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期-1 | 中华文明有什么不一样?

启发俱乐部,每周有进步。我是罗胖。这是启发俱乐部的第42场。

今天我们是在河南省会郑州的汇艺剧院向大家直播。特别感谢今天到场的400余位观众,现在郑州正下着瓢泼大雨,特别感谢你们赶来和我一起聊天。

此刻,在得到的上海、深圳、广州、西安、武汉、杭州学习中心,还有数百位同学在线下集中收看启发俱乐部。还有我们的昆明校区,我听说昆明校区今天是第一次组织分会场活动,就来了122位同学,你们太捧场了。向你们问好。

还有正在得到直播间、今日头条、西瓜视频、抖音上正在看直播的朋友,你们好!

按照传统,我们会给每一位到场客人发一枚徽章,就是我身上带的这枚。这是顺序编号的徽章,今天是第5837号到6275号。

我们试图打造一个很小众的传统。也许多年以后,一个拿着几十万号徽章的年轻人找到你,请你这个大哥大姐帮个小忙,拜托,不要拒绝他。反过来说,今天你看到一个拿着1000号徽章的人,也要高看一眼,因为他将来会是年轻人的大哥大姐。这就叫彼此成就。

说到这,就不得不提一下我们本场的赞助人中信银行。中信银行的对公金融品牌,叫 “成就伙伴”。成就伙伴就要让每一个合作伙伴走得更快、攀得更高、看得更远。这里的伙伴不仅是顾客,也不只是业务上的合作者,只要是打过交道的人,中信银行都希望能够共创价值、共享利益。所以,今天我们在这里相遇,就算是结了缘分,以后要是选择金融产品和服务,就去中信银行。

河南郑州这一场,是早就定了的日程。这对我是一个巨大的挑战:到了中原大地,到底能聊点什么?

作为一个历史爱好者,面对中原,我当然还是有一份敬畏之心的。因为这是中华文明起源的地方。

很多年前,有一篇很著名的文章:2005年5月22日《纽约时报》在评论版中罕见地以中文标题发表著名专栏作家克里斯托夫(NicholasD.Kristof)的评论文章:《从开封到纽约——辉煌如过眼烟云》。

它当然是在提醒美国人:别看纽约这么繁荣啊,城市的繁荣是过眼云烟,公元一千年前,全世界最繁荣的城市还是开封呢。

我至今清晰地记得我看到这篇文章的感觉。它提醒我们:对啊,站在纽约,只能手搭凉棚往四处去看,往东,是浩浩淼淼的大西洋的航路,往西,是伊利运河通向的辽阔的美国腹地。也就仅此而已。

但是,站在中原大地就不一样了:你当然可以仰望星空,也可以举目四望,但是你还可以往下看,用你的中国人的血脉去感受那些地层以下的东西。

那可是层层叠叠了几千年的人、事和物啊。那里面有几千年春种夏耘秋收冬藏的劳作,有几千年是非成败贤与不肖的判断,有洒在土地里的汗水,有写在纸上的文章。在河南,我们的脚步都不由得变轻,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就会踩上像司母戊大方鼎,像甲骨文这样的祖先遗迹。只不过机缘未到,它们不允许我们看到它的真容而已。

来到河南,我们会有一个清晰的感觉:我们是站在一个伟大文明的塔尖上,过好我们这一代人的生活,完成我们这一代人的使命。

今天既然来到了中原大地,我们就借这个机缘来一起思考一个问题:我们这个国家、这个文明、这个共同体的特性到底是什么?

“中华文明的特点是什么?”把这行字打在大屏幕上,我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合适。这哪是我们今天晚上这短短一个多小时能够谈得清楚的话题?

但是,你不觉得吗?这是我们这代中国人必须要回答的一个问题。

从前几年美国发动贸易摩擦开始,到中兴、华为事件,到疫情期间的各种撕裂,几乎所有关心这个国家命运的人都明白了一件事:不管你认为自己是什么人,你行走世界,最大的标签就是中国人。

你说你喜欢美国,你说你是世界公民,人家就卖给你芯片、发给你理工科学校的留学签证、在机场不翻你的电脑手机和包包了?

和和气气地“天下一家”,是一个理想。但是,亚里士多德早就说了,“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

这话什么意思?

是说人天生就是要抱团的,就是要为集体利益而奋斗的。为了证明这句话,心理学家塔菲尔在上世纪70年代做了一系列的实验,就是把一批人叫来,随机分成小组。请注意,是随机的,大家互相都不认识,小组里面也没有什么结构、等级、制度,互相之间也没有什么历史和文化的联系,也没有什么同乡同学的关系,什么都没有,但是实验发现,只要牵涉到资源分配的事,只要你告诉他,他们是一个组的,他们就会互相偏袒自己人,就会莫名其妙地对另一个组的人有敌意。

你看,这就是人性中最基本的一个特点,不需要任何理由,没有理由,创造一个理由也行,我们就是要在人群中区分我们和他们。所以才说,人是天生的政治动物啊。

“所有政治活动和政治动机所能归结成的具体政治性划分便是朋友与敌人的划分”,按照施米特的看法,敌友划分是政治的标准,就像善与恶是道德的标准,美与丑是审美的标准,利与害是经济的标准。

过去几年的经验,我们越来越清楚:我们中国人在未来一段时间,肯定是要面临这个“我们”和“他们”的区分了。有人跺着脚指着我们喊:“他们!他们!他们!”,那我们也只好眼观鼻鼻观口口问心地追问:什么是“我们”。

不管我们高兴不高兴、愿意不愿意,我们都必须回头向过去的时光请教,向我们的老祖宗请教:我们中国人到底是一群什么样的人?我们和其他人有什么不一样?

“我们中国人什么样?”这其实不是一个好问题。因为它可以有无数的答案,中国人是黄皮肤黑眼睛的人,中国人是崇拜孔夫子的人,中国人是用汉字的人。这些答案,都模糊近似,但是又不到究竟,你总能找出反例、特例。

那我们不妨干脆问另外一个问题:中国是什么样子?为什么成为今天的样子?中国人是怎么推动它成为今天这个样子的?搞清楚中国人做成了什么,又是怎么做成的,反过来有助于我们理解什么是中国人。

中国什么样?我看了各种各样的答案,有一个答案很有意思。它来自于经济学家温铁军老师。他说:中国是超大规模原住民大陆国家。

这个定义非常精妙。

这个世界上的重要国家,要么不是大陆国家,比如日本、英国、地中海沿岸国家。他们的生存严重依赖于外部,依赖于和外界的交互。本土性差,依赖性强。

要么不是原住民国家,比如美国、澳大利亚、南美。他们为什么能发展出大农场模式?因为不是原住民。土地是从原住民手里抢来的。严格地说起来,今天的印度、埃及、俄罗斯,都不是原住民国家。

要么没有这么大的规模。

当得起这11个字的国家,还真的只有咱们中国。

同样是在亚欧大陆上,几乎没有一个原住民的轴心文明,能够保持住自己的地盘,能够维持那么大的规模,能够维持那么持续而广泛的认同。想想印度、埃及、希腊、罗马。

那问题来了:我们的祖先为什么能够在一片大陆上,把一个轴心文明的火种小心翼翼地护持到今天,而且维持了如此巨大的规模?

回看历史的时候,你总会突然有一天意识到:这是我们祖先的一个惊人的成就。怎么做到的?

这个超大规模认同发生得那么早,那么理所当然,那么强悍。

我们来对比一下:公元前221年,秦国统一全国。但是从观念上讲,中国人是一体的,这个意识在那个时候早就深入人心。举个小例子,当时秦始皇要北伐匈奴,丞相李斯就劝,说别去,列了一大堆坏处,其中有一条理由说:“胜必杀之,非民父母也”。你要是打胜了,你就得杀人,那你还算得上是当家长做父母的吗?你看,我们是一大家子这个概念,不仅在当时包含华夏,甚至也包含夷狄匈奴。

而公元前221年,古罗马人在干嘛呢?还在打第二次布匿战争,就是消灭迦太基、统一地中海的战争。几十年之后才彻底消灭了迦太基。最著名的就是古罗马元老院的元老,叫老加图,每次在元老院结尾都是那句话,叫“迦太基必须毁灭”。然后罗马人用非常精巧的政治手段,比如发罗马公民权、建立万神殿等等方法,才支撑起了庞大的罗马帝国。

在这里我给大家推荐一本书,李筠老师写的《罗马史纲》。

这本书写得非常精彩,不仅是讲了历史,更重要的是把罗马怎么支撑起了超大规模帝国的政治学原理讲得非常清晰。

但是你意识到什么没有?中国人在那么早的时候,就已经觉得是一家人,而罗马人始终没有做到这一点。中国的皇帝,早就自称是“圣王”,罗马的皇帝还必须是军人。

这要说到一个有意思的话题:有一次有机会和一位美国学者交流,说到一个话题:中国人是不是爱好和平。他说,怎么可能?远古时期都是部落,爱好和平?爱好和平你中国怎么可能变成那么大一个帝国?你肯定是打出来的嘛。

没法跟他聊。要跟他说中国人自古以来的华夏认同,要跟他讲从商周时期就有的“天命观”,这个有点难。他们熟悉的就只有罗马模式。实际上,美国号称“现代罗马”,确实非常像:靠武力确保霸权,靠所谓的价值观来降低霸权成本,靠盟友体系来分担地缘政治压力。

前不久看了刘勃老师的一个讲座,其中就谈到了一个问题,司马迁的《史记》到底在说什么?

《史记》里面可读性最差的就是前几篇:《五帝本纪》《夏本纪》《殷本纪》和《周本纪》。刘勃说,这是司马迁在搞价值建设。

第一篇《五帝本纪》,五帝的第一位是黄帝,咱们中华民族的始祖。所有人都是一家子。

第二位是颛顼,按史记的说法,什么秦楚越匈奴的祖先都是他儿子。什么意思?不管先进还是落后,不管华夏还是夷狄,都是一家子。

第三位是帝喾。商朝和周朝,这两个冤家对头,祖上也是一家子。

这里面充满了什么谁的老婆踩了个什么脚印,吃了个什么鸟蛋,就生了个什么儿子的说法,这哪是在写历史,这就是强行说,我们都是吉祥三宝,我们都是快乐的一家人。

请注意,这可不是司马迁才有的观念。这是中国一直以来的观念。司马迁第一次把它明确地写出来了。

再来看《夏本纪》,说谁的?夏禹啊,大禹治水那一位。这一篇里主要写什么?司马迁把《尚书·禹贡》这篇完全抄进去了。这哪里是在讲抗洪救灾啊,它是在讲中国的疆域。

你看,《五帝本纪》讲的是中国在时间是一大家子。《夏本纪》讲的是中国在空间是一大家子。

那后面两篇《殷本纪》和《周本纪》在讲什么呢?核心就是一个概念:天命。

你对老百姓好,天命就让你统治天下,你对老百姓不好,天命就像你家屋檐下的燕子那样,不在这里住了,就跑了,你就不能统治天下了。

经常被拿出来说事的就是那个商纣王,坏蛋中的战斗机。实际上考古发现,商纣杀人反而不算多,一次祭祀最多杀几十人。他有个祖先叫武丁,杀人最多的一次祭祀,号称杀了上千人。《史记》里说武丁是个非常好的王,他在位的时候“天下咸欢”,天下人都很开心。《史记》其实是把历史扭曲了。

到这里,我们会发现,《史记》的开头是这样的序列:同一个祖先——同一片土地——同一个天命,都是在搞那个时代的中国人的价值建设和凝聚力建设啊。

把它当作历史事实来看,其实相当不靠谱。现在的历史学家通常不会信任《史记》的具体叙述,但不得不承认,开头把故事讲成这样是有意义的,国家的凝聚力很大程度上就是从这里来的。

你看,当古罗马人还在拼命地想怎么搞定各地的神、各地的长老贵族、要不要给他们发公民权的时候,我们中国人就这么神奇,我们很早就相信我们都是一家人了。

当然,有一个解释是说,这是地理环境决定的。

过去历史学界有一种说法,中国这边的自然地形等条件有利于统一,欧洲那边的地形支离破碎,不利于统一。其实这个说法经不住推敲。

中国境内有黄河、长江这样难以跨越的大河。现代化之后,第一座长江大桥,是建国后才建的,古人是很难跨越这样的大河的。还有像太行山、秦岭、南岭这样的天然地理分界线。中国文化有一个词叫关河阻塞,说的就是中国地理啊,你在读历史的时候经常听到这个关那个关,这个天险那个天险,历史上中国的割据政权靠的就是这些天然地理条件啊。

但是你看欧洲,不仅山地面积比中国要少得多,它里面的的河流比如多瑙河也不大,不但不成为地理障碍,还很适于通航。所以它不仅不构成阻隔,反而可以打通欧洲的地理。即使对于古人来说,从欧洲大西洋沿岸一直走到伏尔加河,一路都是平原。按说这种地理特点,更易于形成统一国家啊。但是很奇怪,是中国而不是欧洲形成了统一的国家。为啥呢?

其实进一步想,农耕时代最大的社会现实,就是人口分散,有无数个经济上自给自足的村落。这种村子,和外界的人员、物质、信息的交换都很少。在这个社会基础上建设一个统一的大国,也太难了吧?别的不说,仅仅方言众多一项,就是统一国家的大障碍啊。世界古代史上,那些靠武力搞起来的大帝国,是很难长时间持续的。而中国是唯一一个例外,不仅长期统一,而且就算统一暂时消除,或者被外族侵略,但是我们总有机会回复原状,这是为什么?

还是想想印度就知道了。同样是小农经济,在英国殖民者到印度之前,印度根本就不是一个国家,只是一个地理概念。在那片土地上,有无数种族、部族、语言、宗教、文化,彼此既不认同,更谈不上统一。

所以,中国在历史上长期是一个统一的大国,我们直到今天,还在享受着它是一个统一的大国的各种红利,这实在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尤其咱们今天现场的河南人要想一想啊:我们的祖先是怎么做到的呢?

我也不知道。但是最近一段时间读书,有一些启发,跟大家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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