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沙冲突一年后,动荡为何持续外溢?

你好,欢迎来到《得到精选》,我是李南南。

今天的内容来自刘怡老师的《全球大事报告》。这门课的目标就是,要带你追踪这一整年全球范围正在发生的焦点大事。那假如要问,当前全世界最受关注的局部战争是什么?那么,加沙冲突即使不能说高居第一,起码也是位列前几名了,而且这场冲突已经卷入了也门、伊朗、叙利亚等很多个周边国家。

那么,为什么加沙冲突会持续外溢?以色列的态度为什么会如此强硬?背后的动力又是什么呢?以及为什么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出现了摇摆呢?

来,咱们一起听听刘怡老师怎么说。

欢迎来到《全球大事报告》,我是刘怡。未来一年,我将以每周30分钟音频和一场直播加餐的形式,带你深入了解全球范围内正在发生的热点大事。在第一期音频专栏里,我想为你解读这样一个问题:始于2023年10月7日的巴勒斯坦-以色列加沙冲突,是怎样外溢到整个中东,变得难以收场的?

如果要问,2023年10月以来,全世界最受关注的局部战争是什么,那加沙冲突即使不能说高居第一,起码也位列前三。控制巴勒斯坦加沙地带的武装力量哈马斯,在2023年10月7日,罕见地大举出击,对以色列军事设施和平民发动正面进攻。以色列随后采取的军事报复行动,动用的兵力之多,制造的伤亡之惨烈,更是创造了1973年以来的中东纪录。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公布的数据显示,截至2024年10月第一周,这一轮加沙冲突已经造成4.3万余人遇难,其中以色列1700余人,巴勒斯坦4.1万余人。受伤和流离失所的平民,则要多达十万人级别。

听到这里,你可能会问:加沙冲突是2023年10月爆发的,为什么我在整整一年后,还要关注它呢?中东地区的民族矛盾和军事冲突,不是由来已久吗,这一轮冲突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对这些疑问,我的回答是四个字:外溢效应。我这就为你梳理一下,2023年10月以来,加沙冲突先后外溢到了哪些国家。

2023年10月19日,公开声援哈马斯的也门胡塞武装,开始朝通往以色列的红海国际航线发射导弹,使得红海海域逐渐变得危机四伏。从2023年10月到2024年10月,超过80艘各国商船在红海周边遭到袭击,其中至少两艘沉没,多艘受伤。为了回应红海危机,特别是为了震慑长期援助胡塞武装和哈马斯的伊朗政府,2023年12月,以色列开始以“定点清除”的方式,对伊朗在叙利亚的海外军事据点和外交机构发动空袭,并逐步延伸到伊朗本土。伊朗为了还击,也在2024年4月对以色列本土实施了导弹袭击。这还没完:以色列的北方邻国黎巴嫩,它重要的军事政治组织真主党,作为伊朗公开的盟友,也在黎以边境策划了一系列军事行动。从2024年夏天开始,加沙冲突主要的外溢方向,来到了黎巴嫩。2024年9月下旬,以色列先是以一场离奇的BP机爆炸事件,杀伤了大批真主党成员和平民,接着又在空袭中炸死了真主党最高领导人纳斯鲁拉。10月1日,以色列更是直接对黎巴嫩南部发动了地面进攻。伊朗的回应,则是向以色列本土发射100多枚弹道导弹。与此同时,加沙地带的军事冲突也还在继续。2024年7月和10月,哈马斯的两任最高领导人哈尼亚和辛瓦尔,先后被以色列击杀,但冲突并没有停止的迹象。

你听听,光是我刚刚列举的这些事件,就牵扯进了也门、伊朗、叙利亚、黎巴嫩四个周边国家。这还没有算上同样被冲突波及的伊拉克,以及接连爆发反战抗议示威的欧美各国。那加沙冲突外溢的影响有多大呢?听几个数字你就有概念了。红海航线是全球重要的能源运输通道,自从它在2023年10月遭遇导弹威胁以来,国际油价只有一个月低于每桶70美元。这对能源市场和国际海运,无疑是重大的冲击。据英国知名大学联盟罗素集团估算,光是红海危机的前8个月,全世界就有1万亿美元的外贸货品受到直接影响,主要是原油、塑料制品、通讯设备、汽车和服装。埃及、黎巴嫩、以色列等中东国家的旅游业,同样低迷了一整年。更别提加沙地带本身了:据联合国在2024年10月初估算,光是清理加沙现有的战争废墟,为难民重建家园,就需要花费800亿美元,耗时可能长达80年。

这些沉甸甸的数字,听起来是那么惊心动魄。冲突各方的平民,在战争中的种种惨状,更是让我们由衷地同情和愤怒。不过在本期专栏里,我不会事无巨细地追溯巴以冲突的复杂远因。我只想讲明白三件事:第一,为什么加沙冲突会持续外溢。第二,以色列态度如此强硬,背后的动力是什么。第三,为什么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出现了摇摆。

先说冲突外溢的环境背景。你有没有注意到一个问题:刚刚我在回顾过去一年的中东大事时,除了对以色列和伊朗用的词是“政府”,更多时候提到的是“武装团体”或者“军事政治组织”。巴勒斯坦的哈马斯、也门的胡塞运动、黎巴嫩的真主党,这些都是国别性的军政团体;但它们的存在感却比本国的中央政府更强,还冲在了局部战争的第一线。

这种不寻常的状况,是怎样产生的呢?这就要说到当前中东政治的一个重要特征了,那就是:阿拉伯国家频繁出现“去政府化”现象。2023年10月这场加沙冲突波及的区域,几乎都有这个特征。下面我就为你一一做拆解。

先说巴勒斯坦。经常留意中东局势的朋友,应该会有这样的印象:巴勒斯坦国的最高领导人,2005年之前是阿拉法特,之后则是阿巴斯。这个印象是准确的,但并不完整。因为巴勒斯坦国的领土,分成不相连的两块。东侧较大的一块,是约旦河西岸,简称“西岸地区”;西侧靠海的长条,就是2023年10月爆发冲突的加沙地带。巴勒斯坦名义上的中央政府,只管辖西岸地区;加沙地带则从2007年开始,由哈马斯独立控制。两个政权之间甚至发生过武装对抗。注意了:巴勒斯坦上一次举行全国性政治选举,是在遥远的2006年。换句话说,无论是阿巴斯这位总统,还是哈马斯在加沙的执政地位,都不是通过有序的政治选举获得的。巴勒斯坦国的整个政治秩序,在以色列的外部压迫和内部矛盾中,长期陷于“失能”状态。

“失能”状态有什么表现呢?关于这个问题,我请教了黎巴嫩裔的中东问题专家侯赛因·伊比什。伊比什现任美国智库“阿拉伯海湾国家研究所”高级研究员,学术地位很高,他给我看了今年他在美国《大西洋月刊》网站发表的两篇长文。6月15日的这篇是这样说的:控制加沙地带的哈马斯和控制西岸地区的阿巴斯政权,是一组针锋相对的政治竞争者。这当中,阿巴斯政权属于稳健派,它掌握着巴勒斯坦在联合国以及其他国际机构的代表权,发出的声音更响,受认可程度也更高。激进的哈马斯就不同了,它只控制加沙地带,缺少国际声望。但如果哈马斯能利用加沙局势,吸引国际舆论的关注,把自己定位成巴勒斯坦解放事业唯一的领导者,那它的政治能量就会飙升,也可以重新掌握内部竞争的主动权。在这个语境下,加沙地带其实是哈马斯的政治杠杆,军事冲突则是撬动杠杆的那只“手”。

为什么哈马斯会主动选择军事行动呢?这里面除了政治竞争的考虑,还有经济和社会因素。你也许不知道,西岸和加沙的经济形势,可以说是天差地别。我本人在2017年和2018年,曾两次前往西岸采访。当时我发现:这里虽然处在以色列的军事压力下,没有国境线,没有独立的货币,西面还被以色列修筑的隔离墙给禁锢住,但它已经形成了一套自主运转的经济系统。西岸有旅游业,有农业和手工业,甚至有以色列科技企业的外包公司。因为人员可以相对自由地流动,有十几万西岸居民平时是去以色列打工的。世界银行官网公布的数据显示,西岸居民2022年的人均GDP超过3800美元。我在西岸消费过的一些餐厅和酒店,收费标准已经接近北京、上海这样的中国大城市了。

但哈马斯控制的加沙地带,情况就截然不同了。巴以关系中有一个重要的理念叫“两国方案”,就是承认巴勒斯坦国和以色列国可以共存。西岸的阿巴斯政权认同这项理念,哈马斯则不然。他们拒绝承认以色列国的合法性,更不愿接受巴以两国的领土现状。为了打压哈马斯,以色列从2007年开始,就对加沙地带进行海陆空三栖全面封锁,还时不时发动空袭和地面进攻。要知道,加沙地带的总面积只有365平方公里,还不到北京朝阳区的3/4,但它的常住居民却有214万人,人口密度和许多特大城市是同一档的。在以色列长达十几年的封锁下,这里几乎没有正常的经济生活,人口还不能自由迁徙。它的后果是什么呢?据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统计,截至2023年初,加沙地带的整体失业率是46%,30岁以下青年的失业率是70%,贫困率超过81%。加沙的人均GDP,长期只有西岸的1/4。你可以想象,上百万失业、贫困的加沙年轻人,头顶还有空袭的威胁,他们的愤怒只会指向实施封锁的以色列。这正是哈马斯采取军事行动的民意基础。

侯赛因·伊比什在今年10月8日的另一篇文章中指出:哈马斯的目标,从来都不是赢得战场上的胜利,它也没有这个能力。哈马斯想做的,是让军事冲突扩大化、长期化,把加沙的惨状展现在全世界面前;并以抵抗者的身份,削弱阿巴斯政权的正当性。以色列可以在军事上占据优势,但它改变不了哈马斯的政治目标和社会基础。记不记得我前面提到的“去政府化”现象?巴勒斯坦就是一个典型案例。外人看到的,是哈马斯和以色列之间的国际冲突;而国际冲突又是争夺国内话语权和执政地位的杠杆。后一项目标往往更绝对,也更不容易妥协,它会推着冲突继续升级。

说完了巴勒斯坦,再来看黎巴嫩。黎巴嫩是我在中东最熟悉的国家之一,过去十年去过8次。它的现状是:国家财政在2019年就宣告破产,没有总统,议会和政府都陷入了瘫痪。过去五年,黎巴嫩的货币贬值了98%,整个国家几乎处于无政府状态。但真主党的声望,因为这些乱象,反而日渐上升。这里简单介绍一下黎巴嫩真主党:它是一个什叶派军事政治组织,成立于1982年,身上有三个标签——联手伊朗、武装反对以色列、为什叶派社区服务。什叶派占黎巴嫩总人口的30%,经济状况长期不佳。真主党为他们建立了医院、学校、职业培训中心,给他们提供生活援助和就业机会,这在国家财政破产的大背景下无疑弥足珍贵。另外,真主党还是黎巴嫩18个主要政党里,唯一合法拥有武装的。当它依照自己的政治纲领,在加沙冲突中公开站队哈马斯时,是有一定的民意和制度基础的。

不过,要注意:真主党在黎巴嫩议会里,是有12%的席位的。可它在卷进加沙冲突时,既没有争取整个议会和中央政府的支持,也没有诉诸全民投票。这就是“去政府化”的典型表现——真主党利用黎巴嫩动荡的时局,撇开中央政府,自行其是。反过来,以色列要对真主党采取反制措施,却必须诉诸正规战,侵犯黎巴嫩的领土、领空主权,并攻击真主党寄存的平民社区。全面战争和局部冲突的界限变得彻底模糊了。

更别提还有一个也门。也门从2014年开始,就陷入了全面内战。到2024年,全国领土被两大阵营分割控制。联合国承认的也门共和国政府,统治整个国土的大约2/3;但西部的红海海岸线和主要港口,却不在它手中。控制这个地区,并持续向国际海运线发射导弹的,正是存在感颇强的胡塞武装。胡塞是也门什叶派的政治运动,它拒绝服从中央政府,要求获得自治地位。伊朗政府公开支持胡塞武装的活动,这也是胡塞在加沙冲突中,站到反以色列第一线的直接原因。这又是一个“去政府化”的案例:也门政府管不到胡塞武装,胡塞也不必履行政府式的国际法义务。

听到这里,你应该已经明白了:加沙冲突,听起来是巴勒斯坦和以色列在开打;但因为阿拉伯世界的“去政府化”现象,动荡迅速传导到周边国家,形成了覆盖整个中东的国际性事件。站在以色列对立面的,不仅有巴勒斯坦的哈马斯,还有黎巴嫩、也门、叙利亚、伊拉克等国的政治军事团体。这些团体背后又有一个共同的支持者,就是伊朗。我这里不去深究,既不是阿拉伯国家,和以色列也没有领土纠纷的伊朗,为什么对加沙冲突格外上心。我只告诉你一件事:在阿拉伯国家的“去政府化”浪潮中,伊朗既是直接受益者,又是推波助澜者。它利用了2010年之后,阿拉伯世界层出不穷的内部纷乱,扶持新老盟友,形成了一个打破美国和以色列封锁,向外投射影响力的地区联盟。另外,在2023年开始的这一轮加沙冲突中,伊朗虽然也会亲自下场,但依靠的主要还是海外盟友。它自己的领土只受到过以色列的几次小规模袭扰,没有伤及元气,因此也没有强烈的意愿向哈马斯施压,迅速结束冲突。加沙冲突的持续外溢,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发生的。

好,刚刚我为你分析了加沙冲突外溢的环境动力。听到这里,你可能有了新的疑问:既然过去十几年,以色列在巴以关系中占据绝对上风,它对哈马斯、真主党等势力的武力报复,也接连取得进展;那为什么到了2024年10月,以色列依然没有结束战事的迹象呢?仅仅是因为哈马斯和伊朗拒不妥协吗?

这个问题的直接答案,不难给出。2023年10月加沙冲突再起,直接原因毕竟是哈马斯主动出击。在冲突第一天遇难的,主要是以色列平民,还有251人被扣为人质。这让以色列政府获得了一定的道义正当性,可以对加沙地带实施全面进攻。由于哈马斯进行了激烈抵抗,截至2024年10月第二周,被扣的以色列人质依然有101名尚未找到。鉴于哈马斯拒绝给出放人承诺,以色列政府通过军事行动继续施压,似乎符合它的政策逻辑。

但是,这种解释也有一些盲点。首先,以色列总理内塔尼亚胡自己都宣称,以军在加沙地带杀伤的平民,和哈马斯武装人员的比例大约是1比1。英国伦敦大学研究战争伤亡的统计学家斯帕加特则认为,巴勒斯坦方面的伤亡人群里,平民超过80%。换句话说,以色列的军事行动,伤害的主要是无辜平民。这在欧美各国,尤其是美国,引发了广泛的抗议示威,早就透支了以色列用兵的正当性。其次,如果说继续动武是为了解救人质,那怎么解释,以色列在加沙战事尚未停息的情况下,又开辟了对黎巴嫩的新战线?黎巴嫩真主党手里可没有去年10月扣押的人质啊。

要回答这些问题,我给你提供两条线索:一看以色列总理的个人考量,二看以色列主要政党在巴以关系上的立场。

先说决策者的考量。以色列现任总理“比比”·内塔尼亚胡,是第三次登台组阁。他从1996年到今天,累计当了17年的总理,这个数字比“现代以色列之父”本-古里安还要长。要长期执政,当然得有点能耐。内塔尼亚胡在以色列政坛最早的外号,叫“经济先生”;他是靠减税、发展高科技产业和扶持中小企业,赢得民心的。不过,从2014年开始,内塔尼亚胡的注意力转向了巴以关系。他拒绝和巴勒斯坦举行领土谈判,着手在西岸地区修建更多犹太人定居点,还在加沙和西岸外围构筑了数百公里长的隔离墙。前面提到的加沙和西岸在经济上的区别待遇,就是出自于他。

为什么内塔尼亚胡会从“经济先生”,摇身一变成为铁腕外交家呢?这里涉及一个重大变化,就是以色列人口结构和民意风向的转变。熟悉中东历史的朋友应该知道,1948年以色列建国时,国民大部分是来自全世界的犹太移民。其实,这股海外犹太人移民到以色列的浪潮,直到今天都没有停止,但移民的来源地却变了。以色列特拉维夫大学的社会学家诺阿·列文-爱泼斯坦,在2019年发表了一篇人口学论文。他发现,在今天以色列的700多万犹太人里,有1/8是来自前苏联地区的移民和他们的后代,45%是北非或中亚犹太人的后代。这两个群体,无论是受教育程度还是人均收入,都比西欧犹太人后裔要低一大截。他们到了以色列,要么从事蓝领工作,要么在农场上打工。这两项工种,都需要和阿拉伯裔劳工,包括巴勒斯坦工人“抢饭碗”,双方的关系自然不会太好。这就为内塔尼亚胡的强硬政策提供了“依据”。

另外,社会氛围的变化也很重要。2018年,我拜访了以色列前总理贝京的媒体主管泽维·沙菲兹,当时他告诉我:“在20世纪70年代,大部分以色列人的心愿只是确保国家生存,他们不想要巴勒斯坦剩余的土地。但人的想法是会随着时间发生改变的,在今天的以色列,‘吞并’已经不再是一个禁忌词。”这里我可以给你提供一个脚注:2024年以色列的总人口里,有60%年龄低于35岁。他们从出生的第一天起,就只看到以色列在巴以关系中处于强势,经济和社会发展良好。他们会把这种现象看成是理所应当,不会过多考虑滥用武力的后果。无论是以色列政府对加沙的长期封锁,还是它在西岸的经济殖民,包括把新移民迁入西岸地区的犹太人定居点,都是在多数国民的默许下发生的。内塔尼亚胡频繁展示军事“大棒”,正是在迎合乃至诱导以色列人的这种心态,把它转化为自己的政治资本。

关于这一点,《耶路撒冷三千年》一书的作者、与以色列政府素有来往的英国历史学家蒙蒂菲奥里,曾经一针见血地告诉我:“内塔尼亚胡从来都不是一个忠于信念,并愿意为之牺牲的政治家。他是一个机会主义者,永远在根据风向调整自己的策略。今天他爱扮强硬,是因为扮强硬的政治回报更丰厚。”

当然,具体到眼前这场加沙冲突,内塔尼亚胡还有其他个人考虑。2019年,以色列司法部门对内塔尼亚胡发起了三宗诉讼,指控他受贿。内塔尼亚胡在反对党的攻击下,一度输掉2021年大选,下台了一年半。2022年底他再度组阁后,又因为一项充满争议的司法改革,遭遇了长达半年的全国性抗议。其中,2023年3月25日,有63万以色列人走上街头,表达对政府的不满,相当于全国总人口的6.5%:这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不夸张地说,哈马斯在加沙发动的突然袭击,把内塔尼亚胡的政治声望推到了谷底。因为以色列完全忽视了事前的警告,情报工作一败涂地。

然而,内塔尼亚胡却成功逃出生天。他迅速组建了战时内阁,以维护国家安全和解救人质的名义,把以色列大部分政党和自己捆绑到了一起。对此,伊比什在10月8日的《大西洋月刊》专栏中有一段很好的分析:假如战事停止,那以色列人马上就会清算内塔尼亚胡对袭击失察的责任;他那几宗未了的司法诉讼,也会被再度提上日程。但只要战事不停止,只要以色列军队还在持续击杀哈马斯、真主党以及其他敌对势力的领导人,那内塔尼亚胡就能暂时保全政治威望。在拒绝停火这一点上,内塔尼亚胡和哈马斯的立场出奇地一致:他们的对外政策都是为内政服务的。

除了内塔尼亚胡本人,以色列政坛的光谱分布也很重要。在最近5次以色列大选中,右翼和极右翼政党的平均得票率超过了60%。内塔尼亚胡领导的“利库德集团”,过去属于极右翼政党,现在居然变成了中间派。这当中的深层原因,和我前面提到的人口结构和社会氛围的变化有关。而它的直接影响,是新兴极右翼小党纷纷加入内阁。像以色列目前的财政部长斯莫特里奇和安全部长本格维尔,就是这些新势力的代表。他们的共同点,一是坚决抵制巴以“两国方案”,二是宗教观点极端保守。在这些新生代以色列政治家眼中,巴以关系不是领土和主权之争,而是民族和宗教战争,绝不允许妥协。用伊比什的话说:“哈马斯和以色列强硬派都认为自己正在获胜。他们都认为,在一场越拖越长的博弈中,输家只会是对方。”而为所谓“胜利”的愿景付出代价的,却是数量与日俱增的各国平民。

好,刚刚我们从以色列的视角,分析了内塔尼亚胡政府在加沙冲突中采取强硬立场的动机。接下来,我带你跳出“当局者迷”,从外部审视一下这场仍在持续的冲突造成的后果。10月5日出版的英国《经济学人》杂志,用6篇文章分析了中东冲突的现状。封面社论的标题叫“摧毁中东的一年”,它指出:“假如以色列和美国认为,对伊朗或者其他国家进行直接攻击,就能一劳永逸地改变中东,那无疑是一种幻想。”“自从2018年,美国政府重启对伊朗的围堵行动以来,伊朗的应激反应实际上让局势更加恶化了。”“内塔尼亚胡或许觉得,对伊朗的石油出口设施发射导弹,或者空袭伊朗的核设施,就能消除伊朗的安全威胁。但那只会刺激伊朗加快研制核武器的步伐,造成更大的危机。”

《经济学人》这篇社论,整体上还是站在以色列的立场上说话的。但它也点出了三个重要问题:第一,武力向来是中东政治的主旋律,但武力制造的问题,比它解决的问题要多得多。第二,结束加沙冲突的关键,除了以色列和哈马斯这两个直接当事方,主要就是伊朗。第三,以色列和美国这对长期盟友,在伊朗问题上的立场并不完全一致。

前两个问题不难理解,这第三个问题却从何说起呢?这里我带你简单回顾一下,过去一年美国政府在加沙冲突上的立场。首先,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是毫无疑问的。拜登政府不仅在舆论上声援以色列,还为以色列提供了145亿美元的军事援助。但另一方面,拜登和副总统哈里斯也在多个公开场合表态称,以色列应当接受“两国方案”,不应重新占领和封锁加沙。以色列在西岸地区设置的非法定居点,也必须撤出。特别是10月1日,当内塔尼亚胡威胁称,以色列将“不惜代价”回应伊朗的导弹攻击时,美国立即为以色列运去了“萨德”反导弹系统。《经济学人》杂志10月15日的分析文章认为,这是一个“拉架”的举动。它既向以色列表明了盟友立场,又暗示:美国只愿意强化以色列的防御力量,不赞成它大举攻击伊朗的核设施和能源出口港,以免事态升级。这种矛盾性正是美国中东政策的现状。

在我们的印象里,美国对以色列的支持,从来都是倾尽全力的。为什么现在却起了变化呢?我的解释是:因为整个中东的外交格局变了。美国牵头组建的安全同盟发生了裂变,它被更复杂,也更多元的双边关系取代了。

这个解释听起来比较抽象,容我稍作分析。我们都知道,2003年美国入侵伊拉克,是当代中东的一件大事。这场战争的失败,直接影响了美国介入中东事务的模式。从2010年底阿拉伯世界爆发大规模政治动荡开始,美国的介入策略,就变成了间歇性的军事干预和长期的政治干预相结合。它在中东本地的盟友,获得了更大的行动自由度。另外,随着美国本土页岩油产业的勃兴,它本身已经成为重要的能源出口国,对中东原油的依赖程度出现了下降。这样一来,过去以美国为盟主,以军事盟约和能源保障为依托的中东外交格局,就发生了微妙的嬗变。

以以色列为例,2020年,美国撮合它与阿联酋、巴林、苏丹、摩洛哥四个阿拉伯国家实现了关系正常化。2023年9月,美国又笼络以色列和沙特阿拉伯举行三方谈判,试图构建遏制伊朗的新同盟。但在所有这些谈判中,美国都没有给出明确的义务承诺,使得盟友的态度较为消极。相反,中东国家基于自身利益建立的双边关系,类型可以说多种多样。阿联酋既和以色列在2020年建交,又在2021年邀请伊朗总统赴本国访问。沙特阿拉伯和伊朗,更是在继续支持也门内战双方的同时,于2023年恢复了邦交。中东外交的意识形态色彩削弱了,它的现实感却更强了。

美国和以色列的关系也是如此。美国减少了直接介入,却又不能失去以色列这个盟友,这给了内塔尼亚胡政府继续扩大中东冲突的动力。但美国显然不打算为更大的局部战争兜底,所以在伊朗问题上,又要给以色列“降温”。形形色色的双边关系,逐步取代了美国构建的军事同盟,意味着中东政治有了更多的可能性。但双边关系的不稳固,也意味着新冲突的危险依然存在。就拿眼前这场加沙冲突来说,整整一年后,外界依然看不到杀戮终止的希望。我只能静待事态继续发展,并祈祷和平最终降临。

好了,本周的《全球大事报告》到这里就结束了。为了把加沙冲突的现状解释透,我用足了30分钟时间,所以本周的专栏没有安排“轻话题”。文中涉及的外刊文章和信源,我在文稿末尾做了罗列,欢迎你对照查看。另外,我还为你总结了一份2023年10月7日以来的中东大事记,以及一份主题书单,也都列在文末。它们可以帮助你更好地理解专栏提及的细节。

《大西洋月刊》:

“Sinwar’s Death Changes Nothing”, in The Atlantic, October 19, 2024

“Israel and Hamas Are Kidding Themselves”, by Hussein Ibish, in The Atlantic, October 8, 2024

“For Hamas, Everything Is Going According to Plan”, by Hussein Ibish, in The Atlantic, June 15, 2024

“The United States and Israel Are Coming Apart”, by Hussein Ibish, in The Atlantic, April 5, 2024

《经济学人》

“America boosts Israel’s missile shield. What did it get in return?”, in The Economist, October 15, 2024

“The year that shattered the Middle East”, in The Economist (magazine), October 3, 2024

“A year on, Israeli society is divided about the lessons of October 7th”, in The Economist (magazine), October 3, 2024

“What Hamas misunderstood about the Middle East”, in The Economist (magazine), October 2, 2024

《族裔与移民研究》

“Ethnic origin and identity in the Jewish population of Israel”, by Noah Lewin-Epstein & Yinon Cohen, in Journal of Ethnic and Migration Studies, Volume 45, 2019

文中出现的数据,摘引自:

联合国人道主义事务协调厅、联合国近东救济工程处、世界银行、以色列中央统计局官方网站等。部分信息根据《以色列时报》、卡塔尔半岛电视台官网和英文版“维基百科”综合整理。

《后反恐时代、“大迂回”与未完成的革命:走向新“冷战”的中东世界》,“端传媒”2022年9月2日

《重建贝鲁特:一座悲情城市的漫长自救》,《三联生活周刊》2021年第46期

《约旦河西岸的生与死》,《三联生活周刊》2019年第48期

了解中东问题参考书单:

《耶路撒冷三千年》

《征服与革命中的阿拉伯人》

《敌人与邻居:阿拉伯人和犹太人在巴勒斯坦和以色列,1917-2017》

《先发制人:摩萨德、辛贝特、IDF定点清除行动秘史》

《从边缘到中心:黎巴嫩什叶派政治发展研究》

2023年

10月7日:哈马斯发动“阿克萨洪水”行动,自加沙地带出击,攻入以色列南部。

10月8日:以色列内阁宣布全国进入战争状态。黎巴嫩真主党在黎以边境发射炮弹和火箭弹。

10月9日:以色列宣布对加沙地带实施全面封锁,并开始对当地实施大规模空袭。

10月19日:胡塞武装向以色列方向发射巡航导弹和无人机,红海危机开始。

10月27日:以色列军队对加沙地带的地面入侵开始。

11月6日:加沙地带死亡人数超过10000人。

11月24日:以色列和哈马斯在加沙地带临时停火约一周。

12月1日:以色列恢复在加沙北部的军事行动,持续约一个月后开始局部撤军。

12月18日:受红海危机影响,全球多家航运公司暂停在红海航线的业务。

12月22日:加沙地带死亡人数超过20000人。

2024年

1月12日:英美海军对胡塞武装控制区实施空中打击。

1月28日:伊拉克什叶派民兵组织以无人机袭击约旦境内的美军基地。

2月2日:美国空军空袭伊拉克、叙利亚境内与伊朗有关的多处军事设施。

2月12日:以色列开始重点空袭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拉法。

2月29日:加沙地带死亡人数超过30000人。

3月25日:联合国安理会通过决议,呼吁在加沙地带“立即停火”。

4月1日:以色列空袭伊朗驻叙利亚大使馆。

4月13日:伊朗使用导弹和无人机对以色列本土发动报复性袭击。

4月19日:以色列空袭伊朗一处防空导弹基地。

5月7日:以色列自地面进攻加沙地带南部城市拉法,行动持续至今。

7月23日:巴勒斯坦阿巴斯政权和哈马斯在北京签署合作协议。

7月27日:黎巴嫩真主党发射的火箭弹击中以色列控制下的戈兰高地。

7月31日:哈马斯领导人哈尼亚在伊朗遭到暗杀。

8月28日:以色列在约旦河西岸地区突袭多个巴勒斯坦难民营。

9月17~18日:黎巴嫩真主党使用的传呼机和对讲机发生大面积爆炸。

9月23日:以色列对黎巴嫩全境实施空袭。

9月27日:真主党领导人纳斯鲁拉在以军空袭中身亡。

10月1日:以色列军队从地面入侵黎巴嫩南部。伊朗向以色列本土发射180多枚弹道导弹。

10月16日:以军在加沙地带击杀哈马斯领导人辛瓦尔。

好,内容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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