在250万年以前,人不是人,他是猿。我们穿越到250万年以前,我们可能会发现,每一个最初的人,在人和猿之间徘徊的那些人,他们手里头都拿着一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一块石头。如果那时候的人要穿越到我们今天,他也会觉得很奇怪,我们现在的人手里头也都拿个东西,这个东西就是手机。
仔细一想,这两个东西差别并不大。第一个,都是一种工具,都是一个必不可少的工具,你出门就得拿上的一个工具;第二,它的外观差别很大,那个很粗糙,这个很精致,但是它的构造其实是差不多的,它本质上都是石头。手机里头最核心的东西就是芯片,芯片是用硅做成的,硅是石头的主要元素。所以人类在250万年前玩石头,在今天照样也是在玩石头,只不过今天玩的这个石头不是用来砸东西的,主要是用来通信,来跟别人联系,来实现在自己不移动的情况下,跟自己希望在一起的人在一起,在不动的情况下获知整个世界所有的信息。所以转了一圈,人类还在玩石头,从这个角度看,人类的历史其实就是一部石头记,借《红楼梦》的另外一个标题,石头记。
我们回过头来看人类的文学作品当中,其实有很多关于石头的故事,不仅仅是《红楼梦》。在古希腊神话当中,有这么一个很怪的神,一个凶神恶煞,她的名字叫美杜莎。她的长相很多人可能都看过,面目狰狞,最要命的是她的头发不是头发,是无数条蛇,蛇发女神美杜莎。这个美杜莎作恶多端,有一天,有一个叫柏修斯去把这个恶神美杜莎杀掉,但是美杜莎她最厉害的不是她头上长那些蛇,最厉害的是她的眼光,她的眼神,只要是你的眼神跟她的眼神一旦相遇,你就瞬间石化。这个很要命,就是她真的是能够用眼神杀死人的一个恶神。
所以要去杀她,就是一件不可能的使命,你要去杀她,你当然要看着杀嘛,也就意味着你就变成石头。但是这件不可能的使命,最后柏修斯完成了,他是怎么完成的呢?在古代,一个人去跟别人打仗的时候,都是左手拿着盾,右手拿着剑,右手进攻,左手防护。
柏修斯当然他也要拿一只盾,当然他的盾不像普通的盾是挡住刀剑的,他是用来干什么呢?他在去之前,把这个盾磨得锃光发亮,他这个盾其实不是盾,是一面镜子。他在跟美杜莎相遇的时候,他不能看美杜莎,这样他只能背对着她,一旦正面对折她,他自己就会变成石头。所以他就拿着自己的盾,有点像玩自拍一样的,他就是看着后面的那个美杜莎,他拿着这个盾,看着后面的那个美杜莎,了解美杜莎的动作信息,然后根据这些信息决定如何挥舞自己的剑,最后他用这种方法把美杜莎杀掉了。
在我看来,柏修斯的这个行为,其实是一个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行为,就是人类知道了如何在一个物理世界,一个由石头构成的世界,获得某种自由,免于在一个物理的世界里头受到伤害,将一个物理的世界变成一个虚拟的,一个信息的世界。一个人在跟另外一个人争斗的时候,你必须看着他,原因不是因为他好看,而是因为你想了解他的动作信息
柏修斯他发现了这样一个本质,那我就用一种办法,只需要知道你的动作信息,而没必要直接和你面对,他正是用这样一种方法,我们称之为信息化的方法,就把一个物理的实际的人和物,变成了一堆信息。通过处理这些信息,来避免了直接和一个物理世界里头的实物正面相对,从而最终解决问题。这其实是一种虚拟的办法,什么叫虚拟?字典上的解释是,事实上不是,但效果上是,可以说柏修斯第一次完成了人类信息化的一个飞跃;第二,他实现了通过虚拟的方式来解决现实的问题。
其实关于石头的故事我们中国也有,我们小时候就听过一个故事,叫曹冲称象。曹冲之所以聪明,比大人们聪明,是因为大人们是一根筋,是不会拐弯的。而这个大象过来,我们如何知道这个大象有多重?那就想办法把这个大象抬起来,用这个秤钩钩住这个大象。问题是大象太沉,也没人能够把这个大象抬起来,也找不到这样一个秤钩,能够足以承受大象的重量,找不到一个如此坚实的,可以钩住这个大象,让大象离开地面的这样一个秤钩。
在曹冲看来,大人们都是死心眼,他有办法,这个办法很简单,他跟柏修斯的方法是一样的,我不去跟这个实物的世界正面去抗争,我采取的是一个绕道而行,虚拟化的方法,信息化的方法来解决这个问题。我们不就是要知道大象有多重吗?干吗死心眼,要去把大象抬起来呢?所以他就把大象牵到船上,把这个吃水线划上,然后把大象牵上来,把一些石头放到这个船上。只要这个船的吃水线跟大象刚才的那个吃水线平齐,我们就可以断定这个石头的重量就是大象的重量,他把一个在物理世界里头不可能完成的使命,通过信息化、虚拟化的方法解决了这个问题。
事实上我们前面讲的通信也是这样一个问题,我们将物理的世界虚拟化、信息化,我们通过处理信息,让这些没有重量的信息能够快速地移动,从而实现移动效率的最大化。这里头的关键其实是两个世界,一个是物理的世界,一个是信息的世界。或者说一个是原子构成的世界,一个是比特构成的世界,原子构成的世界是有重量的,比特是没有重量的。
我们的电脑里头下载十本书和下载十万本书,电脑的重量不会增加一毫克,这就是比特世界跟原子世界最大的不一样,比特世界是一个无重的世界,原子世界是一个有重的世界。人类逐渐地发明了一种方法,让物理的世界、原子的世界失重,让它变成比特的世界。
英文当中的原子第一个字母是A,比特的第一个字母是B,所以有人把从原子世界向比特世界的转变叫做从A到B的转变。我们对A世界无可奈何的时候,我们可以通过把A世界转化为B世界,然后通过处理比特,处理信息,最终来解决A世界的问题。其实我们天天都在做这样的事情,我们打电话的时候,我们用遥控器的时候,我们都是在通过处理B世界,来解决A世界的问题。
可以说今天的科技产业都在解决这个问题,所谓无人驾驶汽车,就是用B世界来操控A世界,过去我们需要踩油门,我们需要转方向盘;而今天的无人驾驶汽车,让我们不与这个真实的物理的原子世界打交道,只需要处理一些信息,我们顶多动动嘴就可以。从A世界向B世界的转变,其实就是从需要动手的世界,变成需要动嘴的,甚至只需要动脑的世界。
这是我们人类今天面对的两个世界,一方面我们生活在原子世界当中;另一方面,我们更多的是通过在B世界里头的操作,来实现对A世界的控制。我们常常是在A世界和B世界之间自由地往来,天上人间一条心,我们自由地来往于天上和人间,来往于原子世界和比特世界,这是我们今天面对的现实,也就是从通信的角度来说,我们越来越用通信的手段代替交通的手段。
事实上在英文里头,交通这个词和通信这个词是同一个词,都是Communication,这个词我们也可以把它翻译成传播,翻译成沟通,翻译成交通,你说交通银行就是Communication Bank,它同时就是指通信。所以人类今天的世界已经可以说Double了,过去我们只拥有一个A世界,人类文明的进程就是不断地开疆拓土,不是在物理世界开疆拓土,而是又制造出一个完全不同于物理世界的世界。
在这个意义上说,人类的历史就是一部自由史,过去我们太不自由了,我们之所以不自由,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有重量。如果没有重量,我们就很自由,我们之所以不能飞,是因为我们体重太重了,如果台风不来,我们是飞不上去的。但是我们今天可以借助于技术,能够直接从有重的世界进入无重的世界,一旦无重,我们就能够飞起来了,我们可以自由地实现空间和时间的位移。天使之所以比人高级,是因为他长着一对翅膀,可以自由地来往于天上人间。
而我们今天也长上了翅膀,甚至是这个翅膀的移动效率要远高于天使的翅膀,我们可以在一秒钟之内就能够到达我们想取得任何地方;我们在一秒钟之内,可以跟在万里之外,在地球另一边的人去交流,这当然是一种自由,人类获得了前所未有的自由。
从这个角度讲,人类就不断地让那些有重量的东西变得没有重量,大家看看金融的历史就知道了,其实货币也是一种媒体。麦克卢汉在他的书里头就讲到了26种媒介,其中货币就是一种媒介。为什么它是一种媒介呢?第一,它承载着信息;第二,它能够让信息相对自由地移动。所谓货币,其实是关于财富的信息,人类之所以发明货币,就是为了让自己的财富能够自由地移动。
刚开始是空间的移动,当我要去远行的时候,我不必要背着锅碗瓢盆,背着粮食,甚至是背着自己的床,像蜗牛一样地去旅行。我只需要将我的财富变得一种信息,兑换成一种信息,让它信息化,让有重的财富变成无重的关于财富的信息,也就是钱。我拿着这个媒介,我拿着这张记载着我财富信息的媒介,可以走遍所有的地方,这就实现了财富的自由移动。
后来人类还发明了一个办法,就是让财富不仅在空间里头自由移动,而且还让它在时间里头自由移动。比如说我今天是一个穷光蛋,比如说我今天是月光一族,但是我要买房子,那怎么办?我相信我将来是会很有钱的,我是能够拿得出钱买这个房子,但问题是我现在就要买这个房子,怎么办?我如何把我将来的钱运过来,运到现在,去购买这个房子,怎么办呢?也还是一个移动性的问题,财富的移动性,就是把未来的财富移动到现在来。当然移动都是要有成本的,都是有快递费的,你一下子让人把你未来的财富快递到现在,你当然要付很重的快递费,这个快递费其实就是利息。
所以这个金融的历史、货币的历史,它也是从一个从A到B的历史,刚开始的时候物物交换,它是没有货币的,财富纯粹于原子的方式存在,交易起来非常的费劲。但后来人类就开始用一些很稀缺的物资,作为一般等价物,比如说我们在内陆,海边才有贝壳,我们用这个很稀缺的贝壳,你不能轻易弄到的一种东西,让它作为一般等价物,这就是货币。
再后来人类就用金、银,用这样的一些原子组成的物质来代替具体的物品。这个过程其实也是逐渐变轻的一个过程,逐渐提高财富移动性的过程,再后来人类就更聪明了,金和银都不要了,只需要一张纸就可以了,因为越轻它的移动效率就越高。再到后来,就连纸都不需要了,你只需要一张卡,这张卡里头可能有一千万的现金,但是我们拿着这一张卡一点儿都不觉得沉,因为货币本质上它是信息,它不需要重量。一直到今天的比特币,它就连卡都不需要,卡还是用原子组成的,但是这个比特币就完全跟原子没有关系了。
所以人类的整个历史,说白了也是一个从A到B的历史,为什么要从A到B呢?因为要自由,要省事,要提高移动效率,要像鸟一样地飞,甚至像风一样地飞。汪峰不是有一首歌,唱的叫像风一样自由吗?来无形去无影,没有重量,想到哪儿就到哪儿,这就叫自由。
所以人类的整个历史既是一部从A到B的历史,也是一部追求自由的历史,我们仔细想想,我们人类今天真的是变得非常非常的空前的自由了,因为我们已经脱离了原子的束缚。据未来学家库兹韦尔讲,到2045年人类甚至是能够克服自身的原子状态,直接将自己比特化。
什么意思呢?就是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的身体吗?其实我的身体每时每刻都在变化,十年前的我跟今天的我差别很大,二十年前、三十年前的我差别更大,但他都是我。原因是什么?原因是我有记忆,我知道那个个子只有1.2米的人还是我,是因为我中间是一条记忆把它串在了一起。那记忆既然是这样,我就要记忆不就行了吗?
我们用过手机,手机里头有个QQ同步助手,我们买的是一部新手机,只需要你用那个QQ同步助手,你立即就把一部新手机变成了旧手机,这个手机虽然是刚买的,但是它瞬间就变成了跟你以前使用的那个手机是一样的,所有的信息都在里头。我之所以是我,是因为我有灵魂,所谓灵魂其实就是记忆,而不是因为我有身体。
据说到2045年,人类个体的记忆全部可以用一个类似于芯片,或者像U盘似的东西把它存储起来,到我的身体朽坏的时候,当这个硬件已经不行的时候,软件还是好好的,我干脆就把记忆一拷,拷在一个U盘里头,插在一个新的身体里头,那我不还就是我吗?不停地,就像换手机一样换我们的身体,我的身体进了八宝山,但我没有进八宝山,我们就像换手机一样不停地换我们的身体,我们就得以永生。
所以这样想起来人类好自由,人类今天的自由是空前的,它不仅是解决了空间的移动性,它还解决了时间的移动性,这两个东西都解决的时候,可以说人类自由达到了极致。
我们说着说着就回到了一个非常古老的话题——自由,我们解决移动效率,让自己克服空间的限制,而今天人类已经不仅克服了空间的限制,正在克服时间的限制,从这个意义上讲,人类达到了空前的自由。但一说到自由就很沉重,我们真的自由吗?或者用我们前面的话说,我们到底是像植物一样,还是像动物一样呢?在一般人看来,植物是不自由的,而动物才是自由的,植物一出生就被判终身监禁,一出生就被双规了,在规定的时间、规定的地点,呆?上你的一生,终身监禁。
而动物呢,可以自由地行走,虽然动物的自由度不太一样,飞禽比走兽自由度更高。我记得好多年前,在办公室里头,我们一群人就在那儿谈一个听起来有点无聊的话题,假如你能飞,你会干什么?我们有一个新来的刚入职的员工,他瞪大眼睛想了想马上说,假如我会飞,我就去送快递,能够赚很多很多的钱。
我们一般把飞是作为一个自由的象征,很多写监狱的电影里头,经常会看到这个主人公在看着天空中的一只鸟,在那儿发呆;如果他喜欢摇滚的话,也许会唱一唱汪峰的歌,像风一样自由。但其实自由的问题并不是那么简单,如果你失去了所有的束缚,你真的就自由吗?
比如说到太空里头,如果你有幸成为宇航员,你能到太空里头,你首先会体会到失重的感觉。失重应该说比飞鸟的感觉还要好,因为鸟它毕竟是有重量的,这个失重就完全没有地心引力的束缚了,那自由吗?其实那是很不自由的,你要从这个地方到那个地方,你很难控制,你刚好要触到一个什么东西的时候,一下子不知道有一个力发生了改变,一下你又飘到很远去了。
不用想象宇航员的状况,你就想象一片羽毛,想象《阿甘正传》中的那片羽毛,这个《阿甘正传》的羽毛是用特技做的,它是有固定的方向的,它飘啊飘,最后还是飘到了阿甘的手上。但是现实当中的羽毛它是随风而逝,风并不自由,羽毛并不自由,虽然它已经没有重量的束缚,它已经基本上失重了,但失重有时候是非常可怕的一件事情,你无所适从,你找不到方向。
有时候我们说想一个事情,我们的思维其实有两种状态,一种是想什么东西都想不动,脑子里头一片空白,这个时候你会觉得很不自由,你的思想处于一种高度不自由的状态。还有一种时候,其实也是很不自由,就是你在想一个问题的时候,头脑当中万马奔腾,你喝完酒以后;或者说极端一点,如果精神受刺激以后,你头脑当中会有大量的碎片化的信息,随时涌出来,随时聚合,产生各种各样的幻象,比电脑屏保的图形变化还要快。这个时候你想停下来你还停不下来,运动的速度很快,变化的速度很快,但是它没有方向,没有结果,其实那也是一种不自由的状态。
所以哲学家把自由分成两种,一种叫积极自由,或者叫肯定性的自由,我自由地去干什么,我自由地去哪儿,我自由地去做一件什么事情。还有一种自由叫消极自由,或者说叫否则性自由,前一种自由叫Freeto,自由地干什么;后一种自由叫Freefrom,免于干什么。
有一个哲学家叫以赛亚·伯林,他认为免于什么的自由,要比自由地想干什么就干什么那种自由更可贵,更不容易得到。比如说在某一时刻,我不想被打扰,不想被裹挟,而我们其实之所以要有自己的房子,要有自己的空间,其实是要寻求一种消极自由,而不是积极自由。积极自由是一种要履行的自由,消极自由是一种要有自己的独立的空间,有自己的家的那种自由,这两种自由你很难说哪一种自由更可贵。如果要我来说的话,是后一种自由更可贵。
回到我们刚开始的话题,到底是动物的自由更可贵,还是植物的自由更可贵?到底是失重的自由好,还是被重量束缚的那种自由好?有一个意大利作家叫卡尔·维诺,他说我们在世界上首先感受到的是由于重量给我们带来的不自由,我们受地心引力的控制,我们的身体是由原子构成的,所以我们会不自由,我们总是盼望着、期待着失去这个重量,但是失去重量以后,也许可能是另外一种悲剧。王尔德说世界上有两种悲剧,一种是得不到我们想要的东西,一种是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
而我们今天真的是得到了我们想要的东西,就是失重的自由,但是如果我们的自由就是像羽毛一样地随风飘舞的时候,那其实不是自由,那是不由自主,你没有自己的方向,你随时被裹挟,你随时被打扰,你找不到你自己想呆的地方,你想静静,不大可能。
有一本讲信息史的书,它前面讲了好多关于人类如何通过获取各种各样的信息而达到自由的历史,但是这个书讲到最后的时候说,每天都有新消息。我们可能刚开始觉得不自由,是我们被囚禁,我们被关在一个地方,所谓监狱最可怕的是第一,你必须呆?在这个地方,你没有自由移动的权利。第二,你的消息非常闭塞,你想获得外面的世界的信息,那真是比登天还难。在监狱里头大家发明了各种各样信息沟通的办法,如何敲墙,通过一套编码体系,敲几下代表什么,来跟隔壁的人进行交流。你想想,的的确确不自由在很大程度上就是信息的不自由。
但我们今天面对的问题是,每天都有新消息,每时每刻每秒都有新消息,大量的信息像潮水一样涌来,但是当潮水退去的时候,我们发现我们其实一无所得。而我们现在每天刷微信的时间间隔是六到十分钟,我们每天花在微信上的时间是两个半小时,平均数,有的人可能还更多。
但是我们这个时候有的恰恰可能不是自由感,是流浪感和漂泊感,或者说是在流浪和漂泊当中的一种不安和焦虑,这是我们今天过度互联和信息超载,使人获得了充分自由之后,让我们重新感受到一种不自由。所以卡尔·维诺说,我们不应该像羽毛那样的飘,Fly;我们应该与这种失重的状态,无所适从的状态去抗争,去Fight,那最后达到一种什么样的状态呢?达到叫Flight,飞翔。
鸟之所以飞翔,是因为它一方面有失重感,它能够克服地心引力;另一方面,它其实并没有完全失重,它是有一种重量的。飞鸟和羽毛最大的不一样是因为它有重量,因为这种重量,它能够保持一种方向感,这种在飞翔当中才会有真正的自由,一方面它可以想要到一个地方,另一方面,它可以免于被裹挟,免于被打扰。
所以我们今天面对的一个现实就是过度互联和信息超载以后的这种伪自由,或者说是一种表面上自由,实际上已经完全的身不由己的一种状态,一种浮皮潦草的贪多求全当中,最后形成的一种焦虑和恐慌。高度互联已经成为一种资源,一种像空气一样近似于免费的资源,但是如何不互联,如何不失重,不被打扰,不被裹挟,那是一种能力。就是说能够失重,能够有极高的移动效率,已经变成一种资源;如何降低移动效率,将这种移动性在某一个时刻降到零,让自己免于被打扰,免于被裹挟,它是一种能力,也是一种意志。
我有一个朋友,他说他现在已经患上了严重的手机成瘾症,他说我不抽烟,但是我现在在某种程度上比一个烟鬼还不自由,因为我一旦离开我的手机,我一旦不去玩我的手机,我就会陷入到一种焦躁不安当中。手机是我的魂,我丢了手机就是丢了魂。他每天睡觉之前,他必须必须做一件事情,就是把他的手机交给他的夫人,让他的夫人藏在一个他不知道的地方,这样他就能够睡一个安稳觉。
要不然他睡觉爱醒,一旦醒来,他会有一个本能地反应,就是摸手机,一旦摸到这个手机,他就开始被手机里头的各种红点点所打扰,他要把那些红点点都消除。消除那些红点点真的是需要很长时间的,哪怕他只睡了两个小时,但是这些红点点在他睡梦当中已经像潮水一样地向他涌来。等他消除完这些红点点,发现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而且最重要的是他已经睡意全无了,这一晚上的觉就被搅了,也就意味着他第二天白天也基本上是泡汤了。
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他已经是手机让他陷入到极端地不自由当中,第一个你离不开它;第二个,你跟它在一起,它就鬼使神差地绑架着你,让你不得不按照它给你规定的各种议事日程去做事情,而不是由你自己来安排你自己做事,你说这叫自由吗?这叫一种极端地不自由。
我这个朋友用的办法倒是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就是通过表面上剥夺自己的自由,而让自己获得某种自由,而不是听任这种自由的权利泛滥,而让自己完全地被绑架,被虏获,被监禁。尼采曾经说过,说我们每个人出生就在一个监狱里头,这个监狱的围墙就是我们的目光的尽头,我们能看多远,那个监狱的围墙就有多远。所以为了提高自由,你就要不断地让自己的目光变得远大,让你自己的监狱稍微大一点,但是你终究是带监狱里头。
在他看来,自由是一个相对的概念,而我们今天起码可以做一件事情,就是你要有一种截断众流的能力,这个众流就是信息的洪流,就是由于你没有防火墙,而随各种各样的信息和关系入侵,你完全没有还手之力,你只有被动地招架,而且这种招架完全没有用,就像是李宗盛歌里头唱的,不自量力地还手,至死方休。
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就想起了管理大师德鲁克在二十多年前说到的一段话,这段话是这样说的,说在几百年之后,人类在回顾这段历史,历史学家在书写这段历史的时候,他会发现可能这个时代最重要的不是技术,不是互联网,不是电子商务,而是发生了一件极其重大的事情,一个在历史上从来没有的事情,就是人类面临的选择是如此之多,它已经不仅变得不稀缺,而且是像洪水一样的,你无可抵挡。
而人类的选择能力呢?又一点都没有增长,就是人类面临的选择呈指数级增长,而人类的选择能力连算术级增长都没有,这个时候我们会陷入到一种极端无助的状态。人类都在盼望自由,这就是说人类一直在追求自由,所谓自由就是让自己的选择变得更多。而今天选择不是更多,它是无限多,你过去说是因为口渴,你希望有水喝;当你这个时候上来的不是一杯水,不是一壶水,而是一场巨大的洪水的时候,那有多可怕?而人类面对这种洪水,没有能力来应对。
几年前我碰到张朝阳的时候,他给我讲到了一套关于人类的大脑和情绪之间反差的理论,据他讲,是人类管算计,管捕捉信息、处理信息的这个部分已经增加了四到五倍;而人类管情绪控制,管这些如何让他们去处理这些信息,相当于这些处理信息的人的管家,主人的那部分功能一点都没有增加。
这就意味着小马拉大车,就像一个公司,它的人员规模已经扩大了四五倍,而管理者的管理半径并没有相应的提高,他的管理能力并没有相应提高的时候,只会出现一种状况,就是乱套,就是大量的念头、大量的算计,大量的由于算计而造成的焦虑、困惑越来越多,而没有一个人在从中调解。这个时候我们就会陷入到一种思维的无政府状态,各种念头的无政府状态,如果这种各种念头的无政府状态发展到极致,其实就是精神分裂和抑郁症。
所以通信越来越发达,人类的移动能力越来越高,今天从一种福音变成了一种巨大的挑战。这时候人类稀缺的不再是所谓的移动性,不再是所谓的积极自由,而是一种消极自由,我们需要找到一种独属于自己的洞穴或者叫神圣空间。洞穴就是从移动到非移动的一个空间,外面所有的力量和信息都进不来,你自己可以做到免于被打扰和免于被裹挟。
当然我们也可以把这个空间称为神圣空间,就是无关的事情都没法进来,我们自己跟自己相处,或者跟比自己更高的某种力量相处。我们从事着另外一种通信,我们不再是一种横向地去跟他人,跟世界上的万事万物去交换信息,而是跟自己去交换信息,跟自己交谈,跟一种我们朦朦胧胧感受到,但是不知道它是什么的一种力量去进行对话、交流,这个时候你会感受到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由。
说到这里我就想起了欧洲的一个小国,这个国家叫列支敦士登,它的人口好像只有两万人,是欧洲的一个小国,介于瑞士和奥地利之间。这个国家的官方语言是德语,列支敦士登是德语,叫Liechtenstein,在德语里头就是白色的石头,爱因斯坦叫一块石头,列支敦士登其实就是指一块白色的石头。那这个名称是如何来的呢?说起来还真是很有来历,这是来自于圣经上的一句话,这句话是这样说的,上帝对那些坚持不怠的人说,我将给你们每个人一块白色的石头,这块石头上写着只有受试者本人才能认得出的文字。
也就是说这个世间有很多的石头,你随便走到一个河滩上,你都会发现很多的石头,但是这些石头上是没有你的名字的,它也没有记载你个人的所有的这一切。我们知道《红楼梦》叫石头记,所谓石头记,其实是在石头上写的一段文字,其实不是一段,其实是几本书,其实就是贾宝玉“无才能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若许年他所经历的这一切,他又变成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上就记载着他所经历的这一切。而曹雪芹说,他只不过是把这块石头的那些字给抄下来,就叫做石头记。
这个圣经里头说的白色的石头也是这样,就是每一个人其实都能够找到一块这样的石头,它上头写着你的名字,记载着你所有的这一切,你跟别的人是完全不一样的,尽管都是白色的石头,上面的内容是不一样的。之所以上边的内容是不一样的,是因为你有一个神圣的空间,你能够自己做主,而不是不由自主;你不是一片随风而逝的羽毛,而是一只自主飞翔的鸟。你有自己的经历,你有自己独特的焦虑、困惑、成就、欢喜,这些东西都写在这块石头上。
前不久我在网上看到这样一个段子,说一个人对他的朋友说,我们为什么要去背那些古诗文,去背那些经典的著作?他朋友告诉他,其实很简单,就是为了避免你在这个世界上只需要六个字、三个叉就能够表达的那样一种状况。当你看到很神奇的事情的时候,你会说我X;再看到一个你非常赞赏的事情,你会说牛X;然后在看到一个你不喜欢的事情的时候,你会说一句傻X,你可以自由地表达。
但是你最后发现,你能说出的只有这六个字,三个叉,你觉得是自由的吗?我们要让自己不是身不由己,而是由自己来说话,来做事情,让每一件事情、每一句话是带有我们自己的痕迹的,由我们自己说话,由我们自己做事。你就必须放弃那种所谓的自由,你必须要从这种充满着高度互联的世界里头抽身出来,找到一个小小的,跟这个世界隔离的空间,成为你自己。就像人类过去是为食物不足而焦虑,去奔忙,人见了面都在问吃了没有。而今天人类关于食物最大的焦虑是,我很想吃,但是又担心吃了以后太胖,我们花很多的钱去买食物,又花很多的钱去减肥,去跑步,去吃各种减肥药。
经济学已经从稀缺经济学变成丰饶经济学。与此相应的是我们观察世界,我们应对世界的方式也产生了变化,我们过去关注的是稀缺,我们过去应对的也是稀缺。而今天人类必须要具备一种能力,如何应对所谓的丰饶,如何应对所谓的自由,避免这种极度的自由当中陷入极端的不自由,从而在重和失重之间,找到一个非常难找到的平衡点,在一个诺大的自由的世界里头,找到一个看似不自由的世界,从而获得自由,这是我们今天人类面临的一个新的难题。
吴伯凡的本事就是这样,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在他的脑子里面就可以整合出一个逻辑,你会发现知识和知识之间其实没有障碍,一首古诗和最先进的人类的传播演进之间,他居然能够找得到这样的联系。
我还记得上次我见他的时候,他当从瑞士回来,他跟我讲,我终于明白为什么瑞士有钟表业了,钟表业那么发达。他说其实很简单,因为当年加尔文在瑞士搞宗教改革嘛,就是我不相信罗马的那些神父啊,那些教堂给我们传的教了,我们每一个人应该用自己的方式和上帝进行沟通。所以很多教堂就拆掉了。那教堂拆不拆不去管它,就至少给教堂做钟表的那些师傅就失业了,因为原来他们的顾客是那些大教堂。那怎么办呢?总得吃饭嘛。于是吴伯凡当时跟我讲了一个词,说从B2B变成了B2C,就是从给教堂做钟表变成了给老百姓做钟表。所以瑞士的钟表业是这么发展起来的,我觉得真的是有趣。
当我们理解宗教改革,也理解瑞士钟表业在现代商业当中的地位,你会发现这两个知识是分隔开的。但是只有吴伯凡这样的人,他用他的体察,用他的洞察力把它结合在一起,你看这就是知识的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