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期-3 | 走难走的路,换来的好处是什么?

我们再梳理一下。回到建军初期,中国共产党的军队,摆脱了两个当时默认的建军前提:1,在激励上,必须靠军饷;2,在部队凝聚力上必须靠个人权威。三湾改编,把这两个前提全部变掉了。在激励上,靠官兵平等和土地改革;在凝聚力上,靠党的领导。这从这两个起点开始,就打造出了一支完全不同的军队。

走一条难走的路,往往会打开一个全新的空间。

比如说:现在我们回头看,发军饷和“打土豪分田地”,好像都是给了经济上的激励,但是有什么不同?

发军饷,有点像现在公司里的薪酬制度;打土豪分田地,是一个整体、长远的利益,激励出来的主人公责任感明显要强。

还有一点,发军饷的军队,会让军队有沉重的利益负担。而土地改革后的参军者,他们可以一身轻松地四处转战,保卫胜利果实。

举个后来的例子。1948年,东北战场。蒋介石是考虑撤退的。

1948年2月,他向东北“剿总”总司令的卫立煌提出,应把沈阳主力撤退到锦州。他想的是,如果美国能参战,那就可以反攻东北,若形势不利就可以撤回关内。

卫立煌却报告说,沈阳20多万军队就有10万随军眷属,如果让部队突围向锦州撤退,军官们不肯抛弃这些眷属而必须携带,那就会如同刘备从新野向长坂坡行军一样,扶老携幼,日行不过十里,一遇攻击就会哭声一片。这样出辽西,只能在途中全军覆没。卫立煌的结论是只能固守沈阳,由关内再调大军来打通锦州与沈阳的交通线,可是蒋介石哪里还有什么大军?

国民党军队的连排军官都有眷属,还有大量细软,撤退时都要带着而不肯丢掉,正是军队腐朽的表现。到了这一步,东北国民党军这个最精锐的战略集团已是攻不能攻,守不能守,连撤都不能撤,只能坐等被全歼。

再比如说,军队的素质问题。

在中国古代,建军模式被概括称为“兵贵愚,将贵智”,就是当兵的要蠢一点,军官要聪明一点。

明代戚继光的戚家军就是如此。戚继光的招兵原则是只收农民,不收城市居民。他订了一条奇特的筛选标准:凡是脸色白皙、眼神轻灵、动作轻快的人一律不招。他只要淳朴可靠的青年农民。清代的曾国藩,招兵的原则也是类似。

蒋介石建军,沿袭了这种方式。他有一句名言:“打仗就是打将”。这是当时主流军队的一种价值排序。比如,孟良崮战役中,张灵甫在兵败之后,给蒋介石写了一封绝笔信,把他的整编74师副师长以下,团长以上的军官的名字列了一遍,请蒋介石对他们的家眷进行照顾,但是士兵就没有提。你看,军官是财富,越高级的军官就越是财富,而士兵并不是。

所以,官兵不平等,这在当时看来,不仅不是什么腐化堕落,什么不民主不人道,反而是通行的正确做法。

我们再来看另外一件事,共产党军队当时被称为“土八路”,但实际上共产党并不是那么“土”,高层人士大量是留学归国的,这就不用说了。其实,就是底层官兵,在文化水平上也比国民党军队要强。

这是怎么回事呢?按说,当时的兵源,都是普通农民,大多数都是文盲。对,这就是教育的功劳。

从红军开始,共产党就强调对士兵的政治思想教育。只有士兵认字,才能接受政治思想教育。所以,共产党对基层官兵的教育非常重视,参军后的重要任务就是扫盲、学知识。行军路上都要看识字板。到了宿营地,往往也要把士兵们组织起来上课。用不了多长时间,很多文盲士兵就能具有基本的读写能力。和当时的国民党军队比较起来,虽然军官的学历等硬指标不如国民党,但说到部队的整体文化素质,共产党军队反而占优。

抗战初期,这本书的作者徐焰将军的父亲在八路军三五九旅。他后来回忆这段历史时深有感慨地说,那时只要一到宿营地,从连长、排长到下面的战士,都要集合起来上课。不消几年,像一字不识的小鬼,都能记笔记、搞宣传讲话,派出去当干部做起报告都头头是道。

正是因为这个转变,抗日的敌后游击战才有了组织上的基础。小股部队,不仅能够骚扰敌人,还能发动群众,同时能够灵活地隐蔽自己。这就要求一线官兵有很高的文化和政治素养,即使脱离大部队的支持和协作,照样能够完成任务。能指望国民党军队中的那些“愚兵”政策下的士兵去完成这种任务吗?显然不能嘛。

抗战爆发以后,国民党也想打游击战。

1938年,国民党在武汉召开军事会议。有“小诸葛”之称的白崇禧在会上说,既然八路军能在敌后开展游击战,国军同样也能。白崇禧提议:黄河以北的国军部队一律不许过河,就地开展游击战。这个建议听起来很好,所以武汉失守以后,蒋介石宣布:“二期抗战,以游击战为重点”,调动部队进入日军占领区,准备开展游击战。先后有50万以上的国军部队进入敌后。

为了训练部队打游击战,1939年蒋介石在湖南开办了“游击干部训练班”。班是有了,老师从哪来呢?当时谁会打游击战呢?当然就是共产党。当时正处于国共合作期间,国民党邀请叶剑英率领一批八路军教员前来授课。

课上讲了什么呢?其实和我们今天在教科书和电视剧里看到的差不多。游击战的经验不是怎么打,而是怎么组织。共产党这边的老师就说了,要做到官兵平等,同甘共苦。比如八路军总司令和士兵吃一样的伙食,穿一样的衣服。还要做到军民紧密结合,充分发动和依靠敌后民众的力量,等等。就是我们今天听起来,都很政治正确的那套做法。

但是,当时的国民党军官听了之后都叹气,说自己的部队根本做不到。别说军长、师长,就是连长也不可能做到和士兵生活一样。至于发动民众,更是不会做,也不愿意做。用阎锡山的话来说就是:“民众不发动是个空子,发动起来是个乱子”。果然,后来国军的游击战确实搞不下去。

说到这里,你可能觉得,这是因为国民党军官贪图享受,这才做不到官兵平等吧?不是。如果你熟悉国民党正面战场的史料,你会发现,国民党军官并不缺那种为民族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精神,慷慨赴死的人多得是。连死都不怕,怎么还会怕吃苦呢?就算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到,国民党军队也不至于在敌后游击战场颗粒无收啊。问题不是那么简单。

要知道,军队是一种特殊的社会组织,特殊之处就在于内部严格的等级和纪律。“官大一级压死人”,“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只有这样,军队才能具有强大的执行力,成千上万的士兵像一个人一样行动。所以,树立军官的权威,是一个有效的手段,甚至是一个不容置疑的手段。

在当时的西方军队里面,军官的食堂澡堂厕所,和士兵也是要严格分开的。这些生理性活动,大家都在一起,容易损害军官的权威嘛。在战俘营里,军官和士兵也是要分开来看管的,因为一旦军官不在,士兵的组织性也就丧失了,反抗能力也就消失了。

听到这里,你就明白了,当时共产党军队搞的那一套,什么讲究“兵民是胜利之本”,强调官兵平等,发挥基层士兵的革命觉悟和积极性,强调发动群众,反而是不正常的做法。

《解放军为什么能赢》,这本书给我自己带来了一个巨大的启发:一个能解决眼下问题的策略,也许恰恰是一个有害的策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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