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期 | 要地图,还是指南针?

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

我是罗胖罗振宇。

这里是由一汽大众·奥迪独家冠名播出的“启发俱乐部”。这里是北京线下的第14场。

提醒今天到场的各位观众:“启发俱乐部”的所有买票入场的观众,都会领到一个徽章。徽章是连续编号的,今天是356号到437号。我们会一直编下去。建议各位这个徽章不要弄丢。天知道多年之后,我们凭借这个徽章相认,会发生什么奇妙的缘分。

下一场,也就是10月14号那场的门票已经卖光了。如果你想看参与线下的《启发俱乐部》,现在可以在评论区的边看边买,买10月21号的票。但是有一点请注意,10月21号,我们会临时放在一个大一点的场。那一天,我会请出脱不花来当嘉宾。具体地点,我们再通知。

今天是奥迪赞助的第一季《启发俱乐部》的最后一场。当然,交情不散,这里还要提前宣布一下,奥迪已经成为我们今年跨年演讲的赞助商。

奥迪有一句话:“做更强大的自己。”

既然如此,今天我们就来说说中国历史上的一个最强大的人。谁啊?就是前两天,9月28日,刚刚过了2571岁生日的孔子。

我自己对孔子感兴趣,很早。上大学的时候,把《论语》手抄过三遍。

但是说实话,那个时候读《论语》,纯粹就是青年人的好胜心——作为一个中国人,怎么能没读过《论语》呢?所以,抄几遍也不灵,水平肯定还不如200年前的一个乡下秀才。

但是,到了很晚的时候,我才知道,书不是这么读的。

读书是为什么?不是为了搜集知识和观念,不是为了知道别人是怎么想的,而是在自己的体内集成一种人格、一种体验、一种选择的方式。

所以,很多人说,读书会把自己越读越清醒吗?不,我的体会恰恰相反,读书会把自己读到越来越复杂。

你看,我这不就是嘛?前两年还敢说,我有一个观点。现在只敢说,我受到了一个启发了。

没有别的原因,脑袋里装的人格、体验和选择更多了嘛。

美国总统里根说:“我们不要轻易断言上帝站在我们一边。我认为,真正的问题是,我们是否站在上帝这一边。”

对,我们学习任何人,不是要知道他是什么样的。而是要知道,他如果是在我的情境下,他会怎么选择。

鲍鹏山老师这句话说得更透彻,他是讲孔子讲得比较多的。

他说:“读孔子,问题不是孔子是怎么说的,怎么想的,孔子他老人家不在了。而是在我们面对的一切公共事务里面,我们要有能力判断孔子如果在这个处境下,他会站在哪儿,然后我们走过去,和他站在一起。”

这段话说得真好。如果我们有能力这样读孔子,孔子才进入了我们体内,成为我们自己人格组合的一部分。

最近我们「得到」App上新了一门课,请历史学家李硕老师做的《孔子评传》。

不好意思,这门课现在的销售非常不好。对不住李硕老师一年多的努力。也许是孔子两个字把大家吓退了吧。但是,我向你打包票,这是我能想象到的最好的关于孔子的课程。

为啥?因为他不仅是谈孔子的一生是怎么样的,而且是列出了孔子一生面对的那些艰难的选择,他是怎么选的,背后的理由又是什么?

今天就说说,这门课对我的启发。如果你也觉得受到了启发,那拜托你捧一下李硕老师的场。加入这门课程的学习,也算是您捧了我一个场。谢谢啦。

我们先来看第一个,我原来没有想到的问题:

孔子的一生有一个什么大挑战?

过去,我以为,那肯定是“克己复礼”,要恢复周朝的礼制啊。那叫理想,那不是挑战。

孔子的挑战,和我们今天大多数人一样,是突破阶层天花板。

人一生遇到的真正的挑战是很现实的,就像我今天看到的一个段子,小时候看见月饼,我对嫦娥不感兴趣,只对月饼感兴趣,后来长大了对月饼不感兴趣,对嫦娥感兴趣,现在岁数大了月饼嫦娥都不感兴趣,对兔子感兴趣,琢磨红烧还是清炖,这是中秋节的一个笑话。

这话怎么讲?这要从一个我们都知道的事说起。

你可能听说过:孔子的父母是“野合”生的他。“野合”这两个字,我们都懂。上古时代嘛,民风淳朴,每个村子都有自己的欢乐谷。孔子的父母就是这么奔放,喜欢和大自然融为一体。

但是,这个词我们理解错了。

两点理由。第一,孔子父母野合这件事,是司马迁白纸黑字写在《史记》的。我们都知道司马迁多么崇拜孔子,“高山仰止,景行行止。虽不能至,然心向往之。余读孔氏书,想见其为人。”如果是这么一件私房里的事,当事人不会乱讲,司马迁也不会郑重其事地把它写进《史记》里面。你可能觉得,这还没有说服力。

那有说服力的来了:李硕老师给我们算了一笔账,这个我还真是第一次意识到——

孔子的诞辰,是9月28号。如果按照农历来算日子,孔子生日在八月底。那倒推一下,孔子母亲怀孕的日子,就是上一年的腊月。孔子出生在现在的山东省,冬天是比较冷的,腊月又是一年最冷的时候,也根本不适宜野合。

那么,《史记》里写的这个“野合”,到底是什么意思?

其实,它的意思稍微绕了一点儿,指的是不合礼法的“不正当男女关系”。请注意,这个“不正当男女关系”,不是今天讲的出轨,而是一个在当时很重要,今天的我们理解起来比较难的事——阶级差异。

春秋是贵族社会,人的身份等级都是世袭的,不可能改变。贵族和贱民有身份鸿沟,不能正式结婚。当然,会有跨阶级的偷情,特别是贵族老爷和贱民女子的恋情,只要双方低调,也不会遇到什么反对,但绝对不可能变成正式婚姻。这,就是孔子父母所谓的“野合”。

如果我们拓展一下视野,在欧洲近代,贵族社会还没有完全消失,也经常有贵族老爷和底层民女恋爱的故事。比如英国小说《苔丝姑娘》,或者俄国作家托尔斯泰的名著《复活》。在这些小说里,和贵族老爷有过露水情缘的民间女子,几乎不可能被贵族社会接受,没法改变自己的命运。这和孔子的春秋贵族时代几乎一模一样。你要是感兴趣,可以去找这些欧洲小说来看看。

我们都知道孔子小时候很穷,“吾少也贱,故多能鄙事。”他成名之后,居然有个叫樊迟的学生,就想跟孔子学种庄稼。孔子说:“干这种活儿,我不如老农民。”这言下之意,自己还是会干农活的。

但是,请注意,在贵族社会里的穷,不是我们今天概念中的穷。那是一种完全没有希望的穷。阶层的天花板压在那里,如果不能成为另一个阶层的人,是没有上升空间的。“爱拼就会赢”在那个社会不存在。

说到这儿,我们就理解了孔子一生的挑战,其实和我们今天每一个人一样——向上突破。

你看看,这个样子的孔子你可能就不太熟悉了。

学完李硕老师这门课,你对孔子的印象,不会是那个满嘴新名词的圣人,而是一个天天找机会跳槽,对各种靠谱不靠谱的机会都心里痒痒的“连续创业者”。

他搞过政治投机。他投奔过失败的君主,动心投奔过反叛的头子,投奔过一生的死对头,投奔过夷狄,给楚国当过情报官员。反正我看了是大跌眼镜。老天爷啊,这哪是那个孔圣人啊?这和我们今天看到的任何一个热血青年没有区别啊。

有句话,你可能很熟悉:

“其为人也,发愤忘食,乐以忘忧,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听起来多好,一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的样子。但是,如果你看论语的原文,你就知道这句话的语境了。

怎么回事呢?有一个楚国的大贵族,叶公,对,就是那个叶公好龙的叶公,他跟孔子的大弟子子路聊天,侧面打听孔子的工作状态。但子路当时不好表态,就支吾过去了。

孔子听说后,立刻抱怨子路说,你没有好好给叶公展示我的干劲儿,你应该告诉他:我虽然年纪有点大了,但是——加班可以加到忘记吃饭,遇到挫折也非常有正能量,一点儿都不服老!不知老之将至云尔!

你看,他多想得到叶公给他一份好工作。

孔子这么拼,但是很可惜,一辈子,奋斗的成果很有限。他在鲁国短暂地当过大官。但是主要的时间,都在各地漂泊,在民间等待新工作。

说起来挺丧的。但是正像北京大学的李零教授说的那句话——“去圣乃得真孔子”。

是不是有点亲切?你看,孔子面对的人生挑战,和我们在今天中国看到的一个普通的上进青年没有什么区别。你看,我们和孔子是站在一起的。如果再考虑到他那个时代的特点,我们得说,即使是在世俗意义上,孔子取得的成就也是很大很大的。

好了,知道了孔子面对的真挑战,我们再来看孔子是怎么应对这个挑战的?

一句话,孔子其实是一个非常有世俗智慧的人。请注意,我这里讲的“世俗”没有贬义。它是孔子和他身后的儒家发现的一条知识密道。

我们来看一个场景。

十几岁的时候,孔子的母亲去世。对,就是那个和他的父亲有过露水姻缘,但是始终是一个平民的母亲去世了。这一年,孔子才十几岁。

这桩丧事,如果像一个普通农家那样办完,中国的历史估计就得改写了。但孔子,对这个丧事有一些额外的想法。

孔子母亲去世后,孔子想把母亲埋葬到父亲的坟里面去,也就是合葬。但他不知道父亲的坟在哪里,就把母亲的棺材停在大路边,向过往的行人求助。

这明显不合情理啊。

首先,孔子的父亲是个贵族,在十里八乡都是知名人物,任何人想打听这种贵族的坟地在哪里,都不是什么难事儿。

其次,就算不知道,可以上门打听啊。也根本用不着把母亲的棺材放在大路边,去问来来往往的陌生人。

所以,孔子这么做是有潜台词的。

第一,我的目的,不是要你承认我的身份,也不是要求承认父母的婚姻,那个都太难了。而是要父母合葬,一个十几岁的儿子,提出这个目标,可以理解。这是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目标,一个好接受,但是,一旦接受下来,就意味着下一步很多事情的目标。

你看,通过订立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目标,来实质上达到一个更高目标,这是一种典型的世俗智慧。

很多大学生到我们公司求职,直接给我递简历,这就是目标和他的诉求匹配。但请注意,这种常规做法虽然有成功的概率,但很难引起我的注意。我还认识一些年轻的学子,他们也想来我们公司工作,但做法非常聪明。他们知道我们有「每天听本书」这个产品,就自己写了本听书稿,说,罗胖,我写了一个听书稿,你能不能帮我斧正斧正。我觉得挺有才华的。接着,又递过来了一篇,当我改第二篇的时候,我就会动这个心思,你要不加入我们的团队吧。你看,中国社会经常有这样的智慧。就是我刚刚说的,通过订立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目标,来实质上达到一个更高目标,这是一种典型的世俗智慧。

脱不花的沟通训练营当中就举过一个例子。比如,你是一家咨询公司,乙方,在提案结束的时候,而且已经获得通过的时候,你应该说什么?建议你这么跟对方老板说——

今天提案已经通过了,您给我们再提提要求呗?对方当然会提啊,不过你放心,这个时候通常提的都是一些原则性的要求。好,你马上接话,说您的要求特别好,我们想一想怎么落实,我约您一个时间呗,再向您做一次汇报。

不要以为这是一个可有可无的汇报。这次约定时间,作为乙方,就实质性地打通了和甲方老总之间的沟通管道。因为此前都是机构双方,通过秘书约的时间,这次,你和老总直接约了一次时间,沟通管道发生了升级。你看,通过一个退而求其次的目标,实质上就达到了一个更高的目标。

孔子这么做,还有一个妙处。就是形成了社会舆论压力。

一个十几岁的小孩子,把母亲的棺材放到十字路口了。指名道姓要找爸爸的坟,如果老孔家有人,他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要求了,而是一个态势。一个必须要结束的态势,否则社会舆论的压力就不会停止。

请注意,制造一个有压力的态势,比提一个要求更有力量。

我记得台湾的曾仕强教授讲过一个例子。比如,你拿一张电影票到电影院看电影,一看位子被人坐了,这个人还是五大三粗的彪形大汉,看着还不是个讲理的人。请问你这个时候怎么办?如果你是个愣头青,拿出电影票说:看好没有?这是我的座位,让开。一般人可能也就算了,但如果这个彪形大汉本来就是横行街里的人,如果他旁边再有一个漂亮姑娘,他要给自己拔拔分,那他会怎么办?老子就坐了怎么着?就不让。你们会吵起来,你又不见得打得过人家,最后你憋一肚子气,对吧?何必呢?

所以曾仕强老先生说:“你别这么处理。很简单,你拿着票去,举着这票跟这个彪形大汉说,兄弟,你先坐了啊?没关系,你坐你坐,我坐旁边,别人不赶我,我绝对不赶你。”

你看这个本来是认怂吧,但是本质上不是怂,因为你调动了一支未来的力量来对他施压。他就算是彪形大汉,他坐在那儿,毕竟是坐着别人的位置,理亏啊。他看电影始终提心吊胆,旁边来人赶你,然后他要跟你发生一场冲突,这对他来说未来的压力是很大的。这个时候他就让开了。这是最聪明的方法,双方都能够保全面子。

你看,孔子这一招是不是很绝?既没有提一个很可能被对方拒绝的要求,也逼迫对方要尽可能做一个选择。如果老孔家对这个孩子可认可不认,那也许就认了呢?

事实上,孔子非常有运气。老孔家这个贵族这个时候已经日薄西山,而且正好也没有香火,就把孔子认了下来。孔子,就这么摇身一变,从一个平民家的、可能一辈子要种田的孩子,变成了一个贵族。那个社会阶层的天花板,就这么掀开了。

说到这里,我们要多啰嗦两句。

这不是什么奇思妙想。实际上,孔子和儒家就是开创了这么一个知识和智慧的传统。

你看,中国古代的士大夫跟皇上搞的是不是就这一套,中国儒家的士大夫是承认皇上的绝对权威的,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前提。但你看明朝,大量的士大夫看不惯你皇上这一套,就搞死谏。我可以调动整个舆论压力向皇上反扑。万历皇帝给这些大臣们弄得几十年不敢上朝。这就是中国儒家处理这些问题的策略,调动公众舆论对你施压。

我在罗胖60秒里说过,有一个词儿,叫“唾面自干”,就是别人在我脸上吐了一口唾沫,我不擦,让它自己干了。我是不是卑微到了极点,是不是一个特别委屈的事?

但在儒家的社会关系学说当中,你就会发现这是非常狠的一招。张三,天天欺负我,我唾面自干。看在别人眼里,人就知道张三不是个东西,我是个好人。这是个相当猛烈的反击。

在中国历史上,儒家能够成为皇权的解毒剂,其实往往靠的就是这一招。一个传统士大夫,是承认皇权的绝对权威的。但是,又能够通过汇聚社会压力,对皇权产生制约。这套机制的种子,从孔子把母亲的棺材放到大路口,就已经呈现了雏形。

作家刀尔登在《中国好人》这本书里就说过,“儒家对物理世界的知识,几乎没有兴趣,对灵魂问题也不大关心。这一知识体系,大抵不出人伦世界。”

对啊,哲学家康德也讲过:世界上有两件东西能震撼人们的心灵——一件是我们心中崇高的道德标准,另一件是我们头顶上灿烂的星空。

你看,对内追问内心,对外追问星空,这好像是知识的两个主要来源。但是,孔子和儒家生生是找到了第三种知识的来源,那就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

有人把儒家也称之为儒教,但其实是有很大区别的。施展老师说:“儒家讲的是人和人之间的关系,而宗教说的则是人和神之间的关系。”

施展老师曾经说过一个思想实验。他说,如果把一个儒家士大夫扔到一个荒岛上生活,那他就不能再说自己是一个儒家,为啥?因为儒家的所有信条都是处理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的,你一个人生活在荒岛上,没有关系可以处理,你还是什么儒家呢?但是,如果你把一个欧洲中世纪的基督徒,扔到一个荒岛上生活,他仍然是一个基督徒,因为他只要在内心里遵循和上帝之间的约定就行了。

说到这儿,你可能会形成一个印象:孔子这人还能叫圣人吗?你罗胖40分钟跟我们说的啥,这老头天天搞阶层突破,就是一凤凰男嘛。平民因为偶然的机会当了贵族,从小贵族爬成大贵族。

并且这个人好像还没什么道德准则,连他的仇人,和他一生反对的乱臣贼子,也去投靠。儒家讲“夷夏大防”,就是说,我们华夏民族和其他民族之间是有区别的,可是他连夷狄都去投靠。当年的楚国在中原人看来就是夷狄。他投靠楚王,这辈子对楚昭王印象好得不得了,为什么?

前40分钟,如果在你心目当中留下了这么一个孔子的印象的话,那是我的罪过。孔子是这样的人吗?他是。

那请问孔子留在后世的个理想主义精神应该在何处安放呢?这是过去一周我上李硕老师这门课《孔子评传》过程中,让我最困惑的一个问题,也是给我启发最大的一个问题。今天我可以把我的答案向大家做一个披露:“理想主义不是一张地图,而是一根指南针。”

这话怎么讲?

什么是地图?就是确定的道路,你按着图走,不走偏就是了。什么是指南针?就是你心里一直有一个明确的大方向,但是并不耽误你绕个近道。在每一条道路上,你都坚决地向那个确定的方向偏转着。

过去我们讲起理想主义,心里想的就是董存瑞,明明知道风险,但是就是挺立在那里,纹丝不动,直到毁灭。这样的理想主义很可敬,但是这样的理想主义者往往都牺牲了。这是按照地图走的理想主义。

但是,孔子的一生示范了另一种理想主义的类型:每一种现实的诱惑,他也接受,经常委曲求全,但是,那根指针坚定地指向心里的北极星。

比如,孔子所在的鲁国,当时国君没有什么权力,被架空了。真正掌权的是所谓“三桓”,就是季孙氏、叔孙氏和孟孙氏三家大贵族。那按照孔子“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理论,他应该和三桓死磕到底。死磕到底的话,估计他年纪轻轻就壮志未酬身先死了。

孔子跟这三桓的关系非常复杂。他既是孟孙氏的老师,还在三桓当家的朝廷里做官、拿俸禄。但是一旦掌了点儿权,他又要主动去削弱三桓的势力,比如那个著名的“堕三都”事件,要把三桓贵族领地的城墙拆掉。

再比如,孔子和阳货(名虎,字货)之间的关系。不是有个著名的“孔子拜阳货”的典故吗?他跟阳货不对付。阳货来他家拜见,他躲。然后他又按照礼节去回拜,而且专挑阳货不在家的时候。阳货在路上把他截住了,劝他去做官,孔子又答应。

你看,这个姿势很难拿捏啊。我看不上你,但我不失礼节。我接住你给我的机会,但是我按我的方向把握这个机会。

那个姿势,我只能用向日葵来形容。我是个脆弱的植物,你把我栽到哪块地里,我是没办法决定的。我也尽可能想到肥力充足的地里,我也努力长高。但是,我的头就是冲着太阳的方向。

《花房姑娘》里有句歌词是这样唱的:你问我想要去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

孔子作为中国人的人格典范,他的一生你居然都找不到一个高光时刻。孟子这一辈子,一直是个暴脾气,梁惠王问他:“叟!不远千里而来,亦将有以利吾国乎?”你对我有什么用?孟子大手一摆:“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孟子每次出台的时候,亮相都是非常气派的:“何必曰利,仁义而已!”孟子那滔滔不绝地辩论,动不动“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我哪愿意跟你们废那个话,我不得已呀,“虽千万人吾往矣”,这都是孟子说的话。孟子这一辈子也是一事无成,但是他留下了很多大型舞台剧上来就亮相的那种动作,特别像“董存瑞”。

比如,孔子师徒一行人周游列国的时候,有一次需要穿过卫国,特别不巧的是,这一次刚好赶上卫国边境起兵闹独立,当地一个小城的贵族联合起来反对卫灵公。孔子经过这个小城的时候,当地人知道孔子之前一直支持卫灵公,他们就拦住孔子不让去卫国,最后逼得孔子他们向神盟誓,说我不去卫国了。

结果,孔子一出了这个小城,马上就头也不回地往卫国的都城去了。这个举动是不是特别出人意料?连孔子的弟子都困惑了,就问他:老师,咱们跟人家都发誓了,这样不好吧?孔子是这样回答的:受胁迫发的誓,神不会听的。我读到这里的时候,就看到了一个特别狡猾的小老头儿形象,孔子他绝不在这种非常时期讲究“守信用”,你看,是不是非常像脱口秀演员。

你去看孔子的一生,他永远是这样,第一件事:君君臣臣父父子子,你们都要守规矩;第二件事,你们谁也不要欺负谁,得有仁义。他这辈子翻来覆去就讲这么两句话,他不会变。再比如,孔子的学生颜回死了。孔子哭得很伤心,比自己的儿子孔鲤死了还伤心。但是,颜回的父亲颜路,想到孔子家还有一辆马车,就劝孔子把马车卖了,给颜回买大棺材。孔子觉得很为难,说:“我儿子孔鲤下葬,也没有椁。既然都是咱们的儿子,就都一样吧。再说,我是退休的大夫,出门也不能靠走路啊。”

你看,这个老爷子一点也不顾自己的形象,该舍不得就舍不得,一点也没有摆那种很决绝的英雄姿态。

但你要说孔子不关照弟子吧,也不是。他这辈子,也没有什么权力,就是靠那一点点方向上的坚持,越滚越大,还真就滚出一个势力庞大的弟子网络。像子路、冉有、子贡,居然都在这个网络里面获得了巨大的政治利益,当了各国贵族的管家。他虽然一辈子也没找着什么机会,但你会发现他这辈子成就其实不小,他从一个贱民的孩子一直当到鲁国除了三桓大贵族之外,最大的职业经理人——鲁国大司空,这个阶层跃迁也挺吓人的。

他的一生,培养出了七十二贤人、三千弟子。

你再往他身后看,全中国没有任何一个家族有孔子混得好,他当年就死在曲阜,围绕那里建了孔府、孔林,他的弟子在外面建了房子、越建越多,一直留到了今天。

这真是一种可怕的像水一样的力量。没有什么强硬的棱角,但是有确定的方向,时间一长,居然就能水滴石穿。

孔子手里,没有地图,只有一根指南针。你会发现,这恰恰是理想主义和现实主义最好的结合方式。

学完李硕老师这门课,有一个很有趣的感受。就是孔子在任何选择关头,都没有那种倔强的姿势,但是有一种态度——温和而坚定。

这种态度非常有用。孔子每一次地位的上升,都是因为这种温和而坚定的态度。

鲁国的当权者在新老交替、局面不稳定的时候,就会想起孔子,就会觉得孔子提倡的“道德”有用。这也能理解。要死的当权者,担心接班人不孝,乱改自己的路线;而刚上台的当权者呢,怕别人不听话,也只好提倡尊卑道德。这种时候,正好需要请孔子这样的人来帮忙,同时装点门面。

每次有这样的政局动荡,孔子,或者孔子的弟子的机会就来了。你看后世的儒家是不是也这样,汉武帝想用儒家,宋代的皇帝想用儒家,明代的皇帝想用儒家,清代的皇帝想用儒家,全部都是这样,这套挺好的用一下吧。

这条道路看起来很怪,其实,这是一个有现实精神的理想主义者唯一的道路,是一个好人唯一的道路。

看到有人问了一个问题,说,为啥坏人做坏事,往往经常得手,而且特别有效率?回答也挺有意思的。要知道,坏人他不是一个人在行动,他的背后其实是一个价值网络。比如,一个贼偷东西,他背后的价值网络就包括同伙、销赃渠道,包括他那伙人共享的那种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价值观。这些价值网络,支撑他做坏事,而你是一个人,他当然显得非常有效率。那好人怎么办呢?

好人在面对坏人如此强大的网络的时候,不是去硬抗,而是也去编织自己的网络,求助于自己的网络。请问坏人的网和好人的网哪个更强大?道理很简单,当然是好人的网强大,好人的网蕴含的价值观,是去动员人去凝结力量的时候成本低、人人都以为自己是好人——就这么简单。孔子这辈子干的是一件什么事,就是我说了两件你们人人都懂、人人都知道对的事、我说了一辈子。但凡需要借助这张好人之网的时候,孔子就会被利用,被人利用怕什么,被人利用你的网就能结得更大一点,这就是孔子的一生。

比如,你可以求助邻居、路人,你还可以报警,等等。那么从长期来看呢?好人价值网络比坏人的价值网络还是要强大很多。为啥?因为做正确的事,是一件人人心中都有的种子,所以好人背后的,是一个成本更低、效率更高的价值网。这就是我们永远要做对的事的理由。因为你会加入一个更强大的网络。

过去一周琢磨孔子的这些史料,我就觉得当一个理想主义者其实没那么难。

过去我们对理想主义者一定有什么误解,好像理想主义者必须付之于牺牲。不,错了。

如果你为理想主义牺牲,只是你贪恋那个姿势,你贪恋那个高光的时刻,你老想把那个姿势拍下来发个朋友圈,是那个念头害了你。

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你看孔子,他一生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姿势。中华历史上最成功的一个人,无非就是傻傻地指着一个方向而已。

所以在孔子身上,我们真是找到了理想主义者的第二个方案,我觉得这是一个好方案。

李硕老师做《孔子评传》这门课,我学习的时候,其实启发特别多。

举个例子,他的最后一讲,就在讲孔子的身后,特别有意思。其实是两个势力在利用孔子。

一个势力,那个人叫子贡。子贡是孔子弟子当中最有钱的一个人,经商成功,心眼特别活泛,是一个世俗主义者。子贡要干一件什么事?神化孔子。所以你看,经过子贡那一派人出来的孔子的事迹,全部都是孔子可神了,经常有点神秘主义的力量。地上埋了个什么东西,刨出来,孔子一看,这不是几千年前的恐龙吗,孔子都能认得出来。这一套都是子贡那一派人编的。

那还有一派人呢?曾子,就是那个曾参。其实《礼记》和《论语》基本上都是曾子编的,曾子这派人绝不相信那一套。夫子讲,子不语怪力乱神,所有乱七八糟什么灵异的事件他都不信。

但是曾子这派人有一个特点,就是容易机械主义。所以后来儒家搞的什么孝道那些东西,都是曾子这一派搞的,凡事不会变通。要按曾子那派人讲,你父母去世了,那我就要看你有多伤心,你不伤心怎么能叫孝顺呢?你要伤心到什么程度呢?至少三天不能吃饭。你要不把自己折腾出肝病、肺病和胃病来,你就不算个孝子。但凡这一路,都是曾子这一路的。

我读到这一段的时候就觉得,在座的各位,看直播的各位,咱不说你像孔子一样身后,咱就说现在,但凡你是个领导,永远有这两种力量要利用你。一种像子贡那样把你神化,一种像曾子那样把你的一举一动机械化地理解,往下执行。

所以,但凡你是个领导,你要知道,发生在孔老夫子身上的事,在你身上一定会发生。你不要觉得你的下属都是乖乖的像小白兔一样,一掉脸,他要么是子贡,要么是曾子。所以在孔子的这个社会模型里面,我们得到的启发也很有意思。

当然,今天我最重要的要向大家报告的一个启发是下面这个。

大家有没有发现,先秦三位大儒,孔子活了七十多,孟子八十多,荀子七十多。所以,王立铭老师有一句话总结得特别好:“这个世界是你们的,是我们的,但归根结底是那些身体好的人的。

对,今天我们讲的所有的理想主义的这套策略,你得身体好,你得真的活到 70 多 80 多,搁咱们现在的医疗条件,您得活到 100 岁,您的那套理想主义的策略就会起作用。

那你说我怎么能活到100岁呢?我吃好的喝好的,好好保养行不行?不好意思,不行。

中国古代的人均寿命告诉我们,好吃好喝没用。中国人的平均寿命:夏、商时期18岁;周、秦大约为20岁;汉代22岁;唐代27岁;宋代30岁;清代33岁;民国时期约为35岁。中国在中华人民共和国建国之前平均寿命就这么低。

那你说是不是因为营养条件差?真不是。就说清代的皇宫里,康熙生了55个子女,有22个都没活过5岁,好不容易有28个活到了18岁,大部分又在40岁左右就去世了。

所以,你看,一个理想主义者要想编织理想之网,就得活得长。而想活得长,恐怕心态很重要。

还是说说孔子,孔子他老人家,我这个星期琢磨着来琢磨去,我觉得在他身上我学到了特别多的东西。

刚才我们讲的很多的都是,他是一个没有地盘,但是很有方向的人。但其实我在他身上还体会到了一个东西,就是他没有敌人,只有对手。

他一生当中有很多对手。比如说我们刚才说那个阳货,还有鲁国的那些大贵族,季孙、叔孙、孟孙,还有所有的天下的乱臣贼子,都是他的对手。

但是你会发现,孔子真的一个敌人都没有,包括那个阳货。他老年的时候甚至动过心思,我要不投奔阳货去,只要他能给我个官做,真的一个敌人没有。所以,我觉得对我也是一个很重要的提醒。

为什么呢?只要你有一个敌人,就一定会发生两件事。

第一,在和他斗争的过程当中,你会损耗你的气力和价值。但是如果你有一个对手,你往往都能从对手身上获得能量。因为心中有一个暗暗较劲的对手,这是让我们获得能量的。可是你一旦获得一个敌人,那是损耗能量的,不划算。

还有一点,我觉得也挺有意思的。当你和一个敌人博弈的时候,你在乎的是什么?输赢。可问题是,所有的输赢都是暂时的。所以,只要你有一个敌人,不管这个敌人是谁,你的目标肯定被他弄得狭窄化。所以我们公司有一句话贴在墙上,叫“竞争意识损害竞争力”。但是你会发现,如果你有一个对手,这个问题就不存在。因为跟对手我们不论输赢,只比高下。所以你看,你那个天花板一下子就被掀掉了,你不会目标狭窄化,因为你可能变得无限高。

所以孔子这一生,我觉得其实用这十二个字就能表达,叫“没地盘,有方向;没敌人,有对手”。

第一,我可以没有立足之地,但是,我知道我要去的地方。这样,只要机会窗口打开,我就踏上一步。

第二,有敌人,那是对己方力量的纯粹损耗。而有对手,那是己方力量的永恒源泉。

好吧,这是我自己以 47 岁的年纪对于孔子的理解。这个老人家活了 72 岁,我至少也要理解到 72 岁,才能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有机会再跟大家聊孔子。

好,第一季的《启发俱乐部》就是这样了,连续14周,一共14期。特别感谢《启发俱乐部》首季的冠名赞助商,也是今年跨年演讲第一个签约的知识伙伴——奥迪。

以后看见四个环的奥迪,我就和看见五个环的奥运会一样,就和看见启发俱乐部的徽章一样,心潮澎湃。你们都是支持过我们的人。

下一季的《启发俱乐部》将在10月14号开幕。仍然是在这里,北京华贸北广场,得到学习中心。这个假期,我不会停,继续看书、听课、见人,受启发。下次你再见到我的时候,我力争像奥迪那样,“成为更强大的自己”。

《启发俱乐部》,祝你节日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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