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好,欢迎来到《得到精选》,我是李南南。
跟大家说一个好消息,今天得到听书又上线了一门名家讲书产品,这就是来自于戴锦华老师的《关于爱:从小说到电影》。
戴锦华老师是北京大学的中文系教授,也是北京大学电影与文化研究中心的主任,参与建立了中国第一个电影史论专业,在电影研究领域那是绝对的权威。北大的学生们想听上一堂戴老师的电影课,都得大排长队。
而这回,得到听书把戴老师请到了名家讲书,戴锦华老师将在这为你讲解《小妇人》《银翼杀手》《推拿》等10部优秀的电影,以及它们背后的原著小说。
而且注意,这个产品只针对听书会员,假如你是听书会员的话就可以直接畅听,不需要额外付费。
而今天我们要听的就是这门课的第一讲,《小妇人》。好,咱们有请戴锦华老师。
你好,我是戴锦华。这一讲,我们来讲一讲《小妇人》。
这是我们这个序列中最古老的一部小说,写自1868年,也就是160年前。非常有趣的是,今天读起这本小说,仍然会在很多很多的不同年龄段的女性读者的内心唤起强烈的共鸣。
换句话说,故事中的人物,四姊妹,她们所面临的现实的选择、困境和挑战,今天仍然存在。比如说,婚姻是不是女性的最终归宿,或者唯一归宿?比如说,婚姻到底是不是一个经济问题?也就是说,爱情、现实和经济,它们之间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有没有纯净的可以悬挂起来的爱情?或者说,纯净的爱情能不能把我们带往现实的幸福?当然,同时,婚姻如果不是必须的话,那我们如何战胜孤独?我们何以自处?
160年前,美国的女作家路易莎·梅·奥尔科特(Louisa May Alcott)撰写了这本自传体的小说。其实,非常有趣的是,奥尔科特是一个以哥特小说而著称的通俗作家或者流行作家,在她的时代,是相当成功,相当著名的。但是最后流传于世的却是这本非典型之作。这也是文学史上非常常见的一个事实,就是某一个时代的主流的写作形态并没有成为传世之作,而相反是某些例外流传良久。
看过这个小说的朋友都知道,这部小说,我对它的概括是,这是五个女人的故事。这是四个女儿和她们的妈妈,五个个性鲜明、形象各异、饱含活力的女性。故事发生在美国南北战争之际,也就是废奴战争进行之初。这是居住在北方的一家人,认同于南北战争当中的对于南部种植园奴隶主经济的否认、憎恶。在诸多的电影改编版本当中,多数版本都选用了原作当中的一句话, “有时候我会憎恨我的国家”。2009年的版本当中,索性就加了一句,让一个黑人妇女说:“你今天仍然该憎恨这个国家。”也就是整个美国立国于贩奴贸易,立国于奴隶制的种植园经济的血腥的肮脏的历史。当然,更久远的就是对印第安人的杀戮和灭绝,也就是以殖民历史所开启的这样的一段历史。尽管这并不是故事的基调,也不是这个故事的主旋律。事实上,160年前,我们也很难要求那个时代的一个作家有这种对于美国社会、美国历史、美国文化的批判。
那么,拉回来,我们说这是五个女人的故事,主角是四个女儿。我们也可以说这是五个孩子的故事,四姊妹和她们的“理想的邻家男孩儿”,她们相邻的富家子劳里(Laurie)。这四个姑娘和劳里之间的这种两小无猜的纯真的友谊,他们的共同成长,以及此后,在他们长大成人之际,他们的情感纠葛。在这样的一个故事当中,即使按照今天对于长篇小说的理解,它也是非典型的。因为它并没有贯穿的中心事件。它没有一个随着时间的渐进而叠加的故事情节,几乎没有戏剧性。相反,它用不同的章节轮番地以四姊妹分别作为主角来结构故事,来呈现少女的内心和女性的成长。
稍稍地做一点描述:大姐梅格(Meg)美丽、温存,怀抱着成为一个舞台剧女演员的梦想,同时,她是一个更温婉的、更主流的少女,在一种社会基本的对一个女性的期待当中,拥有美丽、美德、善良和温存。所谓的梅格,就是玛格丽特的缩写。而故事中的非常重要的一个角色,我们大家也都知道,她就是奥尔科特化身的老二,乔(Jo)。她的真正的名字应该是约瑟芬。故事中她是一个假小子,是一个活泼、健康、勇敢、不驯的女孩儿。她是有意识地给自己这样一个没有鲜明性别标志的名字,乔。老三是艾美(Amy),故事中的一个可爱的,但有一点造作的,或者叫“偶像包袱很重”的小姑娘。艾美是爱丽丝的爱称。最年幼的妹妹就是贝丝(Beth),她是故事中的小天使,她的全名应该是伊丽莎白。
大家会看到,她们的全名是非常具有基督教意味的那种传统教名。但是活泼的爱称,赋予了她们更鲜明的、更感人的、更迷人的个性色彩。就是在四姊妹热闹的、可爱的、丰满的,但又是吵吵闹闹的日常生活场景当中,展开了整个小说的故事。今天读起来,至少在我的不知道第N次的重读的感受当中,小说确实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它的时代。尽管所有的研究者都会指出,小说有着非常清晰的美国思想家爱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的思想基调和思想色彩。
关于爱默生,大家可以去检索他,或者可以去阅读他。我觉得比较有趣的是美国总统林肯称他为“美国的孔子”,也称他为“美国文明之父”。而在这部作品当中,爱默生的基调就是自尊、自爱、自强,是一种独立的、自尊的,以个人尊严作为生命的一个最基本的基调、追求,或者说是一个牢不可破的底线的叙事基调。
尽管爱默生的这种色彩很鲜明,故事中设定的父亲又是一个牧师,但是整个故事并没有在那个时代的小说当中经常弥散的那种宗教意味、说教意味。相反,少女的那种清新活泼,那种真诚细腻的情感、外露的情感,同时又是幽默的和活泼的叙事基调,使得这部160年前的小说在今天仍然具有强烈的可读性。在这样的一个基本的基调之下,我觉得更有趣的是小说的第一部,它集中写的是姑娘们在她们尚未长成一个少女,或者刚刚成为一个少女的生命时段当中,遭遇的种种挫败。它是这种挫败的经验。
比如说,我们大家都记得这个虚荣的,或者是造作的艾美,因为不能够去看戏,居然焚毁了乔视为生命的手稿。乔的报复就是没有提醒她绕过那些结冰很薄的水面,导致艾美的落水,因此乔就陷于无限的自我厌弃和自我指责之中。比如说,艾美和酸橙的故事,学校里的小姑娘们以谁拥有酸橙,谁能在课桌底下去吸吮酸橙来作为一种时尚的时候,虚荣的艾美就从姐姐手里讨到钱,买了很多个酸橙想炫富一时,结果却被告密,被老师收缴,被打手板,被侮辱,自尊心和情感受到伤害。比如说,相当美丽和美好的大姐梅格,她去出席富有同学的舞会的时候,因为虚荣成了他们的玩偶,而且自取其辱,并且遭到了理想的邻家男孩劳里的谴责,认为这是一个自我轻贱的行为。它正是在讲述这样的诸多的挫败、挫伤,而且其实又是非常日常的经验。我想甚至我们每个读者都以不同的方式经历过类似的时刻。
当然,它设置了家庭遭遇到的一个重大的时刻,就是志愿从军的父亲生病,然后母亲去探望他,四姊妹必须独立地来支撑这个家庭。而她们毕竟太年轻,她们就忽略掉了母亲给她们的去照顾一个真正的穷人家庭的职责。而只身前往的小天使贝丝因此染上了猩红热,几乎送命。她们度过这个最危急的时刻。当然,像那个时代的所有故事一样,它一定有一个happy ending,有个大团圆结局。最后是母亲的归来,然后是父亲的归来,然后是合家的团聚。而且在第一部当中,梅格第一次动心,春情萌动。而她恋上的并不是在乔的如意算盘当中的邻家富有的劳里,而是她的家庭教师,另外一个和她们一样贫寒的,和她们处在同一个艰辛的、赤贫的阶层状态的出卖自己劳动的受雇佣者。故事就在这样的一个基调下,结束了它的第一部。
作者事实上是在七年之后发表了她的第二部小说。第二部小说是以三年之后,梅格的婚礼开始。这个时候四姊妹已经长大成人,基调开始变得不同,世界开始变得更加宽广。但是它仍然在日常的艰辛的,带有辛酸感,但同时又盈溢着温暖的情感,这样的一个基调当中来讲述。故事以梅格的婚礼开始,然后有“贫贱夫妻百事哀”这样的一个段落,有梅格的片刻的虚荣,购买了50美元的绸缎的面料,这就意味着丈夫的冬天不再能拥有一件温暖的大衣。乔前往纽约去打拼,遇到了那个新移民,德国的教授,两个人之间关于写作的讨论冲突,这也是乔第一次遇到了一个精神上可以相互交流,相互撞击或者补充的朋友。同时,艾美获得了到欧洲去旅行的机会。她开始尝试她拥有的美术才能,能不能把她带往成为一个艺术家,成为一个画家的道路。而也是这个时候,她在欧洲遇到了被乔所拒绝的劳里。我们原本看到,在第一部当中,他们两个人似乎是如此清晰的青梅竹马的一对。但是对于乔来说,她始终没有对他怀抱着任何对异性的情感,所以她坚决地拒绝了他。而艾美和劳里在欧洲的相遇,展开了另一段关于生命的价值,关于人应该如何生存和延续的场景。而在这个段落当中,我们清晰地看到了艾美的成长,她从一个虚荣的小女孩儿长成了一个小妇人。故事中最沉重的段落是贝丝的死,乔从纽约返回,始终伴随在妹妹身边,直到送她离开。然后小说来到了它的结局。非常有意思的是,故事中的乔是一个天才的写作者,从非常小的时候,她就以卖文为生来贴补家用。而到了纽约,她更试图走出这样一条自食其力之路。
也许需要跟大家提示的是,160年前,尽管美国的性别状态大大好于英国,但是在当时的美国,女性仍然没有受到高等教育的机会,而且也没有多少职业是可以让女性去选择的。换句话说,女性几乎没有自食其力的可能性。而按照当时的法律,即使你是一个拥有独立财产或者自食其力的女性,一旦你缔结婚姻,你的财产也将归属于你的丈夫,归属于男人。女性没有拥有自己财富的权利。这是被当时的政治经济法律所否认的一个东西。但是在原作小说当中,乔就是顽强地要用自己的双手去劳动,用自己的才能去供养自己,非常清晰的无须女性主义的告知,她非常清楚地认知女性的独立是建立在经济独立的基础之上的。
事实上相当类似,所谓的经济自主或者经济独立,对于今天的城市青年女性的重要性一如当年。我们当然在政治经济和法律的意义上经历了一百年的缓慢的,有时候是倒退的,但是毕竟缓缓推移的进步的过程。我们有更多选择的生存现状。但是议题仍然存在那里。
事实上到这儿就必须分享的是,奥尔科特本人是毕生未婚的。她自己说:“我要独自撑起我的独木舟去穿越那些长川大河。”而在她的日记当中,她也写道:“我的乔应该不结婚,享有精神的富足。”我们会看到小说当中,以那个时代的,而且是美国式的,相当准确但是非常简朴的英语所活泼地讲述的这个故事,它所碰触的是那个时代的美国女性。尽管大大不同于欧陆的女性,但她们仍然是处在那个时代的规定之下的,似乎你的全部的选择就是经营婚姻来改善自己的经济地位,所谓嫁给一个富人,也就是艾美坚定不移的信仰。或者,你就是像梅格一样,把爱情作为自己的婚姻选择的全部依据,或唯一依据,那么你就必须经历着在物质的困窘当中所遭遇的种种羁绊、种种陷阱、种种困境。
但是小说的超前之处在于,它提供了乔这样的形象,这样的选择。而正因为她是一个作家,所以这个小说就天然地带有了今天我们可能会称之为“元叙事”的层面。乔一次再次地跟出版商打交道,而出版商明确地告知她,你要写作的话,只有两种选择,一种选择是写得更下流一点。当然这有不同的翻译。因为《小妇人》作为一个公版书,在我们汉语世界拥有几十个译本。不同的翻译说,你可以写得更“下流”一点,或者,你可以写得更“狂放”一点,或者,你写得更“放得开”一点。无外乎在说什么?在说那个时代所允许的哥特小说当中的暴力、血腥、戏剧性、惊悚、恐怖,甚至某种程度的超自然。或者,另一种选择是,你写一个女人。这个女人在故事结束的时候要么死了,要么嫁人了。换句话说,在当时的公共知识和公共想象当中,这是女人仅有的出路和选择,没有第三条道路。于是小说结尾的时候,乔和这个来自德国的新移民的教授结合,另一对贫贱夫妻,但同时他们是志同道合的夫妻,是两情相悦的夫妻。
很有意思的是,我们在这儿就看到了英语文学的两个脉络。一个脉络是英语文学当中女性写作的脉络,以简·奥斯汀(Jane Austen)为代表的,一定是一个关于出嫁的故事。尽管简·奥斯汀的出嫁的故事背后有着极端丰厚的关于英国的历史,关于她生活的时代的英国社会的政治经济,甚至关于大英帝国的殖民史的投影,或者它结构性的存在。而另外一个脉络很好玩,刚好是美国的或者叫北美文学当中的一个独特的脉络,主角是小姑娘,不驯的、不羁的小姑娘,是关于小姑娘的成长故事。比如说《绿山墙的安妮》,比如说《长腿叔叔》。记得《长腿叔叔》曾经是我的英语入门读物,这是一个愉快的学习经历,因为每一次你都会含着微笑,去体认那里面的幽默,那里面的那种非常巧妙地掌控着的狂放。但是,一样,不论是《绿山墙的安妮》还是《长腿叔叔》还是《小妇人》,它们都以主人公的婚姻而结束。这是那个时代唯一可能接受和认可的一种结局。大概即使在今天,一个女主角的故事,如果没有婚礼或葬礼来作为经典的结局的话,大家会说那是一个开放性结局。有一个表达方法非常有趣,当别人问一位女性,你结婚了吗?如果你没结婚,通常你的回答是“我还没结婚”“not yet”,这种表述自身包含了一种也许不自觉的认可,就是,结婚是必须的。
继续向下延伸,我们会发现,在故事当中的四姊妹,她们似乎是两组。梅格和艾美是更亲密的姐妹,而乔和贝丝是彼此在生活上、心理上都更加相互依存的一对姐妹。我们大致会觉得,梅格和艾美所代表的女性似乎是更现实性的形象。而乔和贝丝所代表的是理想性的,或者说理想主义的一种情态。
我此前告诉大家,我这次选择跟大家分享这些文学作品的切入点其实有点怪诞。我这是一个反向的选择。我首先选择的是电影,然后我跟大家来分享这十部电影的原作小说。当然选择的前提是我由衷喜爱的电影和它们依本的文学原作,同时也是名作或佳作、杰作。所以最早我选择2019年的《小妇人》的最新改编版本。我粗略地统计过,《小妇人》在电影史上至少被改编过18次,包含了好莱坞美国电影系统当中的改编,包含了很多不同国家的改编。因为统计不全面,我相信它在全球的改编次数一定大大高于18次。
在美国的电影史上,《小妇人》被不断地改编,而且相当有趣,每一次它都是贺岁片。换句话说,它的这种快乐的、幽默的、饱满健康的,用我们现在流行的说法叫“满满正能量”的文本是很适合于在年末的holiday season,在充满喜庆的、辞旧迎新的时段被放映的。2019年这个版本的有趣之处在于,它是好莱坞的新晋的新锐的女导演葛韦格(Greta Celeste Gerwig)来导演的。而葛韦格的崛起,意味着某一种好莱坞的前所未有的转向。因为她不仅是一个偶一为之的女导演,她还迅速地成了好莱坞电影工业的支柱性导演。甚至她成了《时代杂志》的封面人物,而《时代杂志》在印有她的肖像的封面上的题字是“Lights. Camera. Power.”就是“光、摄影机、力量(权力)”,而小字副标题写的是:“且看女性如何重新编辑好莱坞和美国”。
我们再返回到她所改编的这部《小妇人》。1990年代已经有一个非常出色的版本。在电影史上,凯瑟琳·赫尔本(Katharine Houghton Hepburn)和伊丽莎白·泰勒(Elizabeth Rosemond Taylor)都曾分别在《小妇人》的电影版本当中扮演过乔。而1990年代的那一次和这一次两个版本都是全明星阵容。每一个角色,甚至所谓的贯穿性的打酱油式的角色,都是由声望极高、成就极高的演员来充演。但是2019年的葛韦格的这个版本不同于1990年代那个版本。1990年代的版本盈溢着怀旧的气息,大量的画面都是从窗外带着窗框,带着画框中的画框,来拍摄窗内的四姊妹和她们的母亲,而且整个的画面充满了古典油画式的老黄调子,每一个女性都更像是一幅肖像画。而葛韦格的这个版本当中,她使用带减震器的手提摄影机,用快节奏,用运动凸显了四姊妹之间的这种喧闹、吵嚷、活力、活泼。同时一个非常重要的改编就是她把第二部变成了现在叙事时,而第一部变成了乔的记忆中的闪回,回忆四姊妹曾经共度的那段温馨的也是艰难的、贫瘠的,但也是富足的一段生命时光。而在那个故事当中,最有趣的就是电影的第一个镜头就是乔的背影,罗南(Saoirse Ronan)所扮演的这个角色,她的背影。而她面对的是编辑部的大门,她即将敲开编辑部的大门,她即将向男性编辑和男性主导的出版业展示她的习作。故事以这样的一个形态开始。而在整个电影当中,更重大的改编是她给了我们一个开放式的结局,结尾仍然再现了她去追赶巴里(Bhaer)教授的这样的一个场景,但是终止于撑开的雨伞,雨夜当中,两个人相拥的这样一个画面。它并没有以乔的婚礼而告结束。
影片当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改编是一个原作当中并没有书写的段落。乔站在窗外,看着印刷工人如何印制《小妇人》。这是整个传统的印刷工业的一个程序。到最后,红色的皮质封面上烫金的字完成的时候,她珍重地接过来,然后把它抱在身前,实际上是按在肚子上。这其实暗示我们,这是她的孩子,她养育了她自己的孩子,而不是传统的女性的角色。而在葛韦格的版本当中,弥足珍贵的是她强化了四姊妹的形象。她给她们以对自己、对生命、对女性的宿命、对女性的社会状态一个极端清晰的表达和理解。她让乔直接说出来:“女人不光有美貌,还有情感;她们不光有身体,她们还有灵魂,她们还有才能。”然后她强化了贝丝,她让贝丝真正地表达了一种顿悟生死的那种坦然和从容,让她真的有一个从容地迎向死亡,承受死亡的智者的姿态。她使得贝丝的小天使形象不是那样的空洞,或者说,那样的不食人间烟火。而我自己很喜欢这个版本的另外一个重要的改编是,她充实了艾美的形象。她给艾美的这种“我一定要嫁给一个富人”的选择,以一个充分的、理性的、彻悟的、窥透现实的理由。而窥透现实并不是屈服,而是仍然尝试以一个强者的姿态去驾驭女性难于驾驭的存在。
于是很有意思,她就形成了对原作小说的补充和变奏。我们刚才说梅格和艾美为一组,好像更像是现实的面相。而乔和贝丝一组,好像更是理想主义的,或者是梦幻性的面相。但是在葛韦格的版本当中,我们看到了另一种组合和变奏。在这样的一种表述当中,我们突然意识到梅格和贝丝可以成为一组,而乔和艾美可以成为另一组,因为梅格和贝丝,她们更像是男性书写当中的传统女性形象,梅格的小小的虚荣和内在的丰厚的母爱、贤良、本分和献身与服务;而贝丝就像是最传统的男性书写当中的定型化女性,一个祭品、一个献祭者、一个天使,一个代我们受苦,并且当她离去的时候,她也带走了我们的苦难的,这样一个梦想式的、圣像画似的角色。反而乔和艾美成为两种男性书写当中几乎难以覆盖和触及的真实的女性形象,或者说关于女性的真实。因为她们都强悍有力,她们都非常清楚自己的命运是把握在自己的手中。不过乔选择了一种看似更反叛的形象,通过拒绝婚姻来维系自己的自由,通过写作,通过自食其力来保有自己的自由。尽管在电影当中她强化了那个对话,就是说不行,你得让她嫁了。而最后的开放式结局,乔去追赶德国教授,然后两个人在一柄伞下,雨夜当中伞所构成的似乎隔绝了世界的一个独立的造型空间下的这种相遇,都发生在对话之后。所以她给了观众另外一种解释的可能性:最后我们看到,四姊妹除了贝丝离世而去之外,三姊妹都归属了婚姻,都得到了自己所爱的人,都幸福快乐地进入了婚姻的结局,也许这只是为了应对出版商,而不得已而为之的写作。
于是也就前所未有地使得乔这个形象不仅重叠了奥尔科特,小说的原作作者,而且在某种程度上重叠了葛韦格。所以我很喜欢《纽约时报》的评论当中的一句话。它说2019年这部电影很像是原作小说当中劳里创造的那个邮局,就是那个鸟巢。这个邮局给了我们一个转换器,在160年前的文学书写和我们置身的当下的21世纪的现实之间的一个转换器。
就像我们一开始所说的,所有的基本的议题仍然在,所有的困境并没有彻底解脱。但是我们仍然在寻找,我们仍然在探求。有奥尔科特的路,有葛韦格的路,有乔的路,当然也有梅格,有艾美的选择。而艾美的选择当中完全剔除了父权社会强加的想象,和原作小说的第一部一个非常有趣的战争环境和父亲的志愿从军,固然赋予了父亲一个神圣的高度,但同时也先天地制造了男性权威的缺席。故事当中没有一个角色能够占据这种权威性的男性角色。而且小说非常清楚地说,四姊妹是把她们的心托付给了母亲,把她们的灵托付给了父亲,她们实际上是在母亲的养育、在母亲的鼓舞当中。而2019年的电影版本的一个特别有趣之处在于,每一次当女儿们遭遇到感情,母亲唯一的问题是“你爱他吗?”
这一次阅读原著小说的时候,我的一个感动是,一位母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说:“与其进入一个没有爱情的婚姻,不幸福的婚姻,或者你为了结婚而尽失尊严,那我宁肯你当一个幸福的老处女。”这个时候我就非常感慨,它在某种程度上超过了很多21世纪在逼婚的妈妈们,表达了一种智者的对于世界的真切的理解,表达了,尽管有诸多的困境,但是其实选择始终在,努力的可能始终在。所以我想这大概是我们今天阅读《小妇人》,仍然可能获得快乐的由来。也是借此机会,推荐大家看葛韦格的这个版本。事实上看过1994年版本的朋友,不是那么容易接受2019年的版本,也可能你看了2019年的版本,你会不满足于1994年的版本。但是其实,这本身也是另外一种很有趣的文学的艺术的游戏。其实在不同的版本当中,我们遭遇原作,但是同时我们也重新演绎原作。我们说葛韦格可以成为那个小说中的邮箱,我们每一个人也可以成为那个邮箱,把那个久远的、昔日的作者放在文学作品当中的信息再重新地转译到我们的当下,转译到我们的现实当中。
好,《小妇人》我们就分享到这里。谢谢大家,再见。
好,内容听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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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以上就是今天的内容。得到精选,下周见。