菁城子
《天国之秋》[美]裴士锋-得到电子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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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今天聊一个历史话题,就是关于太平天国。至于为什么要聊它呢?在节目的结尾我们再做交待,先卖个关子。当然了,太平天国的历史可不短,从1851到1864前后13年,所以我们不可能谈这么长,我们只说其中最为关键的一个环节,就是天京事变。准确地说,是1856年太平天国上层,创业团队内部发生的一场血腥的内讧,我们来看看这背后的逻辑到底是什么?
那就让我们回到1856年的中国。那一年,国土上有两个政权,一个是所谓的合法主流政权清政府,还有一个就是刚刚崛起的叛乱政权太平天国。你说这两个政权谁的日子过得好呢?你可别看清政府的地盘大,太平天国刚刚崛起,血气方刚、朝气蓬勃,处于攻势,而清政府是处于守势。更重要的是太平天国当时的战略对头,先拿下了南京改名天京,定都于此,那周边是什么?是整个国家的赋税之源。
中国这个历史从明代之后苏松二府曾经一度赋税占到全国的1/3,所以如果一旦把两江总督的辖区拿下,也就是江苏、安徽、江西这些地方,那对不起,清政府的财政危机就要出现,那再往后面演化,谁能夺得天下可就说不准了。如果你当时是一个观察者,你就会觉得这历史会不会惊人的相似呢?和当年元末明初的格局有点像,当年的朱元璋可不就是先拿下了南京吗?然后一直偏师北伐,就把异族政权元朝蒙古人给撵走了吗?现在这个清政府也是一个异族人,会不会重蹈当年的历史呢?真的不好说。
至少在当时的外人看来,那就要两面下注了,比如说英法列强。当然当时的中国还没有现代化的外交,总理衙门是1861年才成立的,但是列强也觉得你们国家这内战搞出来两个政权,好像势均力敌,我得两面下注,所以英法两国居然派了使节到太平天国访问,访问了当时的天京。说白了,如果严格地讲,在国际法上其实列强是两个政权都承认的,很难说哪个是合法政权。
我们再看这一年的清政府,那真的叫雪上加霜,不仅太平天国一路攻城略地打胜仗,而且第二次鸦片战争就是这一年打的,后来什么火烧圆明园等等,这就是后来的事儿了。而太平天国在1856年的时候,那形势好到了什么程度?我们简单说一下那个过程,1851年金田起义,起兵,两年之后就打下了湖南、湖北,当然他是一路打一边丢。1853年就占据了武昌,然后一路东下,1853年又占据了南京,然后改名天京,定都于此。与此同时,5月份一方面北伐,一方面西征,北伐两万人居然一直打到了北京附近;而西征也把长江的上游基本上打下来了,一些重镇,像九江、武汉,基本上拿下。
我们后来熟悉的曾国藩的故事基本上就发生在这几年,从1853年他开始起兵,然后一直跟太平天国死磕,磕到最后,其实到了1856年,就是我们今天故事讲的这一年,曾国藩那叫惨,当时江西全境都已经落到了太平天国的手里,而曾国藩只有南昌这一个城,是困守孤城。那天京城周边的情况怎么样呢?非常好,在1856年的时候,太平天国是先后击破了江南大营和江北大营。
那啥叫江南大营?我们简单做个背景介绍。江南大营的主持者叫向荣,是清政府那头的广西提督,因为太平天国起家于广西,所以向荣作为广西一省的军事首领,带着兵在后面追呀追呀,打呀打呀,虽然打不过,但是好歹追到了南京城下。这边太平天国进了城,他就在城南的孝陵卫扎下了这么一座大营,大概几万人,主要的任务就是防止太平天国向东部,什么苏州、常州这一带附属地区去渗透。
江北大营的创建者叫琦善,我们要熟悉第一次鸦片战争的话,对这个名字不陌生,他就是林则徐后任的两广总督,第一次鸦片战争就是在他手里打败的,那当然就罢官了。这个时候被重新启用,在江北的扬州组建了这么一个江北大营,当然到1856年的时候琦善已经死在了军中。就在同一年,两把铁钳,清政府布置在天京城周边的,遏制他的力量被同时击破。而那个向荣,那可是清政府的大宝贝,因为从1851年太平天国起兵以来,这是唯一一个算是跟他们打仗比较有经验,而且输得不是太惨的这么一个将领居然也死了。所以你看,革命形势是不是一片大好啊?那边曾国藩被逼得不要不要的。
但是就在1851年9月1号,城外的清兵突然发现,这从南京城里面,当时叫天京城,里面流出来的秦淮河水突然被染红了,是一江血水。而且紧接着就有死尸漂下,这死尸穿的衣服就是黄衣黄褂,典型的太平天国士兵的衣服,而且漂下来的时候双手被绑在后面,清兵马上就知道了,天京城里出事了,是有一场巨大的内讧在发生。对,这就是我们今天要讲的天京事变。
具体是怎么回事儿?我们简单说一下过程。9月1号的时候,当时太平天国的北王叫韦昌辉,带兵突然包围了东王杨秀清的府第,然后就杀掉了杨秀清,满门老小全部杀掉,包括怀了孕的妃子。然后就在天京城里面是四处追杀所谓的东党,就是杨秀清东王的党羽,包括从广西带来的老弟兄也是照杀不误,据说前前后后杀了两万多人,然后死尸就漂出城去了,这是9月1号的事情。
大概是十几天之后,就是9月中旬,正在江西前线指挥作战的翼王石达开,我们都知道这个人,是太平天国前期最重要的军事将领,当时在干嘛呀?就在南昌城下围困曾国藩,再加一把劲儿就踹翻了,但是此时也不得不丢下曾国藩,赶回天京去处理这个事儿。进城之后傻眼了,满城都是尸体,就只好找到了北王韦昌辉这个刽子手,问他,你为什么要杀东王杨秀清呢?韦昌辉说,天王洪秀全让我杀的。那好,如果说杨秀清犯了罪,多大的罪他都是一身单支,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呢?这两万人可都是我们从广西带来的老弟兄,你于心何忍啊?说来说去,言谈话语之间就带了点指责的意思,这韦昌辉的面色就不太好看,两个人是不欢而散。
出了门之后石达开就多了个心眼儿,说这个家伙已经杀红了眼,刚才我几句话已经把他给得罪了,没准儿也得杀我,得了呗,我走了,就从南京城墙上用一根绳子,叫坠墙而逃,当然这是孤身逃走。韦昌辉真的是要杀他,一看逮不着石达开,只好把石达开翼王府上上下下是满门抄斩,这是天京事变的第二个阶段。
第三个阶段,是在两个月后,1856年的11月份,原本合伙杀人的这个天王洪秀全和北王韦昌辉也闹翻了,又是一阵厮杀,北王韦昌辉也被满门抄斩,这是第三个阶段。然后太平天国就没人了,起兵的时候除了天王洪秀全还有五个王,只剩下一个翼王石达开,只好把他召回来主持军政大权。但是洪秀全又不信任他,在他旁边摆了两个人,都是自己的亲兄弟,一个叫洪仁发,一个叫洪仁达,他们家发达,两个人就看住这个翼王。
翼王一看这不是事儿,也怕自己继续遭受风险,所以第二年,1857年带领10万太平天国的精锐就出走了,先是到了安徽的安庆,然后陆陆续续是转战了15个省,大概走了5万里路,最后是在1863年在四川的大渡河被最终剿灭。当然这个时候距离天京陷落,就是太平天国整体的覆灭也只剩下一年,太平天国最后是灭亡于1864年。这就是天京事件整个血腥的过程。
听完了之后你可能觉得,这不就是杀来杀去吗?在中国几千年的历史上统治集团内部这么杀这不常见吗?但是你别搞错了,它真的就不一样。过去统治集团内部的内讧有的,比如说汉朝有七国之乱,晋朝有八王之乱,唐朝有所谓的玄武门事变等等,可是你考察这件历史事件,你会发现它都是一个矛盾,长久以来都已经暴露了,双方是长久对峙,最后一把火拼的过程。
可是天京事变不是这样,起家的时候,在清朝政府看来给他们一个外号,叫洪杨匪患,什么意思?就是洪秀全和杨秀清那是并称的,这两个人怎么就突然闹起来呢?没有任何先兆。如果说他们之间有矛盾,那也是比如说得了天下之后有了矛盾,但是1856年,我们刚才讲各种各样的大战还在打,也就是说太平天国的外部压力一点都没有放松,他怎么就突然内讧了呢?你去看七国之乱、八王之乱和玄武门事变,都是外部压力减轻之后突然发生的内讧,这种形式的内讧真的从来没有见过。
既然是一件很奇怪的事,那就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过去的教科书上是这么解释的,说太平天国的领导集团,尤其是这个洪秀全本人,自打进了天京城之后,在道德上就腐化堕落了,革命意志不是很坚定。那既然在道德上有问题,他就什么都干得出来,所以天京事变就很正常。你听起来这个解释是不是很苍白?因为说了半天腐化堕落,其实就是一件事儿,说洪秀全爱玩女人,这也是个事实。但问题是,他不是进了天京城之后才开始好上这一口的,他在老家就这样,在广西起兵之前,他老人家36个老婆,后来1853年打下武昌之后,又忙不迭地找了60个老婆;一直到太平天国覆灭,他的那个儿子就是小天王,叫洪天贵福,不是被清朝抓起来了吗?写供词上面就说到,他老爹洪秀全给他找了87个王娘,你说这个人身体是真好吧。
我们得替洪秀全解释一句,这些女人不仅是充当他性工具,他为什么要这么多人呢?是因为他宫内的一切事务都需要这些女人,从秘书到保姆、到钟点工,一直到干一些非常粗重的活,比如说挖沟、造墙、搓麻绳,甚至是埋死尸,这些女人都要干;后来洪秀全跟韦昌辉闹翻的时候,这些女人还端起武器打仗。他为什么需要这么多女人干活呢?为什么不需要男人们?皇帝嘛,那身边能有男人吗?跟身边的女人搞在一起怎么办?那他为什么不用太监呢?他用过,没用成。
怎么回事儿呢?他先进了天京城之后,他就想我也得弄点太监,于是就抓了80个小男孩儿,就施行阉割手术。但是你别觉得阉割就是一刀下去就完了,没那么容易,那也是高技术,他没这技术,所以77个人当场死掉,剩下三个也残了,所以这太监他就没用上,只好在宫里面用女人,所以才凑了那么多人数。
这是太平天国的一个风格,比如说东王杨秀清,他府里面也是36个东王妃。而且为了管理这些女人,东王那也是绞尽脑汁,因为这些女人不能让她闲着,他觉得我就要不断奴役你们,平时给布置非常重的活。如果实在是没活,杨秀清还命令她们,比如说今天你一定给我交几个跳蚤、几只老鼠上来,你们到处给我去抓跳蚤和老鼠,也不能让你们互相之间惹事生非。所以这是太平天国这个集团的一个特点,不拿女人当人。
所以这件事跟腐化堕落好像关系也不大,那是为啥呢?是因为小人作祟吗?这里面的小人就是韦昌辉。所以后来很多教科书上又写,这韦昌辉原来是一个地主阶级的分子,是混进农民队伍的投机分子,这说话也不凭良心。因为太平天国刚开始这几个王里面,就韦昌辉确实家里非常富,但是他是毁家参加革命的,是把全家人的家产变卖了几万两银子,然后参加了革命,还带队伍进来的。这样的人能是混进农民队伍的投机分子吗?好像也不像。
那就又有人说了,说这就是权力斗争,是东王杨秀清和天王洪秀全之间争权。可是你知道我们前面讲的,洪秀全进了天京城之后,一头钻到深宫里,甭管是玩女人还是干什么,他是不理政务的,他从来就不掌权。行政大权是掌在东王杨秀清手里的,他们俩这个合作的格局已经持续了很多年,怎么突然就要争权了呢?事实上在东王杨秀清被杀掉之后,洪秀全仍然不掌权,他先是把石达开弄来,石达开跑了之后又开始任命,比如说他那个族弟叫洪仁玕,来主持政权,他自己接着在后宫里玩女人,还是不掌权,所以为争权,好像也不像。那到底是为啥呢?
好,要解释清楚这个问题,我们就必须搞清楚太平天国是怎么来的。这就要说到洪秀全本人了,他的小名叫洪火秀,他老家是哪儿啊?广州花县,就是今天广州市花都区的人,按说小时候家境不错,父母是希望他读书上进,走科举道路,将来当官。但这孩子实在是资质太差,他后来当了天王了,写的《原道醒世歌》,你翻开来看,我的老天,完全就是打油诗的水平,狗屁不通,连民国时期那些军阀写的诗的水平都不到,就这么个人。
所以他考科举连第一个台阶都没踏上,就是连秀才都没考中,相当于今天考初中连续三次落选。他虽然没考中,但是考秀才的过程中,他跑了几趟广州,在广州就遇到了一个传教士,基督教的传教士,叫梁发。梁发就随手给了他一本书,叫《劝世良言》,这就是基督教传教士最粗浅的那个小册子,他翻了两眼之后也没往心里去,就收起来了。
到了1844年的时候,他第三次考秀才又是没考取,这次实在是没法交待,回家之后也不知道是装病还是真病,总而言之就病了。然后醒来之后他声称自己做了一个梦,在梦里面遇到一个老头,金发黑袍,跟他讲,这个世上的人不拜真神拜偶像,特别坏,不好。你想,这不就是《劝世良言》里说的吗?这是基督教最粗浅的教义。醒来之后他就越琢磨越是那么回事儿,这上帝惩罚人类是降下洪水,我姓洪,上帝的名字叫耶火华,那个时候的翻译,现在叫耶和华,我叫洪火秀,我跟上帝是一辈的,越琢磨越是那么回事儿。
后来他就把这事琢磨通了,说上帝耶和华,上帝的儿子是耶稣,这两个人都姓耶,我虽然也是火字辈,但我跟上帝肯定不是一辈的。好吧,我就委屈点吧,给耶稣当弟弟,所以我是上帝的次子,也是跑到人间来传递福音,去逐除妖孽,我是这么个人,于是就创立了拜上帝教。请注意,这个拜上帝教虽然用的是基督教的上帝,但是从教义到实践,其实和基督教没有几毛钱的关系。那你想在花县当地,其实周围老百姓有的也不是很认字,说来说去也算是有了几个教徒,其实要么就是自己的朋友,要么就是自己的亲戚。那最后说来说去其实只有一个教徒,就是他从小的朋友叫冯云山,也就是后来太平天国的南王。
这帮人在乡下搞来搞去搞什么搞,一下子就把官府给惹毛了,说传什么邪教,抓他们,待不住了,只好跑,跑哪儿呢?广州最近。而广州那情况又正好相反,因为当时第一次鸦片战争已经打完了,英国人已经获得了在中国的传教权,五口通商。然后广州到处都是传教士,你想那是正根基督教的传教士,后面有钱、有理论,有长期的积淀和传教的经验,你们这两个小毛孩子跑到广州来传这种邪教,怎么可能有市场呢?所以也搞不下去,虽然没人拦着他们。
所以这两个人一商量,就是洪秀全和冯云山一商量,说不行,不能在广东待着,咱们得去穷乡僻壤去传教。对呀,这是一个方法,穷人不识字,而且生命中满是苦难,就容易受这个东西的蛊惑。两个人一商量,去哪儿呢?广西,到了广西的紫金山区去传教,那个地方人民就穷嘛,传来传去,其实也没传出个所以然。后来洪秀全实在受不了了,大概是待了五个月,说算了,你一个人在这传吧,我回广州老家去了,他就溜了。
但是冯云山还是坚持了下来,在紫金山区他找到了一拨人,什么人呢?是山区里的烧炭工人。我们今天可能不太知道什么叫烧炭工人,就是木炭,我们现代社会很少用了,烧木炭的一帮工人,那是最最穷苦的底层人民,基本上大字也不识一个,一听说上帝是救穷人的,原来我们知道的什么阎罗王、菩萨,原来都是妖精,很多人就信了这个冯云山。
冯云山这个人的特点是什么?特别会传教。你想,这个传教也有一些优势,比如说他不说自己是神仙,他说洪秀全是神仙,可洪秀全不在,所以有一个远在天边的神化扮的人物。冯云山就跟他说,洪秀全不得了,神通广大,什么都会,有神技等等,就传教。他传教的本事大到什么程度?后来他坐牢,居然把两个牢头禁子给发展成了教徒,这个人的本事大不大?后来就在紫金山区的这1000多个烧炭工人当中渐渐地就拥有了教徒。这是1844年的事。
1847年,洪秀全想着想着,这也不是事儿,在广州老家待着,又想考一次秀才,又没考取,想想还是去找冯云山,又跑到广西。到了广西贵县之后发现,这人哪儿去了?一打听,在紫金山区跟一帮烧炭工人混在一起,就去了,找冯云山,老冯,怎么着。可是一见面发现不得了,我成教主了,居然有了一个小教派,底下还有1000多个信徒,这个感觉太好了,不回去了,不考秀才了,我就在这儿当教主吧。这个教主的地位是得来全不费工夫的,是冯云山替他打下的底子,他就在这待下来了,这是1847年的事情。
可是很快,这帮人毕竟是宗教,他就想扩大影响,既然要拜上帝,你们就不能拜其他的神,所以他们就四处出击,砸人家的庙,捣毁人家的土地庙什么的,这一来二去就把当地的官府给得罪了。当地官府说,来,抓人,谁领的头啊?冯云山,抓冯云山,把冯云山给抓起来了。这个洪秀全又没招了,因为他从来也不会传教,说这么的,我现在在这个地方势单力薄,我去广东,去找两广总督,找两广总督告诉他,我们是传教,是有自由的,希望通过两广总督下命令然后来解救冯云山,你说这个人是不是很幼稚?然后他等于就是脚底抹油,就溜了。所以你看最开始的这两个教主,一个溜了,一个被抓起来了,这拜上帝教本来就该完蛋了呀,后来怎么又东山再起了呢?
我们刚才说到,到1847年的时候,拜上帝教这个小团伙已经濒临崩溃,负责传教的冯云山冯先生被官府抓起来了,教主洪秀全脚底抹油已经跑回广东老家了,只留下这1000多个烧炭工人,他们能成什么事儿啊?这叫群龙无首,革命事业已经到了最低潮的时候。但就在这个时候,又出现了一个人,那就是杨秀清,后来太平天国的东王。
杨秀清其实就是烧炭工人的一员,从小就在这个圈子里混,虽然大字不识一个,但是人非常之精明。他就觉得这个局面不能这样下去,我得拢一拢人心,怎么笼呢?他想出一个辙来。有一天大伙在一起的时候,他突然倒地,然后口吐白沫,人事不醒。醒来之后上帝,就是耶和华,上帝他老人家已经附体了,然后就跟大伙说,你们怎么能乱呢?洪先生不在你们怎么就不守规矩呢?你们还是要听洪先生的等等,就是这一套。然后又还归正常,他还是杨秀清。这就是中国民间那种最普通的下神,神灵附体,在广西的山区穷山僻壤,那些人也没啥见识,小时候、隔壁、周围的那些巫婆神汉从来都是这么干的,所以他们也不以为疑,就认可了这件事情,所以人心暂时安定了下来。
但是杨秀清这么一玩儿带来了一个负结果,你聪明你会天父下凡,别人不会吗?所以很快又有一个聪明人,当众咣当倒地,口吐白沫,人事不醒,醒来之后声称耶稣下凡。耶稣在他们这个群体里叫天兄,就是洪秀全的哥哥,耶稣又把大家给说了一顿,大家就继续拜服。这个人是谁呢?他就是太平天国后来的西王,叫萧朝贵。但是好歹杨秀清和萧朝贵两个人平时关系还不错,所以这一番演出之后两个人对视了一眼,这事可以,互相背书,我是你爹,你下凡的时候你是我儿子,一个耶和华,一个耶稣,所以这两个人就形成了一个同盟。当然了后面还有一些聪明人,动不动“咣当”倒地,口吐白沫,又是谁谁谁下凡。但是好在基督教这个传统,他这个家族就这么俩人,洪秀全好不容易拼着命给人当了一个二儿子,也就没有其他的人了,所以其他人再下凡可能就是猪八戒、黎华老母下凡。萧朝贵和杨秀清这两个人就利用自己暂时掌握的这个神权打压其他人,所以就巩固了这个结构,人心安定下来了。
然后干了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派人到广东把洪秀全洪先生给接回来,我们这儿已经稳定了,再有就是筹集钱打点官府,把冯云山给营救了出来,大家又开始红红火火地过日子了。可是洪秀全回来一看,什么?我多了一爹,我还多了一哥,虽然这两个人平时天父、天兄不下凡的时候在洪秀全面前恭恭敬敬,因为你毕竟是上帝的次子,还是我们的教主。但是一旦他们俩觉得必要,就是咣当一声,口吐白沫,醒来之后我就是你爹、我就是你哥。洪秀全也没办法,他这个时候只好跪下,认低服小,你说怎么地就怎么地。所以当时在拜上帝教内部就形成了一个特别有趣的结构,这是一个彼此制约的神权,大家听明白没有?
洪秀全他其实为什么要接受这套安排,他有道理。第一,他是广东人,他跑到这个地方人生地不熟,他必须需要当地人的支持和认证,而杨秀清和萧朝贵等于用这种方式获得了部分的神权,他们平时对你恭恭敬敬,等于洪秀全在广西这群人当中就站稳了脚跟,这是他的一个算计。第二个算计,他是一个连秀才都没考取的人,平时又没有什么行政能力,而这种装神弄鬼的事情,你就不能天天跟大伙在一起,天天主持判案子,来分财产这些事,你就必须保持一定的神秘性,你孤家寡人一个,这神秘性哪儿来呢?所以杨秀清和萧朝贵的存在其实帮了他的大忙,形成了一个稳定的神权政体的结构。所以基于这两个原因,洪秀全也就把这事给认了。
当然了,他跟杨秀清和萧朝贵之间的关系就特别搞笑。比如说洪秀全这个人其实脾气特别坏,经常打女人,打自己的手下人,虐待,杨秀清一旦看不下去,就鼓捣萧朝贵你下神,天兄附体,然后就出来教训一通。再比如说当时很多教徒给洪秀全敬献东西,洪秀全逮着了,捞好多东西,萧朝贵又开始天兄附体,说兄弟们也不容易,你不要拿得太多,要照顾一下大家,然后又回来。在整个太平天国的历史上,萧朝贵表演这个天兄下凡前后120多次,有的时候,多的时候一天好几次下凡。而杨秀清天父下凡那自然比较珍贵了,不到关键时刻是不会用的,前后大概30多次,这就构成了一套非常有意思小把戏的系统,既有神权,也有政权,还能互相制约。我们接着看冯云山,他出了监牢之后,一看已经没有自己的位置了,前面仨全是上帝这一家子,爹、老大、老二,我什么都不是,所以屈居第四。
我们紧接着再简单说一下北王和韦昌辉和翼王石达开他是怎么入伙的。韦昌辉就是后来天京事变的那个刽子手,杀人如麻,他其实是一个有钱人,可以说他是地主富农,但是虽然有钱,在当地受欺负,为啥?是外来户。但是因为拜上帝教,他稳定下来之后,也成为地方上的一个势力,洪秀全这就拼命帮韦昌辉,帮他打官司,帮他抢财产,包括他的老爹过寿给他面子,送一个寿莲过去等等。所以韦昌辉这一家子就特别感激拜上帝教,后来干脆想明白了,我们也信了得了,毁家参加革命,就把整个家产变卖了几万两银子。在正式起兵之前他们还干了一件事,就是在自己家的庄院里,立了十二个大火炉,号称要打造农具,其实在打造什么?就是刀枪,打造完了之后就丢在村口的一口坛里面,就是那个深坛里面,然后一旦要起兵的时候告诉大家,上帝给了我们兵器,不信大家去取,这又造就一个神迹。平时为了掩盖打造兵器的声音,他们家还养了一群大鹅,天天呱呱在那叫,这是韦昌辉。他等于是风投,自己带资金进来的。
石达开是什么人呢?他是当地客家人的领袖,因为客人家在当地严格地讲也算是外来户,跟当地的村民平时抢个水源,争个地界,经常会发生这种械斗。所以石达开作为客家人的领袖是能文能武,远近闻名。后来拜上帝教这伙子因为要起义,所以就说服石达开加盟,所以石达开算是带着团队入伙。
说到这儿,我们可以用现代的创业公司来做一个比方,洪秀全是董事长,是创始人,是理论的提出者,这个位置是不用疑问的。杨秀清等于是董事长他爹,虽然不常到公司来,但是来一回这儿子还就得听,平时他干的事副董事长加首席执行官CEO的角色。而萧朝贵等于是一个常务董事,但是岁数比董事长还要大,按辈分说是董事长他哥,也有一定的制约性。冯云山是早期的联合创始人,现在也没有什么权力。北王韦昌辉算是风投,在公司也占有一定的股份,也坐在董事会里。而石达开算是一个技术团队,带整个团队入伙,所以也占有一定的股份,要不怎么叫翼王呢?就是辅佐太平天国已成大势。
这就是1851年金田起义之前的基本态势,你会发现这个结构当中很有意思,他分成了两拨人,第一拨是广东佬,就是洪秀全和冯云山,这帮人心里清楚,我没有这帮广西佬,我是绝对不足以成事,而这帮广西人也知道,不管自己实际的权力有多大,有多少兵和马、和钱,但是如果没有洪秀全这个品牌形象,没有他提出了这套理论,我们也什么都成不了,所以广东佬、广西佬双方是合作无间。
当然了,到了1853年之后,就是定都天京之后,这个格局其实进一步被强化,为什么呢?因为两个人死掉了,一个是冯云山,一个是萧朝贵。而冯云山一死意味着广东佬就剩下了洪秀全一个人,那真叫是孤家寡人,而萧朝贵这一死,意味着杨秀清在整个的神权系统里面也没有其他人能够跟他分权,所以这个格局是进一步被锁定,而且是强化了。
说到这儿我们就必须介绍一下东王杨秀清这个人了,他虽然从小生长在穷乡僻壤,不认字,不读书,没见识,但是后来太平天国那是多大的一摊子,军政大权全部在他一个人手里,而能运作良好,这个人是不是天纵奇才呀?用后来太平天国的中王李秀成的话来说,不知道天意为何化作此人,他简直就是天降伟人,我们得承认世界上有才华这件事情。杨秀清的才华既体现在小伎俩,也体现在大谋略。
小伎俩,比如说他起兵之后发现自己在军中不能没有密探和眼线,怎么办呢?就认了一堆姓杨的,只要你姓杨,我们都是兄弟,虽然级别你不是很高,但是咱俩是一家人,所以他是眼线密布。所以他后来天父下凡,经常干一件什么事?就是高级军官在聚会的时候,他突然咣当倒地,口吐白沫,天父就下凡了,然后就指任你是清朝派来的奸细,什么什么证据,你作战不得力,经常思想动摇,私下还有点什么诽谤,抓出来斩了。旁边的人就傻了,他怎么知道的呢?天父无所不在,无所不知,用这种方法来打造自己的权力。翼王石达开一般来说是不信这一套的,但是只要是东王开会,天父下凡他也是冷汗直流,谁不害怕?确实他怎么知道的呢?这是小伎俩。
还有大战略,一个没读过书的人,从小就没出过门的人,他居然有那样的战略观,也太奇怪了。比如说刚起兵的时候,按照洪秀全的想法,我们往海边打,然后我们从大海上投靠英吉利国,他心中只知道英吉利,他不知道有多远,可是杨秀清就知道,绝对不行,绝对要往内地打,就直接跟清政府死磕。再比如说打下武昌之后,当时到底是往北进入河南,还是东下去占领天京呢?按洪秀全的说法,那当然要到中原,到河南,杨秀清就知道那是不能去的,河南没有什么水,老百姓又穷,这么大的部队过去根本就养不活,而且在那样的平原地带很容易被闷死的,所以力主是东先南京,占领天京。这就是战略观。
而且杨秀清虽然不识字,但是他特别知道怎么蛊惑人心。比如说在刚刚起义的时候他们也发过一些檄文,就传檄四方,这檄文里面其实就不大提拜上帝教的那一套,主要是提民族仇恨,提起当年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号召汉族老百姓起来推翻异族统治,这份战略眼光不是一般人能够知道的,虽然这个檄文不是他写的,但肯定是他同意的,因为署名是杨秀清和萧朝贵。
再比如说他到了南京城之后,就找了大量江南的知识分子,大概100多个,作为他的东宫尚书,就是替他做大量的案牍和文书的工作。他对这些人也非常之尊敬,所以太平天国后来那么繁杂的组织、人事、军事,大量的事务实际上是在这些江南文人的协助下才得以完成。
说到这儿我们就该说到今天节目的重点,就是洪秀全和杨秀清之间真正的矛盾是什么?那就是一个靠理论和理想起家的组织,一旦遇到实践和实际,中间就会出现一个巨大的断层,这个断层要是跨不过去,这个组织的寿命就出问题,太平天国就遇到了这个断层。
我们举几个例子,首先你原来在没有得天下之前,你可以提出一大套理论主张,因为都是指挥别人,这事写在纸上好说,比如说天朝天亩制度,这是1853年提出来的,那个时候刚刚拿下天京。可是随着你的地盘越来越大,你发现这天朝天亩制度没法执行,那里面提出来天下的田天下人耕,无处不保暖,无处不均匀,甚至每家养多少只鸡、多少只猪都给规定好了,所有的人除了留够口粮之外,剩下全部上交,交给剩库,这就是那个时代的共产主义。你这想的是挺好,可是一旦你打下一个地盘,真实行这一套,在老百姓看来,他觉悟没你那么高,他觉得这不就是抢吗?如果在战争期间你要是这么干的话,你等于是把老百姓推给敌人。所以这一套在当时是完全没法实行的,可是你又把这个天朝天亩制度高高地举在手里,你说怎么办?所以如果按照过去的办法,没有理想主义起家的办法,一个新政权打下地盘来就按照儒家的主张,“轻徭薄赋,与民休息”,就解决了。但是因为你的理想主义的色彩,就造就了这个矛盾,而且很难跨过去。
再比如说太平天国的起家是拜上帝教,那是一个有宗教理想的群体,宗教理想一般来说都是排他的。比如说你在拜上帝,孔老夫子拜不拜?这就出现问题了,对于那些儒家的儒生,你应该怎么处理?如果不用儒生,等于你把这个社会的精英就排斥在你这个体系之外,我们刚才讲了,东王就不能排斥,为啥?他要具体处理军政事宜,就必须借重这些人,可是你要不排除呢?还容忍他去拜孔老夫子,你的宗教理想怎么坚持呢?所以在过程当中,太平天国在这个问题上就处于模棱两可,一边表面上在讲,所谓的儒家那就是妖,但是实际上他一路打过来,他敢烧什么?烧道观、烧和尚庙,可是烧文庙这件事情不敢干。后来就在湖南的郴州烧了一座文庙,那还是因为那座庙是清军的据点才给烧了。后来打下武昌之后,东王杨秀清还掬衣冠(音),就是穿上知识分子的衣服,去拜了一次文庙,这就是做给知识分子看的,可是你跟你的理想之间又开始出现断层。
后来到了天京之后,因为洪秀全就当专业的宗教理论家了,别的事他也不管,就天天在想古代儒家的书不能要,要成立所谓的叫“删书局”,把所有的书汇集起来,里面不符合我理论的全部给删掉。有的东西就很可笑,比如说他觉得中国古代的帝王,唐宗宋祖这些人都不能叫帝王,因为照上帝、照我这级别差远了,给他贬一贬,都贬成侯。比如说《孟子》里面叫孟子见梁惠王,改成叫孟子见梁惠侯,改书,然后还聚集了大量的儒家经典要焚烧,杨秀清知道,因为他是处理具体行政事务的,这事不能干,所以又一次天父下凡。这个事不能干,为什么?因为所有的知识传承到今天都是靠书,你这烧书哪行呢?不能烧。
这个内在矛盾就一直锁定在这儿,再比如说太平天国起家的时候特别注意一件事,就是不能乱搞男女关系,虽然洪秀全自己在这方面特别不检点,但是我干行,你们干就不行。所以太平天国在行军的路上是严格分成男营和女营,即使你是合法夫妻,对不起,也个分隔开,如果你想看望自己的妻子,你只能在女营之外遥遥地互相高声喊话才算能够见一面,一家人不让团圆,任何性生活不允许,更不要说邪淫了。在行军的路上洪秀全还下过这么一道指令,任何兵丁,如果你把自己的衣服交给当地的妇女去帮你洗,他觉得这不叫男女私相授受吗?难免眉目传情,但凡发生这件事情,概斩不饶。所以这件事情,就是所谓的犯淫罪是犯第一天条的事,执行得特别严格,甭管是不是广西来的老兄弟,一旦在这事上,你做了一次爱那就是天大的罪过,直接就给斩了。
有没有这个必要呢?当然有,尤其是打仗期间,尤其是行军途中。要知道太平天国那可不是正规军,他是裹胁了大量的民众,队伍里面是有男有女往前走的,行军途中如果不靠军令把男女严格分开,那就一定会出现两个结果:第一个结果,万一战争打响,敌人冲过来了,这男人往哪儿跑?他就一定会照顾自己的家小,队伍的战斗力就完蛋了。第二个结果,人类社会最稀缺的资源其实不是吃的,而是性资源,性资源的稀缺是每一个人心里都有的东西,所以民间社会最大的不安定因素就是抢夺性资源。中国古代有一句话,十条人命九条奸,什么意思?十条人命案,仔细分析背后的原因,九个后面都有奸情。性资源的不平等造就的争风吃醋,互相打架斗殴,一定会造就战斗力的下降。所以在战争期间搞这一套可以理解。
为什么1853年已经定都天京之后,这一套就必须要坚持下来呢?没办法,还是我们前面讲的,他是一个靠理论和理想起家的组织,他一定会把这一套,不是解释为像我刚才跟大家解释,为了部队的战斗力所以必须这样。他不是这样解释的,他一定会上升到道德,甚至是宗教的层面,就是你们一旦犯了淫罪就是犯天条,这个事就没法撤销了。所以到了天京之后,继续男女分营,继续严格禁止任何性行为,这不就违反人性吗?没办法,被锁死了,所有理想起家的东西就是这样。高级领导干部怎么样呢?只好网开一面了,洪秀全自己那么多个老婆,其他几个王,你们也得着吧,所以就规定了谁的老婆有多少,从官阶,从上到下,从多到少。发布这项命令的时候还说得好,叫上多下少,不得嫉妒。怎么可能不嫉妒呢?这又是一个很具体的例子,理论和理想、和实践、和实际中间有一个大断层。
但是如果太平天国真的就这样发展下去,后面会出现什么结果?就是像杨秀清这样的人,他作为具体的行政干部,他要处理大量具体的事,他就会一点一点地把这个理想世俗化,从而一点点地放弃宗教理想,最后变成一个彻底的世俗政权,只要太平天国想存在、想执政,还有老百姓,你就必须一点点地往那边滑,否则这个执政底盘就不牢固,所以这不以任何人的意志为转移。你要是明白了这个推演的逻辑,下面几件事就清楚了。
第一,为什么天京事变一定会发生?第二,杨秀清为什么成了待宰的羔羊?第三,为什么洪秀全会先发制人,突然发难?
我们先来看杨秀清这边,很多历史书上写,说东王进了城之后,野心也变大了,因为功劳大,所以他就想篡夺天王的位置,洪秀全是为了自卫自保不得不反击。这个分析肯定是扯淡,为什么?你要是杨秀清,你也会觉得现状是最好的,你没有任何动力改变现状。首先大全在握,所有的军政权力都归你,好像上面有一个人还能管着你,但实际上他既没有班底,又没有信心,他怎么行使权力呢?这是一。
第二,天王是权威,权威是不自由的,他只能在深宫中待着,其实他没有任何行动自由。而我,我反正在权威之下,我怎么干,即使干错了,也无所谓,因为第一号人物不是我。日本当年的幕府将军,他想篡夺天皇的位置吗?何必呢?所有的权力都在自己这儿,天皇万事疑信,那就是个神,在宫里供着吧,我篡他的位反而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就这样挺好。
第三,别忘了,杨秀清还能口吐白沫,天父下凡,一旦天王有什么事能够妨碍到他了,他就用这一招又可以制约天王。你要是杨秀清你换吗?你会篡他的位吗?再找出一个人口吐白沫来制约你吗?
所以其实在天京事变发生的前一年还发生了一件事,叫“杖责天王”事件,就是东王杨秀清实在是看不下去了,洪秀全虐待下面的人。所以有一次当着很多人,突然口吐白沫,咣当一声,然后天父下凡,说你知错吗?洪秀全没办法,老爹来了,只有趴在地下,知错。那知错来杖责四十,这事从来没发生过,过去天父下凡也就是骂一骂就结了,现在要打。旁边很多人说不能打,不能打,我替天王受过,不行,必须打他,打四十杖,真就打了。所以在杨秀清的位置上这是一个多么完善的结构,他肯定不会先动。
但是我们切换到洪秀全这边去想一想。他现在是一点一点地被切香肠,他的所有宗教理想会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最后变成一个世俗政权。请问他能做什么呢?他只能做两件事:第一,坐以待毙,最后变成像日本天皇那样的东西,在深宫当中永远也见不到老百姓,除了玩身边的女人,剩下什么都没得玩,这是一个结果。第二个结果,就是利用自己的宗教权威,在自己还有影响力的时候把杨秀清干掉,他没有中间路线。站在洪秀全的处境里想一想,本事不大,满脑子的宗教狂想,在深宫当中又越来越痴迷于这份狂想,可是他心里又清楚这份狂想会像冰棍儿一样在阳光下逐渐化掉。
而造成这一切的那个杨秀清,他又拿他没办法,除非就是在肉体上一次给他消灭掉,让天父再也下不了凡了,自己的问题才能暂时缓解,所以他肯定就有这样的动机。当一个宗教狂人面对零和一这两个选择的时候,情绪不稳定的时候他就很容易滑到了一。所以为什么会发生天京事变?为什么他会突然发难,就是这个原因。
当然洪秀全后来得利吗?也没有,因为原先这个矛盾即使杨秀清死掉了,他也没有解决,后期太平天国也照样是启用了其他的人,洪秀全仍然是狗屁都不管。文的这一边就放给了那个所谓的干王洪仁玕,武的这一边就放给了李秀成和陈玉成这两个猛将。但是后期的太平天国出现了两个问题:第一,行政效率是大幅度下降,我们就不说其他例子,就说封了2000多个王,你就明白当时的官场已经混乱到了什么程度。再说战场上,民心军心都不稳,因为原来蛊惑大家拼死在战场上干仗的,杀灭清妖的那份宗教理想因为天京事变之后老百姓都知道了,那是蒙人的,所以大家也不为他玩命。在太平天国前期虽然打过败仗,但是从来没有大规模的哗变、叛变这些事情,可是后期几乎都有。所以这个天国从它跨不过这个断层开始,它就必定要走向灭亡的深渊。
而在另一边,所谓的曾国藩带领清朝的军队,反而开始大举反攻,这个时候曾国藩反而手里握有一个大义,就是我们要捍卫我们的生活方式,我不是为清朝、为异族打仗,我是为道,因为你们这帮人讲拜上帝教,你是威胁到我们儒家的传统,所以有一篇著名的文章叫《讨粤匪檄》,里面的警句就是“赫然奋怒,以卫吾道”,所以道德的大旗反而转到了清廷,也就是曾国藩的手里。
说到这里,我们才把天京事变背后的逻辑给你讲清楚。对我们今天的人,它有什么启示呢?
今天我们跟大家聊的是太平天国的天京事变,当然它为什么一定会发生在1856的9月1号呢?前后有什么具体的诱因呢?这在历史学界还没有共识,说白了没有确实可信的史料,我们今天讲的只是一个大逻辑,当然也只是一个推测、一个构想。说白了即使不发生在那一天,也许有别的诱因,它在大概率上仍然会发生。
今天节目的最后,我特别想讲一个概念,一个我发明的概念,你就那么一听。叫“杨秀清陷阱”,什么意思?就是一个组织,我们不管他是政治组织还是企业组织,如果他起家的时候靠的是理想、理论、情怀、魅力这些东西,他的命中就必须跨过这个“杨秀清陷阱”,变成一家讲究实际和实践的正常公司,说白了就是他的力量源泉不是来源于魅力,而是来源于能力。
比如说苹果公司,原来乔帮主乔布斯活着的,那多大魅力,简直就是宗教,但是他临死的时候为什么把权杖交给了库克呢?库克是干嘛的?是管理全球供应链和公司运营的这么一个人。我们可以回到乔帮主临死的时候,苹果公司那里面大量的艺术家,找出一个人格上有魅力的人可能不大困难,他为什么要交给库克这么一个好像沉默寡言的人呢?这就要牵扯到对苹果公司到底是一个什么样存在的认识。我们一般都说这家公司设计的产品颜值真高,这家公司太会设计了、太会作秀了,乔帮主的演讲有多棒。我们过去的注意力都在那,但是这个东西能持续吗?乔帮主死了就没有了,真正能持续的是现在我们看到的这个真正可怕能力的苹果。有一个内行就跟我讲,苹果真正牛在哪儿?是它全球的供应链的管控体系,它全球那么大的出货量,那么多的销售网点,但是从来没听说过苹果在这些问题上出事情。其他生产手机的公司,即使出货量比苹果小得多,经常还断货。
库克原来就是干这个的,他是这个公司真实实践能力的代表者,他不掌权谁掌权?当然你作为一个看客,现在苹果公司没有魅力了,股价在跌,全球的出货量在跌,这就是代价,这就是跨过“杨秀清陷阱”必须付出的代价。
我们今天为什么要说“杨秀清陷阱”?其实也是有感而发,因为在互联网时代,一家公司凭借理论、理想、情怀、魅力起家正在变得越来越方便,翼飞互联网基础设施,他就是干这个的,他传播这些东西最拿手、最快。所以一家初创公司依靠这些高效率的工具,很快会汇集自己的用户,形成自己的品牌,增加舆论的曝光度、好评度,拿到资金形成巨大的估值。
不讳言地说,我们《罗辑思维》这家公司发展路径也是这样。但是我们有没有警惕一点,在内心里深深地警惕,我们对这些工具会不会产生依赖性呢?这会不会妨碍我们成为一家真正有能力的正常公司呢?我们会不会被锁死在一条根本没有前途的发展轨道上呢?说实话,过去一年我们公司内部一直在反思这个问题,一直对此极其的警惕。不说我们了,其实在这个时代所有靠营销、靠PR、靠市场、靠造舆论起来的公司都面对这个问题,大家都面对“杨秀清陷阱”,但是跨过它真的是很难。
我们从今天太平天国的故事身上至少可以看到两点:
第一,你只能成不能败。
比如说小米公司,前两年多成功,多少人崇拜、佩服,哪叫雷军,那叫“雷布斯”,可是从去年开始,2015年到2016年,人家的出货量就是稍稍下滑一点,有多少,用我的话说“无耻的评论家”上去就开始撕咬,你看败了吧,我就说他不行吧。
我就记得看到过一幅画,一个非常美貌的女子,戴了一个Bra,那个胸罩是无肩带式的,只是捆在身上,那幅画下面有一句话,说一半的人在猜是什么东西支持了它呢?另一半的人是希望它掉下来。对这样的创业公司,其实所有的那些评论家看客们就是这两种心态。但是你就佩服雷军,这个掉下来之后没什么,我们遇到了低谷,那就遇到问题解决问题。可是有另外的公司那就不行,一场一场的发布会就得开,讳败为胜,因为他无法承受自己不正确了。这是靠理想、靠情怀这种东西天生给你注射的一针毒素,你生怕自己败。
第二个点就是只能对不能错,在创业界有多少这样的事。马云当年还说过,我的公司是不上市的,后来上市了,马云还说我的公司是不做游戏的,后来做了。罗永浩说我的手机是不会降价的,后来降了。于是舆论当中马上就会爆发出两个字“打脸”,这不是很正常吗?一个人刚开始的想法,后来在实践中发生了改变,于是做出了调整,这才叫创业者好不好?
就在录这期节目的过程中,我刷微博还看到了一个段子,说“多年之后,有一个小孩儿问他的爷爷,爷爷爷爷,罗永浩是谁呀?爷爷说一个傻逼,当年号称要追赶苹果,要秒杀三星,后来折腾半天,什么也没干得出来,一个傻逼。孙子接着问,爷爷爷爷,那你当年在干嘛呢?爷爷说,我也什么都没干出来,但是我在微博上嘲笑他呀。你看这就是创业者面对的环境,我最佩服罗永浩的地方就在这儿,不管你们怎么侮辱我,不管创业路上的风景有多差,我做我自己的事,我做我心目中最好的产品和最好的自己。
我们能不能够抵抗心中对这种嘲笑的恐惧,来坚持不断的自我打脸,不断的自我迭代,把理想放在一边,向现实不断地去妥协呢?去寻找商业真正的真谛呢?这是创业者面对的第二个难题。
所以“杨秀清陷阱”这一代创业者非常难跨过的一个东西。当然听了半天你可能会说,这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创业。对,这个时代每个人人生当中都会有几次大机会,就像安迪·沃霍尔说的,这个时代每个人都可能成为15分钟的世界名人,或者形形色色的人生机会,但是我们都得明白,就像太平天国刚刚起来的时候,它依靠那个时代一个非常偶然的因素突然起来,这也算是一个大机会。但是你的人生剩下来的任务是什么?把这个机会变成自己真正的财富,所以对每个人来说,其实我们的命里头都有一个“杨秀清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