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欢迎来到《得到精选》，我是李南南。
今天的内容来自“得到听书”。最近，得到听书的“名家讲书栏目”为你请来了山东大学历史学院的张新刚教授。张新刚教授的讲述主题叫做《西方经典中的幸福密码》。
幸福这个话题估计没有人不关心。而这回，张新刚教授将从六本西方经典著作里面，为你提炼出六个关于幸福的思考角度，分别是理性、欲望、权力、信仰、自由和求索。今天我们要听的，就来自于其中一个角度。关于欲望，我们要听的是一本非常经典的书，叫做《酒神的伴侣》。
接下来，咱们就一起听听张新刚教授的解读。
你好，我是张新刚。今天我们继续来讲第二本书，古希腊作家欧里庇得斯的《酒神的伴侣》，来思考一种和苏格拉底不同的美好生活。
在2024年巴黎奥运会开幕式上有一幕特别有争议的演出，那就是被认为和达·芬奇名画《最后的晚餐》相似的表演，最后在中央的盘子里出现了一个全身涂蓝的歌手。对这一幕表演，后来巴黎奥组委对引发的种种争议回应说，从未想过要对任何宗教团体表示不敬，并且补充表示了歉意：“如果有人感到冒犯，我们真的很抱歉。”
当我看到这个场景的“蓝人”，我认出来了，这是古希腊酒神狄奥尼索斯的形象。
巴黎奥运会开幕式导演托马斯-乔利（Thomas Jolly）本是位戏剧导演，而在古希腊的雅典城里，每年的悲剧比赛就是在大酒神节举行的，大酒神节也是城邦里狂欢的庆典。而要真正理解这个“蓝人”，却要回到古希腊的文明传统中。上一本书中，我们一起阅读了苏格拉底所代表的理性精神，那么这一讲，我们来读著名的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关于酒神的一部悲剧《酒神的伴侣》，我们来看看酒神和酒神精神，这是另一种追求美好生活的道路。在我看来，酒神精神也是古希腊留给西方世界特别重要的文明资源，丝毫不亚于苏格拉底所代表的哲学和理性传统。
酒神在希腊神话里边是一个比较特殊的神，特别是在宙斯所创立的新宇宙秩序中，他的个性和特征尤其突出。宙斯的宇宙是正义和有秩序的，他的儿子阿波罗也是一位守护这个和谐的宇宙秩序的神，而酒神则是与阿波罗相对的。酒神顾名思义就是要产酒和喝酒的，无论是神还是人，喝了酒之后就会进入另外一种状态，醉酒的人经常做出一些疯狂的事情，就好像变了一个人。
在古希腊人看来，人和神在大部分时间内都是清醒而理性的，重视秩序的和谐，但是神和人也需要一些情感的出口，需要一些超出常规的、看似癫狂的、不受约束的时刻，那也是本性真实的表达。在古代希腊神话里，酒神就有这种作用，他的能力就是容易让人进入癫狂、放松且无拘无束的状态，忘掉既有的条条框框的束缚。
酒神的父亲是宙斯，有一次宙斯爱上了忒拜国王卡德摩斯的女儿塞墨勒。宙斯太爱塞墨勒了，他就向塞墨勒保证说，不管你提出什么要求，我都会满足你，绝不食言。但是宙斯的夫人赫拉知道了这件事情之后，开始嫉妒，她就想着要害死塞墨勒。所以赫拉就对塞墨勒说，你让宙斯现出他的原形，如果他是真心爱你的话，他就不会拒绝你的要求。
塞墨勒并不知道赫拉这个主意背后的目的，她就听信了赫拉的话，在见到宙斯的时候，对宙斯说，你不是说我提出什么要求都能得到满足吗？那么我就想看看你真实的面目，宙斯也无法回绝，因为他已经对塞墨勒有过承诺了。宙斯于是就把他本来面目露了出来，结果雷电闪闪，还有他的霹雳，把塞墨勒整个王宫都烧着了。直到这个时候，塞墨勒才意识到，原来赫拉是要害自己。塞墨勒在临死的时候，生下了狄奥尼索斯。
整个宫殿和塞墨勒都着了火，就在这个时候，突然在狄奥尼索斯四周的地上长出了浓密的常青藤，把婴儿给挡住了，免于被大火烧死。这时候宙斯看到了自己刚刚出生的儿子，就把狄奥尼索斯缝合到了自己的大腿里，直到足月之后才把他重新又取出来，狄奥尼索斯就出生了两次。而狄奥尼索斯这个名字在古希腊语里本来的含义就是出生两次的意思。
在狄奥尼索斯第二次出生后，宙斯就派赫尔墨斯把小狄奥尼索斯送给了塞墨勒的两个姐姐抚养，结果赫拉又去继续追杀两个姐姐。一个被赫拉逼疯，杀死了自己的儿子，另一个和她的儿子逃跑到悬崖边跳进大海，被海里的神女救了，成为海神。最后赫尔墨斯救出了狄奥尼索斯，并且把他送到了一个山谷里头，由神女们来抚养，这样狄奥尼索斯才得以健康地成长，幸免于难。
狄奥尼索斯在山上，发明了葡萄酒，就成了酒神。在神话里，狄奥尼索斯会给别人带来疯狂的体验，身边永远有一堆伴侣或者是侍从。这群信徒，往往手里拿着葡萄藤编的冠冕，然后跟着狄奥尼索斯从一个地方跑到另外一个地方，所到之处大家都服从他的权力，他就会教大家种葡萄，并且用葡萄酿酒。
酒神自己则拿着一个酒神杖，上面缠绕着常青藤，顶端装饰有一个松果。而他的随从中往往有一些女性的追随者，通常称为狂女。她们会把带斑点的鹿皮挂在脖子上，有时候还会用蛇来扎头发或者绑裙子，手里往往还抓着野兽。
除了女信徒外，还有男信徒，他们是萨堤尔。萨堤尔的外表有动物，特别是马或羊的特征，他们总是追求仙女或狂女，但总是被拒绝。因为萨堤尔实在谈不上漂亮，甚至都很丑陋，而且永远沉浸在醉酒的状态中。
狄奥尼索斯带着这些侍从就从欧洲向东巡游，所到之处，谁要是反对他，就会被惩罚。像在大马士革，也就是今天的西亚地区，狄奥尼索斯遭到大马士革国王的反对，结果狄奥尼索斯就把国王的皮活剥了，还用常青藤和葡萄藤在底格里斯河上架起一座桥，横渡了底格里斯河。最后到达印度，征服了印度全境，教会当地的人栽培葡萄，制定法律，建立城市。
这就是希腊神话中关于酒神狄奥尼索斯的一些描述。下面，我们来看古希腊悲剧作家欧里庇得斯撰写的一场酒神惩罚人类的事件。
《酒神的伴侣》是欧里庇得斯比较晚的一部悲剧，他晚年的时候曾经去爱琴海北部的马其顿，马其顿是在希腊的边缘地区，就在这里他写了这么一部悲剧。
在进入悲剧的具体情节之前，有必要对古希腊悲剧做一个简单的说明。今天我们听到悲剧，首先的联想是悲惨的剧情，或者把高尚的东西毁灭等等经典的表达。但是在古希腊，特别是我们今天所能读到的在雅典上演的悲剧，虽然剧情大多也比较悲壮，但它首要的目的并不在于“卖惨”，而是要表达严肃的思考。在悲剧中，往往有一些非常耸人听闻的情节，比如处于家庭亲缘关系的成员之间的相互残杀，比如埃斯库罗斯的《奥瑞斯提亚》三部曲就写了阿伽门农一家人的互相残杀，索福克勒斯的《安提戈涅》、《俄狄甫斯王》则写了俄狄甫斯王一家的悲惨命运等等。但是这些悲剧作家的主要目的是想通过这些情节来激发观众的怜悯和恐惧，并对城邦中根本性的政治和伦理事务进行探讨。要知道古希腊悲剧的观众就是公民阶层，在大酒神节上演的这些悲剧实际上就是提供了一个安全的场合，通过戏剧的方式来安全地讨论一些极端的、根本性的人类事务。
《酒神的伴侣》这部剧讲的就是狄奥尼索斯来到忒拜城，这是狄奥尼索斯回到希腊首先登陆的地方。狄奥尼索斯说我要来到这忒拜城，让人狂欢作乐，使他们腰缠鹿皮，手持神杖，也就是缠绕着常春藤的武器。
那么狄奥尼索斯为什么首先来到忒拜城？我们前面说过狄奥尼索斯是宙斯和忒拜的公主塞墨勒所生的孩子，但是塞墨勒的姐妹们却诋毁说狄奥尼索斯不是宙斯所生，而是塞墨勒和一个凡人有私情生的孩子，并且还把失身的罪过推到了宙斯身上。狄奥尼索斯因为这个事情非常不满，他说我一定要让他母亲的姐妹们发狂，把她们从家里赶出来，穿上我这酒神宗教的服装。所以狄奥尼索斯就让他母亲家族的妇女们个个疯狂离开家，跑到山上去，以此向凡人展示他的母亲塞墨勒给宙斯生的是一位天神。
这个时候忒拜城的统治者是卡德摩斯的外孙，名字叫彭透斯。彭透斯作为忒拜城的王，他首先考虑的肯定是要维护城邦的秩序，而这个人听说了狄奥尼索斯要来到忒拜城，他却反对狄奥尼索斯，不尊重他，在祷告的时候也不提酒神的名字。狄奥尼索斯对此也是非常生气，说我也要向彭透斯和全体的忒拜人证明我乃是一位天神，等这儿的人全部相信了我，并且崇拜我了，我再到别的地方去传教。你们谁要是敢违背我，那么我就率领忒拜城那些已经发疯发狂的女人来和他们进行战斗。
狄奥尼索斯抱着这个目的，化身凡人的形象，就像《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变化成不同的样子。他说自己接受了酒神的要求，四处传教。我们可以想见，他来到忒拜城必然会和彭透斯发生激烈的冲突。
欧里庇得斯在交代完整个的背景之后，就将大戏端上舞台。彭透斯开始出场，他先是遇到城里的先知忒瑞西阿斯。这是位著名的先知，曾经告诉俄狄浦斯王自己杀父娶母的命运。彭透斯问先知说，我还没有回到国境，就听说城里头发生了奇怪的祸事，听说我们的妇女都出了家门去参加酒神的虚伪的仪式，在山林里边到处游荡，狂歌乱舞去膜拜新神，并且每一个狂欢队里头都摆满了酒缸，这些女性一个个溜到僻静的地方去满足男人的欲望，假装献祭的狂女，其实是在发泄自己的欲望。我要抓到她们，把她们关进监牢，还有那些没被抓住的，我也要去把她们从山上赶下来，用铁链把她们拴住，立即制止这些伤风败俗的狂欢。
也就是说，在彭透斯看来，酒神所引诱的这些狂女给城邦带来的是打乱秩序，并且在这种狂欢之中肆无忌惮地满足着自己的欲望。当然这些欲望主要是身体性的。一个人如果只满足于这些欲望，就显得疯疯癫癫，这是为什么呢？这是因为我们所有的习俗，所有的秩序其实都是在规训我们的欲望，不让人随便、肆意去追逐自己的欲望的满足，这个被称作道德、习俗、法律。
那么这背后有一个更深的问题，难道人去追逐自己欲望的满足是有错的吗？这样的生活不美好吗？在通常的观念和习俗里，欲望更多是道德的主要批判对象。有人会说，如果每一个人都是追逐自己欲望的满足，那不就跟动物一样了吗？人之为人，是因为人比动物有更高的道德的要求和追求，或者人不仅仅要满足比较低级的身体性的欲望，而是有一些更高的理性的追求，那才是“美好”，这是我们通常认为的或者是接受的关于人不同于动物或人之为人独特的地方。
但是狄奥尼索斯就是这样一位神奇的天神，他就要把人从社会习俗中、道德的约束中、城邦生活的规训中解脱出来，不受这些控制，就让人尽情地去满足追求自己的欲望，要狂欢。所以什么是狂欢？狂欢不只是伤风败俗，而是压根儿就没有风俗。风俗都是后来的人为了共同的生活，而给人自身加诸的一些限制。狄奥尼索斯则是把这些限制解开，不像苏格拉底那样天天追问自己“什么样的生活是值得过的”，而是让人忘掉自己的约束，遵从自己的自然。这无疑是有很大的力量的，当彭透斯回到城邦里就发现先知也缠上了梅花鹿皮，自己的外祖父卡德摩斯也拿着大茴香杆狂飞乱舞。
整个城邦除了彭透斯这样一个王之外，无论先知，还是外祖父都臣服于酒神的新宗教。对此，先知有一个解释，他说人间有两位最主要的神，一个是女神得墨忒尔，也就是地母，她负责让土地丰产，让粮食丰收，来养育凡人。第二个主要的神就是狄奥尼索斯，他能酿造葡萄酒送给人，既能弥补营养的不足，还可以减轻那些可怜人的忧愁，人们喝了葡萄酒之后，酒神还奉送了睡眠，让人们忘却每天的痛苦。先知说，得墨忒尔和酒神狄奥尼索斯简直是人间最好的两个神了，我们应该崇拜他，应该去敬畏崇拜新的神。
彭透斯听完此话很是不满，虽然人家总说是先知有智慧，但现在却被酒神迷惑得很轻浮，所以彭透斯就更为不满，说如果我抓到了传教的那个人，就要把他锁起来，让他被石头打死，让他好好看看他在忒拜城煽动人们寻欢作乐，就会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结果不久之后，卫兵就把化作凡人形象的狄奥尼索斯给抓了，捆到了彭透斯面前。狄奥尼索斯肯定是主动被抓的，毕竟他是个神，他主要是为了和彭透斯进行面对面的交锋。可以想见，二人的初次见面肯定针尖对麦芒。彭透斯指责酒神的新宗教放纵欲望，引诱女人，败坏道德，必须把对方抓起来才行，否则城邦的秩序必将被败坏。狄奥尼索斯则说，身为王要尊重天神，否则就会遭到惩罚。结果彭透斯自然听不进，就把他关到了附近的马房里。狄奥尼索斯略施神通，就从监牢里走了出来，然后又来到了彭透斯面前，试图再次诱惑他。
就在这个时候，有几个报信的人来到了彭透斯面前说，国王，我们看到了一些疯狂的女人，她们受到了刺激，她们在山上做出一些非常出格的和奇异的行为。
这个时候彭透斯突然来了兴趣，就对报信人说，你们快来说说。报信人就开始讲述，说女人们在山上歌唱，她们头发打散，披在肩上，把松开的鹿皮捆好，还把舔着自己脸的蛇系在了梅花鹿皮上，等等。她们头戴着常春藤冠或者是橡树或是盛开的鲜花，她们拿着神杖敲敲石头，孔里都喷出了一股清泉，另外一个用大茴香杆儿插在地上，神从那里又送出一股酒泉。还有人要喝白色的饮料，只需要用指尖刮刮泥土就可以得到一股奶浆等等。此外，报信人还说这些狂女力气巨大，她们会去攻击我们那些吃草的牛，有一个女人双手可以把一头小母牛扯成两半儿，其他的女人把一些老母牛撕成碎片等等。
彭透斯听了之后说，这些狂女的狂暴行为在全希腊人眼里边都是一些非常可耻的事情。于是，他便决定下命令，要让城邦里的重装步兵、骑兵、轻步兵，还有弓箭手去打这些狂女，因为她们太不像话了。这个时候狄奥尼索斯就过来说，大王先别着急，我劝你不要拿起武器去攻打她们，你最好向酒神献祭，不要生气，你其实是有一种方法，不用刀不用枪，就能把那些妇女带到这里来。
彭透斯问有什么方法？狄奥尼索斯就回复说，你先扪心自问，愿不愿意看她们在山上的样子？这时候彭透斯突然说：我很愿意看，我愿意出一缸金子交换去看看这些狂女。彭透斯突然改变了心智，也有可能是那些传话的人描述的狂女们在山上的这些表现，让他觉得突然也有兴趣了，他也想去看一看，这时候彭透斯就鬼使神差地受了狄奥尼索斯的诱惑，愿意采纳他的建议，把自己也打扮成一个信徒，去到狂女们当中。
而这就是狄奥尼索斯的计策，那就是先给彭透斯注入迷乱的疯狂，让他精神失常，穿上女人的衣服，然后引导他走过忒拜城，让他成为忒拜城的笑料。然后再把他引到山上去，让他和自己的狂女们，也就是酒神的伴侣在一起，再让狂女去惩罚他。
于是彭透斯换上了女装，被狄奥尼索斯引导着，来到了山上，之后就发生了非常残暴的事情。事情是这样的，最初狂女们就坐在峡谷底下的草地上玩耍，而彭透斯来到这里之后，发现他看不清这群狂女，就说：我在这看不清，她们离得太远了，我要爬到山崖边上高的枞树上，就能够看到她们的无耻行为了。
说完之后狄奥尼索斯就抓着一根很高的枞树枝往下拉，越拉越低，把整个树枝弯得像一张弓，拉到地上之后，他把彭透斯安置在树枝上，然后他轻轻地从手里划上去，然后树枝就还原直立回去，彭透斯就这样骑在树枝儿上。现在，他倒是能够看清狂女们了，但同时狂女们也看见了他。当彭透斯到了树枝上面之后，狂女们就听到狄奥尼索斯大声说，女人们，我把这个讥笑你们和讥笑我，以及讥笑我的教义的人带来了，快向他报复。这时候卡德摩斯的女儿们认出了这是狄奥尼索斯酒神的命令，她们就往上冲，像斑鸠一样，先用石头扔彭透斯，再把树枝扔过来打他，最后狂女们一起把树从地里拔出来。彭透斯就这样从树顶上惨痛地跌下来，这时候彭透斯的母亲阿高厄作为祭司，首先动手献祭，向他扑过来，这时候他的母亲已经是迷狂的，认不得这是她自己的儿子。但是儿子认得母亲，彭透斯就摸着母亲的下巴说：母亲，是我，是你的儿子彭透斯，母亲可怜可怜我，别把你儿子杀死。但是此时阿高厄嘴吐泡沫，精神不正常，已经被酒神迷住了，她不听她儿子的话，踏在彭透斯的胸上，把他的胳膊扯了下来，其他的人上来把他的肉撕下来，其他女信徒把他的身体整个撕碎，把他的肉抛来抛去，就这样，他的尸体分散在森林的各处。
完成了这些事情后，阿高厄回到了忒拜城，回到了宫前，此时她还在迷狂之中，以为自己刚才杀死的是一个人头马，而不是自己的儿子。这时候，她的父亲卡德摩斯让仆人们抬着他外孙彭透斯可怜的尸体，这可是好不容易从森林各处把他的肉捡起来才归拢到一块的。看到自己的女儿杀死了自己的外孙，老卡德摩斯哀叹道，这实在太残忍了，这算什么事儿？
卡德摩斯跟女儿讲了半天，最后女儿终于变得清醒了，知道自己刚才发了狂，杀害了自己的孩子。卡德摩斯对女儿说，就是因为你们侮辱了狄奥尼索斯，不相信他是神，因为你们不敬他，所以神把你们所有的人都卷入了同一场灾难，毁灭了这个家，当然也毁灭了我。在这部悲剧的最后，狄奥尼索斯跟卡德摩斯说，我要把你变成一条龙，然后你和你的女儿一块乘牛车去统治外方民族。阿高厄就和父亲卡德摩斯离开城邦流浪去了，这就是这部悲剧的大致的内容。
那么，这部悲剧究竟在说什么呢？我想很重要的一点是，要理解酒神狄奥尼索斯所要求的彭透斯以及别人的尊重究竟是什么意思？其实这是关于人的本性和欲望的表达。狄奥尼索斯让人能够离开日常的习俗法律的约束，进入到一种不受约束的时空，这其实是尊重我们每一个人内心中这些真实的欲望。酒神只是一个象征，象征的是我们身体里面每一个人的自然的欲望，是被压制的、被控制的，但是它们却是和人相伴随的，这在某种程度上是人生真相。人就是这样子，希腊神话或者悲剧只不过是通过酒神的形象把这个东西给表达出来，要把欲望留住。
在人类社会里边，人类构建了一整套繁复的东西来把人的欲望给控制住，但是就像彭透斯一样，他自己都想去看，你说他虚伪吗？他又很真实。所以酒神带来的这个东西是什么？酒神的这种暴力，就是说谁不信我就惩罚谁，其实就是说，谁如果不尊重自己本性中的欲望，那还是人吗？那些欲望恰恰是无法约束的，压制不住的，是发疯发狂的，如果能被压制，它就不叫欲望。如果能被压制，阿高厄就不会杀自己的儿子彭透斯。为什么要母亲杀儿子？就是人疯起来什么都不管不顾的，甚至可以把习俗最核心的母子关系摧毁掉。
但另外一方面，人是不是就可以让这些欲望随心所欲，无所顾忌地为所欲为，好像也不是。人还是需要习俗和法律，在你日常的生活中进行规训与安顿。而狄奥尼索斯来临是说每年有一个酒神节，这几天就可以什么都不管了，人们可以放松一下，把束缚扔掉，让我们的这些东西可以迸发一下，有一个出口。
欧里庇得斯写这个剧，是想把这样一种非常癫狂的、超越城邦的东西，放在一个在酒神节的酒神剧场里边上演，让雅典的观众安全地在探索和思考一些超越边界的事情，搞一个实验场，在酒神的剧场里头上演一部酒神的剧，来反思一下我们的日常生活，我们的人究竟本性是什么？以及尊重本性的生活是不是一种更高的习俗，或者是说在日常的习俗里，如何把人的本性更好融入进去，有一个自由探索的空间。
最后，我们要回到开始讲的主题，那就是酒神的这些行为和行动反映了怎样的希腊精神呢？和美好生活的关系是什么呢？酒神和他的信徒伴侣们表现出的精神是失控，以及由失控带来的快乐、迷狂、狂喜。他与理性的、稳定的、秩序的、和谐的阿波罗相对，是一位迷狂的、僭越的、不受控制的神。狄奥尼索斯通向的是宴饮、醉酒，甚至酒神的音乐也不是和谐的，而是一些和人的欲望激情相关的音乐。
狄奥尼索斯其实代表了希腊精神中，那种从创世以来一直涌动的、混沌的、粗野的力量，而这种力量其实也是人不可或缺的精神状态。所以，需要把阿波罗与狄奥尼索斯这两个神配对起来比较着看，这两个神其实是相互需要的，阿波罗需要他的追随者非常节制，去认识自己。而狄奥尼索斯就是野蛮的，他要去打破那些和谐和节制，他要把人的本能的冲动激发出来，他有一些魔力让着魔的大家在集体的欢愉里边，并通过集体的癫狂达到一种别样的境界。
所以这二者其实是希腊精神里边相对的两个东西，但二者相互不可分离，相互需要，一方面需要有宇宙的稳定的秩序，另一方面需要有混沌，如果没有混沌，宇宙秩序就会僵化。将两者结合起来，让苏格拉底和狄奥尼索斯手拉手，可能才是更为完整的希腊式的美好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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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得到精选》，下周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