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单只的鸟,甚至单个的阿米巴细胞这么简单都能创造出来非常有智慧的整体的复杂的结构,反过来我们就不妨反思人类。我们每一个人都被称为万物之灵长,我们每个人都自赋非常聪明,那是不是当我们这些聪明的人聚合成一个集体的时候,就会比阿米巴虫们更加聪明呢?事实上完全不是这样的,我们人类有太多太多集体愚蠢的例子了。随便举两个例子,一个例子是我们的交通系统,大家想想你每天上班都要跟这个交通系统作斗争,正是因为每个人太聪明了,反而导致整个系统的运行效率并不高。我们想一个场景,比如北京四环上开车,我们会干什么呢?如果这条路堵了,我就想着变道,看起来这个变道是一个小动作,是体现我们聪明智慧,体现我们开车技能的一种手段。但事实上,正是因为变道才导致整体的交通运输效率并不高,为什么呢?当你频繁地在不同车道之间切换的时候,实际上你恰恰降低了这个道路整体的运输效率。
大家可以考虑这样一个极端理想化情景,在一条线的高速公路上排满了汽车,这里没有汽车的进出,是一个环形的道路。大家可以想象,这条道路所承载的汽车的运行最大速度能达到多大呢?原则上讲是无穷大的,为什么?因为只要你能够让这些汽车同步地,每辆车互相紧跟对方,这时候你的通行速度原则上讲可以无穷大。但是为什么在现实生活中我们做不到这一点?就是因为你要留一个安全距离,防止前面的车突然刹车——恰恰是因为交通流系统有过多的切换道路或者是停车、刹车等行为,这种无序性才导致了整个交通路网的运输效率低下,由此可见这就是所说的,群体愚蠢。因为每个人老想着切换车道,老觉得我自己开车是最牛的,所有人开车技能都比我差,所以才导致整体效率更加低下。
另外一个例子,就是人群的踩踏。2015 年在上海外滩发生过一起严重的踩踏事件——当你真的处于一个人群攒动的人流之中时,你会发现自己个体的力量特别单薄,尽管每个个体都非常聪明,甚至你可以打电话联络外界,但是处于人流之中的时候,你看不到全局,前面的人已经倒下了,你却看不到,还是蜂拥地往前去涌,这就会使得更多人倒下,甚至被踩踏,死伤非常严重。这也是集体愚蠢的典型案例。
这里的原理实际上就是因为我们每个个体掌握不了一个全局的信息,所以才产生了这些集体的愚蠢。某种程度上说,因为个体过于聪明而不懂得协调合作,才导致了集体愚蠢。于是问题来了,我们人类个体都这么聪明,怎么做才能够让整体变得更聪明呢?
这一块我们就要介绍一个著名的复杂科学家了,MIT的彭特兰。在《智慧社会》这本书里,彭特兰给大家做了一系列关于群体智慧的实验研究,他找来很多小团队,这些团队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但经过一个简单的短期磨合,让这些人去参加一系列群体智商的测试,再进一步去测量,看哪些因素会跟群体智商有这种相关性。结果他们首先就发现,群体的智商和个体的智商几乎没有任何关系。这个结果非常令人吃惊,那到底群体智商跟什么因素有关呢?他们发现了一个重要的因素——群体里人和人之间的沟通模式。
大家不妨去看这样两张图,这里给出了两种不同的沟通模式,左边的这一张图我们可以明显看出来,有少数的人他们沟通会比较多——一条线如果越粗,就表示他们沟通的频率也就越高,信息量也就越大。而右边这张图大家好像都差不多,而且沟通也是在任意两个人之间都展开的。那么请问大家的这两种情况下,哪一种群体的智商会更高呢?
是右边这种。那为什么他们会更高?在这样一种比较平等的情况下,他的想法就可以在这个群体上能够更畅快地流动起来,从而更好地沟通起来。这体现的是每个人的个体智商对于群体智商来说并不重要,而且跟团队里面最优秀的人从智商也没有关系,跟他们的平均智商也没有关系,所以群体智商是跟个体智商有点独立的一个因素。这样的话,只有当你的沟通更加平均化、平等化的时候,想法的流动才能更加顺畅,才能够让智慧涌现出来。另外一方面就是每个个体都是一个独立的信息源,特别是当你面对一个不确定的外界环境的时候,每个人掌握的专业知识都不一样,所以只有当你的集体在放松的状态下,才能够形成一个信息上的互补,从而产生群体智慧。所以群体智商不等于个体智商,扁平化的沟通方式更有利于群体智商的发挥。
进一步大家会追问,有什么因素是能够促进扁平化沟通方式更好运作的呢?对于一个团队来说,这里面当然相关的因素有很多,但是有一个因素非常神奇,就是女性在团队管理层所占的比例。很多研究都发现有这样一个相关性,团队里面的女性比例在 20%~80%这个区间的时候,团队的效率会更高一些。在我们自己做的研究中,上市公司中女性占管理者团队的比例在 20% 到80之间的时候,这家公司的破产概率就会比平均更低一些。
大家可能觉得这个结论很有趣对吧?为什么女性占比会有利于群体的表现呢?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女性在团队之中往往起到一个粘合剂的作用。我们可以想象这么一个场景,两个团队还没开始谈判,如果是一帮大老爷们就会剑拔弩张,每个人都不放松,剑拔弩张,而如果有女性,可能两个女伴在互相说你看我这化妆品多漂亮,马上这个团队之间的气氛会变得非常非常融洽,大家就会放松下来。只有在放松下来以后,彼此之间的信息沟通、想法的流通才会更加顺畅,从而提升我们群体的智商。
我们来总结一下,以上所说的群体智慧与群体愚蠢。在集体愚蠢的情况下,每个个体都试图去掌握全局信息,看起来好像越聪明的人能占到越多的便宜。但是实际上个体的层面你所看到的信息对于群体来说太小了,这个复杂性是不相匹配的。所以这就导致了这些个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反而导致了集体智慧彼此相互抵消,从而产生集体愚蠢。但是反过来讲,如果我们能够主动地放弃个体的执着,不局限于我们掌握的局部信息,通过一些非常简单的规则进行互动——就像阿米巴虫那样——这个时候才有可能产生智能的彼此加强。
总结一下,涌现的概念就是个体智能加强以后产生整体大于部分之和的现象。涌现告诉我们,实际上当我们放弃个体的一些利益和一些执着后,在群体这个层面,实际上产生了某种宏观的集体运动模式,而这种模式是完全可以独立,可以超越个体,甚至于控制个体的存在。
回过头来我们再回到主题,就是涌现上面来。我们会看到,首先群体层面的属性跟个体层面的属性实际上是非常不相关的,个体遵循一些简单的规则就可以创造群体的复杂性,这种复杂性推到极致是什么呢?当然就是我们会思考的人的整体。我们知道,每一个人都是由大量的细胞所构成的,我们的人体,我们这些细胞还是一艘“忒修斯之船”,什么是忒修斯之船?这是一个非常古老的哲学难题,有一艘“忒修斯船”有很多木板,由于年久失修这些木板会一个个烂掉,于是烂掉一个木板就换上一个新的,烂掉一个木板就换上一个新的,始终保持这个艘船不变,长年累月过去以后,这艘船所有的木板就会被调包更换,“忒修斯之船”还是那艘船吗?这是一个“忒修斯之船”的哲学难题。
我们也可以用人体来解释这个概念。我们的身体有五十万亿个细胞,每时每刻其实都是在演变,在新陈代谢的。有一种说法是每隔6—7年,我们整个人体的细胞都会被调包一次。这是一个常识。但是有一个问题你细思极恐——就是你拿着你三岁时候的照片,跟大家说你看我三岁的时候多可爱,可是凭什么说三岁的时候你还是现在的这个你呢?在二十多年你的细胞都新陈代谢了多少次了——那你的所有物质构成全部都变掉了,可是为什么你还说你是“你”呢?我们每个人的身体就像是一艘“忒修斯之船”。所以说所谓的“我”这个概念在我们看起来是那么的实在——我们每个人都觉得有一个个体感的存在,但实际上它是非常非常虚无缥缈的。而这种虚无缥缈性在某种程度上说,却能够产生非常强大的控制力。
比如我现在要做这样一个实验,大家可以看看。我可以拿我的右手使劲拍我的左手,大家可以跟我一起“自虐”一下,拍起来还挺疼——我不是在自虐,我是想表明一件什么事情呢?虽然我这个人的肉身是由大量的单细胞构成的,但是当我形成“我”的时候,我却可以毫不顾忌他们每个人个体的利益,而随意地把细胞杀死,这些细胞没有任何个体抵抗的余地。尽管我是由它们构成的,我要听命于它们——因为我的所有的特性是受限于我们细胞的特性。我怕火,为什么?因为细胞怕火,细胞一死我们就死了。我们已经非常习惯于这种自下而上的决定论——“我们”是由我们的材料、我们的构成物质所决定的,但是当这群细胞形成集体的运动模式时,这个集体的运动模式就会超越细胞层面的存在,所以这个时候我想杀死哪个细胞,就能任意捏死谁,它没有任何反应,这些细胞甚至都不知道上面有一个“我”存在,你想想细思极恐对不对?
我们人类社会难道不是这样吗?我们感觉我们每个人都有自由意志,但你怎么知道全社会甚至于全人类可能有这么一个更高层次的意志体存在呢?当单个物质形成一个庞大的系统的时候,整体却能够涌现出来一些像自由意志、生命这些非常神奇的特性。而这种特性一旦出现,它就可以抛弃原来的个体的存在,甚至于对原来的个体产生控制。这个思维路径叫做强涌现,这是我们复杂系统多出来的那个东西,虚无缥缈的集体运动模式会产生对个体的控制性作用,个体一旦形成整体,就会真的超越个体,甚至于整体可以控制每个个体。
我们再来回顾一下我们讲了什么,首先涌现,简单一句话就是整体大于部分之和,尽管个体可以非常简单,但是经过大量的简单互动,个体就可以在整体创造出来一些神奇的特性,就像鸟群和阿米巴虫。再进一步,我们如何去创造群体的智慧呢?就学学细胞嘛,放弃自己的智慧,让各种各样的个体在你的身体流过,不要跟群体较劲,你要感受群体的呼吸,这样才能发挥群体的智慧,让整个复杂系统变得更加的智能,这就是我们的第一个礼物,涌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