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期|实事求是为什么难

策划人:李子旸

和你一起终身学习,这里是罗辑思维。

有一个词,我们非常熟悉,叫“实事求是”。它本来是一个很古老的词,出自于《汉书·河间献王刘德传》:“修学好古,实事求是”。这个词沉寂了几千年,从四十年前开始,它突然成了高频词,成了当代中国社会治理的基本原则。

在今天的人看来,实事求是好像并不难做到。无非就是摆脱空洞的意识形态争论,从现实目标出发,制定对策或政策,真正解决现实中的问题。

这有啥?好像本来就应该如此。

但是,如果稍微拉开一点视野,你会发现,无论是从纵向的历史发展来看,还是横向地观察当代各国,真能做到实事求是的国家和政体,其实非常少见。

常见的是啥?是大多数社会,都被种种虚假和空泛的问题困扰,很难集中精力和资源去解决真实的、甚至是迫在眉睫的问题。

就拿现在的美国举例子。美国的制度现在很完善,但是美国的媒体和政客最经常讨论的话题是哪些?是该不该堕胎、该不该私人持有枪支、该不该有同性恋婚姻等等。

左派、右派、共和党、民主党的区别,主要就体现在这些问题上。我听有的政治学者说过,美国之所以这样,是因为大多数问题都已经达成了共识,只剩下这些问题可以争论了。

是这样吗?

这不符合常识啊。怎样改善美国明显落后的基础设施?怎样减少庞大的财政赤字?如何抑制强大的利益集团?怎样创造就业?等等

这些急需解决方案的问题,谁在讨论呢?所以,美国并不是没有问题,而是没有政客愿意争论的问题。

这话怎么说?

有人群的地方,就会有分歧、有争论。但争论分为两种,一种是不同解决方案之间的争论,另一种是不同价值判断之间的争论。它们的不同之处在于,前者有裁判,会有结果;而后者没有裁判,也就没有结果。

我们先来看第一种争论——不同解决方案之间的争论。

它最大的特点是,争论会有结果。有了结果,在这个问题上,就不再有分歧和争论,大家的注意力就可以转向下一个问题了。社会就这样一步步前进。

比如咱们中国,2011年6月30日,京沪高铁开通,中国的高铁建设达到一个新高峰。但谁也没想到,还不到一个月,就发生了7·23重大事故,人员死伤惨重。

虽然发生事故的不是高铁,是动车,但是那个阶段,舆论上对高铁本来就有种种争论和非议。事故发生以后,对高铁的质疑就更是空前高涨了。巨大压力之下,铁路部门只好宣布把高铁最高时速从350公里降到300公里。

问题来了:高铁到底是否安全?最高时速是否应该恢复到350公里?中国是否应该发展高铁?

这些争论,都是怎么解决的?就是实事求是地看现实。7·23事故以后,高铁至今没有再发生重大事故。在事实面前,人们对高铁安全性的质疑消失了。

2017年,铁路部门宣布高铁恢复350公里最高时速,几乎是水到渠成,社会各界一片欢迎。又一个重大社会问题有了结果,这个问题上,从此不再有社会分歧和争论了。

回顾中国改革开放的历程,问题一旦被解决,问题本身就会消失,这种情况很常见。很多曾经激烈争论、甚至各方争得脸红脖子粗的问题,经由事实的裁判,后来都有了明确的结论,包括:是否要放开土地承包权?是否要建设经济特区?是否允许外资进入中国?是否应该发展股票市场?是否应该允许企业破产?是否要加入世贸组织?等等。

正是在解决这一个个重大问题的过程中,中国的改革开放逐渐深化,实现了惊人的经济增长和社会进步,我们每个人都深深地受益于此。这叫什么?这就叫实事求是。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种争论,就是不同价值判断之间的争论。

这种争论,有两个特点。

第一,因为没有一个终极的裁判,所以永远争论不完。

比如,该不该允许堕胎的问题。只要宗教信仰不同,这个问题可以吵上一万年,也没有结论。

第二,这种问题,不需要你是专家,任何人都可以站队、表态。

比如同性恋婚姻问题,谁都可以有自己的一套观点,听起来肯定也都有道理。

那你说这种问题好不好?有一种人肯定说好,那就是政客。他们当然欢迎这样的问题啊,这样的话题天然地可以让每个人都参与,而且永远争论不完,方便他们做政治动员嘛。

听起来像说段子一样。要不是发生在眼前的事实,我们很难想象美国这样的大国,会举国上下激烈争论“应该有几种厕所”这样的问题。

2017年美国最热门的争论话题之一,是俄罗斯干预美国大选。稍有理智的美国人都会意识到,这个主题是多么荒谬。

美国自己曾经多年努力对前苏联搞和平演变,现在好了,它反过来像一个受害者一样,指责衰落的俄国操控美国大选。其实,有多少美国人真正相信俄国有这种能力呢?

但是请注意,这并不是不理性。在政治斗争中,这样的题材非常难得,重要的不是事实,而是这种话题打击异己的力度。

当然,这并不只是西方现代民主政治的问题,所有衰落的政治体系,都会落入到这样“价值判断”的陷阱里面。

比如,中国古代的皇权政治,也一再上演这样的戏码。

最典型的是明朝中后期。比如嘉靖皇帝时代的“大礼议”,说到底,争的就是一件事:到底是管皇帝的父亲是叫先皇还是“本生父”。从此开始,官员开始拉帮结派,党争愈演愈烈,成为明朝晚期政治中的死结。

当派别固化以后,后续争论的题材总是不难找的。到了之后的万历年间,就又有了所谓“明末三案”——“梃击案”、“红丸案”和“移宫案”。

我们以前节目也讲过这些故事。故事本身很有意思,里面的是非曲直、忠奸善恶,也确实很有看头。但问题是,只要稍稍从历史书中抬起头,抽身事外想一想,就会意识到这有多荒谬。

当时自然灾害、饥荒、农民造反、满洲的军事威胁等等,这些问题非常严重,但是政治运转就是无法回到“实事求是”的轨道上来。官员们放着生死存亡的大事不顾,执着地争论宫廷案件。

这样的价值观争论,作家王小波曾经写过一段话:

在人类的一切智能活动里,没有比做价值判断更简单的事了。假如你是只公兔子,就有做出价值判断的能力——大灰狼坏,母兔子好;然而兔子就不知道九九乘法表。此种事实说明,一些缺乏其他能力的人,为什么特别热爱价值的领域。倘若对自己做价值判断,还要付出一些代价;对别人做价值判断,那就太简单、太舒服了。

这是那篇著名的文章《思维的乐趣》里的话。

今天说这个话题,其实是有一个感慨。这四十年,中国在改革开放中能够一直奉行“实事求是”的原则,是多么难得的历史机缘。

在这个国家里,以前很难做到,在这个时代里,其他国家也很难做到。所谓国运昌隆,这就是其中之一吧。

一个国家,从上到下,都真心认同和支持“实事求是”,都在试图定义出真实的问题,然后想办法去解决,推进个人和公共事务的发展,实在是非常难得和宝贵的历史瞬间,值得我们倍加珍惜和努力维护。

好,这个话题我们就聊到这里,明天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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