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陈海贤。上节课，我们介绍了《你当像鸟飞往你的山》的大概内容。今天这节课，我们根据这本书讲一个很重要的议题，那就是经验到底怎么束缚一个人？我们怎样走出经验的束缚？
其实很多朋友都会有这个疑问。比如，我出生在一个不那么好的原生家庭，我的爸爸妈妈对我有很多苛责和伤害。明明我已经离开了，甚至我已经摆脱这段关系了，可是为什么这段关系的影响还在呢？你会发现，你还在这段关系所塑造的世界里，还在这段关系所看待你的目光里。
很多人会问：我怎样才能摆脱这种关系的束缚呢？想要摆脱关系的束缚，我们首先要看这段关系和经验怎样束缚我们。书里有一个很有趣的例子，就是塔拉的父亲是如何控制家人的。爸爸在他们很小的时候就给他们讲一个故事，而且在每年为末日来临做准备的时候都会再讲一遍。每当他们把桃子罐头准备好的时候，她的爸爸就会召开一次家庭会议，说：我们有权知道我们面临何种处境。然后他就开始讲这个故事。
“离这儿不远有兰迪·韦弗一家，他们为自由而战。为了提防美国联邦政府给孩子洗脑，他们不送孩子去公立学校，于是美国联邦政府的人来抓他们了。美国联邦政府的人包围了这家人的小木屋，将他们锁在里面好几个星期。其中一个小男孩太饿了，溜出去打猎，被美国联邦政府的人开枪打死了。他们还在木屋里，关着灯，匍匐在地板上，远离门窗。我不知道他们还剩多少食物，也许在美国联邦政府的人放弃前，他们就饿死了。”
你看，在她爸爸的讲述中是有很多细节的。塔拉有一个十二岁的哥哥，他问他们是否能去帮忙。爸爸说，“不，谁都帮不上忙。他们被困在自己家中，但他们有枪。你可以打赌就是因为这个，美国联邦政府的人才没有冲进去。我们帮不了他们，但我们可以帮自己。”
慢慢地，这个故事就变成了塔拉自己的记忆。而且这段记忆很有趣，因为塔拉在脑海中把爸爸讲的故事修改了。这也就是这本书第一段写的，“我最强烈的记忆不是一段记忆。它是我想象出来的，之后回忆起来就像真的发生过一样。记忆成形于我五岁时，就要满六岁前，源自我父亲讲的一个故事，其中充斥着枪林弹雨和喊叫声。”那么，塔拉的记忆版本是什么呢？书里这样写，“在我的记忆中，倒下的总是母亲，她怀里还抱着一个婴儿。”而塔拉觉得这个婴儿就是她自己。
你看，在一个严肃的氛围里，爸爸反复不停地、绘声绘色地讲述别人的故事，可是这个故事却变成了塔拉的记忆，就好像她自己在经历这些事一样。这些经验通过叙述、通过情绪的虚构变成了塔拉的世界，变成了束缚塔拉的经验。通过这个故事，我们也可以看到家庭，或者说经验，是怎么束缚人的。
在这个过程中，塔拉的爸爸做了什么呢？第一，他要制造出一种危机。危机是让人焦虑的事情，而焦虑最重要的功能就是让被焦虑影响的人紧密地团结在一起。所以孩子们相信他，接受他，被他控制。第二，他垄断了信息的来源。他们家是远离政府，远离所有信息来源的，所以没有人知道爸爸讲的故事是真的还是假的，也就从来没有人怀疑过这个故事。第三，爸爸自己也相信这个故事。一个高明的骗人者，常常能把自己也骗了。因为只有把自己骗了，大家才会认为他讲的是事实。对于她爸爸来说，骗自己是很容易的事，因为这个故事太符合他对世界和美国联邦政府的想象。
这个故事慢慢地变成了塔拉的底层价值观。大家知道我们的价值观是怎么形成的吗？价值观的本质是我们怎么看待自己，我们怎么看待他人，我们怎么看待世界，所以它常常是由一些核心关键的故事，和绘声绘色的叙述所构成的。因为这些故事里有情绪，有关系，慢慢地就变成了我们自己的回忆，我们自己的经验，好像我们亲身经历了一样。
所以，如果一个人想要控制另一个人，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对方相信危机的存在。当别人相信了这个危机的时候，他就会向你靠拢，因为他觉得你是能够帮助他跳出这个危机的人。这是一个标准的洗脑程序。
那么，塔拉是如何走出来的呢？我觉得有两个关键点，我们一个个来看。
第一个关键点，是塔拉想去读书。当她说自己想读书的时候，她爸爸的反应是很奇怪的。爸爸引用了《圣经》里雅阁和以扫的故事。在《圣经》里，以扫为了一碗红豆汤，就把雅阁给出卖了。所以，她爸爸的意思是，你要出去学习新的知识，就是把我们家给出卖了，你是一个不虔诚的女儿。所以你看，在她爸爸看来，出去获取新的知识意味着背叛。
第二个关键点，是塔拉在读大学的时候，了解了躁郁症。躁郁症意味着躁狂、抑郁，而且还伴随着偏执。在知道了这个新知识后，塔拉就发现她爸爸和这个词描述的一样。你看，这就是新的知识的力量：新的知识会带给我们新的理解，让我们重新理解人和事。后来她去查了爸爸讲的故事，发现美国历史上真的有这件事，但是这件事和她一直听的有很大不同。
美国联邦政府之所以包围这家人，根本不是因为孩子不去读书，而是因为韦弗把枪卖给了一些恐怖组织。而且最后兰迪·韦弗也没有被杀，而是被逮捕了。这件事发生后，报纸刊登了，司法部也展开了调查。最后韦弗提出2亿美元的非正常死亡诉讼，但美国联邦政府给了三个女儿每人100万美元，最后达成了庭外和解。然后，韦弗受到很多新闻机构采访，甚至还和女儿一起合作出书，还经常出去演讲。这就是故事的全貌，但是，她爸爸却把它加工成另一个故事：因为孩子不愿意读书，所以美国联邦政府就枪杀孩子。
当塔拉读完这个故事之后，有一瞬间她以为爸爸撒谎了。可是当她想起爸爸那种恐惧、沉重和急促的呼吸，想起他真的相信他们处在危险之中，她就意识到这是一种偏执，这是一种病。所以她猜测，爸爸一定是在哪读过这个新闻，经过他狂热的头脑加工之后，这就不再是别人的故事了，而变成了他自己站在宗教斗争的一线与美国联邦政府做抗争。所以，他把自己变成了一个英雄，就好像堂吉诃德为自己锻造了一顶头盔，骑上了一匹老马。
当塔拉了解真相后，这个故事和经验对她的束缚就消失了。那么大家可以想一想，这是为什么呢？重要的不是她怎么理解她爸爸，因为她对爸爸的理解可能也会有错误。重要的是，她开始理解她爸爸。“开始理解”这件事本身就很重要，因为这意味着她把自己和父亲放在平等的位置上。她不再盲从于父亲，而是用自己的眼光，自己的思考去看这个人。所以，这也是为什么她爸爸这么不愿意她去读书的原因。因为他知道，一旦获得思考，就会产生质疑；一旦产生质疑，女儿最终就会背叛他。
从这个故事中，我们就能看到思考的力量。我们摆脱经验的束缚靠的是什么呢？靠的就是我们的思考，因为思考意味着平等和独立，意味着你和我之外有另外的事实。无论我们的关系怎样，这个事实都是存在的，它对我们来说都是平等的。当你这样思考的时候，自我就会慢慢成长。
对于塔拉来说，她还有另外的困难：在她思考的时候，冒着背叛的风险，这是一种可能会失去家人的风险。其实这也是我们明知道他讲的不是真的，还宁愿接受他的影响的原因。你也可以想一想，如果有这种经验在束缚着你，如果你去思考就意味着你很有可能失去和这个人的联系，你会愿意做出像塔拉一样的选择吗？要知道，思考是需要勇气的，有时候思考意味着差异，意味着距离，甚至意味着远离这个人。可是从另一个角度来说，思考也意味着我们获得了独立的、真实的自己。
这节课，我们讲到了经验是怎么束缚我们，以及塔拉是如何走出束缚的。下节课，我们讲解原生家庭如何影响自我概念。我们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