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期丨共同体的意义

李子旸

《欧洲的穆斯林化和西方的衰落》万维钢

感谢各位来到罗辑思维捧场。

前不久我们栏目的策划人李子旸老师给我推荐了一本书,我看完之后觉得非常震撼,值得我们花一整期节目的时间和各位分享。那这本书在我们的店里是买不到,我也是在网上买的,叫《反社会的人》,这书的作者其实也不是什么大学者,就是一个普通的德国记者,叫伍伦·韦伯。

关键是它的副标题非常刺激,叫“上层阶级与下层阶级是怎样搞垮德国,而谁又在从中获利”,你听起来是不是有一种浓浓的阴谋论的味道?谁在搞垮我们的国家?谁是我们的敌人?当然这本书不是那种煽情的书了,它是一本严肃的社会调查著作,2012年刚一出版,在德国就是畅销书,对德国社会上上下下都有很强烈的刺激。

当然做这期节目之前我先得声明一条,德国当然是一个好国家,当然不是马上就要垮掉,很多用户都是德国的粉丝,我其实也是。还记得几年前,我没做节目之前,那时候还有空,到欧洲自驾游,从周边国家一旦进入德国,你马上感觉就不一样,这个国家的人民精神状态好,各地都在搞建设,基础设施也好,高速公路是宽广平直。你就说GDP吧,现在全球四个老大,美国第一、中国第二、日本第三、德国第四,但是德国的人口是最少的,只有8000万左右,所以它的人均GDP的品质非常好。

德国的产业结构也非常合理,主要是制造业,而且是尖端的精密制造业,像全球最领先的工业机器人基本都在德国。这个国家从教育到文化,再到政治,各个方面都是出类拔萃,你就算在欧洲,跟周边的邻居一比,那德国简直就是一枝独秀,说欧洲哪个国家马上要垮都有可能,唯独德国说它要垮没人信,这是一个疑点。

还有一点,就是德国要垮跟我们中国人有毛关系呢?这本书妙就妙在,它不是从经济的崩溃或者说政治的动荡来谈一个国家可能的不妙前景,它其实提出了一个新的纬度,叫社会解体。那既然是新纬度,我们一旦理解,对我们这一代所有生活在地球上的人,其实都有启发,跟我们今天的中国人也有关系。

那好,我们就先来看看上层阶级是怎样搞垮德国的呢?所谓上层阶级,就是有钱人,德国和所有实行市场经济的国家一样,都是剧烈的贫富分化。到什么程度呢?大概10%的德国人握有这个国家总财产的65%左右,甚至还要高一点;那我们再具体看,1%的德国人大概握有这个国家35%的财产;那千分之一的德国人握有这个国家大概将近25%的财产。所以你看,越到那个山顶上,那些人就越加的富有。

这本书的作者还举了一个例子,我觉得挺形象的。就是你拿一张A4的复印纸,从底部往上,每隔一厘米就画一道杠,每一道杠代表财产大概5万欧元,从底下往上画。大概画到顶上的时候,代表150万欧元,150万欧元大概人民币1000万稍微多一点。那99%的德国人他的财产都可以用一张复印纸把它给涵盖了,那还剩下1%,他们在哪儿呢?你就出了A4复印纸继续画,那德国最有钱的人在哪儿呢?大概出了这张A4复印纸大概3.5公里的地方,就是99%一张纸就已经涵盖了,而最前端的人你可能要戴望远镜才能看得到,这就是它的贫富分化的状态。

其实全世界各国几乎也都差不多,我们中国你真要这么画,可能也是这样一个效果。但是问题是,德国的富人和其他的富人不一样,他们非常之低调,这按我们中国人来说,这是优秀的品质,就是我吃肉就吧叽嘴了,对吧?我有财产,我不让穷人眼红;你虽然在路上是冻死骨,但是我朱门的酒肉臭就不让你闻见或者是听见了,这不是优秀的品质吗?

这书里讲到了几个例子,比如说德国的富豪们到底他们是谁?这些家族他们平时是怎么样在生活?他们的言论是怎样?他们对社会公共事件的观点是怎样?别说媒体不知道,连政府都不掌握,他们到底有多少钱,连国家的税务部门也不知道,这个好像在全世界的发达国家是很罕见的。有一次一个德国媒体还试着挣巴了两下,安排了一个叫德国富豪的排行榜,然后就给登出来了,就是我们猜的,你们就是这么个状况。结果好多富豪把这个媒体给告了,谁让你说我有钱了?

那在其他的国家,比如说美国,美国很多银行要办一个派对,什么呢?就是当他发现一个新进的富豪,就是我发现你的存款总资产达到100万美金了,这是你人生的第一桶金,通常银行会把这些人聚起来,我们搞一个叫第一桶金的派对,那大家觉得很光荣。但是在德国绝不可能,富人绝对不会跟你玩这些。德国一个银行家讲,说原来我们还能给我们的高端客户办一些什么高尔夫球赛什么的,但是现在没法办,因为这些人都不来,如果要办怎么办呢?比如说在地中海上包一个小岛,在这个岛上办,那可以,这富人绝对不愿意在普通人面前炫富。

所以有一个德国的银行家就讲,说在美国,富人的标志是加长的林肯轿车;但是在德国呢?是连油漆都不上的篱笆墙,那才是富人的标志,就是富人是生活在深宅大院里的,跟普通人的生活完全隔绝。那德国富人怎么和社会打交道呢?他总得出门吧,这本书的作者当然采访不到富人了,他就采访了一堆给富人服务的商人,什么珠宝商、名车行的经理,这些人都说,那些富人出门就装穷。比如说家里的保险柜搁满了5克拉以上的钻石,但是出门呢,最多戴一个2克拉的;家里的车库,那古董车都搁不下了,但是自己出门开一个最最普通的大众汽车。有的富翁出去看艺术展,那是为了大手笔地收购艺术品,但是自己穿得非常之普通,以至于有一个富翁,这里面写的一个细节,把戏给搞过了,穿得过于的破烂和褴褛,以至于站在街上,有人还给他们手里塞零钱,就是施舍给他们。

你可能觉得很奇怪,这不符合我们对富人的看法,自古至今,富人的生活方式最重要的一环就是炫富,那些名车、豪宅、游艇,还有剧院的二楼包厢,那是干吗的?那就是给我们穷人看的,那是要碾压我们的。那为什么会出现奢侈品?奢侈品的品质确实是比一般的消费者要高,但是它最重要的社会功能是把富人和穷人区分开来;而且更重要的是,要让穷人认得这个东西和我们不一样。

比如说包包,你要是在北京的街上挎一个LV的包包,你是中产阶级,你买得起。你如果挎一个爱马仕的Birkin包,那基本上是10万人民币以上,那大家知道,你是一个富翁,他有这样的一个识别的功能。很多年前,我看过一篇文章,是分析日本的那些女孩为什么疯狂地去追逐奢侈品的包包,甚至为了买一款很贵的包自己去援交。什么叫援交,你自个儿百度去,这么脏的事我是不好意思说。

那这篇文章就分析,是因为日本社会结构的变化。原来每一个人都生活在熟人社会,那你想一个女孩就无非是家庭或者是熟人的社群,她是刷不到存在感的。但是随着大城市化的来临,就出现了一个新的场景,我们可以在大量的陌生人面前刷到存在感,而一个女孩身上最重要的佩饰可不就是这包包吗?所以她们就疯狂地追逐,日本一度可是全球奢侈品最大的销售地。

那前些年中国的情况也一样,很多新富阶层为什么那样疯狂地追逐奢侈品?就是这样原因,他要碾压其他穷人。那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呢?过去我们都认为这是坏事,你看中国文化当中有两个成语,第一个叫衣锦夜行,第二个叫沐猴而冠,意思都是同样的,说这个人太虚荣。这两个成语都出自于同一个故事,就是西楚霸王项羽,打下了长安城,占领了关中,灭掉了秦朝之后,把阿房宫烧为一片白地。

当时就有一个书生,是当时战国韩国的一个书生,叫韩生吧,就给项羽建议,说这关中之地是建立你的千秋霸业的好机会,你应该定都于此。项羽说不行,我是楚国人,我是出身于江东,那我要是发了财、得了势,我不回老家,就好像是衣锦夜行。啥意思?就是我穿着一身锦袍,但是我在夜里走路,谁看得见呢?所以我现在牛了,我得回老家嘚瑟去,就否掉了韩生这个建议。

后来韩生在底下就跟别人说,我都听说这楚国人经常把一个猴洗得干干净净的,穿上衣冠,这就是嘲笑项羽是楚国人,说你太虚荣,跟猴一样,戴上衣冠,以为自己是个人了。项羽后来听说了,气得要死,把韩生抓起来给烹了,就是拿开水给煮了。那在这个故事当中,我们至少可以听到两个词,第一是虚荣,第二个是残暴;但其实我们还可以听得出第三个词,叫在乎,就是项羽甭管你多么的位高权重、混得多好,你都要在乎江东父老对你的看法,你还得在乎那个底层的韩生对你的说三道四,所以你才会气成那样。

我们再对照今天的德国富人,其实就是不在乎。那不在乎看起来是一种美德,但是如果从整个社会来看,这本书就提出了一个词,叫社会解体。德国的富人其实生活再一个平行社会中,啥叫平行?就是永不相交,你们过你们的,我过我的,我犯不上在你们面前炫富,我也犯不上得罪你们,大家彼此安好。

那为什么会形成这样的局面呢?这就跟现代社会的经济演进有关了。你比如说中国的富人,马云再有钱,再是中国首富,你那个钱是怎么来的?是我们老百姓在淘宝上、天猫上,一笔一笔地买出来了,所以本质上我们仍然是一个利益共同体。比如说你们要办双十一,你是不是要马云出来站台,来呼吁点什么,发表点什么演讲?你上面要搞好政府关系,下面要找好对我们这些老百姓的品牌建设,所以我们本质上仍然生活在一个共同体里面。

但是在德国经济已经出现了一次变形,上层的富有阶层的财富和老百姓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他为什么要跟你生活在一个共同体里呢?这就是经济的充分金融化带来的结果。在德国今天,有两个词已经分开了,一个叫富人,一个叫高收入阶层,你听起来这好像不是一回事吗?不是一回事。什么叫收入?是你要付出劳动,然后才有收入,那可能有的人干一个小时挣二十,有的人干一个小时挣二十万,这好像区别很大,但是本质上是一样,你都要付出一定的劳动时间。

那真正的富人怎么挣钱呢?我们不能说人不劳动,因为投资、理财也算是劳动,富人挣钱的本质是靠钱来生钱,而不是靠出卖自己的劳动时间来挣钱。我们举个例子,比如说德国很著名的宝马公司,他们的CEO年薪当然很高,但是获得这个年薪的前提是你真得花时间去经营公司。而且这年薪能高到哪儿去?你跟你身后的股东每年获得的收入怎么比?宝马公司有一个接近50%股份的股东,叫匡特家族,他们的财富是用百亿美金为单位来衡量的,你一个职业经理人的年收入跟他怎么比?

所以德国富人圈子里95%都是挣这种拿钱来生钱的钱,只有5%才是所谓的高收入阶层,什么德意志银行的总经理、宝马公司的CEO,这帮人在富人圈子里算是边缘阶层。听到这儿你就明白了,富人和高收入两回事,而对于穷人来说,我再怎么奔,最多奔到高收入这个阶层,孩子好好上学,毕业之后进大公司,然后一路爬到CEO。再往上爬,到富人阶层,没有阶梯了,那个阶层它当然就是平行社会了。

那你可能会问,大钱、大资本,玩金融运作,那是一个什么样的体验呢?我也不懂,但是我至少可以看到两条。第一条,当财富聚集到那么大的时候,跟实体经济你不能说没关系,但是确实不是一个纬度的关系。前不久我就听一个搞保险的大老板讲了这么一番话,说保险资金从来都是把民间的钱聚集成一个巨大的资金,那个钱大到什么程度?他是我投资50个亿去干一件事,我眼都不带眨的,那这种大钱理论上就可以投资那些肯定会赚钱的项目。

你说市场经济有肯定会赚钱的机会,难道没有风险吗?大钱的本质就是可以对冲风险。比如是现在的中国,就有至少两个机会肯定能赚钱,第一是艺术品,因为中国人越来越有钱,盛世兴收藏,你要是有一笔大钱,可以把现在头部的优秀的艺术品全部买断,几十年之后肯定是翻番再翻番。再比如捉中国现在正在进入老龄化,我们这拨人30年之后没准儿都要住养老院的,所以你现在踏踏实实地做一个养老院品牌,赔钱,赔上个10年、20年,20年之后是肯定挣钱。

但是这都是大资本的机会,你现在一笔小钱,你明知道梵高的画10年之后涨一百倍,你现在连一张也买不起。你明知道20年之后养老院会挣钱,你等不及嘛,所以这都是大资本的机会。面对这样的资本你咋博弈?你就相当于进了一个赌场,对面一个大胖子坐那儿,无穷无尽的钱,而且有着坚强的意志,坚决不下牌桌,你怎么能赌得赢?这是大资本的第一个特点。

第二个特点,现在的大资本都是全球流动的,它不会留在任何一个国家,因为资本的本性是逐利的,哪儿能挣钱我就去哪儿。前不久我就听到一个企业家讲,说我们这一代人前半辈子以为所谓的全球化,就是把中国的产品卖到全世界,现在已经实现了。后半辈子才知道,原来全球化是把我们手里掌握的资本进行全球配置,所以你看,这笔钱一旦在国外买了资产,它还是中国的钱吗?这事就不好说了。

说到这儿你就应该明白了,德国的那些富人为什么跟本土的文化已经没有认同感了?因为他追逐资本的盈利和增值,他天天坐着飞机全球去寻找机会,他跟本土的文化、实体的经济就没有关系了,所以他们自然就脱离了,像水蒸气一样飘散在空中。

那你说这有什么后果呢?没啥后果,就这么几条。第一,他们对社会不再认同,他们也不会再用税收来反哺这个国家的经济。那你说收税怎么不可以强行的收呢?对,资产性收税这是全球的大难题,如果你感兴趣,可以翻一下罗辑思维第一季有一期节目,我就判断,房产税在中国根本就收不上来,至少眼下收不上来。房产税是最好收的资产税,都不可能,为啥那期节目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如果是股票或者金融性资产,你想对它征税,那是难上加难,因为它就是水蒸气,你用堤坝是拦不住的;它是水,你用竹篮是打不上来的,这个道理我只能讲到这儿了。

好,那第三个后果就是富人们不去承担社会的政治责任。原来富人和我们是一个共同体的时候,他还要获取政治地位,他还要带领军队去获得荣誉,去获得对这个社会的控制权。现在这些富人说,我为什么要参与你们的政治博弈?所以你看现在的德国,无论是前总理施罗德,还是现在的总理默克尔,他都是中产阶级出身,不是富人,不是像原来一百多年前,你不是个公爵、侯爵,你好意思当国家领导人吗?现在不是,富人才不干这个苦活累活呢,天天被媒体骂来骂去,当那个政客没意思,我们不干,所以他不承担社会责任。

而且富人也不领导文化,我们看过去几百年来,文化的生成往往是由富人来引导的,他们喜欢什么,渐渐地就成为全社会的风尚,对吧?慈禧太后要是喜欢皮黄戏,就是今天的京戏,京戏就会变成高雅艺术,上层阶级接受,然后下层阶级跟着。但是现在富人们在玩什么你知道吗?你不知道,你咋跟呢?所以现在全世界都有一个趋势,大众文化再也不是上层文化渗透下来的了,而是底层文化的某个局部,因为某种机缘突然蔓延开来的,这也是上层阶级不对社会负责任的一个侧面。

那你可能会说,这有啥了不起?不在一起过就不在一起过了,大家分行李散伙嘛。这可不是一件小事,我们节目以前多次讲过,什么叫现代民族国家?它就是想象的共同体,它是所有国民脑子里的一个认知,这个东西说强悍也很强悍,说脆弱那是脆弱得一塌糊涂。如果这个东西、这个认同要是崩掉了,这就相当于一个电脑,程序都是好好的,但是操作系统崩溃掉了,那每一个人为此要付出的代价是深不见底的。

我们举个例子,你看海湾的那些石油国家,那地底下有的是石油,它的统治者就会想,那我为啥还要横征暴敛呢?我为啥还要收老百姓的税呢?因为卖石油的钱足够上层阶级挥霍,也足够支持政府机构的运行,那好,不收税了。可是不收税看起来是个好事,但是老百姓不缴税的话,他对国家政治还可能关心吗?他对公共生活还可能负责任吗?所以海湾国家的那些底层老百姓他更认同的是自己的家庭和自己的部族,而整个国家是个什么东西,他完全没概念。所以那些国家现代化的建设就止步不前,所以你说这个成本它该怎么算?

在这本书里举到了一个例子,有一个商业咨询师,学问大了去了,退休之前是给一些企业做咨询,退休之后是给巴伐利亚州的政府做顾问。他突然觉得,我前半生的有一个观点不对,前半生因为是服务于商业社会,他就一直主张一定要小政府、大社会,政府最好少收税。可是后来当了政府顾问之后,他觉得政府应该多收税,即使扼制了经济效率的增长,但是如果获得整个社会共同体的认同,这个代价也是值的。因为政府一旦收了很高的税,老百姓就会问,这钱花哪儿了?你投资什么方向我得过问,我得投票,大家虽然在一个锅里搅,难免也有些冲突,但是好歹是一个共同体,也比这个社会分崩离析来得划算。

那刚才我们就简单说一下上层阶级是怎样搞垮德国的,当然这只是这本书非常薄的一部分,接下来我们说下层阶级是怎么搞垮德国的。

好,我们刚才说到《反社会的人》这本书里介绍的德国的上层阶级,是怎样脱离主流社会的,那我们接着说下层阶级。所谓下层阶级,当然就是指穷人,那全世界第一个用国家的力量系统性、制度性地去救助穷人的就是德国,这是19世纪80年代的事,大家知道那个著名的铁血宰相俾斯麦吧?他就干了这么个事,给穷人建立了失业保险和养老保险。这种制度当然是优秀的,它达到两个目的,第一是人道目的,就是帮助穷人、消灭贫困;第二,使社会变得更安定。如果你有本事,你就往上奔,万一掉下来,你不至于陷入绝境,所以全世界的安全感和幸福感都会提升,所以这道福利制度当然是优秀的。

但是它运行了一百多年,到今天,它变成了一副什么样子呢?你看,俾斯麦那个时候,一个德国工人如果失业,国家每周会补贴你三个马克,男的,女的是2.5马克。这点钱就是让你不饿死,有顿饭吃。可是到今天,这张福利清单变得越来越长,到底有多长,我也没见过,根据这本书的介绍,现在至少包括这样的东西:每周150克腌黄瓜,还有100克叫皮克乐侯爵风味的冰淇淋,这风味是啥我也没吃过;还有往返30公里之内的二等座的火车票,免费两张。连这样的东西都进了福利清单,那可见清单里几乎是包罗万象。

那现在在德国,什么样的人算穷人?就是低于平均收入60%的人都算是穷人。这道线画在哪儿?大概是每个月的收入低于1035欧元,换算成人民币大概是7000多块钱,你说这还算穷人吗?对呀,人家是发达国家,所以这道线画得高一点,这也可以理解。那现在到德国的穷人家去,啥都有,什么电脑、游戏机、冰箱、彩电,而且是那种大屏幕的液晶彩电,包括微波炉,啥都有。你可能会说,德国的穷人混得不错嘛,何止是不错,比普通人爽,一个德国穷人在政府那儿拿到的免费住房人均是45个平米,这比德国的人均住房面积还多两个平米。如果是一个普通的大学生,毕业之后刚找到工作,那点工资除了还助学贷款之外,你能租到的房子不足10个平米,是远远不如那些吃福利的穷人。

而且德国穷人还有一个风潮,就是要玩那个最新潮的电子产品,比如说新出来的手机,因为靠这个才能刷到存在感,你们是牛,但是我有最新的东西。所以德国最大的家电连锁一旦出现什么新品,先对穷人打广告,那广告词上写着,你可一点也不傻,别人觉得你们傻,我们不觉得,来掏钱买东西。所以德国的穷人真是生活在天堂,我们觉得这简直就是中国穷人的未来,这不就是和谐社会吗?

错了,恰恰相反,德国穷人当然不穷,但是他们生活在另外一种绝望之中。这是怎么回事呢?我们来算一笔账,一对典型的德国夫妇,如果有两个孩子,而且这两口子都没有班上,那他们在政府那儿每个月可以拿到2000欧元,折算成人民币大概15000元,那你说吃什么不香呢?如果我去工作,那达到这笔收入,那你需要每个小时的工作的时薪达到10个欧元,这就需要相当的工作技能,而且你得上班,你还要受累。那这些穷人又不傻,我为啥要上班呢?我就长期失业在家就好了,所以德国穷人的典型状态,不是找不到工作,而是主动地长期失业。

那你说德国找工作好找吗?当然好找了,因为它是一个制造业立国的国家,它缺劳力。现在德国还去什么西班牙、希腊去招募劳工,这些人又不懂德语,而且培训起来又困难,为啥不用本国人呢?本国的穷人不干,那个账算不过来。

那你说工作这个事它到底对人有什么意义?我们很多人都觉得,工作嘛,不就是为了挣工资吗?错了,它有很多附带的作用。比如说荣誉、勤奋、效率、社会参与、社会责任等等,这都是工作的结果,一个人不工作,这些意义你是没法享受的。这还不是在说大话,德国社会学家马克斯·韦伯讲过一句很著名的话,我们以前节目也介绍过,啥叫人?人是悬挂在自己编织的意义之网上的动物,如果意义之网一旦坍塌,你掉落下来之后,那就是一条肉虫子,你跟一条咸鱼有啥区别呢?如果长期不工作,你肯定不会早起,肯定不会有学习勤奋的念头,你也不会和他人善意地协作,你甚至连守时都做不到。所以德国的穷人虽然不穷,但是他们的生活仍然是暗无天日。

按照这本书的介绍,有一些后果,那也是触目惊心。首先这些穷人完全丧失了自制的能力,就是自我约束,这是人向上奋斗的第一个条件。比如说德国的穷人健康状况特别差,主要是糖尿病高发,这很好理解,天天躺在沙发上看电视,大罐大罐地喝高糖的饮料,而且绝不去锻炼,他不得糖尿病才有鬼呢。

你看,过去的穷人健康状况差,往往是承担了高强度的体力劳动;而现在的穷人呢?是因为懒惰和放纵。放纵这个事一旦开始,那是回不了头的。这书里介绍了一个例子,德国有一条河,正好穿过穷人区,那河里面活跃着一支皮划艇俱乐部,主要的参与者都是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那你说这个会员他怎么不招一些穷人孩子呢?是因为穷人付不起会费吗?真就不是,这个皮划艇俱乐部甚至愿意补贴穷人,你们送孩子来,但是不行,首先他们不守时,这皮划艇项目有的是双人甚至是四人,你不来,那其他人就在岸上干等着。而且他需要一个参与这个项目的人是全神贯注地去听指令,如果指令不听,你随时可能翻船,甚至造成人员的伤亡,那穷人孩子就是做不到这种自制。

还有,德国很多家庭的孩子是要参加乐队的,但练过乐器的人都知道,这需要孩子有多强的自制力;而那些穷人的孩子他不是买不起乐器,也不是交不起学费,是没有这种自制力,任何乐器也练不好。还有,德国的基层宗教组织会组织孩子到教堂当唱诗班,而穷人的孩子也不参与,按说这不花钱吧?他没有自制力,连基本的守时都做不到,他当然不参与了。

那为什么会这样呢?德国穷人孩子他的家庭不正常,主要的都是单亲家庭,为啥呢?这本书里介绍,一男一女两个穷人在一起睡觉,只要这个女的敢说我怀孕了,这男的收拾行李就走。而且大家也不觉得这好像不负责任,是一种败德的行为,大家觉得很正常,因为心知肚明,政府马上就会接管这个孩子。那政府发的钱比这个男人对她负责还好呢,我凭什么要求着你留下来呢?所以大量的孩子都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们当然就不知道什么叫男女的正常关系,什么叫爱。他们可能知道什么叫性爱,但是什么是共同承担家庭责任,他们完全没概念,这个单亲母亲的妈妈可能也很年轻,经常带着外面的男朋友就在家里做爱,往往是开着门,孩子就在门口的客厅看电视,从小就看大量的色情片,那你说这样的孩子他怎么能知道一个正常家庭是怎么构建的?

我们说中国的孩子叫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但是他有一个前提,就是你的父母给他做出了榜样。我小时候在农村看过这样的家庭,孩子放学之后,一个小方桌在那儿做作业,母亲在旁边是缝缝补补,父亲在旁边打草鞋、打草绳,挣一点小零花,这样的孩子长大了才会早当家。再比如说我小时候,虽然我家在城市,没有那么穷,但那个时代大家都是精打细算,所以我放学回家做作业的时候,一句半句地总能听到父母的对话,他们这个月挣了多少钱、发了多少奖金,多少钱买菜,多少钱储蓄,多少钱交房租水电,多少钱孝敬双方父母。我从小耳濡目染,所以就会培养起起码的家庭责任感,而德国穷人的孩子完全没有这个机会。

那在这本书里,我还看到一个更加残酷的逻辑,就是德国经济一旦好转,经济向上走,穷人街区的状况会越差。这是为啥呢?你想,穷人区到处是垃圾、人尿、狗屎、破旧的啤酒瓶,不是因为穷,是因为大家懒,没人愿意收拾,这样的环境恶劣到了极点。那一旦经济好转,那些暂时因为经济不行找不到工作的人就有工作了,一旦能挣到钱,他们干的第一件事就是来一辆卡车搬家,彻底要离开这个地方。而这些人他是有上进心的,他们是街区当中的瑰宝,他们是耐心的足球教练,是邻里当中的热心人,是大家闹矛盾可以去评理的人,但是他们一旦走,这个社区连一个正经人都没有了,所以街区的状况会进一步地恶化。

我在美国看过一些社区,好的社区是什么样?是大家都为这个社区尽力,比如说周末的时候会组织孩子来一场足球赛,有能力指导的下场指导,没有能力的买水,在旁边看衣服等等,这就是一个好社区的状态。而德国的穷人区,经济越好它就越烂,因为没有好人了。那你说这样的状况能够改变吗?这本书告诉我们一个答案,根本就改变不了,因为还有另外一种理想搀和了进来。

刚才我们给大家介绍了德国穷人家庭孩子的状态,我们应该有一个常识,就是孩子的教育尤其在中学之前,家庭的作用是远远大于学校的,但是这些孩子就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你有再多的社会救助机构,有再多的钱,你拿他是一点辙都没有。按说这个社会最应该发资格证书的职业是啥?就是为人父母,但是有任何一个政府敢给父母发资格证书吗?因为穷人再穷,他生孩子也是天赋人权,这样的孩子在这样的家庭长大,他是一代一代的循环下去,这是一个没底的黑洞。

我们中国人讲两个字,一个是穷,一个是贫,但这两个字的含义不一样,贫是指没钱,而穷是穷途末路,是没有希望。听我刚才的讲述,这是不是就是德国穷人的状态?那谁应该对这个结果负责?除了穷人自己,最应该负责的罪魁祸首,按照这本书的讲法,就是德国的社会救助机构。那我问你一个问题,德国哪个产业是第一大产业?答案是社会救助产业是第一大产业,一共是200万就业人口,这可是超过了德国的汽车业、建筑业、钢铁业、能源业、采矿业和渔猎业,甚至把飞机业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多就业人口。

那再请问,哪家机构是德国的第一大机构呢?请注意,不是什么奔驰、宝马、西门子,而是天主教的明爱会,它就是一个社会救助产业,一共50万雇员;那这是天主教的,对面还有一个新教的,45万雇员。这些福利机构大概在全国有10万个分支机构,这是什么概念?就是德国所有的肉铺、面包店、加油站全部加起来,也没有这个数量,大街小巷到处都是。

那你说为什么要称为社会救助产业呢?它又没有产值。对呀,德国政府是现代政府,它知道一个常识,如果救助穷人这事政府自己干,那肯定是贪污腐败,而且效率低,所以他们把这些事大量地外包,这按说非常先进吧?但是结果是啥?以前我们的节目介绍过一个概念,叫眼镜蛇效应,啥意思呢?当年英国的殖民者在印度,就发现这个地方眼镜蛇成灾,就干脆我花钱买,两个卢布买一条。结果呢?眼镜蛇继续成灾,为啥?大家发现捕蛇上交固然可以挣钱,但是我养蛇不一样挣钱吗?所以眼镜蛇没有被打灭,反而是越来越泛滥。对,这个效应在德国的社会福利产业当中继续发酵。

你想,这都是私人机构,我要是搞福利产业,那我当然要找到甚至是发明大量的穷人,大量的救助对象,我的生意才有得做。所以德国政府有五分之一的税收都流入了这个产业,请注意我前面的用词,他们会发明穷人,因为他们像下海捕鱼一样在民间捞,好不容易捞到一个要受救助的人,这就是他们的顾客。找个理由找政府要钱,这玩意儿又没有什么刚性的预算约束,他就是需要嘛,出钱。

那钱拿到之后,你以为都给穷人?这些人他也需要建大楼、进设备、领工资,所以他们截留了大量的钱。那剩下给到穷人的钱真能起到作用吗?不一定,首先我们前面讲的,给穷人更多的钱,就是让他们脱离社会、脱离工作。当然这些机构也不傻,他们也会说穷人穷,穷人脱离社会不行,要给他们就业,但是他们就是不愿意工作,怎么办?发明这些叫失业经济学,创造一些工作岗位。

那这本书里举了个例子,有一个穷人实在在家里呆烦了,说我就业去吧。这些机构说好,我来给你一个职位,就是观察一种受保护的鸟类,四个人一组,什么都不用干,就是观察,然后记录就可以了。这太无聊了,干了几个月,说我还不如回家呢;福利机构说,别别别,我接着给你找工作,后来又给他找到一个在图书馆抄书;说这更无聊,也不干。说那这样,让你去到办公室当文员,这总可以了吧?这行。去了办公室之后,几个月时间,接了两次电话,把这个办公室的车开到加油站加了两次油,另外取了几次邮件。就这么点活,还被评为勤奋工作者,你上哪儿说理去?

再比如说,有一个救助机构,把二十几个妇女攒起来,说给你们创造一点就业,你们也不会别的,这样,你们就去拆洗那些旧衣服,这些福利机构到处去收集那些别人捐赠的衣服,送到这儿来,你们拆洗分类,然后整理好。这些衣服在德国那样的国家谁要啊?没人要,那怎么办呢?下一拨车又来了,又送来脏衣服,把整理好的收走,收走干吗?直接切成布片,然后卖废品卖掉。你想,这种生造出来的就业岗位,它肯定不产生经济效益,而且对穷人来说生活也没啥改善,没能重新融入社会。

当然,这一点也就是多花点冤枉钱而已了,但是更重要的是,福利机构有的时候还造孽呢。这书里举到一个例子,1994年到2010年,德国人突然发现全国的残疾人人口突然翻了一倍,我们民族怎么素质这么差呢?这又不是二战刚结束,大量缺胳膊缺腿的人,残疾人哪儿来的呢?福利机构造出来的。你是不是斜眼?是不是结巴?或者有阅读和学习障碍?有的是学术机构给他们提供论据,这就叫残疾,报上去就领钱。

举个例子,比如说一个中产阶级家庭的孩子,如果他学习成绩不好,那很简单,通过孩子本人、家长、学校的努力,很快就解决了。但是如果是穷人家庭的孩子成绩不好,这福利机构可算是逮着宝了,这就是客户,你们家的孩子这叫学习障碍,这是残疾,来,我们来解决问题。他们的家长也没有能力阻止,好吧,拿走解决吧。逮着这样的孩子,那你是残疾,就不要上正常学校了,去那个特殊学校,天天跟孩子讲,你是残疾人,我们要来帮助你,你看这一招行不行,那一招行不行。总而言之,就往这孩子身上花钱,其实没有解决问题,但是给孩子留下一个印象,我是残疾人,这一辈子也缓不过来。所以关于这种现象,这本书里赠送给他们一个词,叫慈善黑手党,太坏了。

但是没办法,这就是经济规律,这都是一帮聪明人围绕这帮可怜人,来谋自己的利益,这是一个社会趋势。那你说怎么办呢?能不能消除这个现象呢?很难很难。你算算看,200万就业人口,什么概念?上下游,还有他们的家属,靠这笔钱生活的人大概能占到德国人口的八分之一,1000万左右。那这是一个庞大的利益集团,这些人可不是穷人,他们都是精英,甚至是高收入阶层。他们形成的那个力量会绑架这个制度继续往前走,尤其在民主社会,这是没法回头的,因为他们手里有大量的选票。

在这儿我们要引述一个经济学家,美国人,叫诺斯,2015年刚刚去世,是新制度主义经济学的鼻祖。这诺斯他讲过一句非常著名的话,他说一个经济制度的诞生,不是按照效率最高来设计的,而是按照谈判能力来设计的。对,刚才我们讲的这200万人以及他们身后的这1000万人,这就是一个巨大的谈判力量,这些人是不允许福利制度倒退的。你看,一个社会制度如果是因为愚蠢而犯错,这反而比较好办,大家明白过来,把它改掉就完了;但是如果是因为一帮聪明人明知故犯,按照自己的利益把它推到今天的状态,这就很难掉头。德国的福利制度运行了一百多年,长足的演化,它过程中是克服了一个又一个的战术难题,但是在总体的战略上陷入了彻底的被动,这就很难改了。

那今天这期节目我们是分析了德国的上层阶级、下层阶级,虽然原因不一样,但是通向了同一个结果,就是形成各自的平行社会,他们和主流的德国社会再也不相交。这叫什么?这就叫社会解体。当然了,德国的情况其实并不是最严重的,我们只是因为有这本书拥有了一些材料而已,欧洲的那些国家,甚至在美国,出现了同样的苗头,甚至是更加严重。

当然了,还有一个原因,我们因为各种不可描述的原因,我们没法说。但是万维钢先生写过一篇文章,准确地讲是一篇读书笔记,那这篇文章我把它放在我们开发的“得到”APP里面,就是罗辑思维的订阅专栏里面,在节目播出的时候我在那儿就更新了。当然这个专栏是收费的,四年节目一块钱,免广告,全部卖给你,花一块钱,强烈建议你读一下万维钢先生的这篇文章,你会看到整个西方社会彻底社会解体的一个危机。

那今天我们说这个到底啥意思呢?我们中国人和其他国家的人一样,几百年来我们生活在一个共同体当中,只不过我们平时感觉不到这个共同体对我们有啥好处。

话说前不久,北大的经济学教授周其仁先生到我们公司来考察,那期间我们就聊到一个话题,我们商人的行为逻辑和政府的完全不是一回事。我们商人追逐的是效率最大化,而政府追逐的目标是啥?是这13亿人的社会共同体它不散摊子。

但是在价值体现上也有明显的区别,你看我们商人追逐的价值很容易通过什么营业额、公司的估值就体现出来了。可是政府追逐的这个不散摊子的目标,它的价值很难体现,尤其是我们身在其中,感受不到,但其实这个价值尤其的巨大。周其仁教授举了一些例子,比如说美国含糊中国,含糊的是我们具体的企业吗?我们具体的国民吗?不是,是我们这一大坨的体量,这本身就是竞争力和威慑力。

再比如说,中国人均GDP其实不是很高,但是你和世界上其他和我们人均GDP差不多的国家比比看,我们老百姓享受的那些基础设施和基础服务要好得多,为啥?就是因为我们有大体量,所以我们可以造得出大飞机,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高铁系统,我们有全世界最好的移动通信和电子商务。这都是造福老百姓,而它的根本原因是因为我们是一个13亿人的社会共同体。

那今天了解德国的这个情况,反观我们中国,其实有没有这个趋势?一样。我记得90年代,中国有一个社会学家叫孙立平先生,当时他就提出来,说中国也存在精英寡头化、底层碎片化的趋势,当然这个趋势因为政府的努力工作,现在这个共同体没有散摊子。但是德国的事仍然在给我们提醒,首先钱不再起作用,钱让上层阶级越来越脱离这个社会,钱去补贴下层社会的时候,未必能把他们拉回这个社会共同体。所以今天我们要重估钱的价值,当然更重要的是,我们要重估维持这个共同体的成本,和丧失这个共同体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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