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期 | 思考的技术

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我是罗振宇。

今天我们是在北京华贸中心北广场的北京得到学习中心向大家直播。也要特别感谢今天到场的观众,感谢你们从四面八方来到这里听我聊天。这是第36场。按照传统,我们会给每一位到场客人发一枚徽章。这是顺序编号的徽章,今天的编号是4380到4457号。

顺便预告一下,下周三的启发俱乐部,还在北京的学习中心举行。再下一周,6月16日,我们启发俱乐部会在杭州的东坡剧院举行,那是个比较大的场子。大概在杭州那一场,应该有一位观众可以拿到整整第5000号的徽章。如果你在6月中旬来到杭州,我们可以线下一起聊个天。

此刻,在得到的上海、深圳、武汉、成都学习中心,还有200多位同学在线下集中收看启发俱乐部。向你们问好。还有在抖音、西瓜视频、今日头条上观看直播的朋友们,感谢你们的关注。

今天的话题,我们从发生在美国中央情报局里的一个争论开始说起。

美国中央情报局的招聘向来非常严格,号称是万里挑一。其实还不止,据说,经常是几万个候选人才挑选得出一个人。查智商、查背景、测谎、财务和信用审查、还有心理和医疗检查,所以中情局雇的人一定是出类拔萃的。

那结果是什么呢?在美国的文化下,你想也想得到,就是:“白种人,大部分是盎格鲁-撒克逊人,新教徒,中上层阶级,著名大学毕业,很少有非白种人,很少有女性,少数族裔也很少,就连近几代亲属里有欧洲血统的人都很少。”有人开玩笑说,中情局白啊,“白得跟米饭一样”。

1999年,在一场题为“美国情报与冷战结束”的会议上,35位演讲者中有34位是白人男性,唯一的例外是一名白人女性,她的任务是介绍晚宴上的一位发言人。

可是,我们也都知道美国现在的政治氛围,中情局这种雇员结构是一定会受批评的。因为保护少数族群,是他们的政治正确。给你看一张图。

2020 年 6 月末,一位大码黑人变性女网红作为内衣广告的新模特。这位名叫 Jari Jonnes 的模特当时 29 岁,是一位专栏作家、制片人。她的妻子 Corey 同样是变性人,她们一起抚养着一位跨性别的孩子。

这就是现在美国左派观念的典型代表。不能歧视这样的人。

那反过来再看美国中情局的人员结构,问题就大了,肯定是“政治不正确”嘛。为此,有人跟中情局打过官司,中情局也赔过钱。但是中情局的态度可以说是:诚恳认错,坚决不改。

中情局的道理很简单。我不管什么政治正确不正确,我是干情报的。我得审慎地挑选自己的雇员,信得过的自己人挑选信得过的自己人,一代代地下来,就是这个结果。在“9·11事件”发生前的几个月里,有一篇文章说:“从一开始,情报界配备的人员就都是白人男性,且都是新教徒精英。这不仅是因为他们属于当权阶层,还因为精英们把自己看作美国价值观和道德观的守护者,并且有能力确保它们的推行。”

还有人说:“政治正确性永远不应高于国家安全。”“这是爱国问题!”

好,现在如果你是中情局局长,我把这个选择摆在你的面前:你怎么选?是让自己管理的部门保持这种单一的精英主义色彩,还是充满了各种女性、有色人种、小数民族、同性恋、变性人?你可以在心里想一下,在“政治正确”和“国家安全”之间,你的决定。

但是慢着,最近我看到了这本书:《多样性团队》。这本书里说,不是怎么选的问题,是这两个选项就错了。

这本书告诉我们,单一的精英队伍,不是政治上是否正确的问题,恰恰是它,摧毁了中央情报局的工作能力。这个选择,达不到它想要的目的。

证据是:9·11事件。

我们都知道20年前发生在美国的那场悲剧。将近3000人遇难。对美国那一代人的心理冲击是非常大的。事后,全美国都把愤怒的目光看向了中情局:你们是干什么吃的?

从事后的调查证据来看,确实有大量迹象早就暴露出来了。

比如,就在9·11事件前几周,有一个33岁的摩洛哥人,叫哈比卜·扎卡里亚斯·穆萨维的人,在一家国际飞行学校注册入学。开学才两天,他就引起了老师的怀疑,因为他付学费的方式与众不同:8300美元的学费,他用百元现钞支付了大部分。更怪异的是,他对驾驶舱门表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兴趣,并且不停地询问纽约市内及周边的航线状况。老师就报案了,联邦调查局也审了他,还搜查了他的住处,但是没有任何线索。像这样的事先的迹象,其实很多。

但是你想,美国那么大国家,在世界上又树敌那么多,怎么可能从海洋一般的噪音中,识别出有效的信息呢?比如,911发生前48小时,本·拉登竟“有胆量打电话给在叙利亚的母亲,并一五一十告知‘两天后,你将听到一个大新闻,之后我会和你断联一段时间’”。情报机构虽然拦截了这通电话,但是分析不出来这是什么意思。直到911发生之后,回溯此前的情报,才发现了这通电话。

再一深入调查,发现坏了,这还不只是一个噪音问题,而是中情局几乎就不可能把本·拉登识别出来。因为中情局自己给自己搞了一个认知黑洞。

举个例子:1996年8月23日,奥萨马·本·拉登在阿富汗的一个山洞里向美国宣战。录像画面里是一个胡子及胸的男人,他衣着简单。

当时,中情局的人是这么说的:“不相信这个胡子拉碴、蹲在篝火旁的高个子男人会构成什么威胁。”对啊,本·拉登看起来很原始啊,住在山洞里的一个人,要对抗全球顶尖的大国,他就是个疯子啊。一个疯子,要是也搭理他,中情局还干不干点正经事了?

一位熟悉中情局的专家称:“由于这家伙住在一个山洞里,中情局无论如何也找不出理由投入资源去深入调查他和他的‘基地’组织。”

但其实呢?本·拉登一点也不穷,他为什么要显得那么寒酸呢?

本·拉登之所以选择洞穴,是因为它有着更为深层的象征意义。据说“穆罕默德从麦加成功脱身后,就是在一个山洞里避难。他所在的洞穴被一系列神圣的阻隔物包围起来——一棵原地生长出来、遮住入口的相思树,一些神奇的蜘蛛网和鸽子蛋,追兵因此认为洞穴里空无一人。”

所以山洞本身就带着光环,本·拉登把自己幻化成“先知”,这个山洞就是他做对外宣传时的有利背景。他不是因为穷去了山洞,而是要刻意向全世界展现,他和先知之间的那种传承关系。

包括本·拉登此后几年,因为要组建队伍做了大量的事情,比如动不动就吟一些诗歌,这些诗歌用的是先知的口吻。而这些文化信号,一般人解读不出来。

正如一位学者和情报专家所说:“本·拉登所做的是战略性部署。”劳伦斯·赖特则说:“这是本·拉登天才般的公关技巧的产物。”

本·拉登传达的信息铿锵有力、效果显著,但只有拥有内部视角的人才读得懂,很多人都受到了强烈触动。他的追随者迅速扩展到2万人之多。

危险信号已经呈井喷状态,但中情局的内部考量却认为这算不上什么大事。中情局配备有最聪明、最优秀的人员,这些人的职责就是分析威胁,并就威胁的轻重缓急进行排序。然而,“基地”组织的名字排得非常靠后,这倒不是因为情报人员没有尽力做好分析,而是他们无法将看到的事实关联起来。每一个框架都包含盲点,他们看到的都不是事物的全貌。一群聪明的内行人聚在一起,反而很难做出明智的决策。

内部视角,这是一个非常要命的东西。差之毫厘,谬以千里。

各位都有自己的专业,在一个聚会上,有人谈到你的行业,是不是一两句话,你就能判断出来这是不是同行,是不是内行?也许你自己都说不出原因。但你就是知道。因为内行用术语的方式,看见问题、关注问题的特定角度,真是稍微隔行就隔山。

我自己有一个特别刺激的体验。有一次我跟北大考古系的朋友到他们的考古现场,他指给我看,说这是什么墓,那很明显是什么墓。我说,这怎么明显是个墓了?外行真就看不出来。

还有一个著名的故事。话说,粟裕将军,那是开国大将中非常会打仗的一位。他自己是湖南人,他的妻子楚青呢?出生扬州,后来逃到上海,小时候颇为见过世面。后来解放上海,有一次,粟裕和楚青逛马路,走着走着,粟裕突然指着一家咖啡馆说:嗯,这家咖啡馆不错。楚青就觉得很奇怪啊,你粟裕从来只会打仗,不懂情调,怎么现在突然开窍了,还会欣赏咖啡馆了?楚青就问他:这家咖啡馆哪儿不错啊?粟裕就说了:你看哈,在这咖啡馆上架几挺机枪,就可以封锁整个街道。

这种专业的“内部视角”,并不是什么神乎其神的能力,就是一眼看去,就知道味道对不对。你会提升对这个信息的优先判断。内部视角,能优化我们判断信息的优先级。

好,我们回到本·拉登。我们假设,如果中情局有一个特别熟悉伊斯兰教的人,他一眼就能看出,本·拉登这段视频拍得高明,是行家,是高手,那他就会提升对这个人和基地组织追踪的优先级,那你想,把很多信息从背景噪音中识别出来的可能性是不是就大增?

但是不好意思,因为中情局招募的都是自以为是有能力的高手的人。而这些人偏偏组成了一个认知黑洞,以至于中情局不可能完成自己的任务。

现在你明白《多样性团队》这本书的意思了?

在不确定性的时代,“多样性”本身就是效率,就是能力。

道理很简单,只要你追求单一的效率,你们的盲区就会叠加。

2005年作家大卫·福斯特·华莱士在美国肯扬学院的演讲主题,那场演讲被《时代》杂志誉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毕业演讲之一。演讲从一个鱼缸开始,说有两条小鱼在水里游着,突然碰到一条从对面游来的老鱼向他们点头问好:“早啊,小伙子们,水里怎样?”小鱼继续往前游了一会儿,其中一条终于忍不住了,它望着另一条问道:“水是个什么玩意?”

2000年7月,时任首相的托尼·布莱尔在一次演讲中呼吁处理反社会行为时应赋予警察更大的权力。他说:“如果暴徒踢开别人家大门,在街道上乱扔路障,或者在夜里大声骂人之后会被警察抓到提款机前,当场罚掉100英镑,那么他就会学着三思而后行了。”这段发言迅速激起社会反响,其中有一小部分人发现了一个不太容易被察觉的问题而认为这项政策本身就存在缺陷。为什么?因为大部分所谓的“暴徒”根本就不会有正常的借记卡,账户上也不可能存有100英镑的钱。正如安东尼·金和艾弗·克鲁所说:“首相默认其他人的生活都和他自己的没什么两样,但这种假设本身就站不住脚。”

那怎么办?

看起来答案很简单,加入不同视角的人,不就行了吗?孟尝君鸡鸣狗盗,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集思广益,兼听则明。好像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但是,你发现没有?这里面有个BUG。

这个BUG就是:只有不讲求效率的团队,可以这么干。

就像我小时候,我就问过一个问题:唐僧取经的队伍,唐僧是领导应该在,孙悟空能打应该在,沙和尚不能打但是能挑个担子应该在,但为什么要有个猪八戒呢?又不能打,又馋又懒。

后来老师告诉我,没看见三打白骨精那一段吗?如果没有猪八戒去花果山请回孙悟空,唐僧就完蛋了。哪怕只用这一次,也值啊。这个道理迅速地说服了我。

但是放在今天这个环境下,我们再想这个问题。唐僧的团队,是观音菩萨组的,给多少、给谁都是组织上委派。假设一下,如果唐僧的成本是他自己承担的,取经是由KPI考核的,你说他会不会带上猪八戒?

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个组织,实在太赚钱,而且实在太大,赚钱到了可以养一些不讲效率的团队,大到了一旦没看到一种可能性就会有灾难性的后果的时候,他可能会保持一点团队的多样性。对啊,什么一周有20%的时间可以自己定干什么,等等,这种公司是不是都是家里有矿的公司啊?比如微软,当年做游戏机、做surface,都是可以失败了再来一局,失败了再来一局,就是不下牌桌,可以疯狂地探索这个可能性。

一般的、在奋斗中的、在爬坡中的公司,你敢?

实际上,在我见过的那么多公司中,他们可以内部关系很平等,大家在内部论坛上可以畅所欲言,但是,即使是这样的公司,据我所知,他们的人,也是可以一眼识别出来的。

就在前两天,有一家很著名的既有创新力,内部也很平等的公司,就传出来一个内部截图,说有一个实习生出名了。为啥?因为他们部门开会到深夜,然后安排这个实习生开一个文档的权限,结果发现这个实习生居然12点之前就睡觉了。天哪!你居然12点之前就睡觉了。然后这个实习生就在几个部门里面出名了。

我倒是想问问,12点就睡觉了,和12点也不睡觉,这到底是谁不正常?你真的觉得这家公司有所谓的多样性吗?

我再多问一句,也算是和那本书抬个杠哈,团队该有多样性吗?

只要是企业团队,多样性和砍掉多样性,带来的好处,其实是一样多的。

对啊,就拿我做这个“启发俱乐部”来说,我不可能无休止地就一个选题反复征询所有的不同意见,不管此前讨论得多么热火朝天,到了每个周二晚上,停,必须停,我要写稿去了。

据说,苏军条例上规定,参谋长在作战决心上,只能向司令员提三次意见。对啊,司令员判断能打,旁边老有人带着多样性说,不能打,这个参谋长很可能会被拖出去枪毙的。为什么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就是不问对错,坚决执行。军队要想保持效率,砍掉多样性视角是先决条件。

有一个著名的“错地图”的故事。一支军队在山里面迷路了,发现一个小木屋,里面早已人去楼空,但是留下了一张地图,画得也不是很精确,但是这支军队还是如获至宝,根据这张地图走出来了。但是事后发现,这张地图根本就不是这个地方的地图。这个故事,是不是真的,我不知道,但是军队的领导人肯定爱讲。为啥?它证明,一个错的方向,也比没有方向好。

最近我看了一本书《燃烧的大洋》,是在我们得到电子书里看到的,里面也讲了一个有趣的逻辑。

1941年,日本偷袭珍珠港,给美国的太平洋舰队造成了毁灭性的破坏。死了2000人,太平洋舰队的几乎所有战列舰都被炸沉了。那你说,这对美国而言,这能是好事吗?

还真就有这么个视角说,这是好事。因为珍珠港偷袭是在港口进行的,那天大量的人放假,不在船上。大量战列舰被炸沉,就导致有好几千训练有素、经验丰富的人被解放出来,到其他地方服役。什么地方呢?只能是航空母舰了。当时太平洋舰队也只剩航空母舰了。

要知道,那个时候的海军正好徘徊在十字路口,到底未来是战列舰的天下还是航母的时代,当时是有争论的。日本海军当中,山本五十六就是坚决的航母派。但是没有用啊,只要战列舰还在,就会有人为它的存在辩护,日本海军就不可能完全变成信奉航母的军队。所以,即使在军费那么奇缺的情况下,日本还是造了大和号和武藏号。

但是珍珠港事件之后的美国军队就不一样了,反正战列舰全部炸沉了,只剩航母了。正如一名军官所说,日本人将美国舰队从“一支17节的舰队转变成了25节的舰队”。从战争伊始,美军就失去了这些战列舰,这迫使美国海军高层认识到飞机和潜艇的优势。而日本海军由于战列舰完好无损,调整和适应就非常缓慢。

这本书里面还讲了一个有趣的细节。“加利福尼亚号”战列舰也在珍珠港被炸瘫了。战列舰,因为有礼仪的功能,所以,船上有一整支军乐队,现在怎么办?这些音乐家被送去搞密码破译的工作,结果大家发现,音乐家们对这份工作上手非常快,以至于有人感叹,音乐与密码破译定然有某种精神上的联系。

你看,不把战列舰的“多样性”给炸掉,美国人的优势还发挥不出来。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有点迷惑:罗胖,你今天到底要跟我说什么?多样性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过去这几周,我琢磨这个问题受到的最大启发可能恰恰是:多样性和高效率,是达成目标的两种不同的方法。

但是,鱼和熊掌不可兼得。

大自然,从来都是通过多样性来达成目标的,比如,春天的池塘里全是蝌蚪,没有几个会变成青蛙;我们今天能变成一个大活人,也是在2亿个小伙伴的竞争中胜出的结果。为什么会有两性生殖?就是为了更多的多样性,牺牲了效率。

而在个体的角度,会用另一种策略达成目标,那就是低成本、高收益的效率导向。多样性是被排斥的。

企业就不用说了。就用我们前面说的中情局来说,他们会有多样性吗?即使有911的教训,我也不相信他们能改变。现在美国拿中国当最大的对手,中情局肯定把中国当做重点的工作对象,但是它里面有多少了解中国的人呢?我很怀疑。

这是一个逻辑死结。不能说:会中文就是了解中国人。对中国的文化、现状有深度认同的人,才会有内部视角。但是,这样的人,中情局敢用吗?

你看,这是一个世纪难题:在不确定性大增的时代,只有多样性能够带来安全,但是一般的组织想要拥有多样性,又太难了。

当然,这只是过去一周在我脑子里发生的冲击,没准它会变成一个重要课题,未来的企业可能要通过数字化等各种各样的手段去解这道题,但是这不是我今天想讲的,这个问题让企业家去操心吧。

过去这几周,琢磨这个问题,真正对我带来巨大启发的,是另一个问题,原来我们一直讲思考的技术,追逐“批判性思考”,到底是什么?

我当年上学的时候,最怕老师说,你要思考。但凡用到这个词,我就知道,坏了,下面只能发呆了。

对啊,仔细想想,“你要思考”这个要求,是不是很无厘头的?思考是大脑的事,我让我的大脑指挥我的大脑要用大脑,这和拔着自己的头发跳出沙坑有什么区别?

如果是“批判性思考”,这个要求就更高了。我还得反省,还得用我的大脑和我的大脑作战,这就更难了。

但是,看了《多样性团队》这本书,我突然找到了一个近路、一个抓手,其实批判性思考也不难。下面重点来了,可能并不高明,但是它是我解决这个问题的一条路:所谓批判性思维,就是在自己的体内建立多样性。这本书讲的是企业,但是何尝不能用到个人身上?

把“多样性”的逻辑用到个人身上,在一个人的体内装入多个内部视角,这是否就是批判性思维的一种应用方式?

这不是一个比喻,如果我们真的养成了这种思考习惯,还真是受益。

我举个例子,来说明这件事的重要性。最近我看了一篇文章,来自于“每日怡见”微信公众号,但是我没有查出来它的作者是谁。

这篇文章提出来一个问题:中国人应该怎么对待印度?

很多人第一反应就来了:前一阵不还跟中国在边界对峙吗?还打死我们的人?还跟美国人搞在一起,要组建什么印太小北约,遏制中国?还试图要在制造业上替代中国。讨厌不讨厌?

那按照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的逻辑,印度和巴基斯坦是世仇,那巴基斯坦肯定就是我们的朋友,“全天候的朋友”,对吧?巴铁!好兄弟,支持中巴友谊!

这就是大部分普通人眼里的南亚局势,也是对的,这就是表面上的明账:印度敌对,巴铁友善。

这是站在中国的普通人的视角来看。但是这件事还有没有其他的角度?

我们来到第二层:就是了解历史之后,站在印度和巴基斯坦的视角来看,对事情的看法就变了。

从国情上来说,印度和巴基斯坦,看起来双方是水火不容,实际上是如胶似漆,彼此依存。

为什么这么说?这就是了解历史的人才能看到的深一层的事实了。

要知道,仅仅100年前,印度不是一个国家,它就是大英帝国的一个殖民地。印度是一个地理概念,上面生活着一盘散沙一样的民众。

印度独立了,然后就分裂了,变成了印度和巴基斯坦,巴基斯坦进一步分裂,变成巴基斯坦和孟加拉国。

这个分裂的趋势停了吗?没有啊。停不下来。印度今天还有继续解体的趋势,巴基斯坦也一样,都时时刻刻面临解体的冲击。

那怎么办?两个国家其实找了一个类似的解决办法:印度以印度教团结印度人,同时以巴基斯坦为敌对国,塑造外部威胁;巴基斯坦以伊斯兰教团结巴基斯坦人,同时以印度为敌对国,塑造外部威胁。几乎是一模一样的策略。

也就是说,因为巴基斯坦的威胁,所以印度可以维持存在。反过来也一样。

一个国家最大的敌人是谁啊?不见得是外部敌人啊。其实是内部的分裂主义啊。外部敌人,顶多让我们吃点亏,内部分裂势力,那是要国家的命啊。

所以,一个微妙的理解就出现了。印度和巴基斯坦的互相敌对,是双方统治精英阶层都需要的。

这是第二层。是不是感觉逻辑有点复杂了?好,再来看第三层。

第三层需要我们把美国拉到这个视野中来,我们站到更高的博弈层面再来看。

如果印度和巴基斯坦双方不敌对了,我们中国在南亚的最好的朋友还会是最好的朋友吗?

要知道,中国最大的对手不是印度,而是美国。美国对中国最大的威胁是对贸易通道的威胁。比如说马六甲困境。所以,巴基斯坦的瓜达尔港,现在租给中国在用,这是绕过马六甲的很重要的港口。

为什么中国可以拿下瓜达尔港这个项目?因为巴基斯坦是巴铁。你看出印度的重要性了吧?印度和巴基斯坦保持默契的敌对,就可以保持中国有瓜达尔港。

你可能会说,按照上面讲的,印度和巴基斯坦在上层精英不是有通过互相敌对而互相依存的默契吗?话是这样说,但是军事对峙这种事,是很容易擦枪走火的,从假打变成真打的。所以,中国的支持对于一个人口规模、经济规模远不如印度的巴基斯坦来说,非常重要。

怎么样,说到这儿,你对印度的看法是不是有点改观了?如果巴铁不能维持稳定,哪来什么瓜达尔港?这一切都是因为印度在负重前行。

但是事情还没有这么简单。这几年,变局又有新的演化。

第四层,我们站到时间演化的角度去看。

这几年,印度经济的规模迅速变大,昨天刚刚公布的印度2021年一季度的GDP,疫情这么严重的情况下,居然还正增长,居然还超过了英国和法国,是刚刚的世界老五啊。

这么一来,巴基斯坦作为外来威胁,这个压舱石的分量就不够了。印度需要一个和自己同等体量的国家,最好还要比自己强,才能维持自己的内部稳定,外敌太弱的话,内部有点说服力不足。

所以,印度要维持自己的稳定,国家不散摊子,就得把中国塑造成敌人。

听到这儿,估计有人又火了:印度还敢以中国为敌人?我揍死他。

还真就不行。为啥?就是因为印度是一盘散沙,散装的。他们内部吵吵,以中国为敌人,就是为了团结内部。如果我们中国真的去跟印度对立,那结果是什么?就是加速印度内部的整合啊。十几亿人完成了整合,爆发出来的力量不是玩的。最开始你打的是散装印度,很好打,一触即溃就投降,人心涣散。

你看,这又是一个悖论。

不管印度对我们中国如何,如果我们真的把印度看成是对手,我们需要它是散装的,是整合不出力量的,那我们就越加不能对印度太凶,以免激发它内部的整合。所以,咱们不得不对印度学会刚柔相期,学会微笑。

我们来整理一下思路:

第一层:印度和巴基斯坦对立,讨厌印度,巴基斯坦是铁哥们。

第二层:意识到印度和巴基斯坦的复杂关系,二者情况高度相似。

第三层:意识到有稳定的印度,才有稳定的巴铁,才有益于中国拥有安全的商业通路。

第四层:不把印度整体当做对手,是因为要保持散装的印度,暴打印度、或者整体针对印度,只会加速印度的统一,让印度真正变得难以对付。

那下面其实还有一层,第五层:请问印度崛起对中国是好事还是坏事?这是一个继续拉大视野拉长时间来看的角度。

不要忘了,印度是一个大国,大国的人才都是够的,大国都是有自己的战略思考能力的。印度也不会例外啊。

印度其实很明白,美国之所以要和中国对抗,就是因为中国作为欧亚大陆上的新兴力量,它必须要制约。那如果美国制约中国成功了,会放过印度吗?当然不会啊。

一个事实就是:印度具有成为南亚霸主的潜力,迟早是美国遏制的对象。

这么一算账,印度如果和中国为敌,只有两种前途:一,成功遏制中国,然后和美国为敌。二,和美国友好,然后始终屈居中国之下,被美国当枪使。

你觉得印度愿意接受哪个前途?当然都不接受嘛。事实上,最近一段时间,美国对印度也不是太客气。在2005年,莫迪曾经因强硬态度处理印度内政,被美国批判侵犯人权,被禁止入境美国,当时西方媒体对莫迪大肆批评。

之前莫迪搞农业改革,遭遇农民抗议,也是被西方媒体大肆渲染,甚至好莱坞明星都在推特批莫迪。不要以为BBC的阴间滤镜只对准中国,想改革的印度也是他们的目标。

而且,就在4月9日,美军直接硬闯印度专属经济区拉克沙群岛,当时印度表示自己根本没有同意美国进来。美国反应也很干脆,你确实没有同意,但是我就是要在附近搞“航行自由”,你同不同意,我不在乎,因为南亚也得美国说了算!

就是赤裸裸的敲打印度。印度总有一天会意识到,比起中国,美国更厌恶印度崛起,美国的打压会更加直接,美国需要的是小太监,而不是九千岁。

我们还要更进一步,看到第六层:如果你说的印度迟早要和美国博弈,那为什么印度现在这么和中国不对付呢?这又需要我们跳到印度的视角去看问题。

道理很简单:美国不是要遏制中国吗?印度这么大体量,这么高的战略重要性,可以向美国要好处啊。印度和中国的关系表现得越对抗,成为美国棋子,要到美国好处的可能性就越高啊。

但是中国傻吗?当然不能激化和印度的矛盾啊。中国和印度只要是保持这样的关系温度,不降温也不升温,不优化也不恶化的状态。巴铁仍然是我们的巴铁,瓜达尔港也可以用着,美国在支持印度的过程中,也会有犹豫,也会像前一阵4月9号闯印度的专属经济区那样,时不时地敲打印度。

好了,以上都是分析。而且你发现没有,这个分析框架还是极其简单的,还没有把欧洲、日本、非洲这些变量放进来。那么我请问,我们应该对印度和好呢?还是翻脸呢?还是该维持现状呢?

你看,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站在不同的角度,我们就会得出不同的答案。

我看了这篇文章之后,请教过专业的搞外交研究的朋友。他们跟我说,这些分析都有道理,但是国家真正要考虑的,最后变成外交政策的,比这个要更复杂很多倍。

我听到这句话,心中就再次下了决心,绝不对这种自己理解不了的高纬度的事信口雌黄。说什么“我的看法”、“我的立场”之类的话。

我在我的脑子里,建立了“多样性团队”。通过在我们个体的内部保持多样性,来确保我们可以对冲外部世界的不确定性。

越多样,我们对一个事件,就不会有那种脱口而出的立场和结论。

所谓批判性思维,定义可能很复杂。但是我想有一点是定的,它不是主张我们要当键盘侠,批判别人,而是要批判自己,要会反思。

请注意,这里讲的反思,不是指动不动就痛哭流涕地做检讨,触及灵魂,而是作为一个日常行为标准,经常用另一种眼光打量自己一眼。能做到这一点的人并不多。

我举个例子,有一次脱不花在她的沟通训练营里面做直播,就说,如果你们提交的作业有错别字,那么大概率暴露了你可能不是一个有反思精神的人。在手机上写东西,因为输入法的问题,错别字是经常发生的。并不是我们文化水平差,也不是因为粗心大意,这都难免,而是因为我们在写完一段文字之后,缺乏一个能力,一个视角,反过头去看一眼这段文字。这是啥?这是我释放出去的一个自己的“分身”啊,它是要代表我抛头露面的啊。就像出门前要看一眼穿衣镜一样。

但是你懂得,我们身边有多少人,都不具备这样的能力。

按照我们今天讲的这个逻辑,其实就是我们的体内没有“多样化”的团队。只要我们要在身体里装上一个“报社校对”的内部视角,这些事就不会发生。

来,我们拿一个这几天特别热的话题来试试。

有人说要躺平,请问,你怎么看这件事?

你会发现,有人要躺平,我自己躺不躺?有人要躺平,我是不是理解他躺?有人要躺平,我是不是支持他躺?如果他是我的熟人,我要不要把我的意见告诉他?如果不是熟人呢,我要告诉他吗?我是公开地劝说他们躺或者不躺,还是私下说?我关于躺平的看法,要不要公开发表?发表出来,不同的人会有什么看法?这些看法如果很激烈,我接得住吗?

你看,这是一个无穷无尽的自我追问的问题清单。它们都不是一回事。

你有何高见?我老实说,我没有看法,或者说随着对题目的理解的不同,我的看法是随时变迁的。与此同时,我一点也不因为自己无话可说而沮丧,因为我能清晰地看到:积累自己的多样性,就是积累竞争力。

至少今天咱们听启发俱乐部的人就“躺平”这件事,基本上能达成这么几个共识。第一,咱不躺平。第二,有人要躺平挺能理解的,现在压力挺大的。但如果你是我的亲人,你怎么能躺平?你看,这几件事是多少多样性的个体,在我们脑子里同时存在,一点都不耽误。

我这一周琢磨到这里之后——其实这也是我一直以来的观点,否则不可能一下子抵达这个地界——突然意识到一件事,我们只要是对这个世界认知水平高,结果就是我们对这个世界没有观点。但凡你问这个事情怎么看?马上就能告诉你答案的,肯定是元芳,不是老爷。

有句俗话:不聋不哑,不当家。

这句话用在个人身上也是一样。如果我是自己体内无数个小人的当家人,我们只有一个姿态是对的,就是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的孩子们闹来闹去,心里嗔笑一下:聪明,或者是嗔怪一声:淘气。

哪能动不动就选边站呢?

当我突然发现,我面对一个事,我其实没话可说的时候,一个人才真正成熟起来,才真正是会思考的人。

像我靠一张嘴行走江湖这么多年,我只敢说我心里有个问题,我受到了一个启发,我现阶段的感受是这样的,向你做个汇报。我从来不敢说对于一件事我的观点是什么,因为我并不知道我们想的是不是同一件事,我也不知道派我心里的哪个小人来对付这件事,我也不知道我心里这个小人在下一个信息和下一个启发爆发之后,它怎么想这件事。所以我哪有观点,我没有观点。

当然如果本期启发俱乐部结束在这儿,就显得有点过于沮丧。认知升级之后,不应该随口一句话都是金句吗,不应该随口一句就应该说出比别人更牛的观点吗?没有观点,是不是另外一种精神躺平?

我自己是这么看这件事的。

刚刚过去的六一儿童节,我跟我家娃有一次长篇谈话。

跟两个五岁的娃谈话,你知道,那个感觉不仅是天伦之乐,还有悲悯。看着她们对世界的理解能力那么弱,她们这未来几十年,就是一个破壁的过程,把一道厚厚的无知的屏障卸下来,她们才能成为一个正常的人。好艰苦啊。

其实我们就不是了吗?距离成为一个真正能思考的人,不知道还有多少艰苦的路要走呢。

所以,我在脑子里做了一个思想实验。

假设,我突然昏迷了,然后在一辆疾驰的火车上醒来。这辆车,不知道从哪儿首发,也不知道开到哪里去,司机是谁?下一站在哪儿?一概不知。反正就是轰隆轰隆地向前开。我问旁边的人,他们也都不知道。你说我心里慌不慌?这个时候,任何人能告诉我一丁点关于这辆车的过去、现在、未来的信息,哪怕不太确切,你说我是不是如饥似渴地要知道?对啊,人类世界就是这么一辆火车啊。我们作为一个孩子,突然降生在这辆车上,即使吃喝不愁,我还是极度渴望要知道,它从哪儿来又往哪儿去,外面是什么,等等。知识不是别的什么,知识就是我们在一个陌生之地醒来之后,可以让我们脱离恐慌苦海的那些东西。

不管谁告诉我什么,我都感恩戴德;不管谁告诉我什么,我都将信将疑;不管谁告诉我什么,我都如饥似渴,然后拿来彼此参照。

原因很简单,我大梦方醒,也可能大梦未醒。我的使命,不是让车上的人喜欢我,我的使命是尽可能搞清楚,这辆车,从哪来儿,又往哪儿去,是谁把我搞到这辆车上,他的意图是什么我的使命又是什么。

这么一想,对车上人的那些争论,我们还有必要选边站吗?

你会发现,好学的人就是这样过一生的。在整个过程中,我们有求知,有求解,有对这辆车更深的认知,有不断的认知升级,但是只有一个东西绝不会有,那就是结论。

想到在这辆车上的状态,以及它是如此精准地可以对应到我们的人生,我就放心了。没有结论就没有结论吧,只要我们不断地能往身体里面装小人,批判性这个东西,就会以如此温柔的方式在我们体内存在,我们就能在认知升级的道路上一直飞奔向上。所以没什么可怕的,也没什么了不起的。

好,这就是本期的启发俱乐部。下周三晚上,我还会在北京华贸北广场,得到北京学习中心,向你汇报我未来一周受到的启发。下下周,6月16日,我们会去杭州,杭州的朋友如果想线下参与这个启发的过程,现在可以下手了。下周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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