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断中国经济几分熟非常重要,因为你必须先把自己定一个锚,然后你才能够根据中国的情况去判断自己的位置,给自己的城市、自己的行业、自己的状态来定自己的时间。
这里有一张图。首先我们要定锚的话,就要跟全球比,这一比,你就没有焦虑了,为什么呢?
你看过去10年的经济增速,我们把全球比较能扛的经济体都拿出来了,人家的中轴是2%。中国是从2012年的8%掉下来的,现在的中轴到2019年是6%。我还记得2019年我写第一本《财富报告》的时候,我就说中国现在进入高垂之果年代,就是低垂的果子都被摘光了。但是对于别的国家来讲,我们的增速还很高,因为他们的基准就是2%。这里唯一的一个例外是印度。
当时我记得2015-2016年的时候,印度增速超过中国,全球特激动,因为有能跟中国打的了。结果到了2017-2018年,他们开始挤水分,一下就掉到五点几。然后又碰到疫情,他们就一下掉到这里。除了印度以外,其他的主要经济体,甚至包括巴西,他们的增长中枢都在2%这条线上,而中国是从8%下来的,这里有一个非常大的节点,8%然后慢慢下到了6%这个点。所以纵向的看,你会觉得中国有点熟了,其实原来是10%掉下来的,10%、8%、6%,但是横向得比,就感觉还行,没有熟透。
但是看下一张图的时候呢,你又感觉到有一点点小焦虑了,为什么呢?就是我们的人口结构已经不是那么的年轻了。
中国现在的中位数是38岁多,大概就是我们今天在场的平均年龄。比我们年轻的国家有两个,你们听下来又没有那么焦虑了,一个是印度,一个是巴西,这两个国家很明显增速不如我们。所以,这么环比一下呢,我们的人口老龄化相对其他国家也稍微好一点。从人口结构上真正能跟中国比较接近的是谁?美国。但问题的关键是我们跟这些发达国家相比,我们经济总量足够大,人均又不够富。
所以看你从哪个维度上理解,从总量上来理解我们还不错,还没有熟到了烂透的程度,但是如果你从人均的角度,我们有一点点未富而先老。你理解了这一点以后,你对今年的好多政策就会有更深的体感,为什么我们今天要走到这么一步?
好了,看完这两个以后,你心里其实很清楚了,就是年龄结构也好,经济增速也好,中国现在就是处于全球大经济体里面相对好的位置。大经济体基本上都是熟经济体了,没有不熟的。但是,中国就属于一个轻熟的阶段。
那这个轻熟阶段有什么特征?就是大家要特别理解的。你必须理解轻熟阶段,我们市场上各方面的人都在干什么。
所以,这张图就特别的重要。你们会看到2012-2013年这里是一个很大的一个坎。2012年开始中国经济破8,再也没有回到过8。当然你以后不能以2020年为基准,因为2020年我们大概是8.1~8.2左右,但是如果扣除基数效应大概是5.5。所以,2012-2019年我们从8跌到6,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阶段呢?
什么叫轻熟呢?就是开始有点燥不动了。
这就是下面我们要跟你讲的,也是前两年的《财富报告》我们一直在讲的。
2012年中国发生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叫做工业化已经完成了。当时大家不知道,但是你回头想,你看我们的什么手表、电视机、冰箱那些东西,在那个阶段已经都很成熟、非常便宜了,质量很好,而且已经在全球市场上变得越来越有竞争力。2012年之前,Made in China是一个廉价物品的代名字,2012年之后,好多手机这种高端的电子消费品,地位越来越重要。
所以,张斌老师率先提出了2012年中国完成了工业化。完成工业化的一个标志是什么呢?从制造到服务。大家要记住这个词,待会我们会讲它为什么会对后面的经济起到了特别决定性作用。
另外一个老师呢就是徐远老师,他说,2012年到2013年还发生了一件事情,工业化完成了以后,叫从工业化到城市化。这个城市化其实应该叫大城市化。
把这两件事串起来,从工业化到城市化,从制造到服务,意味着从“修筑城市”到“建设城市”。
你就想,2012年之前咱们都知道中国经历了什么事儿,大规模的城市化,农民进城,进城干什么?搞中国制造,干工厂。干工厂是不是要挖个坑、砸个坑,建一堆厂子?你是不是要招商引资、要修路修桥?所以,全中国都是一个大工地。这都是我们曾经听说过的词语。
放到宏观经济层面就什么意思呢?这时候挖你以为挖下去的是坑吗?不对,它叫固定投资。这都是投资投下去的,是你累积起来的财富。所以这一个时期是中国投资的热情高涨的时期。好了,投资是不是要雇人?要雇人以后,工人是不是工资涨上去?工人工资涨上去,是不是要吃饭、要服务、要看电影?这就服务业又起来了。
所以,2012年之前,我们整个的就是围绕着建厂修路,大量的投资挤下去。但到2012年的时候,这个事情差不多干完了,要干的也只能是小干了,要么就是把工厂的技术提高一点,要么造一块小地方,没有大片大片造城的机会了。
好,这个时候就开始什么?越来越多的人基本的欲望得到满足以后,就是要越来越多的服务。这时候你原来不用看电影要看电影了,你看票房是不是那时候起来的?打车的整合什么的,是不是都那时候行了?包括咱们得到的前身罗辑思维是不是2012年起来的?以前都大伙都在工厂里,没有这个消费能力,现在是从制造到服务。
那服务业是什么?服务业我一个人服务你一个人,你要我雇佣我,你得成本多高?服务必须有人口密度,服务业发达的地方就必须是人口密度高的地方,这叫大城市化。
我给大家看一组数据,比如社会融资总额。
听过我的《香帅北大金融学课》的同学肯定都知道这个词,它表示的是一个社会的信贷总额。这个数越高,表示咱们投资消费的热情越高,买房的热情越高,买车的热情越高,企业家投资的比例高。你们看前后两个时期,2012年以后迅速下降。
然后,再看我这里挑了几个行业。其实几乎所有的行业都呈现出增速大幅下降,但是我挑了几个比较典型的,比如挖掘业、采掘业、传统制造业,再比如大家以为金融业很好,您看到没有,金融业是跟着传统制造业和房地产业来的,还有一个就是服务业,实际上也跟着大规模的增速下降,唯一没有下降的就是IT和信息行业。
这两个意味什么呢?
这一点都不矛盾,你们家盖房子、买房子、装修房子的时候花钱多,还是搞软装的时候花钱多?搞软装的时候,你就买个灯或者搞个窗帘、铺个地毯,这肯定是没多少钱,就是买房子花钱多的。
这跟国家建设一样,建设建筑城市和管理服务城市的投资量相比,前者肯定是后者的好多倍。
当然了,要是我们更富,比如说,你们家里挂幅名画,这个投资可能就大了。这就是消费升级了。但是你看不但我们这种还没有达到高收入的国家,哪怕就是欧美一般人家也不可能说家里挂幅名画就超过房子的钱,这毕竟是少数。品味也没到那个地步, 总需求就下来了。
全球的规律都是这样,当从工业化结束以后,投资的总额刷地就下来,总需求下来了。
从2012年之后,中国经济就开始进入了易冷难热,原来都是给你一点点油,你就把骨头烧起来了,现在就不行了,是易冷难热。实际上,这就是一个轻熟阶段。
原来十几岁的时候,吃一碗饭吃两碗饭,个头嗖嗖地涨;你20多岁以后,慢慢地吃两碗饭也不长个了;30岁以后,你都不敢多吃了,为啥?怕长肉,基本就是长肚子,考虑高血脂问题了。
这就没有办法。现在中国就面临这个问题,敢让你多吃饭吗?只要你多吃饭,比如货币多放水、多搞项目、经济过热的话,就叫泡沫经济,这不就是虚胖嘛,所以也不敢这样。经济体跟人是非常像的。
但是,这就是一个过渡期。当时我们在课程里就说,这个过渡期什么时候完成的呢?基本上就是在2019年完成的。2019年完成了以后,本来2020年是要经历一个大转型的,结果又碰上了新冠疫情,所以就变成了一个断层。
2012-2019年,各方的心态已经进入轻熟阶段,这是回头看。但是你们自己扪心自问,自己开始从二十五到二十七八,二十八七八到你觉得自个老年轻了,都还能造。
还能造,所以那个期间呢就是各方的行为主体有感知,但是呢你说谁不想再继续再高增长的位子上狂奔呢?
从制造到服务意味着“总需求总投资”动能减弱,制造业(固定资本累积快)- 服务业(人力资本累积速度比固定资本要快),教育培训,经验智慧来弥补。
所以,我们就产生了很多很有意思的现象。
原来每个地方政府都是GDP锦标赛,现在经济增速一下子从8下来了,我是不是想着保个9、保个10?都想这么争,地方经济总得有个引擎吧?没有原来大规模的城市化,这些年怎么办呢?哎,发现了一个好东西,土地财政,可以卖地。然后,不停地挖沟挖坑,路挖了又填上。
又导致什么问题?前几年我们听到的地方债问题。有的地方财政都要被逼垮了。中央为什么要清理地方债?都是这种对自己轻熟期认识不足,觉得我还能到的结果。
那企业家呢?发现现在没有以前日子好过了。
海底捞今年不太好。其实张勇这个人是非常有智慧的。有人采访他,您说说看,您当年成功的经验是什么?你知道张勇怎么说的吗?90年代的钱太好挣了,真的就是十几,你是这样哈,平均增速百分之十几,你只要比人家好一点,你就是20%比人家好一倍,30%钱太好挣了。然后记者再问,那你们的店怎么选址的呢?同等地段选便宜一点的,控制一下成本。
问题的关键,这两个条件现在都不在了。现在也没那么高的增速,钱没那么好挣。选店请问好一点的地段能给你便宜点吗?哪个老板肯。
包括原来做机械工程的。我认识一个福建老板做打桩的,几亿的身价,就是工地上打桩的。现在没有这种机会了,为什么?没那么多工地给你做了呀。
那老板们怎么转型呢?你们想想这一段时间什么东西最热?从制造到服务,还有什么比平台经济更好呢?正好国家那时候不是搞双创嘛,平台经济火了。
还有一个就是搞金融。2013-2014年开始,是个人都得讲点互联网金融。谁不讲互联网金融,你都跟没混过金融圈一样。老板们纷纷搞平台搞金融,待会我们再讲平台和金融是两个什么样的东西,你们去想。
这两种生意模式本质上是进行资源配置,它不是进行财富创造。
为什么今天中央加强平台、金融监管,我做金融怎么挨着你们呢?当然挨着了,你是搞配置的。
但是,当时你说老板有选择吗?人都是往利润最高的地方走。那个时候,制造业没有那么高利润,我也往金融走。
那老百姓干嘛?买房。
2012-2019年这个时期,我们感受到,工资收入上涨已经没那么明显了,大家都想挣钱,发现什么东西涨得最快,房子涨得最快,就拼命买房。拼命买房呢,又让政府有了更大的卖地的动力。
所以,中国的轻熟经济的众生相就是这样子。实际上都是一种应对的策略,我知道有点力不从心了,但是不肯服输,不肯老去,一定要把这口气给压上。这就会产生了很多的问题。
第一个就是房价高了。所以,2016年的时候,中央就转向说不能搞房子。其实中国原来也是把房地产业作为一个逆周期调节工具,但是2016年以后,中央说这件事不能干了,这个已经转向了。
但问题是,上面的政策转了以后,底下引擎转得没有那么快。开车的人都会懂,你除非猛踩刹车,猛踩刹车也有可能撞,但是你慢慢踩下去就会有滑力,继续往前滑。
再说,老百姓有买房的动力,地方财政也有它的难处,为什么呢?你想从制造到服务业以后,政府的收入也下降,为什么?税收不行了,没有那么多投资了。94年分税制以后,地方财政的压力都很大,事权和财权不匹配,这是全世界人民都知道的事情。那我总得找财路吧,你修这么多楼、修这么多地、把深圳建设那么好,你得有钱呐,那你卖地。这就是导致了各方利益的博弈。各方利益博弈的过程中间,就会产生一些摩擦,然后就开始推高房价。
房价高了以后,当然也产生问题了。首先就是对于后来者不公平,加大贫富差距。我们去年就讲过这个事儿,你现在房价这么高,深圳的房子对于年轻人来讲真的是太高了。北京的房子,我今年的时候去看学区房,好多年不看房了,快吓一跳,海淀我没有翻到3000万以下的房子。年轻人就更不用想了,把你整个就压垮了。
更严重的是对地方政府来说,他会把一些好企业都挤压出去,付不起租金了,就这个地方没法干了。而且房价这么高,我招不到年轻人了。这就会导致产业升级受阻。大家就开始真的有点卷的意思。
搞平台也一样。平台本来是个好事,提高资源匹配效率。但是哪个地方利润高,资金就一窝蜂拥,所以把平台的业务做到了极致。
中央今年怎么说的,搞社区团购,这个事叫“鹭鸶腿上劈精肉”。你们想鹭鸶腿那啥腿,还割精肉。你有明明有很多事情可以干,你偏偏要去干这个。
但是这件事你不能怪资金,因为利润那么高。这个利润高是怎么产生的?其实就是轻熟期,因为从制造到服务已经转到了轻熟期。全世界都面临这个问题,现在大家想的都是要怎么破这个局。
好,那搞金融,又形成一个什么呢?披着互联网外衣,开始搞金融诈骗,搞庞氏骗局。搞庞氏以后呢,把中产阶级洗掠一空。你看P2P,还有各种信托爆雷,你从国家的角度,P2P,该不该打?你不打,会把更多的人卷进去。
这就是“轻熟期”。当一个人的成长停止,你又极度渴望成长的时候,使用生长素,甚至采取一些拔苗助长的方法。没有人能逃脱,国内外都不例外。
其中,最为严重的内卷就是平台和金融。
平台是最爽的。过去10年,金融也很爽。尤其是”表外”金融爽。”表内”金融,你们刚才看到了其实只有5.6%的增速,真正爽的是搞互联网金融、搞各种新金融的人特别爽。但是金融和平台的本质是搞资源配置的。你小的时候,没有什么事,政府不管你。大了以后就会产生一个很大的问题。
今年《财富报告》里会讲,中国的互联网大佬纷纷下场造车。百度造车,腾讯和阿里都是跟人合作造车,华为是说要帮人造车,小米当然就更是。
另外,全世界也发生了一件事情,马斯克取代贝索斯成为世界首富。马斯克是造火箭、造车的,贝索斯是消费互联网的典型代表。
这两件事情中间有没有联系呢?有联系,跟中国现在面临的情况有很深的联系,就是过去20年全球都是消费互联网的天下,但是消费互联网,和之前的科技创新进步有点类似、有点不一样。原来的科技创新,电灯也好,燃油机也好,它提高了生产率。互联网这次技术进步,它主要体现在信息,也就是体现在无形资产上面。到目前为止,消费互联网这一波,主要是在资源配置的效率提高上面。你说,有好处没有?有,但是平台拿走了很多,金融也是干了资源配置的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