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2期丨人工道德

和你一起终身学习,这里是罗辑思维。

最近看了俄勒冈大学(the University of Oregon)的心理学家斯洛维奇的一篇访谈,他提出了一个很有意思的问题——我们人类的道德体系,是不是有天然的缺陷?

道德这个词,我们天天用,但是想把它说清楚,还真不容易。这个方面,德国哲学家康德做出了重大贡献。他第一次把道德这个话题,用逻辑的语言说清楚了。

这里,我们只介绍康德关于道德标准中的一条,就是——你的主观的行为准则,必须可以成为一条普遍的客观法则。什么意思?

就是这条道德标准不仅对你适用,对所有人都适用,这才叫道德。

比如不要骗人,不要自杀,要终身学习,发展自己的才能,帮助别人等等,这些道德都是成立的。因为如果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这么做,世界会变得更美好,可以把这些原则推广到每一个人。

但是,另外一种主观原则,比如为了自己的国家,可以损害别的国家;爱自己的父母,可以包庇他犯罪等等。这在康德的观念里,就不能算是道德。因为一旦推广成客观原则,大家互相侵害,整个世界就崩溃了。

请注意,康德的这个道德标准是很苛刻的,他把我们日常生活中很多自以为很道德的行为,都排除在了道德之外。

比如,你给中国地震灾区捐款的热情,超过了给非洲地震灾区捐款的热情。在康德看来,这只是一种人性的正常反应而已,不是一种严格意义上的道德行为。

你看,越近的人,我们就越关心,这尚且算不上道德。那下面我们要说的这个现象,就成了人类道德上的一个重大缺陷。那就是——人越少,我们才越关心,人越多,我们就越漠视。

刚才我们提到的心理学家斯洛维奇,就是研究这个现象的。

举个例子,从2011年开始,叙利亚战争带来的死亡人数已经有几十万了,但是全球舆论都很漠然。直到2015年9月2日,艾兰·库尔迪,一名叙利亚的三岁儿童,在逃亡的过程中被淹死在地中海。

那张照片一经披露,迅速成为全球新闻的头条,大量的人开始关注叙利亚难民问题。

就拿瑞典瑞说,从2011年开始,瑞典已经接收了16万叙利亚难民,瑞典红十字会设立专项基金筹集款项,来帮助大批涌入的难民。

但是瑞典红十字收到的捐款并不多,每天大概只有8000美元,之前公众不太关注这个事。但是艾兰的照片发布第二天,这个基金收到的捐款数额一下从8000美元涨到了43万美元,一天50倍,这就是那张照片的影响力。

你看,这是不是一个很大的悖论?一个孩子的死亡带来的关注和同情,居然超过了此前几十万人的死亡?

其实这样的事情很常见。据联合国提供的数字,现在全世界有6530万人流离失所,是史上最高的。但是又怎么样呢?6530万,这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我们没法想象这些人的痛苦。所以,这么庞大的悲惨事实,引不起我们做任何行动的兴趣。

为什么我们对一个人可以有巨大的同情心,但是对大规模的暴行和大众的苦难,反而无动于衷呢?

根据心理学家斯洛维奇的研究,这和人类大脑的一些机制有关。

第一个机制,叫“价值作用”(value function),是著名的心理学家卡尼曼提出来的。就是说,在事物数量少的时候,细微的变化也会吸引我们的注意力。数量多了之后呢,巨大变化也不能引起我们的注意。

比方说,你口袋里一分钱都没有,这时候突然有了100块,那你会特别高兴。如果你账上有1万块,突然多了100块,你感觉就很平常。同样是多了100块,你的大脑的兴奋度差别很大。

在人命的问题上也是如此。惨剧波及的人越多,个体生命的价值越低。据说,斯大林说过这么一句话,“死一个人是悲剧,死一百万人只是个统计数据。”

这个心理作用是如此明显。不仅是一个人和一百万人的对比是这样,甚至一个人和两个人也有重大区别。

有一个在瑞典做的心理学实验证明,当受害孩子是一个人的时候,人们的捐款意愿指数是24.9;当受害孩子是两个人的时候,捐款意愿指数下降到23.4;当受害孩子是8个人的时候,捐款意愿指数下降到21.3。受害者越多,我们的同情心就越少。

第二个心理机制,是行动无效错觉。什么意思?

就是当我们面对一大堆要救助的人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在做无用功,反正是杯水车薪,还不如干脆置之不理。心理学家也做了一个实验,给第一组的人看一个正在挨饿的女孩的照片,有一部分人伸出援手,给孩子捐款。

给第二组人看同样的女孩的照片,这个照片上只有一个区别,就是旁边加上了关于世界上有多少人正在挨饿的统计数据。结果,愿意帮助的人减少了一半。

当我们面对一个巨大压力的时候,往往会选择干脆回避。

还有第三个心理机制,和人的注意力有关,人会更加关注单体的东西。

比如,我让你想象一百块钱,你不会把它想象成100个1块硬币,你只会想成一张一百块钱的钞票。为什么?

因为单个物体更容易想象,也更容易建立联系。而面对很多人时,想要建立起情感上的联系就更难了。

说了这么多,就是让我们看到人类道德感和同情心当中的一个天然缺陷:本来一条命就是一条命的问题,很多条命就是很多倍的问题,每一条人命的价值都不应该被低估。

但是事实上,人命越多,危机越大,人类社会就越忽视它。

说到底,这是因为我们的大脑是在小部落时代进化出来的,我们处理不了现代社会那么大规模的陌生人社会问题。

我们之所以能建设起现代社会,是因为过去几百年,人类在政治、法律、市场各个方面,都建立了一套全新的制度,它们就是为了协调大规模的陌生人协作的。

但是情感问题,道德问题,暂时我们还没找到制度性的解决方案,来适应这种全新的环境。

那怎么办?

一个办法是靠公益组织。他们其实在工作中,也“利用”了今天我们说的原理。比如,募集捐款的时候,他们会强调某个个人的具体悲惨遭遇,就像中国希望工程的那个大眼睛的小女孩。但是在花钱的时候,再调动机构的理性,去尽可能救助大规模的人。

另一个办法,可能就得靠正在崛起的人工智能了。前面我们提到的那位心理学家斯洛维奇,他就设想,人类未来有可能会把道德问题,救助穷人的问题,交给机器去处理。

你想,机器是执行程序的,一条命就是一条命的价值,它们不会犯我们人类道德直觉的错误。这种“人工道德”,也许没有我们想象的那么糟糕。

这仅仅是一种设想,供你参考。

这个周末的罗胖精选,我们将会把收费专栏《吴军·硅谷来信》和《严伯钧·西方艺术课》的内容,周六周日各自选出一期,免费放送给你。咱们明天见。

本节目参考了文章《同情心为何会有局限?》,作者:Brian Resnick,译者:水自流,见于微信公众号:利维坦,原载于www.vox.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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