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期-3 | 知识萃取不是浓缩,而是还原

我们想象一个老人家,拉着一个大学生的手说,“孩子,我这一生最宝贵的经验,就是要勤奋,要读书,要正直。”

老人家觉得这是自己一生经验的精华,但是你觉得这个大学生会怎么想这位老人家?他会听得进去吗?如果你要总结提炼的干货的话,这就是啊。

所以,很多年长的人经常会说一句话:“等你到我这个岁数的时候,自然就明白我说的这些道理了。”这句话,暴露了“道理”这个东西的苍白、廉价和无奈。

但是没办法,传统的知识只能用这种方法来沉淀。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著名的镜头:话说老子看到周朝衰微,于是就离开。经过散关,关令尹喜说:“你将要隐居了,请尽力为我著书吧!”于是就写下了一本《道德经》五千多字,然后离去,莫知其所终。

《道德经》这本书当然价值非常高。但这是有效的知识萃取吗?不,它只是创新了一种对思想的表达方式。

你就想“道可道,非常道”,这是个道理,是一个思想,它很珍贵,但它不能解决任何具体的问题。道理能够解决问题,是因为讲这个道理的人的灵活运用。

比如,一个人想要鼓励你,就会跟你说《周易》里的道理:“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一个人想要你别那么费劲,那又是《道德经》里的道理了:“一曰慈,二曰俭,三曰不敢为天下先。”

道理的主人,不是发明这个道理的人,而是使用这个道理的人。

所以,如果知识萃取的目的是让前人的经验流失,这种格言式的道理就没有什么用。你很难想象自己在工作的时候,比如在跟某个客户对话的时候,系统弹出来,“此种情形下可以用到老子说的‘道可道、非常道’。”

道理这个东西,更大的问题是“不讲道理”。你就说这一句:“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有一次我听哲学老师周玄毅讲:这不是强词夺理吗?天是那个样子,所以我就应该是那个样子?我是天吗?但是,几千年来,我们就这么用下来了。

那问题出在哪里?不是这些道理有问题,而是我们拿到手的,是这些道理的一半。

另一半是什么?另一半是这些道理在诞生的那一刻解决的问题。

为什么人类早年的那些智慧人物,无论是西方的苏格拉底,还是东方的孔子、佛陀,都反对把自己说的东西写下来,反对“知识萃取”(哈哈),为啥?因为那些话都是有情境的,都是在解决具体的问题的。脱离了那个语境,只能被曲解、被误用。

随便举个例子,《论语·先进》里面记载:

子路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如之何其闻斯行之?”冉有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公西华曰:“由也问,闻斯行诸?子曰,‘有父兄在’;求也问闻斯行诸,子曰‘闻斯行之’。赤也惑,敢问。”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

子路问孔子 ,我听到一个道理,能马上去干吗?孔子说,你爹你哥还在呢,问问他们再干,急什么?轮到冉有问同一个问题,我听到一个道理,能马上去干吗?孔子就说:你去干呗?其他弟子说,老师,你咋两次说的不一样呢?孔子说,两个人性格不一样,我说的当然就不一样。

你看,道理本身只是道理的一半,还有一半,是它当时解决的那个问题。

自古会用道理的人,都是这样的。比如说占卜算卦。它是迷信吗?不尽然。

你就想象一个情境:你非常相信算卦这一套,你心里有一个疑问,然后焚香沐浴、端坐明堂,用蓍草,通过一套繁琐的程序,得出一个卦象,你一查周易,上面说了这么个道理,你是不是就更加坚信不疑?

比如说,周易的乾卦里分别讲了好多道理:初九:潜龙勿用;九二:见龙再田,利见大人;九三: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九四:或跃在渊;九五:飞龙在天,利见大人;上九:亢龙有悔;用九:见群龙无首。

你看,无论你心里问的是什么问题,这些道理是不是都有用?比如你想问自己是不是要发财了?周易回答你说:潜龙勿用,先老实干活,以后会有的;还是回答你说:利见大人,会有贵人加持。还是回答你说:君子终日乾乾夕惕若,你好好干。

这些道理哪有一个是错的?关键是,你折腾了大半天,拿到了这个结论,你更容易听得进去而已。所以你看,算卦不是求答案,而是拿自己的问题和现成的道理匹配一下,进行自我教育。

中国历史上有一个很有趣的场面。话说,唐太宗李世民要发动玄武门之变,杀他兄弟夺得帝位之前,也曾经要算卦。正拿出乌龟壳烧呢,这个时候闯出来一个莽撞人,叫张公谨,他一把抢过乌龟壳扔了,说了一句掷地有声的话:“凡卜筮者,将以决嫌疑,定犹豫,今既事在不疑, 何卜之有?”心里没有问题,你算个什么卦?卦上说不能干,你还真就不干了?

哈哈,我觉得这个场面有意思。它说出了算卦的真谛:再高级的道理,也是依存于具体的问题的。

所以,经常有人抱怨鸡汤不解决问题,但这其实不是鸡汤的错。是我们把里面的鸡扔掉了。每一句有名气的鸡汤,在历史上都曾经是用于解决具体问题的。

这是一个特别有意思的事,我们看到的所有现象,都曾经解决过一个问题,但是现在的我们,往往只能看到那个现象,却不知道那个问题了。

我举个例子。电脑键盘,咱们天天都用吧?但是你想过没有,键盘上的那些字母,为什么是这么排列的呢?

它的第一行字母,为什么是QWERTY,乱排一气,而不是ABCDEF?

不要相信:这是符合什么“人体工程学”的安排。有统计,大约有57%的打字工作是由左手完成的。但是我们90%的人都是右撇子啊。还有那个字母A,元音字母啊,常用字母啊,放在左手小拇指上。还有J和K,右手最顺手的两个位置,J和K,算什么常用字母?这是哪门子人体工学?

最根本的原因来自刚开始的老式打字机,长这样:

老式打字机的主体部分是一个键盘,然后每个字母键的下面连一个杆儿。你一按这个键,就驱动一根小棍弹出去,打到前面的纸上。 当时发明键盘的人叫肖尔斯,一个美国人。他一开始设计的键盘就是按ABCDE排的,但很快发现一个问题,就是如果相邻两个键几乎同时按下去,会有相邻两个棍弹出去,它们很容易卡在一起,这就麻烦了。所以肖尔斯就把经常用到的那些字母,在键盘上分开了,分成了我们现在用的QWERTY布局。就这么简单。

后来技术改进了,没有卡在一起这个问题了,但是键盘本身的排列格局却定下来了。

你看这是一个常见的现象:解决方案留下来了,但是它解决的那个问题却常常被遗忘了。

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说二战的时候,英国空军部队有一个规定,战斗机的皮革座椅要用骆驼的粪来擦洗保养。据说英国空军的后勤兵很多年以来一直都这么干,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是在欧洲战场上很难找到骆驼,所以很为难。后来有人就问,为什么要用骆驼粪去擦,才发现原来当年英军在沙漠地区作战的时候,需要骆驼运输,可驾驭骆驼的皮具是牛皮做的。骆驼性子大,它一旦闻到怪味,比如牛的味道,就会犯倔,赖着不走。没办法,英军只好用骆驼粪擦牛皮具,盖住牛皮味,让骆驼觉得这是它的同类,就不犯倔了。这个原则就这么一直用到了飞机上。

人类在知识问题上,常常会留下了用过的创可贴,却忘了那个流过血的创口。

好了,终于说到重点了:用抽象、简化、总结、提炼的方法,是萃取不出知识和经验的。把经验变成资产的方法,不是“浓缩”,而是“还原”。

你可能会说:这怎么可能?把经验完全还原到原状,这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数据量级?就算还原了,也没有办法使用啊。

这是一个误解。还原,指的不是再现原来场景的细节,而是要再现出被遗忘的那些问题。

我举个例子:我们得到有一个很重要的产品,叫《每天听本书》。就是一本书,如果你自己没有时间逐字逐句地看,没关系,我们来,我们把它读了,然后讲给你听,这样每天你花上20分钟、半个小时就可以了解一本书。如果你听了,有进一步探索的兴趣,你再自己去读原书。

听起来简单吧?

但是,如果你来做这份工作,你会怎么解读一本书?缩写精华吗?划重点吗?

刚才我们已经说了,做“知识萃取”工作,缩写精华提炼总结,是一个无效的方法,我们要看,这本书是一个什么问题的解决方案?这就是“还原法”。

我们听书创作组的负责人李南南老师有一个很有趣的业务培训的方法。组里来新人了,他会问他一个问题,如果让你解读《新华字典》,你会怎么解读?

这个问题问得很刁钻啊。为什么?因为一本《新华字典》你怎么解读都可以,只有一种是不行的,就是“总结提炼划重点”。你说它的重点在哪儿?哪个字重要,哪个字不重要?它的结构是完全平铺的,没有重点。

这就逼得我们回到“还原法”里去想,它到底解决了什么问题?

一部字典解决了什么问题?那可多了去了,看你从什么角度说了。

第一,纵向看,历史上,从第一本中文字典《尔雅》,到《说文解字》,到《康熙字典》,再到《新华字典》,这是怎么一个演化的过程?这个可以说吧?每一步都推进了中文字典的进步,解决了上一代字典没有解决的问题。

第二,横向看,同时代还有各个语种的字典。那么一本现代化的中文字典应该长成什么样?怎么体现中文的特色?这也是那一代编书的知识分子要解决的问题。好,对比。这也是对《新华字典》解读的一部分。

第三,《新华字典》可是一个百年工程啊,有好几任总编辑啊,他们每一个人在各自的版本中留下了什么痕迹?因为每一代总编辑都要解决自己时代的问题啊。

第四,当然,最后,每一位买了《新华字典》回家的人,他们也在靠字典解决自己的问题,那么这本字典的用法有什么特点呢?

好了,20分钟,《新华字典》我给你讲完了,“恭喜你,又听完了一本书”。

但是你发现没有?我没有从这本书本身提炼总结过什么,我甚至都没有翻开过这本书。我照样完成了解读它的任务。

日本设计师原研哉有一个比喻,我在之前的启发俱乐部也讲过。他说,这个世界上,我们用的所有东西只有两样,一个是碗,一个是棍子。什么意思?碗是帮你装东西的容器,比如你们家房子是碗,装着你的全部家当。你家里的衣橱是碗,帮你装衣服。你家里的书橱也是碗,帮你装书。那什么是棍子?就是让你拿着作用于这个世界的工具,比如你的笔,你的键盘,还有枪、炮、老虎钳子、弓箭等等。

过去,我们总把书看成一个碗,因为里面盛了知识。其实,我们也可以把它看成是一根棍子,它曾经是,也一定是某个人拿起来解决某个问题的棍子。

我曾经跟同事讲:如果一本书就是天上的一颗星。那我们的任务,不仅是仔细观看这颗星,而且是要追问:女娲当年拿它补了一个什么洞?

就像刚才陆音老师刚才讲的,那么多公司想学习华为,但是仅仅知道华为是怎么做的,没有用,你得知道华为做历史上的选择关头为什么那么做?当年的挑战在哪里?几条可以走的道路各自的优劣势是什么?这样选择了,有没有后遗症?如果有,华为又是怎样解决后遗症的?

所以你懂了,为什么这么一门讲华为公司战略的课,我们称之为《华为的选择》。

好,那如果你也想对自己、对自己的企业做一次知识萃取,应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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